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猫腻
从前线调回京都后,他因圣后娘娘的信任,与薛醒川一内一外开始共同主持皇城防御,皇宫里的侍卫御军,都是他的嫡系部属,听得他这声喝,十余名侍卫便向陈长生围了过去。
徐世绩盯着陈长生,眼神极不善,满是警告与毫不遮掩的杀意——他不会给陈长生任何说话的机会,如果真逼到了那一步,他会命令那些侍卫,直接把陈长生杀死。
殿内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的杀意,但没有联想到别的地方,因他是徐有容的亲生父亲,换作自己,如果有人敢在自己女儿的订婚宴上闹场,大概一样也会有杀了那人的冲动。
那些侍卫没能制服陈长生,因有人站在了陈长生的身前——落落不知何时离开了国教学院的位置,手执落雨鞭,看都没有看那些侍卫一眼,视线直接落在大殿深处莫雨的身上。
紧接着,又有一个人站到了陈长生的身前。
唐三十六。
先前陈长生和落落离殿之后,唐三十六才来到未央宫,所以他没有看到他们二人,而且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名神国七律第四律关飞白的身上,直到后来落落回到未央宫,却依然没有看到陈长生的身影,他才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他不知道陈长生什么要反对徐府与秋山家的这门婚约,他只知道陈长生和徐府之间有恩怨,不过他也懒得去想那些问题,既然有人要对付陈长生,他当然要站出来。
徐世绩神情愈发阴冷,看着拦在陈长生身前的落落和唐三十六说道:“我不管你们是谁,有什么来历,但今夜将要捉拿钦犯,如果有人敢拦,休怪我下手无情。”
“钦犯?”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在徐世绩身边响起,有些茫然的感觉。
说话的人是教枢处主教大人。
老人家刚刚睁开眼睛,确实很茫然,似乎刚刚醒睡。
他向四周望了望,然后问徐世绩:“哪里有钦犯?”
这句明知故问的话,让徐世绩脸色很难看,
主教大人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殿门,看到陈长生,仿佛才明白过来,说道:“这小家伙是国教学院的学生,我亲自签发的名册,不会错,现在即便迟到了,也不能算是钦犯吧?”
殿门处的侍卫们望向徐世绩。
徐世绩脸色更加难看,他终于确定了主教大人的立场。
陈留王有些无奈,向主教大人解释道:“先前他出言反对这门婚事。”
主教大人看着殿内的人们,微笑说道:“既然有问世人这一环,自然也要允许有人反对,如果说不允许有人反对,殿下先前何必发问?如果规矩都可以不用尊重,想订婚便订婚,那何必还来我大周亲?”
从逻辑上来说,这话无可辩驳。
于是南方使团的人们更加愤怒,很多人向着主教大人怒目相向,但老人家却再次闭上眼睛,仿佛要继续睡觉,根不在意地些锋利如剑、或是寒冷如冰的目光。
主教大人继续闭目养神,他说的话却这件事情定了调子,至少从表面上看来,这代表着国教的态度。
有资格质疑他这番话的人不多,莫雨自然是一个,但她什么都没有做,缓缓坐回席间,神情微异,因她先前注意到,陈长生走进殿门时,有只黑羊同时消失在殿外的夜色里。
她当然知道那只黑羊代表着什么。
那只黑羊带着陈长生来到未央宫,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陈留王没有想到她会保持沉默,不禁有些意外。
这时,离山长老小松宫起身说道:“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像徐有容与秋山君的婚事,早已不再是东御神将府与秋山家联姻这般简单,在今夜之前,大周朝廷与南方教派诸势力之间肯定进行过多次磋商,直到达成完全一致,南方使团才会前来亲。
所谓亲,只是尊重礼数规矩,只是必须的过程,没有人会想到有意外发生。小松宫的质问,自然有其道理,既然这是在大周皇宫,既然双方事先已经达成协议,那么周人当然要给出解释。
陈留王苦笑无语,心想圣后娘娘只是让自己来主持今夜之事,却没有说什么,你们找我要解释,我又去找谁问去?主教大人又在闭目养神,茅秋雨先生低头喝酒,这些老家伙……太过分了。
想来想去,他也只能问当事人:“这……是什么情况?”
