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体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古镛
正思量间,那女童抱来一个坛子,置于石桌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打开了,是切成小块熏得焦黄的鸭肉。
那女童笑吟吟坐下来,道:「有酒有菜,遇上我,算你今天走运啦!」神情中馋诞欲滴,掩不住一股兴奋之色。
我心中苦笑,今天师门遇袭,惨遭追杀,还能算走运么?那女童早捞起罐中汤水淋漓的乌鸡,撕了一小瓣鸡腿给我:「喂,给你一半!」我怔怔的盯着她手中小得可怜、耷拉着一点鸡皮的鸡腿发愣。
她似乎自己也感觉不好意思,又撕了一点鸡脯给我:「够了吧?」毕竟还不到一小半。
我平日就吃得很少,倒也不介意,只是正想着心事,神情间有些恍惚。她却以为我心中不满,一边水汁横流、忙不叠的撕咬,一边含糊着声音安慰:「还有李氏熏鸭,你吃吧!多吃点,味道很好的。」说着,自己先忍不住手往荷包里伸。嘴上咬着乌鸡,一只手又去拿酒坛,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我心中好笑,见她圆圆的脸儿,眉宇间却透着股男孩的英气,装束奇特,让人一时看不出是男是女。明明一脸孩童的稚气,言行间却自有一股无拘无束的任性洒脱。
她见我兀自发呆,也不知如何,多了一只手似的,拿棍敲了我肩膀一下:「喂!你不吃吗?!」
我吓了一跳,怒道:「说话便说话,为什么老拿棍子敲我?!」
她大睁着眼,有点不敢置信的样子,拿棍在我眼前晃了晃:「瞧清楚了,这是棍吗?我的宝剑!」
我仔细一看,不禁一乐,果然,「棍」身细长,前头微尖,执手处有点剑柄的模样,只是剑鞘圆鼓,不似寻常的扁圆状,不细看还真看不出那是一把剑呢!
我心中一动,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盯我一眼,皱眉道:「你这人很古怪,总是前言不搭后语!」顿了顿,道:「好吧,告诉你,我叫左小琼,你呢?」
我道:「我叫李丹,神龙门下。」暗自希望她也能说出自己的师承来历。
却见她不再理会,好象从没听说过神龙门的样子,没半丝反应,一味只顾吃喝,吧唧吧唧的声音很响。我给她逗起了食欲,也开始吃了起来,学她的样子,端过酒坛,仰脖喝下一大口米酒,酒入腹中,随即涌上一股酒气,酒香馥郁,顿时有熏熏欲醉之意。
我还是第一次喝酒。酒劲上涌,不由晃了晃脑袋,老半天回不过神来,怔怔的回味那种古怪的感觉。
左小琼见了我模样,格格笑起来:「以前没喝过酒吧?」我「呃」了一口酒气,不由又端起了酒坛,这次不敢大口的喝,一小口酒先在嘴里含了含,才咽了下去,顿有一股难言的滋味,皱眉大叫:「难喝,难喝!上当,上当!」这次竟比刚才大口喝下还要难受。
她笑道:「这可是皇宫里的御酒,这酒若是难喝,天下可就没有好喝的酒啦!」
我晕晕然道:「皇宫?这是皇宫里的酒?」
她道:「是啊,昨晚我去皇宫里吃饭,顺手牵羊,就带来这么一坛。」
我吃惊地:「你昨晚去皇宫了?那儿离这有多远。」
她手指着南边,道:「没多远啊,你看,凤凰山上那像庙一样的就是皇宫了。」
我迷迷糊糊地:「啊,那是皇宫?!这―――这又是什么地方?!」
她惊奇地:「这里就是京师临安啊,你不会醉得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吧!」探手过来,五指叉开,按着我额头摇了摇,叫道:「喂,醒来!醒来!醉了我可不扶你。」
我脑中一片混乱,连她油腻腻的小手也忘了拨开,以前听三师嫂说过,临安城可是京师所在之地,城郭广阔,人稠物美,风景秀丽,乃当今天下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距青阳山有数千里之遥。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坐在这里,和一个陌生古怪的女孩一起喝酒、说话,一时间顿有人生如梦的感觉。
亭外高空如洗,月色皎洁,四面水光如银,凉风习习。身周一切全不是青阳山旧景,我更加确切地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望着眼前这个唯一还算认识的女孩儿,不禁由然升起一股结纳之意,道:「左―――左小琼,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左小琼道:「我听说临安热闹好玩啊、又有许多好吃的东西,所以就偷偷从山里跑出来啦。
