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陈青牛神识恢复清明,开门见山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啊?”
他嘿嘿道:“不傻不智,凑合就好。识得黑白,辨得出好人坏人,足矣。不顺眼的坏人直接拍死,不顺眼的好人不理不睬,心情不好也拍死,顺眼的,就像兄弟你,俺就中意,恨不得穿一条裤裆。”
陈青牛还是头疼。
这厮坦白起来还真是比他还要直截了当,倒是爽利十足,真是恶人,也算性格鲜明。不讨喜,但也真会不讨人厌。
陈青牛也不绕圈子,说道:“原先听范夫人说苏然在与你斗阵中隐藏了实力,看你架势,你也差不多,你说说看,真正到了搏命相斗的关头,你有几分胜算。”
他干脆利落伸出六根手指,道:“七分。”
意识到手指数目不对,随即增加一根,他难为情道:“娘亲夸俺说啥都好,就是算术差了些。所以奇门遁甲紫薇星斗这类乌七八糟的门道,俺是最头疼的,可还得学,不学就下不了山,见不着除娘亲以外的婆娘啦。”
陈青牛好奇道:“魏丹青你到底是哪来的,听上去很有靠山嘛。”
魏丹青嘿嘿道:“不可说不可说,不过咱现在靠山还真有一尊,还是胭脂山上的一位观音娘娘,那可比俺娘还要牛气好几倍,要不是她发话,俺也不好意思对苏呆子出手。俺与苏呆子那场较量,没能让呆子身负重伤,娘娘是生气了的,现在回想起来,还在后怕。”
这王八蛋还真不是一般的口无遮拦啊,是十话九真一假的高超道行吗?还是真的背靠数座大山便肆无忌惮有一说一?
两人言谈至今,陈青牛没有透露半点,却能从他嘴中获得太多震撼人心的东西,退一万步说,这些嘴上说的明的暗的消息全都在摆乌龙阵,起码“万钧”和“射落金乌”两招,肯定是青莲苏剑子的压轴绝学,货真价实,对初入剑道殿堂的陈青牛来说,哪怕仅是惊鸿一瞥,管中窥豹,同样是无法用银两衡量的宝贵财富。
魏丹青脸色一变,慌张道:“兄弟,俺得撤了,方才耍了两剑,把成天背着一把大剑不嫌累的恶婆娘给惹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再与兄弟鹊桥相会。”
鹊桥相会。
再联系起初的媚眼和后来的床头打架床尾和。
陈青牛彻底败北。
少女师叔脚踏大圣遗音,御剑而来。
她惊讶道:“咦,是你?本座在乾竹林内感知‘射落金乌’‘万钧’两剑气势衰落一半,还在期待姓苏的半死人被姓魏的白痴伤及元神,终于要彻底死了,可这两道似乎不是半死人的剑意呀。”
半死人?应该是苏然。
姓魏的白痴,自然是魏丹青。
陈青牛终于感受到少女师叔可爱的一面。
陈青牛第一时间出卖了魏丹青,诚实道:“是赤练候补客卿魏丹青模仿苏剑子使出两剑。”
她哦了一声道:“上次便看得出,这白痴在偷学他人技巧方面有一定才华。不过什么都要学,洋洋洒洒身兼百种技巧,杂而不精,如果还不肯专攻一术,成不了大气候。”
陈青牛心中震惊。
对魏丹青的实力评估不由再提升了一个等阶。
她也懒得问为何魏丹青要在陈青牛面前耍剑,只是即兴道:“本座这就去桂花潭抓鱼和鳖,去去就来,你准备生火。”
一炷香后,少女师叔拎着一串草绳串成的肥硕桂花鱼和一只全身长满绿色绒毛的老鳖回到巽竹林,丢给陈青牛。青莲那位齐师叔细致周到,知道陈青牛尚未辟谷,在竹楼内准备了一套锅碗瓢盆,陈青牛
悉数捧到楼外,生起火堆,巽竹林并无水源,但奇特的是只要剖开特定一节竹筒,就能获取一瓢甘冽清水,这水用作煮茶上佳,用来炖肉更是绰绰有余,竹海内草药遍地,陈青牛寻了七八味,有条不紊放入炖分别装有老鳖和桂花鱼的两只壶,文火慢炖才出味道,陈青牛还担忧黄东来熬不住性子,没料到她坐在悬空的古剑上,托着腮帮,盯着两只壶,闷不吭声。
她摇晃了一下脚丫,突然开口问道:“喂,马屁精,你为何要学剑?”
