笑傲江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金庸
林,却何以去而复回?这两位想必是黑木崖的高手了,恕老衲眼生,无缘识荆。”
向问天道:“这位是日月神教任教主,在下向问天。”他二人的名头当真响亮已极,
向问天这两句话一出口,便有数人轻轻“咦”的一声。
方证说道:“原来是任教主和向左使,当真久仰大名。两位光临,有何见教?”任我
行道:“老夫不问世事已久,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都不识得了,不知这几位小朋友都是些
甚么人。”方证道:“待老衲替两位引见。这一位是武当派掌门道长,道号上冲下虚。”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贫道年纪或许比任先生大着几岁,但执长武当门户,确是任先生
退隐之后的事。后起是后起,这个‘秀’字,可不敢当了,呵呵。”
令狐冲一听他声音,心想:“这位武当掌门道长口音好熟。”随即恍然:“啊哟!我
在武当山下遇到三人,一个挑柴,一个挑菜,另一位骑驴的老先生,剑法精妙无比,原来
竟然便是武当派掌门。”霎时间心头涌起了一阵自得之情,手心中微微出汗。武当派和少
林派齐名数百年,一柔一刚,各擅胜场。冲虚道长剑法之精,向来众所推崇。他突然得知
自己居然曾战胜冲虚道长,实是意外之喜。
却听任我行道:“这位左大掌门,咱们以前是会过的。左师傅,近年来你的‘大嵩阳
神掌’又精进不少了罢?”令狐冲又是微微一惊:“原来嵩山派掌门左师伯也到了。”只
听一个冷峻的声音道:“听说任先生为属下所困,蛰居多年,此番复出,实是可喜可贺。
在下的‘大嵩阳神掌’已有十多年未用,只怕倒有一半忘记了。”任我行笑道:“江湖上
那可寂寞得很啊。老夫一隐,就没一人能和左兄对掌,可叹啊可叹。”左冷禅道:“江湖
上武功与任先生相埒的,数亦不少。只是如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些有德之士,决不会无
缘无故的来教训在下就是了。”任我行道:“很好。几时有空,要再试试你的新招。”左
冷禅道:“自当奉陪。”听他二人对答,显然以前曾有一场剧斗,谁胜谁败,从言语中却
听不出来。方证大师道:“这位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长,这位是华山派掌门岳先生,这位
岳夫人,便是当年的宁女侠,任先生想必知闻。”任我行道:“华山派宁女侠我是知道的
,岳甚么先生,可没听见过。”令狐冲心下不快:“我师父成名在师娘之先,他倘若二人
都不知,那也罢了,却决无只知宁女侠、不知岳先生之理。他被困西湖湖底,也不过是近
十年之事,那时我师父早就名满天下。显然他是在故意向我师父招惹。”
岳不群淡然道:“晚生贱名,原不足以辱任先生清听。”任我行道:“岳先生,我向
你打听一个人,不知可知他下落。听说此人从前是你华山派门下。”岳不群道:“任先生
要问的是谁?”任我行道:“此人武功极高,人品又是世所罕有。有些睁眼瞎子妒忌于他
,将他排挤,我姓任的却和他一见如故,一心一意要将我这个宝贝女儿许配给他……”
令狐冲听他说到这里,心中怦怦乱跳,隐隐觉得即将有件十分为难之事出现。只听任
我行续道:“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听说我这个宝贝女儿给囚在少林寺中,便率领了数千
位英雄豪杰,来到少林寺迎妻。只是一转眼间却不知了去向,我做泰山的心下焦急之极,
因此上要向你打听打听。”
岳不群仰天哈哈一笑,说道:“任先生神通广大,怎地连自己的好女婿也弄得不见了?任先生所说的少年,便是敝派弃徒令狐冲这小贼么?”任我行笑道:“明明是珠玉,你
却当是瓦砾。老弟的眼光,可也当真差劲得很了。我说的这少年,正是令狐冲。哈哈,你
骂他是小贼,不是骂我为老贼么?”
