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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也许以后,等到她长大以后,会遇上了心爱的男子,但他这个当爹的,才会仍是不情不愿地把她交出去,希望她幸福一辈子。

    希望自己死后,无法再照顾她的时候,她也一定要继续幸福。

    不知何时,许清走出屋子,坐在他身边。

    徐凤年回过神后立即转头,胡乱潦草地擦了一把脸。

    许清柔声道:“睡得不安稳,浑浑噩噩醒过来好几次,很快又睡过去,有两次哭着问我你在哪里,我跟她说你就在院子里,她才愿意继续睡觉。”

    徐凤年嗯了一声。

    许清低下头,“前面……对不起。”

    徐凤年摇头道:“别多想,我得感谢你才是,真的。”

    徐凤年嗓音沙哑道:“我不知道怎么照顾她……我一直做不好。她只要是不说话的时候,我就会很怕……”

    许清身体前倾弯腰,双手托住下巴,望向院门口那边,“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孩子越懂事,当爹娘的就会越觉得对不起他们,就越心里亏欠。”

    徐凤年安静听着。

    月光下,她说了很多,一直说到自己眼皮子打架。

    徐凤年转过头,看到小地瓜走到屋门槛,看着他们,然后她一屁股坐下,对自己挥了挥手。

    许清猛然惊醒过来,晃了晃脑袋,顺着徐凤年的视线,发现了小女孩。

    许清站起身,走到小地瓜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不睡了?”

    小女孩也站起来,咧嘴灿烂笑道:“睡得饱饱的了!”

    许清微笑道:“那以后记得来这里玩。”

    小地瓜伸出小拇指,“来,拉钩!”

    许清跟她轻轻拉钩。

    徐凤年笑着蹲下身,等孩子趴在自己背上。

    小地瓜趴在他后背,在徐凤年站起后,她转头对许清扬起手掌,晃了晃,嘿嘿笑道:“拉钩了哦!”

    徐凤年轻声提醒道:“抱紧了。”

    小地瓜冷哼一声。

    徐凤年转头笑了笑,“走了。”

    许清站在门口,点点头。

    两人身影一闪而逝。

    如同一抹长虹向幽州以南掠出近百里后,徐凤年察觉到小地瓜的异样,停下身形,担忧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地瓜挣扎着离开他的温暖后背,她站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徐凤年单膝跪地蹲在她身前,不知道怎么办。

    她双手猛然捂住眼睛,好像是不敢看她的爹,抽泣道:“对不起,我想娘亲了……对不起……我没有生你的气……就算有,也是只有一点点!小地瓜只是怪自己没用……爹,娘亲让我做的事情,小地瓜很多都没有做

    到……”

    那一刻,徐凤年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缓缓低下头。

    这个在太安城钦天监外、在北凉拒北城外,始终不曾退缩半步的男人,怕自己的孩子,会觉得她的爹,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小地瓜放下手,狠狠止住哭,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双手抱住她爹的脖子,大声说道:“爹!你不许哭!好男儿流血不流泪!”

    ————

    她重新骑在他的脖子上,他这一次缓缓南行。

    “爹,我爷爷奶奶是啥样的?”

    “你爷爷啊,脾气最好,你奶奶呢,最好看。”

    “那你小时候不听话,爷爷打你不?”

    “哈哈,那他可不舍得。”

    “那我以后要是不听话,你会打我不?”

    “我也不舍得。”

    “那以后有坏人欺负小地瓜,你咋办?我是说有很多很多坏人哦,比上次咱们在北边,还要多!多很多!”

    “爹会打得十个拓拔菩萨的爹娘都不认识他们。”

    “嗯?这是啥意思啊?”

    “等你长大以后就懂了。”

    “可我已经长大了啊!”

    “在爹心里,小地瓜一辈子都长不大的。”

    “那如果有女人不喜欢小地瓜,你会不会不要小地瓜?”

    “肯定不会啊。因为爹最喜欢小地瓜。”

    “唉,当年娘亲肯定就是这么被你骗到手的。”

    “……”

    “以后我生气的时候,喊你徐凤年,爹你生气不?”

