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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猫腻

    暮色苍茫,原野无垠。

    徐有容神情专注地看着风景,陈长生与她说话,四五句她才会回一句,显得有些冷淡。

    白鹤想起了肖张说的那句话,心想难道这两个人之间真的有什么问题?

    陈长生再如何迟钝,也早就感受到了徐有容的冷淡,知道真的出了问题。

    问题在于,他不知道是什么问题,问题从何而来,想问她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寒冷的风扑打在脸上,没能让他更加清醒,反而让他更加糊涂。

    白鹤向着西南飞去,没用多久便进了天凉郡。

    看着地面那些熟悉的荒原景色,和前方那座熟悉的城市,陈长生想起当年与苏离万里逃亡的画面,不禁有些怀念。

    按照他的指令,白鹤落在城外的一片树林里。从天空下降的过程里,陈长生注意到城中最大的那座府邸空无一人,大门紧闭,不禁有些纳闷,心想难道梁王孙离开了?为何王府里一个人都没有?

    白鹤飞入暮色,陈长生与徐有容从官道旁的密林里走出。

    浔阳城乃是一座古城,南面的这座城门看着却有些新,至少没有什么古意。

    “当年你老师轰开的就是这座城门,观星客和朱洛被打的很惨。”

    陈长生想着当年的事情,依然有些激动,又有些惭愧于自己不会讲故事,心想如果换作唐三十六来讲肯定会精彩的多。

    浔阳城一夜风雨的故事早已传遍整个大陆,徐有容早就知道所有的细节,根本不需要陈长生讲解。

    看着城门,想着老师,她的唇角现出一丝微笑。

    陈长生有些欣慰,心想这个安排果然没有错。

    走进浔阳城,他们直接去了梁王府。

    梁王府大门紧闭。

    他们用神识一扫,确认里面确实没有人。

    陈长生与徐有容对视一眼,有些不解,心想究竟发生了何事,梁王孙竟然把府中下人尽数遣散了。

    进入王府里,看到那座著名的大辇,二人找到了梁王孙留下来的信。

    梁王孙对北方的修道界以及百姓拥有很强的影响力。宫里几次下旨想要请他入朝都被他拒绝。

    做为前朝皇族的后人,他对陈氏皇族恨之入骨,怎么会愿意出手相助。

    他们来浔阳城是想要说服他,当初梁王孙进京帮天海圣后主持皇舆图,应该对徐有容的观感不错。

    谁想到梁王孙收到京都传来的消息后,直接带着王府的老老少少离开了浔阳城,竟是连见面都不肯。

    不过梁王孙在信里说得很清楚——帮朝廷做事不可能,真需要他时,他自然会出现。

    有这样一句话就够了,更何况信纸上还有一个人名。

    陈长生与徐有容离了王府,来到街上。

    很多军士行色匆匆走过,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

    各州郡的厢军正在调防,同时也在拉练。

    按道理来说,他们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但谁都不知道,这一次究竟要死多少人。

    负责驻守皇宫的羽林军都在时刻准备北进,更不要说他们。

    在战场上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前仆后继会是经常出现的词语。

    陈长生明白这是必然,还是觉得有些惘然。

    为了他的想法,成千上万的人将会死去。

    有时候他会想幸亏自己是教宗,不是皇帝,不然那些旨意与征兵令都要通过自己的手。

    接着,他又会觉得这样想很对不起师兄。

    他知道师兄会把这些事情做的非常好,但和他一样,师兄也非常不喜欢做这些事情。

    梁王府后的那条街叫做四季青,是浔阳城西城最直的一条街,两侧没有店铺,是一水儿的青石墙。

    长街安静,不知何处庭院里飘出乐声,听着似乎有人在唱戏。

