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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景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方寸光

    文渊急踏步伐,右臂一振,伸指搭向半空,宛若虚按一道无形琴絃,喝道:“师兄,换手!”

    右指一拨,左掌笔直拍出,“广陵止息”烈劲出手,与“天雷无妄”合成一股,但听得轰然巨响,三道劲力相拚之下,回旋激荡,威力如山冢崒崩,烈风将向扬、文渊震出眠龙洞外,几乎摔倒。向扬使劲硬沉下身子,硬生生站稳下来;文渊凭空几个回旋,飘然卸去余力,方才落地。两人长吁一口气时,忽地同时一惊:“我们……破了太皇印!”

    洞中传来一阵长笑,悠然不绝。两人急抢入洞,但见泉水不起余波,清寒依旧,再也没有寇非天的身影。“十景缎”在三大绝学的功劲推挤之下,全都落在地上,揉作一团。

    向扬拾起一看,失声叫道:“糟糕!”文渊道:“怎么了?”

    向扬道:“这十景缎……全都没了颜色。这是什么道理?”

    文渊愕然道:“没了颜色?那怎么会?”

    那十景缎本来光彩灿烂,哪知就在玉玺照耀、倒映宫阁之后,此时竟失却色彩,化为十疋素丝了。是何道理,两人又如何能明?向扬出神半晌,忽然发掌一击泉水,但听泼刺声响,激起丈来高的水花。文渊道:“底下没反应。水深么?”向扬叹道:“我不知道。”

    两人收起十景缎,默默出洞。走得片刻,文渊忽道:“师兄,这地方叫眠龙洞,恐怕是寇非天到了之后,方才改名。”向扬道:“是么?”文渊道:“眠龙、眠龙,龙便是睡着了,总有一朝会醒。师兄,说不定我们还能见到那寇非天。”

    向扬摇头苦笑,叹道:“那也不用。”伸手一摸怀中玉玺,说道:“不用到那一天,江湖上或又会有像他这样的高手。”

    此后眠龙洞中一泓寒泉渐浅,后人有测之者,不难及底。西南江湖上或曾传言有人投泉而死,自是无人置信。就是向扬、文渊二人,也不能深信寇非天等当真死于泉中。说不定,他们当真到了另一个世界,逊帝在那梦想中的皇城重登大宝,百官朝拜,涕泣难以成言……

    向扬、文渊离开眠龙洞,重回苍山云弄峰下,再与众人聚首。向扬一将十景缎展开,众人无不哗然。石娘子笑道:“这下可好,哪一疋才是咱们的‘花港观鱼’,可全看不出来了!”

    向扬说道:“如今十景缎已失其效,留着何用?”石娘子道:“不然,十景缎或是暂失光彩,也未可知。此间只有华夫人知晓十景缎奥妙,不若就请她保管下来。”

    此时华夫人伤势舒缓,精神已好了许多,正坐在一旁树下休息。听得石娘子此言,微微一笑,道:“也罢,好在我有两位好徒儿,说到底,最后还是要他们代劳的。”

    文渊听见华夫人此语,略一踌躇,慢慢走近过去。只听“叮”一声极轻的拨絃声,对他悄悄暗示着什么。文渊深深作揖,朝华夫人低声道:“晚辈失礼。您……可是师娘么?”他听得向扬说起“师娘”的事来,这才知晓华夫人的身分,却是一直没能上前相认,此时方才说了。华夫人笑得颇有几分无奈,说道:“怎么不是呢?”

    忽听华瑄喉里一阵呜咽声,“哇”地投进母亲怀里,大哭起来。小慕容上前帮着轻拍她的背,朝文渊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妹子喜极而泣,刚刚哭得还不够……”文渊神情尴尬,低声道:“你们早知道了?”小慕容笑道:“早知道啦!”

    文渊支吾几声,低声道:“紫缘,紫缘……你在哪儿?”紫缘这时才凑上前来,笑道:“我在这儿呢。瑄妹得见娘亲,你不高兴?”文渊道:“怎么不高兴?那也是我师娘啊!”紫缘微笑道:“何止师娘,还是岳母呢。”

    文渊苦笑道:“看起来,我是最后知道的了?”紫缘笑道:“看来是了。”

    文渊低声道:“我怎么解释你和小茵才好?这……这我真头痛了。”紫缘微笑道:“照实说啊!你对任先生不也能说得很自然么?”文渊大窘,道:“连你也开始看我笑话?你都知道‘何止师娘’了,这……这哪能相提并论?”

