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师叔祖神秘兮兮道:“是小道在玄岳宫顶楼无意间找寻到的,年代久远,不可考证,想必是某位前辈真人的心血。”
徐凤年收刀,气沉丹田,按照那套拳法在空中一连画了六个圈,一圈套一圈,有模有样,可总觉得与骑牛的当日竹林手腕差了好几座山的距离,别说神似,形似都差强人意。忙着去牵青牛的师叔祖看了眼徐凤年架势,微微点头,笑容灿烂道:“这套拳由八卦到四象、三才直到两仪一路往回推演,只不过离太极无极还很远,世子殿下手法已经相当轻灵圆活,开合有序,极为不易,比我当初快了太多,只不过还有些小瑕疵需要校正,若说《大罴技击》是万斤压死千斤的手段,这套拳法便是一两拨千斤的取巧,世子殿下练习时需谨记一点,拳打卧牛之地,求小不求大,求静不求动,方能得了一生万物的妙处,臻于巅峰,便是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一叶知秋,芽发知春。”
徐凤年一琢磨咀嚼,讥笑道:“也就拳打卧牛地有些用处,其余都是废话。”
洪洗象呵呵一笑,并不反驳。
徐凤年眯眼笑道:“骑牛的,你这么喜欢吃肉,这山上黄鹤最多,要不你骗只下来?”
洪洗象干笑道:“使不得使不得。武当仙鹤通灵,而且都是我儿时玩伴呐,杀它们比杀我还难受。”
徐凤年玩笑道:“你能否骑到鹤背上耍耍?道教仙人登仙,不就有一种骑鹤飞升?”
洪洗象摇头道:“这个从没想过,我从小怕高。”
徐凤年鄙夷道:“怕下山,怕高,怕女人,还有什么是你不怕的?”
洪洗象重重叹息一声,愁眉苦脸。
这位骑牛的突然竖起耳朵,小心翼翼道:“世子殿下,我先去牵牛,你最好回去茅屋瞅瞅。”
徐凤年握紧绣冬刀,疾奔而返。在山上还能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找自己麻烦?如果万一有,那肯定不会是寻常角色。看见茅屋,徐凤年身形急停,穿过竹林缓缓前行。屋外有三个面孔生疏的不速之客,不穿武当麻布或是丝绢道袍,居中一位身材娇弱的公子哥,衣裳富贵华美,徐凤年对钟鸣鼎食人家的做派再熟稔不过,一眼就可看出身家殷实厚度,这小子身上蜀绣针织穷工极巧,有价无市的稀罕东西,这还是其次,他手上玩转着两颗夜明珠,质地绝佳,被誉为龙珠凤眼,各是一等一的上品玩物,凑成一对更难上加难,贡品不过如此。
神色倨傲的公子哥身边站着两名中年男子,一位腰大十围体型彪悍,标准的燕颔虎须,豹头环眼,以徐凤年的点评便是这厮长得和能镇鬼驱邪,这大汉腰间悬挂古朴双刀,一长一短,他站得稍远,另一位面白无须的阴沉男子则离公子哥更近,微微弯腰,负手而立,穿一袭素洁白衫,总给人一尾银环蛇的阴冷印象。
站于菜圃中的姜泥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这三人,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血丝。精致脸颊上留了一个五指掌痕,红肿了一片。
她精心培育的菜圃已经毁于一旦,木架尽倒,幼苗尽断,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世子殿下只是好心浇水施肥尚且被姜泥追杀撵杀一通,菜圃被捣成这般田地,她肯定是拼命过的,只不过对手人多势众,又都不是慈悲心肠的善茬,她吃了个哑巴亏。也许在姜泥看来,北凉王府是个华贵凄凉的鸟笼,可除了养鸟的世子殿下,谁敢对她指手画脚?更别说摔她耳光。
双手裹布握刀的徐凤年面沉如水,赤脚径直走向三人。
姜泥,本世子欺负得,你们欺负不得!
管你爹你娘的是何方神圣!