我奇道:「你不怕你师尊心下着急,四处找你么?」
左小琼道:「为什么?我从小要干什么便干什么,我师尊从来不管我呀,再说,他自己也经常突然不见,有时出山玩,也没告诉我和师弟呀。」
我摇摇头:「你一个人不害怕么?」
左小琼黑眼珠瞪圆了,奇道:「害怕?!」似乎她从来就不知有什么值得好怕的。
原来一个月前她来到这里,吃遍了京城各个富户、官家、酒楼,连皇宫也没放过,仗着一身轻功,竟是来去自如,不留行迹。过得当真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我听她说得有趣,不禁顿生艳羡之意,笑道:「左小琼,那以后我就跟定你了,吃遍天下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左小琼道:「太好了!那我以后岂不是有个伴了?!」我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酒过大半坛,左小琼红晕上腮,衣袖拊高,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搭在石桌上,一股娇憨的小女儿之态,熏熏然显露出来,道:「只怕―――你轻功不行,带着累赘,还是我偷了东西―――带回来给你吃好了。」
我也已经半醉,怒道:「你敢小瞧我?!」站起来环目四顾,想找个落脚地方,展开身法,让她瞧一瞧我们神龙门的陆地腾飞术。
却见此时月儿从云层破出,银光泻地,照得大地一片白。水中倒映星空,身处亭中,竟不知在天上还是地下,一种虚无飘渺、不在实地之感,令身子虚浮浮的提不起真气。
当下大吃一惊,「咦」的一声,越看越惊,一股寒意侵入心头。水面呈一圆形,亭子正好处在最中央,两道曲栏各从南北弯弯接至亭中,连成「s」形的一道曲线,将水面分成半,整个儿构成一太极图形,水中倒映的月儿正处在太极图阳中有阴的那一点。凉风吹来,本来极美的景致,却让人阴寒彻骨,毛骨悚然,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左小琼似乎也感觉有异,顺着我的目光吃惊呆望,一张脸儿,由红晕满面渐渐褪至青白之色。我定定站在那儿,感觉体内真气一丝一丝被不断吸走,浑身无力,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叫道:「快走,离开这里!」
左小琼坐在石凳上,喘气道:「我―――我动不了啦,没有一丝力气。」
我身子发软,摇摇欲坠,一下歪在亭边栏杆上,冷汗直冒:「当真古怪―――这―――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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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太极阵势
一时间,我和左小琼都动弹不得。《+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我虽感此处的布局形若太极,亭子所处的位置更是古怪,还是忍不住问了问:「会不会是菜中有毒?」
左小琼喘吁吁的道:「不会的!……我的筷子能试天下百毒……我……我感觉浑身无力,好象真气被不断吸走的样子,不像……不像中毒的症状。」
我心中一凉,看来果然是掉入那邪门的太极阵势了。若是中毒,凭我们多年修炼的体质,或许还能慢慢逼出毒素,留得一命。现下这般情状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当真无计可施。
我试着凝聚真气,却全然不听使唤,体内真气像一股细流,不由自主,往足底汇集,一丝丝游出体外。向四周望去,只见水面平滑如镜,月色无声,一切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何异状,但亭边生长的杂草,刚才还鲜嫩挺立,生机勃勃,一会儿就像霜打一般,叶片萎靡,卷缩低垂。这天地间似有一股吸力,将亭中一切灵气全都吸走。
再这般下去,不消半个时辰,我和左小琼都将精血耗尽,最后只剩个皮肉骨骸!