一直对着两壶炖肉的陈青牛抬头笑道:“师叔,咱这种升斗小民,不管饿还是饱,能多吃一口米饭都不会含糊的,从不去想会不会撑死,只要不饿死,就知足。”
她似懂非懂,撇了撇嘴,道:“据说你是朱雀王朝一座青楼长大的,那你知道你父母是谁?”
陈青牛脸色如常道:“没有什么亲生父母,只有一个把我养大的娘。”
她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后来呢?”
陈青牛笑了笑,道:“凡人都有生老病死,再后来,娘就死了,然后我就懵懵懂懂地来莲花峰了,没什么故事可言,当然比不得师叔的显赫身世。”
她一脸不信道:“就这么简单?”
陈青牛打理着火候,理所当然道:“就这么简单。”
她恨恨道:“敢骗本座,一剑刺死你。”
陈青牛被烟火呛到,后撤了一下,挠挠头道:“被师叔刺一剑,终归还死得明白,总好过被别人云里雾里杀死。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什么的,都是大人物的私活,咱一小百姓,真不擅长,还是给师叔炖肉来得轻松自在。”
她叹口气,柔声道:“听说你师姐死在猿洞,本座抽空还是去看她一趟,她原本与剑有大机缘,那本《太上摄剑咒》,其实是本座想悄悄借你之手传给她的。”
陈青牛低下头,看不清神情,只是轻声道:“说来好笑,得了那本《摄剑咒》,我还防贼一般防着师姐,因为不识字,是一字一字分开来向师姐讨教的,如此看来,果真是青牛下作了。这青楼染来的习气,到了骨子里,改不掉,兴许真要师叔多刺几剑才行。”
听到陈青牛难得的肺腑之言,一直是少女心性的黄东来却不意外,还是叹息,不再故作老气横秋,终于有了几分师叔风范。
陈青牛抬头,依然是一张灿烂笑脸,揭开壶盖道:“师叔,桂花鱼熟了,此时动筷最好,等六分饱,再吃鳖汤,别有风味。”
她跳下大圣遗音,不知为何,肩膀上没有蹲着那只雪貂,接过陈青牛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块肥美鱼肉,眉开眼笑点头道:“不错不错。”
她并不吃完一整条桂花鱼,而是挑拣着每条桂花鱼的鱼尾部分,蜻蜓点水吃上一筷,再喝完一小碗鱼汤,她就不再尝,耐心等着那壶炖老鳖,陈青牛揭开盖子,香气弥漫,她再喝了一碗炖汤,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她望着一直蹲在地上的陈青牛,犹豫了一下,也蹲下去,问道:“这些手艺,也是你从青楼学来的?”
陈青牛答道:“一半偷学,一半自个儿琢磨。咱贪心,总想着做什么都要出彩一些。”
她望着两壶炖肉,怔怔出神道:“小时候偶然听师傅说,不管是朱雀还是玉徽皇朝,还是我出生的北唐,皇宫里头的东西总是最美味的,于是我一直在想,想啊想,想象那里的东西是怎样的好吃,可总想不出,后来撞见你遁了蝰蛇肉,吃着吃着就上了瘾,觉着这大概就是皇宫里御厨们的手艺了,后来得知你只是个没出息的青楼小厮,我很失望,认为一个小厮的半吊子手艺肯定离大内的御厨相差太多,可我还是惦念你的炖肉,真是香呀。现在吃了桂花鱼和老鳖汤,我想今后再去尝宫里的东西,也不会欣喜了。”
这恐怕是少女师叔黄东来第一次在陈青牛面前没有自称本座。
她依然骄傲,却没了刁蛮。
少女师叔毫无架子地蹲在身旁,陈青牛听着她轻轻既不像吐露心扉也不像怨天尤人的话语,脑中空白。
他印象中她那个所处的遥远世界,不管是莲花峰的顶尖,还是那座遥远的北唐皇城,应该是五彩缤纷盛世华章的世界,到头来比不上几壶炖肉,如一盏琉璃,只被少女纤指轻轻一磕,顷刻间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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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云诡波谲
鬼使神差,陈青牛竟伸出双手,摸在了黄东来脑袋上。《+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
陈青牛这辈子除了几次堵上全部家当的拼命,极少有出轨的举止,这一次刚伸出手,触碰到少女师叔,便心知不妙,身体僵硬。
她娇躯微微一震,缓慢转头,死死盯着陈青牛。
陈青牛额头渗出汗水,故作镇定,苦着脸道:“小时候,我娘就喜欢这样摸我的脑袋,说小阿蛮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所以不管做什么,我都咬牙争取做到最好。”
她平静问道:“修道也是如此,练剑也是如此?”