    “小地瓜,爹这辈子都不会生你的气。”

    “你以后说话不算话,咋办?”

    “你不是有一柄木刀嘛。”

    “也对!以后你还能陪我去屋顶不?还有一起去找那种叫萤火虫的东西不?我们家里有鸡腿不?家里的被子够厚不?”

    “都行!都有!”

    “爹……”

    “嗯?”

    “你不要死,好不好?”

    “……”

    “不要装睡!”

    “好嘞。”

    “爹。”

    “又咋了?”

    “嘿,就是喊喊你呀。”

    ————

    城外,硝烟四起。

    城内,乱象横起。

    要知道,这座城,叫做太安城啊!

    整整两百多年以来,从未有外敌大军攻打过这座离阳京城!

    最让他感到悲哀的是,对方之所以迟迟没有攻破城池,只是因为想要让凉莽战事不至于太早落幕而已!

    赵室天子赵篆,独自坐在那间历代君主都曾在此读书识字的勤勉房,门口只站着那位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陈少保陈望。

    年轻皇帝坐在自己少年时求学所坐的位置上,抬头望向勤勉房师傅开课授业的地方。

    没人知道这位原本志存高远的年轻君主,内心深处到底是怒火还是悔恨,或是悔恨。

    很奇怪,这位皇帝陛下,从皇子到登基,都没有任何不好的名声,半点都没有,事实上哪怕他不是先帝长子,他的登基称帝,依然十分名正言顺,显得是那么众望所归。

    而在他坐龙椅之后,明明并无半点不妥之处,他有名士雅量,有明君气度,有声望民心,可到最后,一统中原的离阳王朝,老皇帝赵礼,先帝赵惇,传到赵篆手里,又葬送在他手里。

    春秋之中,亡了国的皇帝,有些必须死,有些不用死,前者如昔年大楚姜氏皇帝,后者如旧南唐末代君主。

    虽说这位年轻皇帝属于前者,可赵篆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只是想在这里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到最后自己会输得无声无息,好像是骤然倒塌的一座高楼,瞬间分崩离析,甚至让人根本来不及补救。

    是雄才伟略的祖父就已经错了?还是赵室基业在父皇手上变得摇摇欲坠?

    背对陈望的皇帝陛下,神色安静。

    陈望突然看到站在廊道尽头的那位“年轻”宦官。

    陈望欲言又止,后者缓缓前行,沿着廊道一直向前,与陈望擦肩而过,继续前行,最终一个拐角,就那么消失了。

    从头到尾,无声无息。

    陈望闭上眼睛,满脸痛苦。

    不知何时,皇后娘娘严东吴姗姗而来,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她依然风姿如旧。

    陈望让出门口,作揖行礼。

    严东吴点头还礼后,走入勤勉房,坐在皇帝陛下的身边,沉默不语。

    赵篆转过头,笑道:“你来了啊。”

    严东吴微笑道:“陪陪你。”

    赵篆轻声道:“朕以为卢升象会如吴重轩宋笠那般,眼见形势不妙便投降了之,不料他竟然死战到了最后,麾下京畿大军,十去七八!朕以为胶东王赵睢世子赵翼,会如顾剑棠那般按兵不动,不料父子二人竟然挥师南下,麾下骑军全军战死!朕又以为那位两淮道节度使许拱,会如卢升象赵睢那般战死殉国,不料他在今日让人交给了朕一封密信,他大致是在信上这么说的,‘当今天下,边塞已经没有徐骁,朝中也无张巨鹿。我许拱实在不愿效死尽忠离阳赵室,我两淮仅剩边军精锐,与其在中原版图同室操戈而亡,不如像北凉边军那样,人人向北背南而死。’”

    赵篆竟然轻笑出声,“这位国之砥柱的边关大将,密信上的最后一句话,是‘陛下若不答应,微臣亦无办法’。”

    严东吴眼神凌厉,“祸国贼子!”

    赵篆摇头自嘲道:“不太忠心而已,乱国还算不上,一开始许拱还是打了好些关键胜仗的,否则燕敕王他们都要没脸皮这么演戏下去。这封信,许拱不是给朕看的,其实是给赵炳赵铸父子看的。咱们这位许大将军,用心良苦啊。”

    严东吴咬牙切齿道:“最可恨是陈芝豹!最可耻是顾剑棠!”

