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金庸
却仍娇媚之极。
岳不群拱手道:“原来是蓝教主亲身驾临,岳某多有失敬,不知蓝教主有何见教?”
蓝凤凰笑道:“我瞎字不识,教你甚么啊?除非你来教我。瞧你这副打扮模样,倒真像是
个教书先生,你想教我读书,是不是?我笨得很,你们汉人鬼心眼儿多,我可学不会。”
岳不群心道:“不知她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见教’二字。瞧她神情,似乎不是装模作
样。”便道:“蓝教主,你有甚么事?”蓝凤凰笑道:“令狐冲是你师弟呢,还是你徒弟?”岳不群道:“是在下的弟子。”蓝凤凰道:“嗯,我想瞧瞧他成不成?”岳不群道:
“小徒正在病中,神智未曾清醒,大河之上,不便拜见教主。”
蓝凤凰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奇道:“拜见?我不是要他拜见我啊,他又不是我五
仙教属下,干么要他拜我?再说,他是人家……嘻嘻……人家的好朋友,他就是要拜我,
我也不敢当啊。听说他割了自己的血,去给老头子的女儿喝,救那姑娘的性命。这样有情
有意之人,咱们苗家女子最是佩服,因此我要见见。”岳不群沉吟道:“这个……这个…
…”蓝凤凰道:“他身上有伤,我是知道的,又割出了这许多血。不用叫他出来了,我自
己过来罢。”岳不群忙道:“不敢劳动教主大驾。”蓝凤凰格格一笑,说道:“甚么大驾
小驾?”轻轻一跃,纵身上了华山派坐船的船头。
岳不群见她身法轻盈,却也不见得有如何了不起的武功,当即退后两步,挡住了船舱
入口,心下好生为难。他素知五仙教十分难缠,跟这等邪教拚斗,又不能全仗真实武功,
一上来他对蓝凤凰十分客气,便是为此;又想起昨晚那两名百药门门人的说话,说他们跟
踪华山派是受人之托,物以类聚,多半便是受了五毒教之托。五毒教却为甚么要跟华山派
过不去?五毒教是江湖上一大帮会,教主亲临,在理不该阻挡,可是如让这样一个周身都
是千奇百怪毒物之人进入船舱,可也真的放心不下。他并不让开,叫道:“冲儿,蓝教主
要见你,快出来见过。”心想叫令狐冲出来在船头一见,最为妥善。但令狐冲大量失血,
神智兀自未复,虽听得师父大声呼叫,只轻声答应:“是!是!”身子动了几下,竟坐不
起来。蓝凤凰道:“听说他受伤甚重,怎么出来?河上风大,再受了风寒可不是玩的。我
进去瞧瞧他。”说着迈步便向舱门口走去。她走上几步,离岳不群已不过四尺。岳不群闻
到一阵极浓烈的花香,只得身子微侧,蓝凤凰已走进船舱。外舱中桃谷五仙盘膝而坐,桃
实仙卧在床上。蓝凤凰笑道:“你们是桃谷六仙吗?我是五仙教教主,你们是桃谷六仙。
大家都是仙,是自家人啊。”桃根仙道:“不见得,我们是真仙,你是假仙。”桃干仙道
:“就算你也是真仙。我们是六仙,比你多了一仙。”蓝凤凰笑道:“要比你们多一仙,
那也容易。”桃叶仙道:“怎么能多上一仙?你的教改称七仙教么?”蓝凤凰道:“我们
只有五仙,没有七仙。可是叫你们桃谷六仙变成四仙,不就比你们多一仙了么?”桃花仙
怒道:“叫桃谷六仙变成四仙,你要杀死我们二人?”蓝凤凰笑道:“杀也可以,不杀也
可以。听说你们是令狐冲的朋友,那么就不杀好了,不过你们不能吹牛皮,说比我五仙教
还多一仙。”桃干仙叫道:“偏要吹牛皮,你又怎样?”