    华夫人正搂着华瑄,思绪纷纷,忽然望见文渊、紫缘悄声说话,当下说道:“渊儿,你且过来。”

    紫缘抿嘴一笑,转过身子。文渊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重新向师娘请安。

    华夫人轻声道:“你的本事学得很好啊,谁教你的?”

    文渊苦笑道:“师娘说笑了,徒儿当然是向师父学艺。”

    华夫人微笑道:“嗯,你知道认师父学功夫,怎么不认得师娘?”

    文渊身子一僵,赫然想起他护着华夫人下楼之时,言语间错把她当作年轻姑娘,又是一路搂抱过来,甚至直到华瑄叫了出来,才知道她衣裳不妥。前后算算,亵渎师娘的地方委实不少,不由得冷汗涔涔,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向扬见他如此,惑然不解,低声道:“怎么了?”

    文渊声音压得更低,头要栽到地下似地说道:“我至少冒犯师娘三大罪状,呜呼哀哉!”

    向扬愕然道:“岂有此理!你……你又怎么了?”

    小慕容已听华瑄略述前情,推想文渊的性情,早已猜得整体情况十之**,眼见文渊战战兢兢,当即替他解围,笑道:“夫人,你也别太责难他啦!你想,他既看不见你,又只来得及听你说几句话,就得赶着打打杀杀了,怎能认得出夫人您啊?”华夫人微微一笑,道:“他连打打杀杀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我的声音便听不出来?”小慕容笑道:“啊呀夫人,这是当然的啊!”华夫人道:“哦?此话怎讲?”

    小慕容盈盈一笑,道:“夫人芳华正好,光听声音,谁也只会当是位年轻姑娘,他又是个书呆……”眼珠往文渊一飘,笑道:“……怎想得到是师娘呢?又如果换作是我矇了眼睛,只用听的……”华夫人道:“嗯,是你的话?”小慕容笑道:“本该是要叫妹子的,又怕把自己叫老了,只好叫声姐姐。现下我看见夫人啦,若不是知道您的辈分,我还是要叫姐姐呢!”

    历来女子听得年轻貌美的褒美,脸上反应如何,各不相同,心里却没有不受用的。华夫人摇头笑道:“什么姐姐?真是胡诌。”但神情自然开怀。

    小慕容忙道:“哪里,我可是从来不胡说八道的!”文渊在旁听得清楚,暗暗苦笑,心道:“你不会胡说,却不知还有谁会?”

    华夫人轻拍华瑄肩膀,笑道:“瑄儿,你去哪里认来这样一个好姐姐?”

    华瑄早就止了泪,这时眨着眼睛,抬着头道:“西湖!”

    华夫人莞尔摇头,轻抚女儿头发,笑道:“真是!你要有她一半的伶牙俐齿,还用得着怕你师兄三心二意么?”

    华瑄脸蛋一红,道:“我……我很久没担心过了。”

    “三心二意”四字一出,文渊当真如坐针毡,不由得把紫缘、小慕容、华瑄一一看过,心中暗暗叫苦。

    却听华夫人道:“紫缘姑娘,可请你过来一下?”

    紫缘闻声,当即上前裣衽行礼,轻声道:“小女子见过夫人。”

    华夫人道:“你跟渊儿也是情投意合,是么?”

    紫缘只颊微透绯红,柔声道:“还盼夫人成全。”

    华夫人微笑不语,端详了紫缘一阵,不由得暗暗叹息:“好一位温柔娟秀的姑娘,渊儿怎能舍她得下?”

    她才与失散十数年的女儿欢聚,又听说华瑄与师兄相恋,将缔丝萝。喜慰之余,自然也要考察一下这二弟子兼女婿的人品才学,却不想华瑄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出真情,原来三女之心共属一人。

    华夫人心惜爱女,见她与紫缘、小慕容情谊融洽,又看文渊人品武功俱佳,便想:“瑄儿既已有了美满归宿,我又何必擅自作主?若要渊儿不与那两位姑娘来往,恐怕又要闹出纠纷,反而不美。且顺着瑄儿的意,便是一桩现成的良缘,岂不是好?”当下欣然笑道:“瑄儿,你说如何?”