难道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么?不要说找全真教报师门之仇,就连见师嫂、师姐一面都不可能了,唉,师姐、师嫂!你们此时在哪里?!一时间,绝望像猫爪子一般揪着我的心。
耳边听得左小琼「哼」了一声,显然她也正苦苦挣扎之中。那种体内真气被一丝丝抽走的感觉确实不好受,让人痛苦绝望,却又无可奈何。左小琼脸色惨白,精神萎靡,浑不似适才跳脱任性的模样。
我蓦地对她极是怜惜同情,很想靠近去,摸一摸、碰一碰她,给她些许安慰。身子却一点也动弹不得,喘了口气,吃力地问:「左小琼,你在这住了多久?平日可曾到过亭中?」
左小琼一脸茫然,道:「有啊!平日好好的,今日却不知为何会这个样子。」
对呀,一开始我们两人在亭中已呆了许久,也不觉有何异状,只是在自己正欲施展陆地腾飞术时,亭中的一切才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的!
我不禁抬头呆呆盯着天上的月亮,极力思索,朦胧间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像一团烟雾,凝固不成实块,思绪一触及,就散了开来,重又变得虚无飘渺,像回忆一件早已遗忘的事。
忽然,我的心头一亮:刚才月儿一出,在水中的倒影恰好移到太极图势的阳中有阴的那一点,于是构成了完整的太极阵势!阵势一成,威力才开始发作!
这个园子的主人将水中亭子、曲栏布局成太极图形,平日没有异样,只在月儿和太阳恰处在相应的位置,整个阵势便活了过来,也许等月儿的位置偏移,或是改变阵势的布局,那股吸力便能解除?
我升起一线希望,问左小琼:「你是练剑的,可精通太极之道么?」师尊说过,剑士中许多人都精通太极八卦,施展剑法时,脚踏的方位往往暗合太极八卦的原理。
左小琼道:「我们练的是飞剑术,与真武道士练的太极剑全不相干。」
我叹了口气,我们神龙门精通五行术,对太极之道却也不了解多少,即使有解救之法,我们都动弹不得,又能做些什么?
月儿悬挂高空,如一轮玉盘,愈来愈亮,发出惨白诡异的清光,无情地照着大地。亭子中,我和左小琼像供在亭中的祭品,任天地间那神秘的力量将我们体内微不足道的灵气汲取饮用,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死亡也离我们越来越近……
忽听得「咔哒」的一声,东边似乎传来有人脚踏瓦片的声音。我随声望去,东边水岸空空荡荡,除了荒草乱石,什么也没有。却听得左小琼「咦」了一声,南边高墙上飘进两道身影。
我和左小琼不约而同,大声叫唤。却见那两人充耳不闻,径自往园中屋子掠去。我和左小琼喉咙都喊哑了,他们也没半点反应,莫非他俩都是聋子不成?
却听见一年轻男子道:「吕师叔,这里便是当年王寂的居处么?」声音十分清晰,如在耳侧,我吓了一跳,游目四顾,亭中除了左小琼并无他人。
接着另有一个阴沉苍老的声音道:「不错!王寂居家修道数十年,忽然有一日离家出走,传言他大道已成,再也无牵无挂了。」听口气像是刚才进园的两人一问一答。可是他们俩离亭子既远,说话声跟他们所处的方位也不一致。
那年轻男子笑道:「王寂虽得大道,他的侄儿王洛却是个混帐,竟敢去勾结魔教,这下子全家人都被他拖累,关进大牢啦。吕师叔,你说王寂既已得道,难道连自己的家人都保不住么?那神仙高道做起来又有何意趣?」
那老者嘿嘿冷笑:「王洛一个浪荡公子,勾结魔教?哼,只怕还轮不到他。」
年轻男子奇道:「那却为何……?」
那老者冷声打断:「不须多问!」
随着两人语声不断传来,我顿时恍然:原来此刻园中以亭子为中心,周围一切都被以漩涡状吸附过来,那两人离得虽远,吸力微小,但声音无形无质,却被吸进了亭中。而我和左小琼的声音,被吸力留在亭中,传不出去。