一瞬之间,桃根、桃干、桃叶、桃花四人已同时抓住了她手足,刚要提起,突然四人
齐声惊呼,松手不迭。每人都摊开手掌,呆呆的瞧着掌中之物,脸上神情恐怖异常。岳不
群一眼见到,不由得全身发毛,背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但见桃根仙、桃干仙二人掌中各
有一条绿色大蜈蚣,桃叶仙、桃花仙二人掌中各有一条花纹斑斓的大蜘蛛。四条毒虫身上
都生满长毛,令人一见便欲作呕。这四条毒虫只微微抖动,并未咬啮桃谷四仙,倘若已经
咬了,事已如此,倒也不再令人生惧,正因将咬未咬,却制得桃谷四仙不敢稍动。蓝凤凰
随手一拂,四只毒虫都被她收了去,霎时不见,也不知给她藏在身上何处。她不再理会桃
谷六仙,又向前行。桃谷六仙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多口。
令狐冲和华山派一众男弟子都在中舱。这时中舱和后舱之间的隔板已然拉上,岳夫人
和众女弟子都回入了后舱。蓝凤凰的眼光在各人脸上打了个转,走到令狐冲床前,低声叫
道:“令狐公子,令狐公子!”声音温柔之极,旁人听在耳里,只觉回肠荡气,似乎她叫
的似乎便是自己,忍不住便要出声答应。她这两声一叫,一众男弟子倒有一大半面红过耳
,全身微颤。令狐冲缓缓睁眼,低声道:“你……你是谁?”蓝凤凰柔声说道:“我是你
好朋友的朋友,所以也是你的朋友。”令狐冲“嗯”的一声,又闭上了眼睛。蓝凤凰道:
“令狐公子,你失血虽多,但不用怕,不会死的。”令狐冲昏昏沉沉,并不答话。
蓝凤凰伸手到令狐冲被中,将他的右手拉了出来,搭他脉搏,皱了皱眉头,忽然探头
出舱,一声唿哨,叽哩咕噜的说了好几句话,舱中诸人均不明其意。
过不多时,四个苗女走了进来,都是十**岁年纪,穿的一色是蓝布染花衣衫,腰中
缚一条绣花腰带,手中都拿着一只八寸见方的竹织盒子。
岳不群微微皱眉,心想五仙教门下所持之物,哪里会有甚么好东西,单是蓝凤凰一人
,身上已是蜈蚣、蜘蛛,藏了不少,这四个苗女公然捧了盒子进船,只怕要天下大乱了,
可是对方未曾露出敌意,却又不便出手阻拦。
四名苗女走到蓝凤凰身前,低声说了几句。蓝凤凰一点头,四名苗女便打开了盒子。
众人心下都十分好奇,急欲瞧瞧盒中藏的是甚么古怪物事,只有岳不群才见过桃谷四仙掌
中的生毛毒虫,心想这盒中物事,最好是今生永远不要见到。便在顷刻之间,奇事陡生。
只见四个苗女各自卷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跟着又卷起裤管,直至膝盖以上。华
山派一众男弟子无不看得目瞪口呆,怦怦心跳。岳不群暗叫:“啊哟,不好!这些邪教女
子要施邪术,以**引诱我门下弟子。这蓝凤凰的话声已如此淫邪,再施展妖法,众弟子
定力不够,必难抵御。”不自禁的手按剑柄,心想这些五仙教教徒倘若解衣露体,施展邪
法,说不得,只好出剑对付。四名苗女卷起衣袖裤管后,蓝凤凰也慢慢卷起了裤管。岳不
群连使眼色,命众弟子退到舱外,以免为邪术所惑,但只有劳德诺和施戴子二人退了出去
,其余各人或呆立不动,或退了几步,又再走回。岳不群气凝丹田,运起紫霞神功,脸上
紫气大盛,心想五毒教盘踞天南垂二百年,恶名决非幸致,必有狠毒厉害之极的邪法,此
时其教主亲身施法,更加非同小可,若不以神功护住心神,只怕稍有疏虞,便着了她的道
儿。眼见这些苗女赤身露体,不知羞耻为何物,自己着邪中毒后丧了性命,也还罢了,怕
的是心神被迷,当众出丑,华山派和君子剑声名扫地,可就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了。只见四
名苗女各从竹盒之中取出一物,蠕蠕而动,果是毒虫。四名苗女将毒虫放在自己**的臂
上腿上,毒虫便即附着,并不跌落。岳不群定睛看去,认出原来并非毒虫,而是水中常见
的吸血水蛭,只是比寻常水蛭大了一倍有余。四名苗女取了一只水蛭,又是一只。蓝凤凰
也到苗女的竹盒中取了一只只水蛭出来,放在自己臂上腿上,不多一会,五个人臂腿上爬
满了水蛭,总数少说也有两百余条。众人都看得呆了,不知这五人干的是甚么古怪玩意。
岳夫人本在后舱,听得中舱中众人你一声“啊”,他一声“噫”,充满了诧异之情,忍不
住轻轻推开隔板,眼见这五个苗女如此情状,不由得也是“啊”的一声惊呼。
蓝凤凰微笑道:“不用怕,咬不着你的。你……你是岳先生的老婆吗?听说你的剑法
很好,是不是?”