    华瑄却也因为喜逢亲娘,一心想让华夫人欢心乐意,此时唯恐说话太过任性,只道:“瑄儿听娘的就是。嗯,娘……你不会不让紫缘姐姐、慕容姐姐跟我……跟我们在一起罢?”

    说着说着,依然透出担心来。华夫人微笑起来,柔声道:“你们既能相处得好,做娘的还会为难你们么?便依你们自个儿的罢。”

    华瑄喜道:“真的……谢谢娘!”

    文渊忙跟着谢过,笑道:“多谢师娘!”

    直至此时,方才松了口气。紫缘同声谢道:“多谢夫人……”

    小慕容却拱手笑道:“好姐姐,多谢你啦!”

    华夫人抿嘴一笑,微微抬望碧空,想着四人和乐情境,回忆十余年来所历,不觉百感交集,悠悠出神。

    扁阴荏苒,匆匆数月过去,又是杨柳绿时,荒远的陜北也染上了明媚春光。

    离华玄清墓地不远处的山脚,几个月前便搭起了三两小屋,向扬、赵婉雁便在此住下。只因赵婉雁有孕在身,无论如何得找个地方定下来调养身子,向扬便带她重回学艺旧地,结庐而居。

    华夫人也一同住在此地,一来思念亡夫,二来却要是教导赵婉雁怀胎时的种种。华瑄哪里肯依,要拉着娘亲同住,华夫人却笑道:“我还是跟你向师兄住得好。瑄儿啊,要是我天天在你身边,不用多久,你可就会要改口了,你信不信?”

    华瑄睁大了眼睛,道:“娘,你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要你走嘛!”

    华夫人笑道:“我又不是没当过小泵娘,还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仍旧与向扬、赵婉雁住在一起。

    云南一行,了结了无数恩怨,文渊与师兄两下告别之后,复带着紫缘、小慕容、华瑄回巾帼庄接了小枫,五人依旧居无定所,四处游历。所不同者,却在于师门夙怨已尽,再无树敌,文渊自是欣然。至于正统皇帝仍陷于瓦剌军中,尚未得归,这等朝廷大事他却无意再次插手,尽有于谦统持大局,巩固社稷。

    这日春暖花开,文渊同众女来寻向扬,对他和华瑄来说,又是故地重游。此时赵婉雁大腹便便,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向扬微笑道:“都是自家人,怎地还会不好意思?”赵婉雁羞红着脸,赧然笑道:“肚子都大起来啦,出去见人又不好看。你……你出去就好。”向扬笑道:“好,好,那你就留在房里。”

    出房不久,只听外头喧哗说笑一阵,房门突然又打开来,华瑄冲进来叫道:“赵姐姐,我要看!”

    赵婉雁吓了一跳,忙往被窝里一躲,摇手笑道:“出去,出去,有什么好看啊?”

    才说着,小慕容也跟着跑了进来,笑道:“哎呀,怎么盖起来了?妹子,掀开来看!”想来她们一听向扬说起赵婉雁的肚子,便兴高采烈地跑进来闹。

    此时赵婉雁已怀胎七月,肚子圆圆满满,亦是难免。华瑄伸手轻摸,歪着头摸了一阵,说道:“真的有在动……宝宝是男的,还是女的?”

    赵婉雁笑道:“还没生下来,又怎么知道?”

    小慕容嘻嘻笑道:“等你生下了宝宝,肚子一收回去,向公子一定觉得你苗条百倍。”

    赵婉雁笑道:“谢谢,谢谢!”

    此时紫缘、小枫扶着华夫人进来,众女嘻笑之际,向扬、文渊却出了屋子,说起别来情事,边走边谈,缓缓到了师父华玄清的墓前。

    向扬至此停步,一望墓碑,说道:“师弟,咱们出道至今,武功各有长进,也都觅得伴侣,甚至找到了师娘。你说,咱们对得起师父的教诲了么?”

    文渊微笑道:“师父的恩情,永难还清,但至少你我所作所为,至今无愧于心。”

    向扬道:“也是。这几个月过得平静,想想真不习惯。等孩子出世,婉雁调养好身子,我倒还想出去闯一闯。”

    文渊笑道:“那是当然。总不能踏入江湖没两年,就抽身隐退了,是罢?”

