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绝新汉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战袍染血
圣智无知而无所不知,无为而无所不为?
将这一句话念出来之后,他陷入了沉思。
周围的人也转而注意起来,想着这话代表着什么,到底有何玄虚,若非有诸多僧人对壁诵经,他们都要以为是故弄玄虚之言了。
只是一句话?魏欧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陈止写了篇宏论,或者写了首什么佛家诗,若是如此,只凭众僧面壁诵经之事,就具备传扬出去的基础了,结果只是这么一句话,倒是让他放松许多。
不仅如此,魏欧还想起来,南方友人传来的一些话
《师说传入广陵的时候,就让佛门吃了一亏,这位明法僧大师首当其冲,因此他一来到彭城,就先见陈止。陈止对佛家并无研究,他的文章,在广陵都被人拿去攻击佛门主张,必然是跟佛门有冲突的,怎么他留下来的一句话,能让这寺院的僧人们面壁诵经?
正是因为广陵传闻,这一路上,魏欧才会有意的附和和奉承明法僧,进门之前,更是一番议论,按着他的看法,墙上的一句话,只看无为两字,该是道家的主张才对,哪能让佛门这般推崇?其中必定还有缘故。
倒是明法僧一见此言,陡然间严肃起来,眉头皱了起来,如临大敌。
对佛家有些研究的荀折也皱起眉头,问起那小沙弥:无为而无所不为?这是道家之言吧,何故引得贵寺僧众如此作态,莫非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小沙弥不疑有他,听得人问,就老老实实的答道:是这样的,那位陈施主上门之后,称赞了咱们庙宇,但没有拜佛,正好主持经过,见了就想提点一两句,没想到那位施主却说起了名教有无之别,总之就是不想拜佛。
荀折一听,眉毛越皱越紧,而曹庆更是露出了不快之色。
孙敏倒是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隐隐还在点头。
魏欧则道:遇佛而不敬,哪里还能强词夺理?不知道贵寺的主持,可曾指出他的错误?
名教有无之争,如今正如火如荼的在天下间展开,是学问圈的一个大事,但一听陈止将有无的说法放到了佛家拜神上面,顿时就让人觉得有些不靠谱了。
小沙弥点点头,说着: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就觉得佛祖在上,是实实在在的,咱们中原人都该拜敬,那位施主既然来寺庙,就得拜祭,我等皆为凡人,当表示恭谦,因此见了那一幕,就留心起来,我家主持在出家前也是有学问的人,和那位陈姓施主讨论有无,说到般若智慧,谈及佛缘无所不在。
荀折点头说道:对,般若智慧无所不在,是开悟之道路,可以开启人心光明,让人觉悟。
小沙弥就朝着荀折合十行礼,说道:这位施主好明的佛性。
荀折笑了笑,没有自傲,只是问:你口中的那个陈施主,是怎么回答的?
小沙弥露出苦恼之色,摇摇头道:小僧学问浅薄智慧不足,听了那个施主的话,是隐隐有一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大清明’之类的,好像说的又不是有无了,总之非常复杂,连主持听了都沉默起来,可能也是在思考。
虚一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孙敏却笑了起来,这是《荀子上的语句,说的是虚心静心,跳出心灵的约束看待事物,然后天下间的事规律,就都能通透而明,没有什么能蒙蔽心灵的了,陈止对荀子之道,了解的很熟悉嘛,也对,他字守一,虚壹而静的道理,肯定是明了的。
魏欧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但荀折却先开口了:我有些明白了。
众人就朝荀折看去,后者洒脱一笑:我也是略微了解皮毛,还是因为这座寺院的寺名才能想到,空宗有一支认为,这天下万物宇宙洪荒都是虚妄,只有看破这个虚妄,那么无论是何等形态何种外表,都可以一眼看破,和荀圣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陈止的回答,就是基于这一点,这是一种觉悟,能看破的就是觉者。
是这样么?曹庆默默记在心里,原本的不快之色,被好奇之色所取代,对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陈止,在感观上有所变化。
小沙弥也露出恍然之色,跟着就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主持当时就正色起来,和那个陈施主说话的时候客气许多,还问他惑知圣智真智之分,而陈施主就回答了什么圣心之类的,我是记不太清楚了,几位等会可以询问主持,当时主持和几位长老听了之后,都大为叹服,也不让那位施主拜佛了,反而让他留下墨宝
还有这等事?魏欧听到这,只觉得像是天方夜谭,你说你陈止,游学路过不知安稳,跑到人家寺庙不拜佛,反而强词夺理,最后说了一番话后,不光没再受到指责,反而被央求留下墨宝,真是太古怪了,陈止就答应了?