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轻轻侧头,鼻大洋帝国《》尖上有些细碎的雀斑,他瞥了眼迎面走来的徐凤年,面露轻蔑,当视线转移到徐凤年左手中绣冬刀,缓缓出声道:“呦,这刀好看,喜欢得紧,去,打断他的双手,刀归我了。”
汉子闻言,望向徐凤年的眼神中透露出丁点儿怜悯。
从头到尾,徐凤年没有说一个字。
离壮汉十步,猛然前冲,绣冬出鞘,三步处劈出极干脆利落的一刀,呼啸成风。
那原本不打算出刀的汉子铜铃般的眼珠绽出一抹犀利光采,不见他如何拔刀,便将左腰短刀格挡住了徐凤年那凌厉一刀。
短刀刀柄缠绕金银丝,制作精良,是一把专职步战的好刀。
徐凤年一刀锋芒被阻,并不一味比拼气力,借势反弹画出一个惊艳大弧,身形随之一转,便是第二刀横扫出去。
雄魁大汉露出一丝讶异,迅速收敛了轻敌心思,右脚后撤半步,左臂抡出一个大车轮,当空斩下,再不是守势,而是要借助天生神力去摧枯拉朽,将眼前用刀的小子给扫出去,再也提不起刀。
早被白发老魁教会何时蓄劲何时回劲的徐凤年避其刀锋,陡然耍出隐匿的额外三分力道,速度几近双刀大汉的拔刀,电光火石间,硬是躲过了大汉的蛮横抡砍,徐凤年有意无意将骑牛的那套拳法融入刀法,身体如陀螺,一圈后紧接一圈,速度不减反增,再结合自悟的滚刀术,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在危机扑面中一瞬间爆发出以往无法达到的境界,真正做到了一气呵成,气机鼓荡不绝,徐凤年口吐气息中正安舒,以至于第二记绣冬横扫远胜第一记气势。
那一刀落空的汉子怒目瞪圆,这小子不知进退死活,单刀诡异,角度刁钻,在同龄人中算是殊为不易,可惜了这份天赋。终于恼火的他虽仍未抽出右手长刀,左手短刀却开始不再留有余地,手腕毫无征兆咯吱作响,便突兀出现刀身向上斜挑,如钓出了一条东海大鲸,猛然击中绣冬异常清亮的刀锋。徐凤年闹钟没来由跳出那句一羽不加蝇虫不落,下意识便拼尽全力回掠,脚下踩出一串凌乱小弧圈,总算是稳住了身形。
将一口鲜血咽回肚子,手中绣冬丝毫不颤。
双刀壮汉并不急于追击,岿然不动。
放话要打断徐凤年双手的公子哥与身边无须男子窃窃私语。
徐凤年撕掉右手布条,绣冬从左转右,只是盯着眼前只怕有三个姜泥体重的大汉那柄短刀,啧啧道:“好刀,本以为东越一亡国,仅供东越皇室贵胄佩戴的犵党刀就都已被收缴入国库,大者名犵党蛮刀,小者名犵党锦刀,不曾想还能在这里见到这对佳人的庐山真面目。”
腰间悬蛮锦对刀的壮汉面露异色,扯了扯嘴角,道:“眼力不错。”
徐凤年故作天真道:“那你岂不是那亡了国的东越皇族?好好一条丧家犬,怎的跑到武当山来咬人?”
被戳中软肋的壮汉并不动怒,静气修养功夫与刀法一样出类拔萃,只是面无表情平淡道:“给了你十停的休息时间,够了没?”
徐凤年右手握绣冬,并不说话。
鼻尖堆雀斑的公子哥不耐烦道:“跟他唠叨什么,我只要刀,断了这人双手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左手布满鲜血的徐凤年出人意料提起刀鞘,是怕对手有双刀,单刀对敌吃亏?
见到这情形的东越亡国人泛起冷笑。
徐凤年再度不要命冲刺,滚刀如雪球,半年练刀成就,淋漓尽致,那东越遗留下来的孤魂野鬼轻描淡写一一破去徐凤年并无套路可言的招式,存心要等徐凤年气机不得不转换的瞬间痛下杀手,这种折磨如同刀架脖子,却不许刀下人呼气。徐凤年在丹田耗竭的刹那,硬抗对手势大力沉的一招斜劈,同时左手刀鞘天马行空一般丢掷出去,激射如一尾箭矢,直插那公子哥的胸膛,东越刀客眼皮一跳,违反斗阵大忌地转头,去确定这该死的一掷是否会造成他无法承担的恶果。
这本是徐凤年最好的伤敌机会,但当眼角余光瞥见大汉右手微动,徐凤年就心知不妙,强制压抑下投机出刀的冲动,一退再退,果然,东越孤魂转头的同时,犵党蛮刀已经出鞘,徐凤年身前泥地上被划出一条深达两尺的裂缝。
触目惊心。
徐凤年抽空除了调整气机,还望向那绣冬刀鞘。
只见白净白衫男子横臂探出,轻轻捏住了徐凤年势在必得的刀鞘。
公子哥不知是完全没反应到危机,还是天生的大将风度,哈哈笑道:“你这颗绣花枕头,雕虫小技,就想杀我?也不怕贻笑大方,知道你眼前这两人是谁吗?!”
