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金庸
道:“那些江湖汉子住在恒山别院之中,难保他们不向恒山派的姑娘罗唣。”令狐冲道:
“只须你去传个号令,谅他们便有天大胆子,再也不敢。”
盈盈道:“好,你肯和我同去,我代爹爹多谢了。”令狐冲笑道:“咱二人你谢我、
我谢你的,干么这样客气?”盈盈嫣然一笑,道:“以后我对你不客气,可别怪我。”走
了一阵,盈盈道:“我爹爹说过,你既不允入教,他去夺回教主之事,便不能要你相助,
可是……可是……”说着红晕上脸。令狐冲道:“我虽不属日月教,跟你却不是外人。就
算你爹爹见了我,要撵我走,我也是厚了脸皮,死赖活挨。”盈盈微笑道:“我爹爹得你
相助,心中也一定挺欢喜的。”二人回到见性峰上,分别向众弟子吩咐。令狐冲命诸弟子
勤练武功,说自己要送盈盈一程,办完事后,即行回山。盈盈则叮嘱群豪,过了今天之后
,若是有人踏上见性峰一步,上左足砍左足,上右足砍右足,双足都上便两腿齐砍。次日
清晨,令狐冲和盈盈跟众人别过,带同上官云及二十名教众,向黑木崖进发。
黑木崖是在河北境内,由恒山而东,不一日到了平定州。令狐冲和盈盈一路都分别坐
在两辆大车之中,车帷低垂,以防为东方不败的耳目知觉。当晚盈盈和令狐冲在平定客店
之中歇宿。该地和日月教总坛相去不远,城中颇多教众来往,上官云派遣四名得力部属,
在客店前后把守,不许闲杂人等行近。晚膳之时,盈盈陪着令狐冲小酌。店房中火盆里的
熊熊火光映在盈盈脸上,更增娇艳。
令狐冲喝了几杯酒,说道:“你爹爹那日在少林寺中,说道他于当世豪杰之中,佩服
三个半人,其中以东方不败居首。此人既能从你爹爹手中夺得教主之位,自然是个才智极
高之士。江湖上又向来传言,天下武功以东方不败为第一,不知此言真假如何?”盈盈道
:“东方不败这厮极工心计,那是不必说了。武功到底如何,我却不大了然,近几年来我
极少见到他面。”令狐冲点头道:“近几年你在洛阳城中绿竹巷住,自是少见他面。”盈
盈道:“那倒也不尽然。我虽在洛阳城,每年总回黑木崖一两次,但回到黑木崖,往往也
见不着东方不败。听教中长老说,这些年来,越来越难见到教主。”令狐冲道:“身居高
位之人,往往装神弄鬼,令人不易见到,以示与众不同。”盈盈道:“这自然是一个原因。但我猜想他是在苦练葵花宝典上的功夫,不愿教中的事物打扰他的心神。”令狐冲
道:“你爹爹曾说,当年他日夕苦思‘吸星**’中化解异种真气之法,不理教务,这才
让东方不败篡夺了权位。难道东方不败又来重蹈覆辙么?”
盈盈道:“东方不败自从不亲教务之后,这些年来,教中事务,尽归那姓杨的小子大
权独揽了。这小子不会夺东方不败的权,重蹈覆辙之举,倒决不至于。”令狐冲道:“姓
杨的小子?那是谁啊?怎地我从来没听见过?”盈盈脸上忽现忸怩之色,微笑道:“说起
来没的污了口。教中知情之人,谁也不提;教外之人,谁也不知。你自然不会听见了。”
令狐冲好奇之心大起,道:“好妹子,你便说给我听听。”盈盈道:“那姓杨的叫做杨莲
亭,只二十来岁年纪,武功既低,又无办事才干,但近来东方不败却对他宠信得很,真是
莫名奇妙。”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嘴角微斜,显得甚是鄙夷。令狐冲恍然道:“啊,这
姓杨的是东方不败的男宠了。原来东方不败虽是英雄豪杰,却喜欢……喜欢娈童。”盈盈
道:“别说啦,我不懂东方不败捣甚么鬼。总之他把甚么事儿都交给杨莲亭去办,教里很
多兄弟都害在这姓杨的手上,当真该杀……”突然之间,窗外有人笑道:“这话错了,咱
们该得多谢杨莲亭才是。”盈盈喜叫:“爹爹!”快步过去开门。
任我行和向问天走进房来。二人都穿着庄稼汉衣衫,头上破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若
非听到声音,当真见了面也认不出来。令狐冲上前拜见,命店小二重整杯筷,再加酒菜。
任我行精神勃勃,意气风发,说道:“这些日子来,我和向兄弟联络教中旧人,竟出