岳不群正色道:“这小贼行止不端,贪恋女色,为了一个女子,竟然鼓动江湖上一批
旁门左道,狐群狗党,来到天下武学之源的少林寺大肆捣乱,若不是嵩山左师兄安排巧计
,这千年古刹倘若给他们烧成了白地,岂不是万死莫赎的大罪?这小贼昔年曾在华山派门
下,在下有失教诲,思之汗颜无地。”向问天接口道:“岳先生此言差矣!令狐兄弟来到
少林,只是迎接任姑娘,决无妄施捣乱之心。你且瞧瞧,这许多朋友们在少林寺中一日一
夜,可曾损毁了一草一木?连白米也没吃一粒,清水也没喝一口。”
忽然有人说道:“这些猪朋狗友们一来,少林寺中反而多了些东西。”令狐冲听这人
声音尖锐,辨出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心道:“这人也来了。”向问天道:“请问余观主
,少林寺多了些甚么?”余沧海道:“牛矢马溺,遍地黄白之物。”当下便有几个人笑了
起来。令狐冲心下微感歉仄:“我只约束众兄弟不可损坏物事,却没想到叮嘱他们不得随
地便溺。这些粗人拉开裤子便撒,可污秽了这清净佛地。”方证大师道:“令狐公子率领
众人来到少林,老衲终日忧心忡忡,唯恐眼前出现火光烛天的惨状。但众位朋友于少林物
事不损毫末,定是令狐公子菩萨心肠,极力约束所致,合寺上下,无不感激。日后见到令
狐公子,自当亲谢。余观主戏谑之言,向先生不必介意。”
向问天赞道:“究竟人家是有道高僧,气度胸襟,何等不凡?与甚么伪君子、甚么真
小人,那是全然不同了。”方证又道:“老衲却有一事不明,恒山派的两位师太,何以竟
会在敝寺圆寂?”盈盈“啊”的一声尖叫,颤声道:“甚……甚么?定闲、定逸两……两
位师太死了?”
方证道:“正是。她两位的遗体在寺中发见,推想她两位圆寂之时,正是众位江湖朋
友进入敝寺的时刻。难道令狐公子未及约束属下,以致两位师太众寡不敌,命丧于斯么?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跟着一声长叹。
盈盈道:“这……这可真奇了。那日小女子在贵寺后殿与两位师太相见,蒙方丈大师
慈悲,说道瞧在两位师太面上,放小女子离寺……”令狐冲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难过:“
两位师太向方丈求情,原来方丈果真是放了盈盈出去,她二位却在这里送了性命。那是为
了我和盈盈而死。到底害死她们的凶手是谁?我非为她们报仇不可。”只听盈盈道:“这
些日子来,不少江湖上的朋友,为了想救小女子脱身,前来少林寺滋扰,给少林派擒住了
一百多人。方丈大师慈悲为怀,说道要向他们说十天法,盼望能消解他们的戾气,然后尽
数释放。但小女子被禁已久,可以先行离去。”令狐冲心道:“这位方证大师当真是个大
大的好人,只不过未免有些迂腐。盈盈手下那些江湖豪客,又怎能听你说十天法,便即化
除了戾气?”
只听盈盈续道:“小女子感激无已,拜谢了方丈大师后,随同两位师太离开少室山,
第三日上,便听说令狐……令狐公子率领江湖上朋友,到少林寺来迎接小女子。定闲师太
言道:须得兼程前往,截住众人,以免惊扰了少林寺的众位高僧。这天晚上,我们又遇上
了一位江湖朋友,他说众人从四面八方分道而来,定十二月十五聚集少林。两位师太便即
计议,说道江湖豪士龙蛇混杂,而且来自四方,未必都听令狐公子的号令。当下定闲师太
吩咐小女子赶着去和他……令狐公子相见,请众人立即散去。两位师太则重上少林,要在
方丈大师座下效一臂之力,维护佛门福地的清净。”她娓娓说来,声音清脆,吐属优雅,
说到两位师太时,带着几分伤感之意,说到“令狐公子”之时,却又掩不住腼腆之情。令
狐冲在木匾之后听着,不由得心情一阵阵激荡。方证道:“阿弥陀佛!两位师太一番好意
,老衲感激之至。少林寺有难的讯息一传出,正教各门派的同道,不论识与不识,齐来援
手,敝派实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幸得双方未曾大动干戈,免去了一场浩劫。唉,两位师太
妙悟佛法,慈悲有德,我佛门中少了两位高人,可惜,可叹。”
盈盈又道:“小女子和两位师太分手之后,当天晚上便受嵩山派劫持,寡不敌众,为
左先生的门下所擒,又给囚禁了数日,待得爹爹和向叔叔将我救出,众位江湖上的朋友却
已进了少林寺。向叔叔和我父女三人,来到少林寺还不到半个时辰,既不知众人如何离去
,更不知两位师太的死讯。”方证说道:“如此说来,两位师太不是任先生和向左使所害
了。”盈盈道:“两位师太于小女子有相救的大德,小女子只有感恩图报。倘若我爹爹和
向叔叔遇上了两位师太,双方言语失和,小女子定当从中调解,决不会不加劝阻。”方证
道:“那也说得是。”余沧海突然插口道:“魔教中人行径与常人相反,常人是以德报德
,奸邪之徒却是恩将仇报。”向问天道:“奇怪,奇怪!余观主是几时入的日月神教?”