陈施主一开始是拒绝的,小沙弥露出回忆之色,表情有些古怪,他说自己先前只是随性之言,不成体系,根本没有留字的价值,不能我们让他留字,他就留字,而且一边说还一边走,等出了正殿,架不住主持的坚持,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但不愿在殿中留字,说零散之语,不登殿堂,就让人取了笔墨,在那墙上写下了那一句话。
还有这样的波折在里面,这么看来,这句话中莫非隐藏了某种智慧?曹庆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朝那面白墙看了过去,视线再次扫过那一行字,感觉已经截然不同了。
那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
疑问再次在众人心底升起,但这一次,他们就不再觉得是故弄玄虚了,因为这话,是陈止和寺庙主持赞若对话后,生生改变了后者的态度,被央求着留下来的墨宝,那赞若在来的路上,被明法僧夸赞,被其他人推崇,这样一个人却央求陈止留下墨宝,带着众僧对壁参悟,那这墙上的话还能简单了?
可惜,以众人的知识储备,尚不足以领悟其中奥秘,没看连赞若都带着僧众在研究么?
想着想着,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明法僧身上,想着这位高僧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这位大师顿时就有些进退两难了。
就私心而言,他不愿意推崇陈止,但那墙上的话,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意识到,对于般若一道来说,其实有着重要的意义,若是能加以延伸,说不定能实现自己这一系法统几代以来的目标,将般若智慧总结起来!
但也有风险,就是让纯粹的佛念,慢慢迁就于中土之言。
偏偏,这话是陈止说的,假借了道家之言,这对于有心推广佛教的明法僧来说,是一个非常难以抉择的情况。
幸好,不等明法僧开口,就有个声音从旁传来
明法师,好久不见
却是一名衣着简单的青年和尚,带众僧起身,来到几人边上,主动问候了。
第二百零五章 僧注陈止语
这个青年僧人正是寺院主持住持,法号赞若。
刚才,他在前面带着僧众面壁诵经,还不觉得如何,这时候一走过来,众人都忍不住惊叹起来。
这个主持,还真年轻。
看起来,赞若约莫三十岁出头四十岁不到的样子,这样的年龄就为院主,可以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了。
就算这座庙宇不大,地处偏僻,可院中众僧沙弥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能脱颖而出,说明主持在佛学上是有过人之处,能维持这么多人的生活以及寺院的运转,在管理上也该有独到之处。再加上此僧背景,自是让人高看一眼。
明法僧听得问候,双手合十的回礼,说着:是有些时间没见了,看你的样子,在佛法上有所精进。
般若如海,谈不上精进,那赞若主持摇摇头,语气真诚,不是谦虚,而是真情实感,诸位与明法老师同来,当是北去论道的名士了,是过来拜佛的么?
他对众人的来历有所了解,但一想就明白过来,陈止提前来过,那杏坛论道的消息传出来也不奇怪,况且以赞若僧的情况,就算他接到了青州的请帖,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在他们转念的时候,赞若僧已经当先说道:我看几位,对陈施主留下来的这句话,也是很感兴趣的,那我等可以一论。
荀折等人闻言,一一过去见礼,然后荀折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大师与陈止交谈有无之论,最后他留下的话语,里面到底有何玄机?
非也,赞若僧却摇了摇头,看得众人一愣,以为那小沙弥隐瞒了什么或者都是谎言,跟着就听赞若说道:陈施主说的并非是经学名教的有无,而是我佛门的‘知’。
啊?
这个答案,让众人一愣。
孙敏却觉得有趣,指了指墙上留下的那话,问道:那这话作何解释?无为有为,明显的道家之言。
赞若僧还是摇头,就说:此话的无为有为,本不是重点,前面的无知无所不知方才是关键,陈施主领悟了无知则无所不知的奥秘,知道般若无知,方能遍观天地真理。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尤其是那魏欧更感诧异,他很清楚,陈止在彭城期间,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佛家的倾向性,更不要说领悟什么佛家奥秘了。
我在彭城的时候,听了不少传闻,说那陈止研究过农家,写过书法,论过法家,谈及经学儒家,连墨家之术都涉猎过,就是没听他研究过佛法,而且从一些细节来看,陈止对佛家并无倾向,怎么在这个赞若僧的口中,陈止仿佛一下子得了佛家的大智慧?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和他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少,但直接问出来的,只有孙敏一人。
这是陈止的原话么?孙敏脸上带着一抹笑容,他就是用道家之言,给佛家注释?