岳夫人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她问自己是不是岳先生的老婆,出言太过粗俗,又问
自己是否剑法很好,此言若是另一人相询,对方纵含恶意,也当谦逊几句,可是这蓝凤凰
显然不大懂得汉人习俗,如说自己剑法很好,未免自大,如说剑法不好,说不定她便信以
为真,小觑了自己,还是以不答为上。蓝凤凰也不再问,只安安静静的站着。岳不群全神
戒备,只待这五个苗女一有异动,擒贼擒王,先制止了蓝凤凰再说。船舱中一时谁也不再
说话。只闻到华山派众男弟子粗重的呼吸之声。过了良久,只见五个苗女臂上腿上的水蛭
身体渐渐肿胀,隐隐现出红色。岳不群知道水蛭一遇人兽肌肤,便以口上吸盘牢牢吸住,
吮吸鲜血,非得吃饱,决不肯放。水蛭吸血之时,被吸者并无多大知觉,仅略感麻痒,农
夫在水田中耕种,往往被水蛭钉在腿上,吸去不少鲜血而不自知。他暗自沉吟:“这些妖
女以水蛭吸血,不知是何用意?多半五仙教徒行使邪法,须用自己鲜血。看来这些水蛭一
吸饱血,便是他们行法之时。”却见蓝凤凰轻轻揭开盖在令狐冲身上的棉被,从自己手臂
上拔下一只吸满了**成鲜血的水蛭,放上令狐冲颈中的血管。岳夫人生怕她伤害令狐冲
,急道:“喂,你干甚么?”拔出长剑,跃入中舱。岳不群摇摇头,道:“不忙,等一下。”
岳夫人挺剑而立,目不转睛的瞧着蓝凤凰和令狐冲二人。只见令狐冲颈上那水蛭咬住
了他血管,又再吮吸。蓝凤凰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伸出右手小指的尖尖指甲
,从瓶中挑了些白色粉末,洒了一些在水蛭身上。四名苗女解开令狐冲衣襟,卷起他衣袖
裤管,将自己身上的水蛭一只只拔下,转放在他胸腹臂腿各处血管上。片刻之间,两百余
只水蛭尽已附着在令狐冲身上。蓝凤凰不断挑取药粉,在每只水蛭身上分别洒上少些。
说也奇怪,这些水蛭附在五名苗女身上时越吸越胀,这时却渐渐缩小。岳不群恍然大
悟,长长舒了口气,心道:“原来她所行的是转血之法,以水蛭为媒介,将她们五人身上
的鲜血转入冲儿血管。这些白色粉末不知是何物所制,竟然能逼令水蛭倒吐鲜血,当真神
奇之极。”他想明白了这一点,缓缓放松了本来紧握着剑柄的手指。岳夫人也轻轻还剑入
鞘,本来绷紧着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船舱中虽仍寂静无声,但和适才恶斗一触即发的气势
却已大不相同。更加难得的是,居然连桃谷六仙也瞧得惊诧万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六张嘴巴既然都张大了合不拢,自然也无法议论争辩了。又过了一会,只听得嗒的一声
轻响,一条吐干了腹中血液的水蛭掉在船板上,扭曲了几下,便即僵死。一名苗女拾了起
来,从窗口抛入河中。水蛭一条条投入河中,不到一顿饭时分,水蛭抛尽,令狐冲本来焦
黄的脸孔上却微微有了些血色。那二百多条水蛭所吸而转注入令狐冲体内的鲜血,总数当
逾一大碗,虽不能补足他所失之血,却已令他转危为安。岳不群和夫人对望了一眼,均想
:“这苗家女子以一教之尊,居然不惜以自身鲜血补入冲儿体内。她和冲儿素不相识,决
非对他有了情意。她自称是冲儿的好朋友的朋友,冲儿几时又结识下这样大有来头的一位
朋友?”
蓝凤凰见令狐冲脸色好转,再搭他脉搏,察觉振动加强,心下甚喜,柔声问道:“令
狐公子,你觉得怎样?”令狐冲于一切经过虽非全部明白,却也知这女子是在医治自己,
但觉精神已好得多,说道:“多谢姑娘,我……我好得多了。”蓝凤凰道:“你瞧我老不
老?是不是很老了?”令狐冲道:“谁说你老了?你自然不老。要是你不生气,我就叫你
一声妹子啦。”蓝凤凰大喜,脸色便如春花初绽,大增娇艳之色,微笑道:“你真好。怪
不得,怪不得,这个不把天下男子瞧在眼里的人,对你也会这样好,所以啦……唉……”
令狐冲笑道:“你倘若真的说我好,干么不叫我‘令狐大哥’?”蓝凤凰脸上微微一红,
叫道:“令狐大哥。”令狐冲笑道:“好妹子,乖妹子!”
他生性倜傥,不拘小节,与素以“君子”自命的岳不群大不相同。他神智略醒,便知
蓝凤凰喜欢别人道她年轻美貌,听她直言相询,虽眼见她年纪比自己大,却也张口就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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