陈留王看着殿门处的陈长生,摊开双手,显得很是无辜。
从这个细节上便可以看出,他对陈长生确实保有几分善意,不然也不会让他先行解释。
“先前在殿外,我听见殿下说秋山君欲与徐有容结夫妻,可有人反对。”
说到这里,陈长生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说,我反对。”
这个回答等于没有回答,只是重申。
他没有加重语气,但那三个字再次出现,依然让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他的态度很明确:我反对徐有容嫁给秋山君。
……
……
“你什么反对?”
“你凭什么反对!”
殿内同时响起两道声音。其中一道声音来自陈留王殿下,他皱着眉,有些不解,有些担心。另一道声音来自小松宫长老,他挑着眉,极愤怒,非常强硬。
这两个问题,也是殿内所有人都想出的问题。
徐有容是真凤血脉,秋山君是真龙血脉,二人拥有千年罕见的天赋与潜力,被人类世界视作日后抵抗魔族的领袖人选,又同在南方修行学习,份属同门,朝夕相处,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更不要说,这场婚事对于南北教派的统一进程的重要性,总之有无数个理,他们应该在一起,却找不到一个理,他们不应该在一起。
什么是神仙眷侣?这对青年男女便是世人眼的神仙眷侣。
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年,居然反对这场婚事。
什么?凭什么?
陈长生只用了一句话,便同时回答了这两个问题。
“我和徐有容有婚约。”
他说道:“她是我的未婚妻,自然不能嫁给别人。”
殿内再次死寂一片。
婚约?
他说徐有容是他的未婚妻?
荒唐!
殿内的人们震惊无语,看着陈长生说不出话来,根不敢相信,心想这一定是假的!
徐世绩盯着陈长生,脸色微显苍白,悬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
说出来了,这个该死的家伙真的……终于……说出来了!
他生出无限悔意,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应该应该杀死他,把他坐成灰,然后洒进洛河里!
今夜之后,东御神将府便会变成一个笑话!
南方使团的人像徐世绩一样愤怒,只不过他们并不以陈长生说的话是真的,只以这少年是受了某些势力的指使,故意来捣乱,羞辱离山剑宗以至整个南方教派。
秋山家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圣女峰的女弟子们蹙眉不语,离山剑宗的年轻人们怒意满脸,关飞白的脸色更是因盛怒而变得有些苍白,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剑柄!
“放肆!哪里来的无耻之徒,竟敢辱我离山!”
小松宫霍然转身,看着莫雨说道:“似这等狂徒,还不赶紧把他逐出宫去,周人究竟想做什么!”
那少年怎么可能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殿内很多人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大怒起身,向着陈长生不停喝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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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白鹤为凭(上)
“你们凭什么认定我说的话是假的?”
陈长生看着殿内的人们问道,神情很认真,因他很生气。
“我从来没有听有容师侄说过,有你这样一个未婚夫。”
那位白纱蒙面的圣女峰女子缓缓站起身来,看着他说道。她看着那少年愤怒的神情,心情有些不安,回忆起师姐这数月来的安排,心想难道这少年说的话是真的?
“你用什么证明?”
陈长生说道:“我有婚书凭。”
小松宫面色如霜,厉声喝道:“你就算拿出天书凭,也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
“我信。”
这时候殿里忽然响起一声极清脆的声音,那声音就像两颗珍珠轻轻地撞击,美妙而坚定。
落落轻哼一声,说道:“我家先生娶谁都够资格。”
殿内一时安静,人们愕然无语,心想国教学院的这个小姑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少年是你家先生?他不就是一个洗髓境都没有过的废物?怎么在你口里,却像是徐有容嫁给他都是高攀一般?难道他比秋山君还要更优秀?
落落哪里在乎那些人在想什么,看着陈长生佩服说道:“先生,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也信。”唐三十六看着殿内众人说道:“这个家伙是个真正的怪物,无论做出任何事情来都不出奇,不要说是徐有容的未婚夫,就算他说自己是魔君的小儿子,我都信。”
庄换羽见南方众人神情不善,微微皱眉,喝道:“你少说两句!”
