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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似乎,很多年,没受过这样的待遇了吧……

    金尊玉贵,手掌重权,所经之处,万人俯伏。跪拜不够卑微都是罪,何曾受过这样的一掌。

    身躯微微僵硬,在黑暗中雕像一般凝固。

    “……无情!无义!无耻!无心!”景横波毫无所觉,还在控诉。一只手激烈地舞动。

    那人绷紧的身躯,却渐渐缓了下来,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按住她不安分的手,给她仔细擦拭着滚烫的掌心。

    景横波哼哼唧唧地很舒服,但又觉得不满足,忽然一翻身抱住了那双手,呢声道:“静筠……静筠……怎么总擦脑门啊……给擦擦脖子呗……”

    那双手一停,这回连胳膊都僵硬了。

    一线月色微光,打亮黑暗里端坐绷直的身影,整条手臂倾斜出三十度,手臂上,迷迷糊糊睡着懒猫一样的女子,口水险些沾湿了人家的衣袖,这也罢了,偏生这斜身抱臂的姿势,昭显着颤颤的危险,还在完全无意识地揉揉蹭蹭,似一只不知餍足的小野猫,霸占着自己的爱物,务必要留下自己的气味,昭告着无言的占有。

    黑暗中的身躯似乎一动不动,再仔细看,雪白的袍角却似在微微震颤,像积厚千年久无人涉的雪,被山间清越的声音呼唤,颤颤震出无声的呼应。

    触感从未如此灵敏,每根血管都似穿过了天上的电流,战栗之间是一片片雪色的空白,中间交织着她的艳色和红唇。

    似火灼了无边的雪原,他感觉到危险的崩塌。

    就这样还没完,她不耐烦地扭来扭去,三五下就蹭开了宽松寝衣的纽扣。

    “静筠……给擦擦……身上好热……”

    确实好热。

    黑暗似忽然不见,夜晚也似忽然不见,眼前是春的风和春的水,漾出载满桃花船的细细波纹,天和地之间却不是淡绿色的连接,只余了那一片白,如雪的白,耀眼的白,纯洁的白,晶莹透明的白……逃避在视野里,却放大在天幕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广袤无边……将他淹没……

    身影颤抖愈烈,一线殷红,自唇边幽幽现,如此突然,他抬手轻轻拭去。侧了侧身,将她轻轻扶正,她又腻了上来,下意识贪恋他清凉的气息和温度,他唇边微微绽开一抹笑。

    月光似因这笑意的美,而忽然黯淡。

    景横波在空中胡乱抓挠,还想抓到那骨秀玉润的手,梦却还在纠缠,这回换了黑衣的美人,砰一下扔了尸体在她脚下,溅了她一身鸟屎臭的尸水,她想吐,忍不住喃喃骂:“耶律祁……”

    他的笑意忽然凝结在唇边。

    空气似被压缩了,低沉得连风也不兴,他盯紧了她的唇,她却在咻咻喘息,一句话挣扎在唇边,欲吐不吐,像一件难言的心事。

    等待似乎很漫长其实很短,他的眸光如同笑意一般,一寸寸黯淡下去。

    随即他将她推开,霍然起身,唰地帘子一响,雪色人影已经不见。

    他出去的同时,景横波猛咳一声,终于呛出了堵住喉咙的那一口痰,发出了下半句的怒吼:“……你这个贱人!”

    ……

    景横波第二天体温降了下去,觉得好多了,神清气爽地和静筠道谢:“多谢你昨晚照顾我啊。”

    在一边绣花的静筠,还没回答,忽然哎哟一声,吮了吮手指。

    “怎么了?”景横波探头望。

    “没事。”静筠再回头笑颜如花,“不用谢,照顾你是应该的。”

    一旁默默喂霏霏吃饭的翠姐,默默抬头看了静筠一眼。

    景横波发现她脸上两个大黑眼圈,明显晚上没睡好,嘿嘿笑着拍了拍她,“下次你生病,我整夜不睡照顾你!”

    “哪有咒人生病的。”静筠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对她一笑,再拿起针时,打了个喷嚏。

    “怎么?感冒了?车里很暖和啊,难道是我传染你的?”景横波有点过意不去。

    “没有的事,昨晚我出去起夜吹了点风,喝完姜汤就好了。”静筠放下绣花绷子,下车去找姜汤,过了一会再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圆脸的少年,端着一碗药汤。

    “这是琉璃部的护卫。”静筠介绍,“他帮忙熬药,又说烫,主动帮忙送过来。”

    又悄悄俯身对她耳语,“送药过来人家被查了三次,真难为人了。”