    陈长生与徐有容循声而去,穿过一道横巷,来到一座府门前,看着两列红灯笼。

    那灯笼用的纸极红,颜色极重,仿佛带着湿意,被里面的牛烛照透,看着竟像是血一般,有些刺眼。

    徐有容看了那灯笼一眼,秀眉微蹙,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

    曲声从府里传来,陈长生与徐有容走了进去,却是无人拦阻。

    进府便是一片极大的石坪,大块青石铺就,未经琢磨,并不精致,加上四周燃烧的火把,颇有几分荒原战场的意思。

    前方是一座戏台,台上燃着儿臂粗的牛烛,火焰照着白纸糊好的背墙,炽白一片,仿佛白昼。

    一位男子正在唱戏,身着红裙,妆容极艳。

    他没有用高领的衣服刻意遮住咽喉,也没有刻意压扁声线,咿咿呀呀的唱着,微显沙哑又极细腻,颇为动人。

    毫无征兆,曲声戛然而止。

    那男人望向后方的陈长生说道:“您觉得我的戏如何?”

    今夜前来听戏的人不多,只有十余位,在戏台前散淡地坐着,看打扮气质,应该都是浔阳城里的头面人物。这时候听着戏台上那位男人发话,众人转身望去,才看到陈长生与徐有容,不禁有些吃惊。

    梁红妆今天在府里唱戏自娱,请的还是兰陵城最好的戏班子,唱的还是那出著名的春夜曲,演的是那个娇媚可人的新娘子,正唱得兴起,眉飞眼柔之际,忽瞧着那对年轻男女从府外走了进来,心想终是到了。

    “我没怎么听过戏,但觉得很不错。”

    陈长生想了想,又补充说道:“与京都的戏似乎有些不同。”

    “我小时候去庐陵府学过戏,他们的唱腔有些怪,但好听。”

    梁红妆说道:“听说是大西洲那边传过来的唱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在场都是浔阳城里的头面人物,看着陈长生与徐有容的模样,尤其是后者,很快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茶几倒地,椅子翻掉。

    在浔阳城守与大主教的带领下,众人认真行礼。

    陈长生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却没有与他们说话的意思,于是众人只好敬立在旁,不敢出声。

    “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梁府死人无数,父亲也死了,大兄离家出走,那段日子我过的很苦,朝廷不喜欢我们家,自然就没人喜欢,现在没有长辈护着,谁还会对我客气?最苦的时候,饭都没得吃,心想得找个法子养活自己,父亲喜欢听戏,我也喜欢听,对这行当熟,所以就走上这条路,当时不走也不行,你们刚才去过王府?那时候连王府被人占了……”

    听着梁红妆的话,那些浔阳城的大人物们脸色微变,心想难道今夜要出事?

    接下来梁红妆却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说。

    当时出事的时候,夺了梁王府权势与财富的人就在眼前,就是这些浔阳城里的头面人物。

    如果不是梁王孙天赋出众,年纪轻轻便成为逍遥榜上的强者,又与宫里搭上了关系,这些人岂会低头认输?即便如此,这些人还仗着与朝廷对梁王府的警惕以及天海家的权势,压着梁王府没法报复。

    真正占了梁王府的不是这些人,对大人物们来说那样吃相会显得太难看。

    想着三年后回去时府里凌乱的景象,梁红妆叹了口气。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匣子扔给了陈长生。

    匣子里是梁王府的一半家产,可以做军费。

    “我要喝酒。”

    梁红妆忽然说道。

    片刻后,一个妇人端着碗酒走上戏台,脚步匆匆。

    梁红妆接过碗一饮而尽,把酒碗掷到地上,啪的一声,摔成粉碎。

    他斜斜望了眼天,说不出的轻蔑与悲怆,走下戏台,踢掉云靴,扔了头巾,便往夜色里走去。

    那妇人着急喊道:“三少爷你要去哪里?”