徐凤年见东越刀客没有要动刀的意思,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原本只被世子殿下几下雀斑的公子哥,心中顿时了然,微笑道:“小娘子,你倒是说说看,看能不能吓到我。”
公子哥满脸通红,抬腿踢了一脚身边的白净中年男子,尖叫道:“杀了他!”
男子终于开了金口,嗓音尖锐刺耳,不阴不阳,“找死。”
不见他动作,绣冬刀鞘便炸雷般射向徐凤年脖子。
挡在徐凤年身前的东越刀客脚尖一点,让出位置。
若不躲,他就要先被洞穿出个大窟窿。
徐凤年闭上眼睛,不是认命,而是赌命。
风骤起,世子殿下竹林千百丛挺拔青竹,竟然一齐朝众人方向弯曲,形成朝拜态势,与八十一峰朝大顶如出一辙,似乎天机都被牵引。
一位老道士飘然而出,无法形容的神仙之姿。
他随手“捞起”刀鞘,立定后微微一放,刚好将徐凤年手中绣冬入鞘。
老道士洒然静立于徐凤年身侧。
那公子装扮却被徐凤年识破女人身份的家伙又踢了丢鞘男子,骂道:“没用的东西!杀,都给本宫杀了!”
躲在竹林中的年轻师叔祖感慨道:“这山果真是下不得,山下的女子都是母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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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公主何苦为难公主
徐凤年睁开眼睛,吹了一声口哨,天空中冲刺下来一头神俊矛隼,稳稳停在世子殿下手肩上,将衣衫钩破,这头通体雪白的六年凤伸出头颅摩挲主人脸颊,徐凤年并不在意那点伤痛,伸出一根手指弹了弹心爱宠物的猩红钩喙,斜眼看着准备出手的白面扑粉男子,冷笑道:“一百凉州铁骑正在持弩上山,我倒要看看是谁杀谁。”
假扮公子哥的雀斑女人仍是不怕,受到无理挑衅一般,怒容道:“你敢?!”
徐凤年猖狂大笑道:“在北凉,还真没有本世子不敢做的事情。”
东越刀客皱了皱眉头,密报上的确有写武当山下驻扎了凤字营一百骁骑,持有一百架北凉枢机神弩。这种北凉密制的劲弩远比一般弓弩威力巨大,当年西楚披甲大戟士在战场上便被这种兵器给射杀无数,几十根枢机弩在战役中无足轻重,可若汇聚八百以上,足以震慑人心。
徐凤年点了点自己鼻子,色迷迷道:“喂,小麻雀,来,到本世子大床上去,好好厮杀一番,大战个三百回合。若是个雏雀,那是最好,本世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定让雀儿乘兴上山,却双腿无力下山。”
自称本宫的女子咬牙切齿,只是这回不等她踢踹骂人,如阴间人站在阳间的男子只是一个跃步,便离徐凤年只差五步距离,挟带一阵阴风,声音刺破耳膜,“不当人子!”
那一刻,徐凤年想起了大雪夜徒步前行的风寒。老黄瘦小身子在前面先行,可仍然八面漏风,寒意刺骨。
王重楼立于世子殿下和无须男子中间,道袍鼓荡,膨胀如球。
硬生生挨了一掌。
掌教老道士脚下以那双玄色浅面靴头鞋为圆心,一圈泥土溅射开来,可老道魁梧身形却是不动如武当大峰。道袍内流转气机非但没有衰减,反尔饱食了一番,再度膨胀。
两颊扑粉的男子迅速收手,怀疑道:“大黄庭?你是王重楼?”