    景横波听着有点过意不去,少年却毫不在意地样子,对她憨憨地笑,眼神纯真。

    景横波瞧着大有好感——正太型的哎。

    少年放下药,对她行了礼,并不等她多说什么,就很安分地退下了。下车前回看她一眼,眼神温暖。

    景横波被这一眼看得心中酸酸的,穿越以来颠沛流离,历经冷暖,她这样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强,都被折腾得心力交瘁,此刻这一眼隐藏的关怀,似荒漠里忽然出现的一颗绿芽,鲜亮了整个心房。

    她抬起手,掩了掩额角,定了一会,再抬头,还是那无所谓的张扬的笑:“嘿!居然有人来瞧我哎。”

    翠姐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无声叹息。

    静筠笑道:“六国八部,其实有不少人想要亲近你,你毕竟是他们的新主子嘛,只是国师严令不许人接近你,他们不敢罢了。要我说,你若有精神,也该给人家一点机会,和臣下亲近亲近,将来对你有好处。”

    景横波心中一动。觉得很有道理,甘于做傀儡的女王不是好女王,想要夺权的第一条,还是得先了解臣属,接近臣属,分化拉拢神马的,肥皂剧常有嘛。

    “嗯,是该亲近亲近。”她道。

    “要么,我带他们来见见你?”静筠试探地问。

    景横波瞟她一眼,觉得这病秧子今日怎么这么热心?再说这事儿本就不能操之过急,给点善意回应就行了,真要偷偷摸摸交联,反而不妥。

    景横波从来没打算让静筠参与这些事,她好好安静养病就行了。政治这东西,还是先只信自己比较好,何况静筠心思重,接触这些未必是好事。

    “不用了。”她道,“随意一些便好。”

    从这日起,她便时常在马车四周见到对她微笑致礼的各部族属国护卫,她也回之以微笑,因此常常导致人跌下马。有时下去散散步什么的,也会遇见人远远躬身,她也点点头。遇见最多的是那琉璃部的少年,那个圆脸憨厚的少年,总在角落处对她施以注目礼,并不走近来,也不特意想让她发现,有时她注意到了,他便远远躬身,露齿一笑,景横波每逢此时,便心中感慨,觉得妥帖又温善,这样的次数多了,两人相遇时,便自有一份温暖的默契,脉脉流动。

    晚上宿营时,她会收到自制的暖炉,或者一份有特殊风情的小饰物,不用问,都是那少年送的。她笑一笑,把玩一阵,默默收起。

    有次走路不小心,鞋跟嵌在泥地里,她拔了半天才拔出来,当时似乎根本没有人在,可是没多久,翠姐就送来一双古怪的木制作的东西,看来像个鞋套子,一头高高的。她脱下鞋对了对,发现竟然是可以和她的高跟鞋套一起的,套住了底就平了。虽然整体看起来十分古怪,但是制作得很精巧,居然套得很服帖。

    她笑得前仰后合——这玩意套上去,高跟鞋还叫什么高跟鞋!

    翠姐也笑,又忍不住为那孩子解释,“他说这样套上走路就稳当了。”

    景横波忽然不笑了,拿过那多此一举的鞋底套子,触手滑润,线条流畅,用的是好料子,看的出好雕工,更难得的是那份细致和耐心,整个底套子,连个木刺和结疤都没有。其实套在鞋子底下的东西,哪在乎什么木刺?但就是没有。

    她忍不住又笑,笑着笑着抹抹眼睛。手盖在眼睛上,似乎睡着了,好久好久之后,翠姐听见她喃喃道:“真想有个弟弟,赖住他让他一辈子养我……”

    翠姐叹息着,轻轻替她盖上被褥。

    宫胤对此似乎没发觉,只是来她马车附近更加少了,有时候她掀帘子在队伍里找很久,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帘子因此被她摔了无数次,细金丝都变了形。

    她却不知道,每次那些来示好的人走后,宫胤的马车内就会得到一份详细的报告。那些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对她态度怎样,有无任何接触,以及相应的分析,都清楚明白,列出了报告。

    宫胤总是看得很仔细,有时还批批点点。很多时候蒙虎也陪在身边,提供一些现场参考。

    一些零碎的对话,在马车内不大的空间里逸散。

    “……几日观察筛选,可疑者约有十一人,其中,以这个最有心机……”

    “果然心思颇深。”

    “女王还是太善良了些……”

    “……她以后习惯就好了……传我命令,调动龙骑和永烈两营,在帝歌山口守候。”

    “……主上,两营太过招眼,此时调动不妥,何况手段太烈,也会令六国八部生出不满……”

    “你也说了,她其实还是太善良,总愿意相信别人……不以龙骑永烈两营雷霆镇住那些人,不逼出那些人的真面目,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主上用心良苦……只是那些人也颇有心计,就怕女王到时误会……”

    “她误会她的,我做我的。何须管那许多……蒙虎。”

    “属下在。”

    “迎驾大典,所谓献艺,瞧她那不学无术模样,定然是过不了关的。让你安排的人早日在帝歌等候,实在没办法就出手……”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

    这一日景横波忽闻外头欢笑,拥雪下马车查看,很快惊喜地探进脑袋来,道:“快到了哎!”