赞若僧沉默片刻,摇头道:陈施主本身不是这个意思,按他的说法,是用佛家语作为注释,来阐述道家之言。
这话一说,众人面面相觑,越发觉得离奇了。
照这个僧人之前的话来看,众人以为是陈止用道家的话,给佛家之语作注释,这就有借着中土文章,传播佛法的味道;可等孙敏一问,众人才恍然惊觉,意识到事实根本就反过来了,是陈止用佛家的语句,阐述着道家的精神,分明是辩论之术,是陈止在和佛家之士的辩论中,用对方的武器表达自己的理念,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结果,等陈止走了,这位主持却大言不惭的扭曲了愿意,但被人一问,却又实话实话了。
赞若僧却面无惭色,反道:陈施主佛性深厚,只是自身并无察觉,他所言的‘无知无所不知’之境界,比之荀子的‘虚一而静’境界更高,实是无心而觉悟者。
众人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位是自顾自的将陈止看做了佛性之人,然后给了个评断,关键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因此才理直气壮,这是极度相信自己心中信仰的表现。
孙敏却笑道:大师这话可不地道,你这是为了弘法,不惜用陈止的话,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你就这么看好陈止?
他的话一说,旁人才反应过来。
对呀!
陈止说了一句,就被这个僧人曲解,用来证明佛门之言,但问题是陈止的话就一定是对的?除非,陈止的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某种权威。
这个思路一理顺,众人的表情就都古怪起来。
赞若僧也不以为意,反对明法僧道:明法师,陈施主乃是心有大智慧的人,若能入我佛门,必能光大弘法,我已问清楚了,他尚未娶亲,说不定早就有出尘之心,未防西南道教趁虚而入,当尽早询问才好,好在老师北上青州,还有机会碰上陈施主,不妨询问一下。
此言一出,众人都僵在风中,对陈止的观感复杂起来,他这留下了一句话,就让和尚惦记上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最尴尬的还是明法僧,他只是笑笑,没有接话,跟着话锋一转,谈及佛理。
顿时,赞若僧来了兴致,拉着几人来到正殿,谈论起佛法。
说是正殿,但山中简陋,论大小好比大户人家的正堂,几个人坐在蒲团上,说着说着,又绕回了陈止身上,围绕着那句话交谈。
很快,能够接上话的,就是曹庆孙敏荀折三人,那明法僧则垂首不语,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但看他的表情,又不像是在思考。
另一边,陈止的车队又经过了两座小镇,接近了武原县,同行几位正聚在陈止的马车中,谈论着过去两天的见闻。
但这彭城周围的景象,对刘纲来说没什么新鲜的,对陆映陶涯赵兴而言,也没什么吸引力,所以风土人情说了几句,话题就转到了那日在不真空寺,陈止和寺院主持的一番对话上了。
陈兄,你在庙中和那个大和尚讨论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半天都没听明白。刘纲在众人里面乡品最低,相对的最没什么负担,问起话来没什么顾忌。
他的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众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起来。
那日庙中,陈止和赞若僧的对话,听起来颇为高妙,让人想不在意的都难,偏偏佛家喜好机锋,话不通透,要让人自己参悟,这就陶涯等人颇为迷惑,不解其意。
陈止听了,笑了起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那位赞若法师的话,实体现了他看待世界的观点,他所精研的佛法有独到之处,但因为身为主持,所以又有偏差,有些难以解脱的东西。
陶涯奇道:是什么偏差?难道作为主持,还会影响参悟佛法?
陈止就道:佛法是一种思想思维方式,乃至某种精神,但寺院是一种组织一种实体,用实体来传播精神,难免就有矛盾之处,比如说,赞若僧倡导万物皆虚,但作为主持,偏偏又执着于拜佛之礼,难道万物皆虚,唯独佛像是实的?我只是提出了这个看法罢了,没什么复杂的地方。
就是这样?刘纲很是惊讶。
陈止点头道:就是如此,佛法和寺庙本就不能一概而论,就像百家精神和各家书院一样。很多书院源自同一本典籍,最后发展出不同主张,就是因为典籍承载的是精神,而书院却是人组成的组织,人对典籍理解的差异,就是症结所在。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刘纲点了点头,车上的其他人也松了一口气,跟着陷入沉思。
陈止看着众人,没有多言,他清楚的知道,赞若僧的思想,乃是一种唯心思想,追求的是逻辑自洽,其实不能多言,否则容易思路混乱。
这时候,那陈举过来通报众人,说是有武原县的王希,领着五名骑手过来迎接。
王兄有心了。陈止一听,就笑着下车,准备会见老友,而车上的众人还在思索着陈止话中之意。
同一个典籍,不同的主张,这不就是注释典籍导致的不同么?同样的语句,断句理解不同,注释有偏,就会诞生不同的主张。
几个时辰之后,在山庙拜访的明法僧等人,经过艰难山路,下得山来。
那陈止是用道家的言论,讲给佛家的人听,这是辩论的技巧,怎么想都是那赞若僧曲解了陈止的愿意
路上,曹庆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这一路都在思索。
荀折眉头一皱,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你也听赞若大师对那句话的解释了,说的很清楚,是般若经中的一种解释,陈止的话也是符合经文的。
孙敏却笑了起来。
荀折转头问道:孙兄,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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