    赵篆还是摇头,“陈芝豹的六万步卒和两万精骑,战力再厉害,这位白衣兵圣用兵再出神入化,也不可能彻底阻断隔绝两辽边军的南下,这其中既有顾剑棠不愿耗尽精锐的关系,也有麾下诸多将领不得不藏私的原因。”

    赵篆感叹道:“不管怎么说,陈芝豹确实无愧白衣兵圣的美誉,难怪先帝对他那般推崇青睐。”

    严东吴神情落寞。

    赵篆笑道:“朕应该庆幸陈芝豹没有留在北凉辅佐那个人,否则这个天下不但不输于朕了,还会不姓赵啊!”

    严东吴低下头,摸着自己的肚子。

    赵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位年轻天子流着眼泪,嗓音却无比温柔道:“好好活下去,和孩子一起好好活着,只求平平安安的,一辈子都不要告诉他爹是谁。”

    赵篆好像是在对不存在的人物说道:“你与我赵家数百年香火恩谊,赵篆只求老神仙你带着她,安然离开太安城。”

    不知何处,似在耳畔,又似在天边,响起一声叹息,然后说出一个字,“好。”

    ————

    这一天,离阳皇帝赵篆手捧玉玺,亲自出城请降。

    纳降之人,不是刚刚称帝一旬时光的赵珣,甚至不是燕敕王赵炳,而是世子殿下赵铸!

    ————

    早年赵铸与陈芝豹一行人离别之后,张高峡在山顶上最后对赵铸说的那句话,她果然说到做到了。

    很多年后,在那个祥符年号改为阳嘉的冬天,她已经是离阳新朝的皇后。

    已经改为太平城的京城内,在那座依旧没有改名的武英殿,那名身材修长的青衫男子腰佩凉刀,浑身浴血,缓缓走入大殿。

    身后有一袭白衣,她腰佩春雷绣冬双刀,帮前者守在大殿门口,殿外是黑压压的数千禁卫铁甲。

    已经贵为皇后的她,在那一天仍是仗剑而立,就站在大殿之上,拦在两个男人之间。

    一个是世间身份最尊贵的男人,一个是天下最无敌的男人。

    曾是最要好的兄弟。

    前者要杀后者,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后者在步入大殿的那一刻,就将那柄凉刀放入刀鞘,这个动作,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浓重嘲讽。

    他的视线越过女子身形,没有说话。

    身穿龙袍的新帝赵铸从龙椅上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挡在张高峡身前,与那个男人面对面对视。

    张高峡颤声怒斥道:“徐凤年!你难道真要再次天下大乱?!你知道北凉和中原要枉死多少将士百姓吗?!”

    那一袭青衫根本没有理睬这位母仪天下的女子,只是安静望向那一袭龙袍,问道:“为什么?”

    赵铸平静道:“小乞儿想请你喝最好的酒,可皇帝赵铸想永无后患,赵室子弟高枕无忧。就这么简单。”

    那人笑了笑,又问道:“就不能坐下来,喝着酒,好好说?”

    赵铸摇头道:“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我赵铸能穿这件衣服的原因。”

    看到那人伸手握住刀柄,赵铸只是闭上眼睛,纹丝不动,束手待毙。

    张高峡刚要想向前冲出,她被赵铸一把死死攥住手臂。

    脸色苍白的她五指松开,长剑颓然坠地。

    是啊。

    一座京城,数百位高手,整整三万铁甲,都不曾拦住他,她张高峡又如何阻挡?

    她同样闭上眼睛,只是双手都握住了自己男人的手臂。

    不知何时,她仿佛察到皇帝陛下向后踉跄了一下,好似被人一拳锤在胸口。

    她猛然睁眼,转头后只看到赵铸一脸茫然,却毫发无损。

    而那个人收起拳头已经转身离去,轻声道:“以后善待北凉,我会在京城以外的地方看着你的,小乞儿。”

    那个男人和那位白狐儿脸,一掠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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