余沧海怒道:“甚么?谁说我入了魔教?”向问天道:“你说我神教中人恩将仇报。但福
建福威镖局林总镖头,当年救过你全家性命,每年又送你一万两银子,你青城派却反而害
死了林总镖头。余观主恩将仇报之名播于天下,无人不知。如此说来,余观主必是我教的
教友了。很好,很好,欢迎之至。”余沧海怒道:“胡说八道,乱放狗屁!”向问天道:
“我说欢迎之至,乃是一番好意。余观主却骂我乱放狗屁,这不是恩将仇报,却是甚么?
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一生一世恩将仇报,便在一言一动之中也流露了出来。”
方证怕他二人多作无谓的争执,便道:“两位师太到底是何人所害,咱们向令狐公子
查询,必可水落石出。但三位来到少林寺中,一出手便害了我正教门下八名弟子,却不知
又是何故?”任我行道:“老夫在江湖上独来独往,从无一人敢对老夫无礼。这八人对老
夫大声呼喝,叫老夫从藏身之处出来,岂不是死有余辜?”方证道:“阿弥陀佛,原来只
不过他八人呼喝了几下,任先生就下此毒手,那岂不是太过了吗?”任我行哈哈一笑,说
道:“方丈大师说是太过,就算太过好了。你对小女没加留难,老夫很承你的情,本来是
要谢谢你的,这一次不跟你多辩,道谢也免了,双方就算扯直。”方证道:“任先生既说
扯直,就算扯直便了。只是三位来到敝寺,杀害八人,此事却又如何了断?”任我行道:
“那又有甚么了断?我日月教教下徒众甚多,你们有本事,尽管也去杀八人来抵数就是。”方证道:“阿弥陀佛。胡乱杀人,大增罪业。左施主,被害八人之中,有两位是贵派门
下的,你说该当如何?”左冷禅尚未答话,任我行抢着道:“人是我杀的。为甚么你去问
旁人该当如何,却不来问我?听你口气,你们似是恃着人多,想把我三人杀来抵命,是也
不是?”
方证道:“岂敢?只是任先生复出,江湖上从此多事,只怕将有无数人命伤在任先生
手下。老衲有意屈留三位在敝寺盘桓,诵经礼佛,教江湖上得以太平,三位意下如何?”
任我行仰天大笑,说道:“妙,妙,这主意甚是高明。”方证续道:“令爱在敝寺后山驻
足,本寺上下对她礼敬有加,供奉不敢有缺。老衲所以要屈留令爱,倒不在为本派已死弟
子报仇。唉,冤冤相报,纠缠不已,岂是佛门弟子之所当为?少林派那几名弟子死于令爱
手下,也是前生的业报,只是……只是女施主杀业太重,动辄伤人,若在敝寺修心养性,
于大家都有好处。”任我行笑道:“如此说来,方丈大师倒是一番美意了。”方证道:“
正是。不过此事竟引得江湖上大起风波,却又非老衲始料之所及了。再说,令爱当日背负
令狐少侠来寺求救,言明只须老衲肯救令狐少侠的性命,她甘愿为所杀本寺弟子抵命。老
衲说道,抵命倒是不必,但须在少室山上幽居,不得老衲许可,不得擅自离山。她当即一
口答允。任小姐,这话可是有的?”
盈盈低声道:“不错。”
令狐冲听方证大师亲口说及当日盈盈背负自己上山求救的情景,心下好生感激,此事
虽然早已听人说过,但从方证大师口中说出,而盈盈又直承其事,比之闻诸旁人之口,又
自不同,不由得眼眶湿润。
余沧海冷笑道:“倒是有情有意得紧。只可惜这令狐冲品行太差,当年在衡阳城中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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