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

    聚拢在九号擂台下的众人让出一条道来，朱雀武院的院生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九渊一步步走出人群，抬头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你到这种时候还藏拙？”陈南朝表情有些讶异，但语气还是那么平铺直叙没有半点情感。

    陆九渊摇摇头，整个人开始有些失神。

    原本他是准备动用蜃龙一气诀，但是和李新滨的对战中，月魔三重门越打越顺手，和龙象诀的角力下像是开始精进。有这种精进的迹象，陆九渊便凭借着庞大的真元和对方对轰。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最后能打出一掌月魔虚影来。此时回味方才的月魔虚影，陆九渊心中像是有了一丝明悟。

    至于藏拙一说，更是无稽之谈了。陆九渊拥有一门幻术武技，只要是有心人便能打听出来。当初在风月楼将张海航打昏，靠的便是这门幻术武技。

    只不过随着月魔虚影的一招制敌，蜃龙一气诀反倒没机会展现风采罢了。

    见陆九渊沉默失神，陈南朝抛过一枚丹药道：“这是侯爷叫我带给你的，我倒要看看你吞丹会不会一口血吐出来！”

    听到这话，陆九渊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

    其实陆九渊闭口不言，陈南朝就知道这家伙憋着一口气血。不过既然有机会看看对方吐血，他心中还是很畅快的。

    “嘿！”接过丹药，陆九渊喉咙强烈的鼓动几下后冲着陈南朝咧嘴一笑。

    “你也不怕憋出内伤来。”看着陆九渊强咽下瘀血，陈南朝耸耸肩膀就在他边上盘膝而坐。

    陆九渊笑笑，便开始炼化丹药滋养血脉。

    百战侯让陈南朝带来的，是一枚气血丹。他早清楚陆九渊铜皮铁骨、五脏如玉，真元的冲击唯一可能的就是震伤对方的血脉导致气血翻腾。

    气血丹入口即化，变成无数丝绸般稠嫩的液体从喉口冲下，分成一段段进入陆九渊的血脉之中。

    “呼——”

    伴随着陆九渊一口粗重气息吐出，气血丹登时进入气海开始修复气海四壁。

    良久。

    等到气海彻底平复，血脉已经有条不紊的重新归拢，陆九渊才起身问道：“你应该也晋级第二轮了吧，走了，回去好好调养一番。”

    四院比斗第一天，便是要筛选出四十人进入第二轮。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实际上这个挑选的速度极快。只要你不能坚持十场不败，那便算是被淘汰。

    现在既然已经晋入第二轮，陆九渊对他人的比斗也没什么兴趣。特别是他领悟到一丝月魔之影的奥妙，正想着回去好好凝练一番。

    “等一会吧，侯爷说还有事！”陈南朝背着刀囊，同时起身道。

    看着九号擂台重新升起，比斗继续，陆九渊淡然道：“那就等吧！”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但既然百战侯发话了，他总不可能特立独行的先回朱雀武院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擂台比武也争分夺秒的进行着。陆九渊和陈南朝两人不停的穿梭在每一座擂台下，接下来出彩的大部分都是贵族子弟。

    禅银眸、方运等人，都已经积累了二十场连胜脱颖而出。当然，这个连胜是比较有水分的。至少陆九渊是这么觉得，要不是遭遇到李新滨，他估计都锤炼不出月魔虚影来。

    天策武院在这方面的考量，其实也有道理。让天策孤儿中的佼佼者和贵族子弟中的顶尖人物在后面交手，对双方都有着巨大的好处。对于天策武院本身来说，也是一种激励方式。

    “砰！”

    随着最后一名天策儿郎胜出，挎刀青年开始将各院武生引导回各自阵营。除了重伤救治外的众人，没有一个离场。

    朱雀武院这边，所有人看到陆九渊走来神色各异。

    李应成苦笑道：“陆兄，刚才你搞出来的动静可不小！”

    他与李新滨儿时也算玩伴，后来虽然生疏，但看到少年玩伴被陆九渊打成重伤心中颇不是滋味。

    特别是四方侯和百战侯都为此出手，看来这个陆九渊是进入贵人眼帘了。

    “陆九渊，希望第二轮你别碰到我。”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羞辱话语的张海航阴沉的望着陆九渊，却因为月魔手掌而略有收敛。