唐三十六神情微寒,也不理他,望向陈长生说道:“难怪你这家伙比我还要自恋,原来藏着这么位未婚妻,这事儿……确实值得骄傲,实在是佩服佩服。”
落落和唐三十六说的都是真心话,他们真的很佩服陈长生,但在南方使团众人的眼中,他们偏在此时表示对陈长生的信任与支持,自然是对自己的刻意羞辱。
小松宫长老大怒喝道:“我离山在天南,世受万民景仰,太祖皇帝开国之初,曾亲书千世之宗匾额,太宗皇帝当年,亦在圣旨里称赞离山乃万民之师,如今圣后娘娘当朝,亦对我离山尊敬有加!没想到今夜一个小娃娃,便要毁我山门七千年清誉!大周朝廷若不管这几个黄口稚儿,便老夫说不得便要管教管教了!”
他虽然算不上离山剑宗里硕果仅存的老长,但在宗门里辈份极高,境界亦是极高,只差一步便要踏入从圣境界,今夜的未央宫里,他与天道院院长茅秋雨言便是最强的二人。
此时他大怒之下,纵情释出气势,瘦削的脸颊上青光隐现,一道磅礴至极的气息,从他干瘦的身躯里喷薄而出,瞬间越过数十丈的距离,来到殿门前,将陈长生围住!
一步从圣,这是何等样恐怖的境界,不要说洗髓都没能成功的陈长生,即便是像庄换羽这样的青云榜第十的少年强者,在小松宫长老的气息前,只怕也无法稳稳地站立,这与境界的差异无关,更多是强者天然的威势。
所有人都以下一刻陈长生便会跪倒在地,然而谁能想到,他除了脸色变得凝重了些,竟没有任何反应。
陈长生刚刚在地底空间里,承受过那头黑色巨龙的恐怖威压,便是龙威都不能让他倒下,小松宫又如何能做到?这位离山剑宗的长老再强,又哪里比得上那只黑龙分毫?
唐三十六不知道他的情况,感觉着那道恐怖的气息,有些担心,伸手推开围在四周的侍卫,盯着大殿深处瘦矮的小松宫,大声喊道:“长老这是要以大欺小吗?”
落落站在陈长生身前,对这道恐怖强大的气息感受最深,知道自己远不是小松宫的对手,她始终认陈长生深藏不露,应该可以抵抗这种层次的攻击,但同样愤怒起来。
此人居然敢向先生施威!
她大怒喝道:“你这个死矮子,仗着自己年岁大就想欺负人吗!”
殿内再次安静,因所有人都很吃惊,吃惊于听到了怎么也想不到的一句话。
小松宫自己也很意外,居然、竟然,有人敢骂自己?
数名离山剑宗弟子站起身来,冷冷望向殿门方向。
首的关飞白神情漠然,便准备动手。
君辱臣死,师长受辱,弟子如何自处?
便在这最紧张的时刻,主教大人再次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带着倦意,看着场间剑拔弩张的双方,叹了口气说道:“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谁的声音大,谁就有道理?难道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先看看那个小家伙说的婚书?”
这句话就像他先前说的那句话一样,无可辩驳。
从陈长生进殿,直到现在,一直没有人出要看他过的婚书,是因殿内所有人都想表明态度,他们根不相信陈长生说的话,虽然他们都很清楚,看婚书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主教大人要看婚书,这便代表他已经做了好相信陈长生的准备。
联想到先前他对陈长生的回护,再联想到国教学院在今年重新回到世人眼前,以及最近这数月里京都暗潮涌动,人们终于确信,他果然便是国教学院的靠山!
“有人辱及我离山师门长辈,难道就这么算了?”关飞白寒声道。
主教大人疲倦地笑了笑,说道:“先解决完婚约,你想和那小姑娘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拦你。”
陈留王知道落落身份,自然不可能眼看着南方使团的人与她发生争执甚至冲突,和声安抚了南方使团数句,然后望向陈长生问道:“你说有婚书凭,那婚书可在你身上?”
“当然不在。”陈长生说道:“虽然这封婚书被毁了也不怕,因离宫里有备份,但我不想那么麻烦。”
落落从袖子里取出那封婚书递给他。
陈长生把那封婚书交给内侍,向大殿深处传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封婚书上,随之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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