过得一会,听得那年轻男子又道:「……要是能在此处找到王寂遗下的道经,呈交给玄都观宋德方师伯,可就立了大功啦,到时吕师叔执掌道观,可要多多提携师侄啊。」
那老者阴沉的声音终于掩不住一丝得意:「呵呵,这个自然。余师侄,你入道前是做生意的吧?到时观内的财粮就交由你掌管好了。」
那年轻男子喜道:「多谢师叔!」
那老者道:「先不忙谢,能不能找着经书还难说呢。不过,你若肯听我差遣,将来我自会照顾你。你且说说,这次为何没跟云真师兄往小寒山搜寻《元棋经》?却留下来跟我?」
我心头一震,这两人竟是与云真子一伙的全真妖道!当下更加留神听他们说些什么。
那年轻道士似乎不大好意思,期期艾艾,道:「嗯——-这个——-不敢隐瞒师叔,弟子半路出家,武功十分低微。故此——-,此外,我平日留神观察,师叔您办事稳妥多智,少有不成的,跟着师叔,定能沾点功劳。」
那老道士「呵呵」一笑:「如今全真教内,除掌教李真人外,最具权势威望者,莫过于玄都观宋德方师兄了,宋师兄秉承丘师祖遗旨,又得掌教全力支持,网罗天下道书,筹集《玄都道藏》,现今随便奉上经书一卷,功劳都在其它之上,故此全真上下,搜索经书的人手着实不少。那《元棋经》乃南宗海琼真人秘传,天下闻名,岂能易得?但王寂弃家而去,不滞于物,留下些经书什么的就大有可能了。嘿嘿,云真师兄舍易求难,当真不智!」
那年轻道士道:「师叔果然高见!今日傍晚时分,师父的凤尾鹰飞了回来,却没带来任何消息,想来定是出师不利了。只是不知本教为何如此重视收藏这些经书,难道这些经书如此重要么?」
我心想,原来此处果然有全真教的巢。凤尾鹰是被我骑来的,云真子一到,必定知道我到了临安城。以后可得万分小心才是。
一边听那老道士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本教至丘师祖西行会见蒙古成吉思汗后,势力大增,道观数千,徒众千万,别说天下各门道派望尘莫及,就连传承千年的佛门也比不上,只是佛门历史悠久,佛家经典浩瀚如海,为本教所不及,若能借此机会聚集天下道经,便可与佛门争一日之长短,那时本教一统天下佛道,就指日可待了!」
那年轻道士喜道:「原来如此,弟子当年果然没选错了道门!」
似乎这话说得过于市侩,那老道士不悦地「哼」了一声,年轻道士忙道:「师叔……是这里了么?让弟子把门踢开,进去找找,您且坐着歇一歇。」随即传来破门声,接着是翻箱倒柜声。
我心下着急,园中虽有人来,却不能帮我们脱离困境。等他们找完经书,我和左小琼都成一堆毛发皮骨了。
两人一隔开,那年轻道士说了句什么,老者没有听清,问:「你说什么?」
年轻道士忙大声陪笑道:「师叔!这里果然古怪,好象壁板会吸音呢!」
那老道士停了片刻,忽道:「不好!吸音术!……有人在偷听!」
道家的天听术有两种,一种是运功将听力扩展到身周数里之内,所有微弱的声音能听得清清楚楚。被偷听者难以察觉。另一种是吸音术,将说话者的声音搬运过来,没有距离限制,却易被同道中人察觉,有点类似此时亭中将他们声音吸附过来的情形。
一会儿,两个道士从屋子那边出来,在园中游走搜索,那老道士忽道:「亭中有人!」飞身掠近,在栏杆外站住,喝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小贼,鬼鬼祟祟,偷听本道说话!」
左小琼喊了一声:「喂!谁偷听你们说话啦!」声音却传不出去,两道士看样子一点也没听见。
那年轻道士喝道:「小贼找死!我来送你们归天。」似乎急于在老道面前表现什么,抢先走上栏杆,往亭中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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