    对此陆九渊充耳不闻，反而是冲着李应成善意的一笑。

    整个朱雀武院的新生中，真正晋入第二轮的不过十数人。除去陆九渊和陈南朝之外，便是李应成等贵胄子弟。从此也可以看出，贵族子弟的起点的确比天策孤儿高出太多。不论是功法还是武技，都不可同日而语。

    轰隆隆——

    天圣广场所有的比武擂台全部降落，重新变得平铺的白玉地砖。不过同时，广场正中央霍然升起一座更高更大的平台。

    平台上，有一个年轻人被无数粗重铁链锁住。他紧闭着薄薄的淡白嘴唇，一言不发。那双眸子如同炙热的火海，扫过在场众人。

    而在他的四周，竟是站立着一排螣蛇卫。

    “这是……”

    “火师兄？！”

    新入的院生大部分都是好奇，但守卫四周的老生一个个就像是见鬼似的惊呼起来。

    火千树！

    和周超杰同一届的朱雀武院第一人，在四大武院中也是排名前五的存在。就在三个月前，迎接完新生入院之后他便被召入螣蛇卫。

    可这才仅仅过了三个月，他就被螣蛇卫锁拿回院。甚至被缚妖索扣拿，委实让人不可思议。

    火千树的人生，可以说是极为坎坷。他和大部分天策儿郎一样，并非贵族子弟。初入朱雀武院时，甚至一度被人羞辱。但三个月后，突然崛起，要不是碰到了同届的陆伯言，他必夺‘武冠’之位。

    天策武院一度的风云人物，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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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赤火木妖
    “这是要当众处决自己心爱的学生么。”

    人群中，陆九渊忽然感觉一阵心悸。听到‘火千树’这个名字，他就已经明白为什么百战侯不让他们先行离开。

    随着百战侯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之上，所有的议论声和惊诧声都登时收敛。整个天圣广场，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或好奇或惋惜或愤怒的望着火千树。

    被重重锁妖链牵制的火千树艰难的抬头，看着百战侯，低声道：“院主！”

    百战侯虽然早在月余前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但他的目光依旧透着一股哀意与愤怒。

    哀的是自己最心爱的学生之一，居然是妖族。怒的，同样是如此。

    他感觉自己被欺骗了，这种欺骗是难以纵容的。

    “哼！”

    最后只有一声闷哼，百战侯转身对着天策武院的众院似是有许多话要说。沉思片刻，最后只吐出一句：“火千树，妖族。”

    哗——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就像是具备着无尽的魔力，扫过整个天圣广场，令人百味杂陈。

    紧跟着，无数的咒骂就像是剧烈的爆炸，登时席卷开来。

    “斩杀这个该死的妖族！”

    “该死的妖族，居然敢来京都，居然敢混进天策武院。杀！杀！杀！”

    “亏我当年如此敬佩你，没想到你居然是妖族，杀死他！”

    ……

    这一刻，就像是无数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叶君生等贵族子弟其实早已经知道此事，但真正亲耳听到百战侯说出，心中的怒火席卷。

    而普通的天策儿郎，同样是无尽的愤怒，就好像火千树的妖族身份玷污了他们的荣光。

    所有的咒骂汇聚起来，只有一个字——杀！

    愤怒、憎恨、无尽的嘶吼不断在天圣武院响彻，这一刻像是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意愿，只有一个敌人，火千树！

    天策武院开院以来，有边荒细作混进来过，有宗门弟子混进来过。但是妖族，这可真正是近三千年来第一遭！

    混迹在人群中的陆九渊强忍着心中的讶异，他虽然早就知道妖族对于天策神朝的子民来说是异端。但真正见识到这个场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高台之上，火千树面对着众人的唾骂和喊杀声浑然不惧。

    “哈哈哈！”他那跳跃着火芒的眸子冷漠的望着这些人，忽然疯狂的大笑起来。

    场上愤怒的人是曾经引自己为傲的院主，场下许多人曾经是或谦逊或敬畏或崇拜的好友。甚至有一部分人，是追随自己的。他们当中，曾经有无数人认为自己是朱雀武院的骄傲，整个天策武院的骄傲。

    现在他们口口声声喊着要杀自己，只因为自己是妖族！

    火千树笑的浑身颤动起来，重重锁妖链跟着哗哗作响。剧烈的钻心之痛不断传来，使得他的笑容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回想自己的一生，也许从一开始注定就是个悲剧。