陈青牛一咬牙道:“正是。”
黄东来依然是反常的平和语调,挑了一下眉头问道:“还不拿开你的蹄子?”
陈青牛闪电抽回那只手。
黄东来站起身,伸了个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招牌式懒腰,思维跳跃羚羊挂角,问道:“你是单手剑还是双手剑。”
陈青牛犹豫一下道:“双手剑。”
黄东来嗯了一声道:“那本座就传你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剑势。”
这才像天底下最娇蛮无双的少女师叔啊。
陈青牛偷偷擦汗,拭目以待。见识过魏丹青两记剑招,已经有一定心理准备,心想黄东来剑道修为大概比较苏剑子还要超出一两筹,加上惊天地泣鬼神的天大评语,应该不至于太寒碜。
黄东来探出双手,凌空摄取两根竹枝,冷声道:“离本座五十步。”
陈青牛立马跑远,站在百步远外。
“此剑招由本座创自莲花座之上,只此一势,可匹敌百道春雷。”
黄东来轻声道,双手持等臂长竹枝,方圆数里之内的紫竹以她为中心,轰然倒向这一点圆心,数万株紫竹几乎要被宏大气机运转连根拔起。
手臂交织数道莹白电火。
“炸雷!”
两条白色雷龙咆哮而出,轰隆声经久不衰,原本倒向黄东来的竹林在道出“炸雷”两字后,猛然反弹,一层层扑压过去,波浪般起伏,一阵阵紫色涟漪。
黄东来所站前方竹林,被炸出两条足够容纳两辆马车同行的路径,长达三百丈。
陈青牛粗略计算,剑芒所及,毁去起码八千棵以上的紫竹。
黄东来抛弃焦黄竹枝,跃上大圣遗音,轻声道:“要做人上人,不居一人之下,唯有自己去开宗立派,走出一条谁都没有踩过的路子。”
陈青牛衣衫仍在飘摇不定,望着两道炸雷轰出的焦土路径,脑海中全是少女剑胚那一剑的风情,起势,出手,收势,加上运剑时气机流传全身的玄奥轨迹,都契合天道。直到黄东来御剑离去陈青牛也不知觉。
等黄东来远离竹海,陈青牛才回过神,猛然发现那两栋竹楼首当其冲,被“炸雷”给彻底铲平了,显然这位少女师叔对他那个胆大妄为的动作还是心有怨气。
陈青牛顾不上这点无关痛痒的损失,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冥想,单手快剑“射金乌”,淳厚雄浑充满机巧的“万钧”,充满天道之气的“炸雷”,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被陈青牛细细咀嚼,消化,扩展,再收缩,陈青牛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如同穷汉步入一座藏宝阁,每一样宝贝都要细细抚摸把玩过去,暂时带不走,也要死命贪婪地记住模样。一昼夜后,除了竹楼被黄东来毁去,巽竹林恢复如旧。
范夫人来到巽竹林,见到两壶冰冷的炖肉,微微一闻,加上荡然无存的竹楼,以及几缕残留的剑气,便知晓大致缘由,安静站在陈青牛附近,等他冥想引气结束睁开眼睛,范夫人示意他无须多礼,笑道:“你黄师叔刀子嘴豆腐心,还是念着白莲门的。”
陈青牛精神振奋,双眸异彩,起身道:“师叔不愧是剑道天纵奇才。”
范夫人柔声道:“当年白莲为了争夺你师叔,差点与九脉剑宗的一脉将北唐皇城削平一半。骄子大多如此,玲珑洞天看中的小薛后更加夸张,当真是败坏了一个王朝才赢得她。这女子本是胭脂山的囊中之物,却因为山主位于修炼甲子关紧要阶段,得了先机,却在收官阶段失了整条大龙,被扭转乾坤,败给玲珑洞天。倒是你,轻轻松松便被我拐入莲花峰,少了很多腥风血雨,总算间接替你积了点功德。”