    两人在师父墓前拜了三拜,相对一笑,转往回行。到得屋中,忽听华瑄高声叫道:“向师兄,文师兄,你们快来看!”两人闻声愕然,先后进房。

    只见众女围成一圈,不知正围观着什么东西。向扬上前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长堤绿波的景致,“苏堤春晓”。

    华夫人神情怔然,道:“这……本来已经不见了,如何会又浮现出来?好久翻出来看看,没想到……”

    其余九疋锦缎,都摆在一旁的箱里。小慕容说道:“说不定其他的锦缎也都复原了。我们拿出来看看!”

    不用看,一定是的。文渊很想这么说,虽然他无法亲眼看见。十景缎反映出来的,乃是人身**,原已变成的白布的十景缎既然复原,就得有人继续往那几可乱真的幻境走过去。

    紫缘闲弹两下琴絃,似有意,若无意。文渊悠悠一笑,心中明白:新的旅程,漫漫长路,想必是不远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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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大结结局)
    绑门轧轧轻启,各怀心思的人们相偕退出阁外,山风舒爽,一无先前惨战的血腥味。《+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高阁前一片广阔空地,绿树成荫,暂为众人休歇之所。向扬、文渊与韩虚清生死相搏,固然耗损莫大气力,余众也都力战多时,此时或静坐、或闲步,各自调养精神。

    隔着几棵树远,向扬正与赵婉雁坐在一处,互叙别情。除了赵婉雁怀中的小白虎,再没什么能打扰二人亲密言笑。

    杨小鹃独自坐在更远处的山石上,遥遥看着二人并肩身影,自个儿轻拍着腿,尽自无可奈何地笑着,不时悄悄摇头。

    当日华瑄一把消息带回巾帼庄,她就决定拉着赵婉雁跟着追过去。若非如此,要见向扬一面至少得多等上一倍时日。眼见两人俪影成双,说不尽的浓情蜜意,杨小鹃高兴之余,却又不免惆怅。她心中暗想:“好啦,赵姑娘既然跟了出来,向公子应当也不会回巾帼庄了。这下子我……我总可以断了想头。向公子……”

    她一望向扬,心中又不禁波动起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少女情怀,连忙转头不看。一转头,远远看着太乙高阁,忽见那楼台冒起黑烟,隐隐吞吐着火光。杨小鹃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啊,楼里起火!”这一叫,众人纷纷惊觉,奔近望时,但见门窗里火焰直冒,热浪扑面。阁顶既有黑烟,恐怕上下五层全都烧了起来。

    烈火伴着浓烟沖天而起,犹如一条恶龙卷上了太乙高阁,焰光里瞧出来只是一片乌黑的残影。众人面面相觑,均想:“是谁放火烧了阁子?”

    芭柱受焚,毕剥声响愈见雄烈,忽然轰隆轰隆,阁顶已有半边被烧得坍下,缠着烈焰的焦黑断樑凌空滚落,砸得下一层楼也似要崩毁。石娘子见火势凶猛,烧着的断木如火雨般落下,极为危险,当即道:“大家快离开这儿,这火已救不来了。”众人远远避开,回头望时,太乙高阁已难辨其形,犹如一道大火炬。

    一道冷气劈开火海,堪堪容得人身走过。黄仲鬼面无表情,无视扑面袭来的热气,走到了大厅之中。一个浑身铁甲的男子跪在地上,纵声狂笑,双手血迹斑斑,在他前头的是韩虚清开膛破肚的屍身。黄仲鬼默默凝视于他,那男子一无反应,铁铸的面具底下眼神狂乱,似已疯癫。

    韩熙很久没重做“颜铁”的装扮了。在他被父亲逼着奸淫亲妹、继而被当作弃子掌击之后,终于再次将他打入这钢铁面具底下。他完全明白韩虚清的计划,一路赶回云南,终于在韩虚清断气之前取了他的性命。

    火光耀动,很快又将黄仲鬼的来路截断,裹成一片赤焰地狱。

    韩熙放声叫道:“烧,快烧,烧了韩虚清,把韩家的一切烧个精光!”

    黄仲鬼冷冷地道:“难道你不姓韩?”韩熙厉声道:“我姓颜名铁,乃西域异人的门下弟子,谁跟这老贼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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