    当年的火千树不过是一株幼小的赤火木，阴差阳错被一名老边军给移摘回了家中。后来妖胎觉醒，使他变成了一个小娃娃。老边军虽然诧异赤火木不翼而飞，却心性纯良的抱养了自家院口的火千树。

    火千树是小小的赤火木化妖，不具备妖胎传承。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人族，一直接受着天策神朝的思维灌输。

    拔刀斩妖，曾经也是他的梦想。

    后来老边军死了，火千树成了一名天策孤儿。因为妖族的体魄，让他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天策武院。

    ……

    现在，一切梦碎。

    其实在他夺得突然崛起，得知自己妖族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逃不开这个宿命。

    “或许，这一切都是命吧！”

    火千树忽然收敛了癫狂的笑声，冲着诸多天策儿郎不屑道：“你们也就嘴上逞凶，如果和我对战，我定将你们一个个掏心挖肺！”

    “邪恶的妖族！”

    “求百战侯让我与他一战！”

    “战战战！让妖族好好看看，天策神威他们惹不起！”

    下方的诸多天策儿郎先是一愣，随即开始歇斯底里的怒骂、请战。

    火千树鄙夷的转过头，幽幽的望了眼百战侯，似是在说：院主，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这一刻，这一双眼睛，纵然身经百战，浴血沙场的百战侯都不禁将一切情绪化成一声叹息。

    “行刑吧！”百战侯收敛一切情感，冷声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列在一旁的螣蛇卫悉数抓紧手中的一根锁妖链。刹那间，一条条由火焰编织的螣蛇沿着锁妖链朝着火千树汹涌而去。

    彭彭彭！

    火千树本身就是赤火木，而且修炼着朱雀神轮。螣蛇焰甫一入体，瞬间就将他那被压制的气海点燃。一瞬间，无数的火焰透体而出，开始滚滚燃烧起来。

    “哈哈哈！”

    “总有一日，妖族将覆灭天策神朝！”

    “你们，将重新沦为妖族的奴仆与口粮！”

    ……

    火千树的狂傲话语在火焰中变得凄厉起来，骤然间，“砰”的一声。火千树整个人登时被撑开，滚滚的火海之中，突然出现一根数米高的赤火木。

    向来不惧火焰的赤火木，此时却被火焰螣蛇与自身的朱雀轮烧的开始焦黑起来，噼里啪啦的不停作响。繁茂的枝叶迅速枯萎，变成点点灰烬在高台上盘旋。

    陆九渊怔怔失神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戚戚，不自觉的升腾起一股哀愤之气。

    看着被火焰吞噬的火千树，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

    这个曾经被人敬畏与羡艳的天策儿郎、螣蛇卫，眨眼之间就被打入深渊，烧的连点灰烬都要随风而散。

    那么自己呢？

    如果自己的妖族身份暴露，只怕天策神朝之大，也没半点容身之处吧！

    “天策神朝荣耀永存！”

    “诛灭所有妖族！”

    ……

    在他的四周，无数的狂热儿郎叫喊着，嘶吼着。这种剧烈的冲击力，令他有些心中压抑。

    慢慢的，陆九渊双眸中的冷漠更甚。

    他不自觉的看了眼身旁闭目的陈南朝，心中暗想，如果自己的身份曝光，也是最好的朋友也会反目成仇吧！

    “你怜悯妖族？”陈南朝霍然睁眼，与陆九渊四目相对。

    陆九渊沉默，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对方言语中的情绪波动。这种情绪里明显带着厌恶与愤怒，源自对方的心灵深处。

    陈南朝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缅怀，沉声道：“我父亲就是死在妖族的手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父亲打小告诉我，妖族不值得怜悯。如果我们怜悯他们，那么死的就是我们。而且一旦这种情绪扩散，说不定就会被定义为妖修。到时候，不论是妖族还是天策神朝，都容不下我们。”

    这是第一次他长篇大论，第一次不再平铺直叙。就算是面对许家人时，陈南朝都不曾表现出如此的态度。

    “也许吧！”陆九渊模棱两可的说了句，便收回了目光。

    “也许申屠夏俊和吴江滨知道我的身份后，也会这些人一样吧！妖族，注定是异类。”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高台之上，火千树已经彻底被燃成了灰烬。哗啦啦一声，重重锁妖链掉落在白玉砖上，响起阵阵金玉交鸣之声，像是为火千树敲起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