    ……

    ……

    (向大家道歉,给大家添麻烦了,给大家添堵了,我认错,我认怂,我认打,只是烦请大家移步微博批评教育,毕竟书评区是讨论书的地方,麻烦了,谢谢您。梁红妆与那个妇人之间是有故事的大概类似于范闲与冬儿,只不过前者是悲剧,然后这章里很多描写梁红妆的词语是我从他第一次出场的时候照搬过来的,很喜欢那一章里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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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洛阳
    梁王孙不会参加这场战争,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但他必须表面自己的态度,所以他留下了一句话以及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代表着梁王府的半数家产还有梁红妆这个聚星境的高手。

    梁王孙已经通过莫雨拿到了军部的任命。梁红妆要去的地方是拥蓝关。他肯定会成为将军,在战场上也会留在比较安全的地方,但将军百战死,更何况这注定将是跨日持久的一场大战,谁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

    而且梁红妆知道自己的性情,确信此一去可能很难再活着回来。

    所谓赴死,便是如此,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些心愿未了,比如那些人还活着。

    这些年来,他与浔阳城守、大主教等人的关系处的非常好。

    虽然他与梁王孙的关系很一般,但他毕竟是梁王府的人,浔阳城里的大人物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今天。

    梁红妆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夜要把这些人全部杀死。

    他知道这些人的喜好,在牛烛、画壁与红灯笼以及食物之间,做足了文章。

    更不用说,夜色里还隐藏着他重金请来的数名前天机阁刺客。

    看到红灯笼的时候,徐有容感觉到了那抹一现即逝的杀机,所以才会蹙了蹙眉尖。

    最终,梁红妆改了主意,直到很久以后,也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也无法知道。

    即将到来的夏天,草原上会发生一场突围战,而他,会死在第九魔将的钢锤之下。

    ……

    ……

    坐在桌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陈长生想着梁红妆没有讲完的那个故事,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簌簌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纱帐里身姿曼妙,隐约可见白色亵衣上的淡花图案。

    他赶紧走了过去,把地板上的被褥收拾好,免得碍事儿。

    徐有容下床,简单洗漱了番,披着件单衣,也不系扣子,走到窗边双手一推。

    晨风入窗,落在她的脸上,拂动微湿的黑发。

    进入屋里的还有春光。

    满室皆春。

    看着这画面,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多年前。

    就是在这间客栈,同样是春光明媚的一天。

    他对着整座浔阳城喊了句,离山小师叔苏离在此。

    风雨忽至,连番血战。

    今天他不需要喊这句话,而且与徐有容在一起当然要比和苏离在一起愉快的多。

    最重要的分别在于当时的人族是分裂的,无论是国教新旧两派之间,还是天海圣后与陈氏皇族之间,而其中最大的一条裂缝就是南北之间,就连教宗这样的仁者,都一心想着要杀死苏离,更何况别人。

    现在则完全不一样。

    洛阳主动把火云麟送到葱州,薛河保持沉默。

    梁王府举家搬走,却留下了一半家财,梁红妆最终没有动手杀人,直接去了拥蓝关。

    仇恨依然有,裂痕依然在,但已经算不得什么。

    现在的人族,前所未有的团结。

    所有人都知道,大周王朝即将北伐——时隔数百年,人族将再一次向魔族发起进攻,这一次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完成太宗皇帝那一代人没能完成的伟业,攻下雪老城,彻底地打败对方,继而征服对方。

    在这样的一场战争面前,什么都不重要,无论是千年之前的私仇还是理念之间的冲突。

    千秋万代,便是如此。

    徐有容没有回头,眯着眼睛,看着浔阳城里的春光,就像是刚刚醒来的兔子,有些可爱。

    “你在白帝城停留这么长时间,究竟谈的如何?”

    去年冬至,国教使团离开京都,远赴数万里之外的妖域,教宗陈长生便在队伍里。

    直到前天,春意已深,肖张将归,陈长生才乘着白鹤离开。

    其间已有百余天?

    陈长生说道:“虽说诸事皆有前例,但毕竟已隔数百年,让白帝答应联兵不难,细节却很是麻烦。”

    徐有容说道:“看来要比在红河之上钓鱼还难。”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谁都知道,她想表达怎样的情绪。

    听着这句话,陈长生怔了怔,隐约明白为何从前夜到今天她都表现的如此冷淡,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下一刻,他忽然想起唐三十六的指点,神情微变喊道:“你看,天上有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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