曾被徐凤年喷了一脸茶水的老道士果真是一如既往好修养,打不还手,微笑道:“正是贫道。”
无须男子小心翼翼退回原地,弯腰与那个被徐凤年嘲笑小麻雀的女子说了几句,她脸色阴晴不定,极力克制,握着两颗龙凤胎夜明珠的小手抬起,指着武当掌教骂道:“臭牛鼻子,你要偏袒你身后的家伙?就不怕让你整座山门遭了灾?山脚牌坊玄武当兴四个字,挂了几百年了?我瞧着挺气势,信不信我给你砸了?”
老道士呵呵一笑,双手下垂,无风自飘的双袖缓缓安静,并没有回应那跋扈女子的辱骂,转头看了眼世子殿下。
徐凤年报之以李,坏笑道:“呦,麻雀妹子,这张小嘴儿好大的口气,我喜欢,要砸牌坊?还得问过你未来相公答应不答应。”
东越的孤魂野鬼心中苦笑,这凉王世子的嘴,可比耍刀还要凌厉。徐瘸子怎就调教出这么个肆无忌惮的无良儿子?是耳朵不好,才没听到“本宫”两字?还是故作装聋,真以为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做大柱国的敌手?
凤字营一百弃马上山的娴熟弩手已经到位,身形矫健穿梭竹林,只等世子殿下一声令下,就要把三人射成刺猬。举世皆知北凉铁骑,只认徐字大旗。北凉骁将,只认凉王虎符。
天高皇帝远,何况龙椅上的天子似乎也一直对最后一位异姓王信任有加,前些年还有意将隋珠公主许配给大柱国长子,要知道连京城那边都流传着世子殿下的趣闻,一些个凉地士子状元登科及第,众口一词对那世子调侃嘲讽,与同僚或者恩师说起徐凤年,总是段子无数。天下百姓都替隋珠公主担忧入了虎口,京城里熟知宫内情形的达官显贵们,则眼巴巴等着徐凤年到京城,然后被脾气相同的公主活活打死,这隋珠公主,哪次出宫偷玩,不折腾死一打一打的膏粱子弟?
身边是武当掌教三十年的大神通老道士,身后是一百弩手作靠山,仿佛有了莫大底气的徐凤年提起绣冬指了指三人,狞笑道:“你,小雀儿,女人。铁面侠小说5200你,东越的丧家犬,男人,还有你,学女人往脸上抹粉的,不男不女,你们三个,就别下山了,都给老子乖乖留下来做牛做马,什么时候把菜园子给收拾好了,看本世子心情,心情好,让你们哪里滚来哪里滚去,心情不好,除了雀儿,都剁碎了喂狗!王掌教,这山上有狗吗?”
老道士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不趟这浑水。
竹林里,被北凉弩手挟裹其中的骑牛师叔祖嚷嚷道:“世子殿下,山上有很多野狗,晚上嚎得厉害,约莫是没吃饱。”
老道士头疼叹息,这个小师弟,瞎凑什么热闹。煽风点火,一不小心就要把里外不是人的武当给烧得一干二净了。
无须男子勃然大怒。天下间还没人敢如此当面羞辱他!
平白无故多了个难听绰号的女子扯了扯身边怒极男子的袖子,小声询问了几句,男子神色颇有无奈,据实回答。她的气势一下子跌落谷底,瞪着徐凤年,言语仍是大大咧咧,“这破烂菜圃能值几个钱?!”
徐凤年笑道:“我说它值黄金千两,它就值千两。”
她恼羞成怒,被裹了布的小胸脯剧烈颤抖,咬牙道:“好,一千两黄金就一千两黄金。”
她抬手丢出一颗夜明珠,砸向一直站立于菜园中不出声的姜泥,“给你!”
大概是气不过自己破天荒的示弱,她带着哭腔再度丢出手上那颗雌珠,尖叫道:“都给你!”
不曾想,她太阳从西边出来地主动放低身架,那个就只是长得还算马虎,气质更是土里土气的丫头
竟然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而板着脸,带着点嫌弃眼神,弯腰捡起两颗沾泥的夜明珠,一手一颗,就回砸了过去,力道更大,险些砸中万金之躯的她,幸好白面扑粉男子接住了龙珠凤眼,对她来说,哪有丢出东西再要回来的道理,她忍着心疼,阴沉着吩咐侍从毁去那对几乎从小便玩耍的心爱夜明珠,瞪向那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你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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