    景横波一听,赶紧扒窗户向外看,才发现才发现不知何时,古道不见,密林不见,远处连绵的黑色沼泽也不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山,山似被天斧劈开,中间窄窄一道只留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两边山壁近乎九十度,都是嶙峋山崖,连根草也不生。

    这山虽险,吸引她目光的,却是人。

    山道前,满满的人。

    都是军人。

    左边一色白衣白甲,除头盔系红缨,皮带镶红宝外,其余都是纯白色。半身铠甲少见的华贵,也少见的明洁,式样精美,轻便灵巧。护膊龙首形,护肩护膝白色皮制,似乎上了一层油,远远望去光泽很亮,连胸口的护心镜都镶以闪亮宝石,灼灼逼人。

    战士们大多年轻,身姿颀长,即使远远看去也觉英姿奋发。一半以上是骑士,身后背着白柄长弓,箭囊里红羽在风中微微颤动。

    漂亮!

    太漂亮!

    景横波除了听说三军缟素之类的话外,从未在电视或传说里听过全白的军队,军队摸爬滚打,风餐露宿,作战攻城,干的是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怎么能穿得雪白干净像出门做客?除非是仪仗队,偏偏这只军队人数足有上万,虽然平静沉默,但杀气内敛,一看就知道,并不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

    景横波放光,扒在窗户上哈喇子哗啦啦地流,兴奋得直哆嗦——制服诱惑啊制服诱惑!这些帅哥都是她的麾下啊啊啊啊,这叫她以后如何是好啊啊啊啊。要不要经常劳劳军慰慰问啥的啊啊啊啊。

    马车前方不远处,宫胤似有意似无意回头看了她一眼,一眼看见这家伙,正在窗前颤抖。

    他停一停,转开眼,垂下眼帘。

    眼神微冷。

    ……改不掉的臭毛病!

    景横波哆嗦了一阵,眼光才恋恋不舍从那批年轻漂亮显眼的白色队伍中拔出来,落到另一半的队伍上。

    另一半的军队,全黑。

    黑衣黑甲,色泽凝重。但这回的军队,就不如身边的白色军队精致华贵。虽然衣甲周全,但很多人甲胄斑驳,都是刀剑斩痕,似乎都是身经百战的纪念品。站得越往前的将官,身上甲胄越旧,刀痕越多,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干脆就赤膊披了个半身甲,甲胄倒没什么痕迹,但耳朵却缺了半只。

    那些或新或旧,层层叠叠的刀痕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气,整个队伍的沉默,截然不同于白色队伍的沉默,后者给人的感觉是安静和纪律,这支队伍给人的感觉,却是潜藏的野性,压抑的杀心,在下一刻就要狂刀咆哮而起的血色野欲!

    一白一黑,色泽分明。似两面肃穆大旗,无声地插在进入帝歌城的最后一条道路上。

    又或者是蜿蜒沉降龙荒雪,皑皑覆满山坡。

    有那么一瞬间,震惊、压抑、不安、恐惧的情绪忽然升起,整支远迎女王的护卫队伍,呈现了少见的寂静。

    随即仿佛被天雪忽然淋醒,轰地一声,众人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

    “玉照军!玉照龙骑!”

    “亢龙军!亢龙永烈营!”

    “天啊,宫大人麾下最强的两军!”

    “还是两军最强的两大营!”

    “宫大人要做什么?龙骑就连这次帝歌生乱都没有出动。更不要说永烈营几乎就是大荒皇牌,自从三年前帝歌宫变,永烈营出动一支小队,当殿斩下叛乱的玳瑁王领人头,将王领家族灭门之后,他们有多久没出现了?就为了迎接这个女王?至于吗?”

    “噤声!你忘了帝歌之变是禁忌!”

    “哎呀……我给吓忘记了!谁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永烈营和龙骑……”

    ……

    纷纷扬扬的语声传入宫胤耳中,他只是漠然,眼眸却又是悄然一转,落在景横波身上。

    这女人有时胆大有时胆小,如今她见了杀气名气可止小儿夜哭的永烈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和那些六国八部的人一样,吓尿了裤子?

    他看见景横波瞪得圆圆的眼睛,一双天生媚眼都被撑开了,眼眸似一对玛瑙珠子。

    这叫什么表情?惊吓过度?

    宫胤皱了皱眉,忽然想起她的身体不太好,这万一吓着……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随即停住,手指挽住缰绳,脸色微微一沉。

    算了。

    她想必更愿意看见耶律祁的关切吧!

    身子停住不动,眼神又掠了掠,正在此刻,景横波擦一把鼻子,猛地一拍窗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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