陈青牛汗颜道:“青牛哪敢与师叔和小薛后相提并论。”
范夫人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问道:“奴剑成果如何。”
陈青牛沉声道:“奴剑一丈。”
范夫人点头欣慰道:“你并非天生剑子根骨,更不是剑胚,有这样的斐然成绩,实属难得。”
范夫人伸出一只手,摄取那柄齐青蔓赠送陈青牛后被插入竹林土壤的竹剑,四尺竹剑入手,闭上眼眸,默默感受竹剑残留气机剑意。陈青牛心中巨震,幸亏魏丹青误打误撞,“射落金乌”和“万钧”两招势大刚猛,得以将陈青牛原先驭剑有成的剑气流传痕迹霸道抹去,否则十有**要露馅,陈青牛心中感叹魏丹青这厮难不成真是福星贵人,先透露了苏剑子的两记压轴剑势,再引来黄东来,让日后注定在剑道领域大放异彩的“炸雷”现世,寥寥三剑,便让陈青牛受益匪浅,对《摄剑咒》的感悟突飞猛进。
范夫人提起剑,又放下剑,自嘲道:“珠玉在前,我这剑匠就不贻笑大方了。二十年前身为剑子,心生杂念,弃剑不用,剑道如同逆水行舟,不进便退,如今只是迂腐剑匠,毫无灵气。”
大乘剑道分六重境界,入门剑士,离手奴剑。
剑客,精通剑招,剑势初具规模,驭剑三丈。
剑匠,巍峨剑道九十九,学其一,可御剑飞行,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剑子,身兼数道,剑法融通,不拘泥于剑。
陆地剑仙,威力如大雪铺地,势不可挡,一剑斩断瀑布,拦截江河。
剑宗,自创剑道。
最后两者实力并无绝对高低之分,历史上许多剑宗都被陆地剑仙斩杀兵解。今世陆地剑仙百余人,剑宗仅**人。天下剑运一石,九脉剑宗独占八斗,狮子搏兔,故能君临天下。
范夫人凝视陈青牛,抛出一个问题:“青帝,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你六品武夫体魄,开窍气机,仅是一名奴剑剑士,我却要你去与苏剑子甚至是九世谪仙这类强敌斗阵?去争那客卿宝座?”
来了。
陈青牛心生强烈警惕,肚中小心斟酌措辞,缓缓沉静道:“奇怪。但这就是青牛的命,搏一搏,就是赢一个钵满盆盈,输了,就当青楼小厮陈青牛病死在琉璃坊。”
范夫人一直在观察陈青牛的眼神,见他坚毅如旧,毫无破绽漏洞,微微一笑,嗓音温柔道:“若只是注定送死,便不带你上莲花峰。陈青帝,你难道一点都不奇怪莲花峰近期的云诡波谲?先是两位实力相仿的候补客卿苏然和魏丹青,毫无征兆爆发生死一战。继而岳岩被东皇赵龙图毫无缘由凶悍击杀。不妨在告诉你两个天大消息,第一,黑莲候补客卿,武胎王蕉,就是那位轮回九世不得飞升的谪仙,已经自动退出斗阵。第二,赤莲魏丹青叛逃胭脂山。加上原本紫莲蓝莲早早弃权,原本雷声轰隆声势浩大的一场客卿选拔,如今却只有你,青莲苏然,黄莲马缎锦,绿莲韩桂芳,寥寥四人参加。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被白莲推着去送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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