乎意料之外的容易。十个中倒有八个不胜之喜,均说东方不败近年来倒行逆施,已近于众
叛亲离的地步。尤其那杨莲亭,本来不过是神教中一个无名小卒,只因巴结上东方不败,
大权在手,作威作福,将教中不少功臣斥革的斥革,害死的害死。若不是限于教中严规,
早已有人起来造反了。那姓杨的帮着咱们干了这桩大事,岂不是须得多谢他才是。”盈盈
道:“正是。”又问:“爹爹,你们怎知我们到了?”任我行笑道:“向兄弟和上官云打
了一架,后来才知他已归降了你。”盈盈道:“向叔叔,你没伤到他罢?”向问天微笑道
:“要伤到上官雕侠,可不是易事。”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外面嘘溜溜、嘘溜溜的哨子声响,静夜中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盈盈道:“难道东方不败知道我们到了?”转向令狐冲解说:“这哨声是教中捉拿刺
客、叛徒的讯号,本教教众一闻讯号,便当一体戒备,奋勇拿人。”
过了片刻,听得四匹马从长街上奔驰而过,马上乘者大声传令:“教主有令:风雷堂
长老童百熊勾结敌人,谋叛本教,立即擒拿归坛,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盈盈失声道:“童伯伯!那怎么会?”只听得马蹄声渐远,号令一路传了下去。瞧这
声势,日月教在这一带嚣张得很,简直没把地方官放在眼里。任我行道:“东方不败消息
倒也灵通,咱们前天和童老会过面。”盈盈吁了口气,道:“童伯伯也答应帮咱们?”任
我行摇头道:“他怎肯背叛东方不败?我和向兄弟二人跟他剖析利害,说了半天,最后童
老说道:“我和东方兄弟是过命的交情,两位不是不知,今日跟我说这些话,那分明是瞧
不起童百熊,把我当作了是出卖朋友之人。东方教主近来受小人之惑,的确干了不少错事。但就算他身败名裂,我姓童的也决不会做半件对不起他的事。姓童的不是两位敌手,要
杀要剐,便请动手。’这位童老,果然是老姜越老越辣。”
令狐冲赞道:“好汉子!”
盈盈道:“他既不答应帮咱们,东方不败又怎地要拿他?”向问天道:“这就叫做倒
行逆施了。东方不败年纪没怎么老,行事却已颠三倒四。像童老这么对他忠心耿耿的好朋
友,普天下又哪里找去?”任我行拍手笑道:“连童老这样的人物,东方不败竟也和他翻
脸,咱们大事必成!来,干一杯!”四个人一齐举杯喝干。盈盈向令狐冲道:“这位童伯
伯是本教元老,昔年曾有大功,教中上下,人人对他甚是尊敬。他向来和爹爹不和,跟东
方不败却交情极好。按情理说,他便犯了再大的过失,东方不败也决不会难为他。”
任我行兴高采烈,说道:“东方不败捉拿童百熊,黑木崖上自是吵翻了天,咱们乘这
时候上崖,当真最好不过。”向问天道:“咱们请上官兄弟一起来商议商议。”任我行点
头道:“甚好。”向问天转身出房,随即和上官云一起进来。上官云一见任我行,便即躬
身行礼,说道:“属下上官云,参见教主,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任我行笑道:“
上官兄弟,向来听说你是个不爱说话的硬汉子,怎地今日初次见面,却说这等话?”上官
云一愣,道:“属下不明,请教主指点。”盈盈道:“爹爹,你听上官叔叔说‘教主千秋
万载,一统江湖’,觉得这句话很突兀,是不是?”任我行道:“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
湖,当我是秦始皇吗?”
盈盈微笑道:“这是东方不败想出来的玩意儿,他要下属众人见到他时,都说这句话
,就是他不在跟前,教中兄弟们互相见面之时,也须这么说。那还是不久之前搞的花样。
上官叔叔说惯了,对你也这么说了。”
任我行点头道:“原来如此。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倒想得挺美!但又不是神仙,哪
里有千秋万载的事?上官兄弟,听说东方不败下了令要捉拿童老,料想黑木崖上甚是混乱
,咱们今晚便上崖去,你说如何?”
上官云道:“教主令旨英明,算无遗策,烛照天下,造福万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属下谨奉令旨,忠心为主,万死不辞。”任我行心下暗自嘀咕:“江湖上多说‘雕侠’
上官云武功既高,为人又极耿直,怎地说起话来满口谀词,陈腔烂调,直似个不知廉耻的
小人?难道江湖上传闻多误,他只是浪得虚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盈盈笑道:“爹爹,咱们要混上黑木崖去,第一自须易容改装,别给人认了出来。可
是更要紧的,却得学会一套黑木崖上的切口,否则你开口便错。”任我行道:“甚么叫做
黑木崖上的切口?”盈盈道:“上官叔叔说的甚么‘教主令旨英明,算无遗策’,甚么‘
属下谨奉令旨,忠心为主,万死不辞’等等,便是近年来在黑木崖上流行的切口。这一套
都是杨莲亭那厮想出来奉承东方不败的。他越听越喜欢,到得后来,只要有人不这么说,
便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说得稍有不敬,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任我行道:“你见到东方不
败之时,也说这些狗屁吗?”盈盈道:“身在黑木崖上,不说又有甚么法子?女儿所以常
在洛阳城中住,便是听不得这些叫人生气的言语。”任我行道:“上官兄弟,咱们之间,
今后这一套全都免了。”上官云道:“是。教主指示圣明,历百年而常新,垂万世而不替
,如日月之光,布于天下,属下自当凛遵。”盈盈抿着嘴,不敢笑出声来。
任我行道:“你说咱们该当如何上崖才好?”上官云道:“教主胸有成竹,神机妙算
,当世无人能及万一。教主座前,属下如何敢参末议?”任我行皱眉道:“东方不败会商
教中大事之时,也是无人敢发一言吗?”盈盈道:“东方不败才智超群,别人原不及他的
见识。就算有人想到甚么话,那也是谁都不敢乱说,免遭飞来横祸。”
任我行道:“原来如此。那很好,好极了!上官兄弟,东方不败命你去捉拿令狐冲,
当时如何指示?”上官云道:“他说捉到令狐大侠,重重有赏,捉拿不到,提头来见”任
我行笑道:“很好,你就绑了令狐冲去领赏。”
上官云退了一步,脸上大有惊惶之色,说道:“令狐大侠是教主爱将,有大功于本教
,属下何敢得罪?”任我行笑道:“东方不败的居处,甚是难上,你绑缚了令狐冲去黑木
崖,他定要传见。”盈盈笑道:“此计大妙,咱们便扮作上官叔叔的下属,一同去见东方
不败。只要见到他面,大伙儿抽兵刃齐上,凭他武功再高,总是双拳难敌四手。”向问天
道:“令狐兄弟最好假装身受重伤,手足上绑了布带,染些血迹,咱们几个人用担架抬着
他,一来好叫东方不败不防,二来担架之中可以暗藏兵器。”任我行道:“甚好,甚好。”只听得长街彼端传来马蹄声响,有人大呼:“拿到风雷堂主了,拿到风雷堂主了!”
盈盈向令狐冲招了招手。两人走到客店大门之后,只见数十人骑在马上,高举火把,
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疾驰而过。那老者须发俱白,满脸是血,当是经过一番剧战。他
双手被绑在背后,双目炯炯,有如要喷出火来,显是心中愤怒已极。盈盈低声道:“五六
年前,东方不败见到童伯伯时,熊兄长,熊兄短,亲热得不得了,哪想到今日竟会反脸无
情。”过不多时,上官云取来了担架等物。盈盈将令狐冲的手臂用白布包扎了,吊在他头
颈之中,宰了口羊,将羊血洒得他满身都是。任我行和向问天都换上教中兄弟的衣服,盈
盈也换上男装,涂黑了脸。各人饱餐之后,带同上官云的部属,向黑木崖进发。离平定州
西北四十余里,山石殷红如血,一片长滩,水流湍急,那便是有名的猩猩滩。更向北行,
两边石壁如墙,中间仅有一道宽约五尺的石道。一路上日月教教众把守严密,但一见到上
官云,都十分恭谨。一行人经过三处山道,来到一处水滩之前,上官云放出响箭,对岸摇
过来三艘小船,将一行人接了过去。令狐冲暗想:“日月教数百年基业,果然非同小可。
若不是上官云作了内应,咱们要从外攻入,那是谈何容易?到得对岸,一路上山,道路陡
峭。上官云等在过渡之时便已弃马不乘,一行人在松柴火把照耀下徒步上坡。盈盈守在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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