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时代

    这种情况下，老樊转头看下去，就是带点冷凝白雾的空调风从空中洒下来，正好这种大型仓库顶部都有的采光窗投下来几束光，也就是俗称的丁达尔效应。

    被高温光线瞬间改变温度的冷凝空气，和周围光柱之外带点粉尘颗粒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光线下的教室仓库里，竟然呈现出一种宗教圣洁的庄严感。

    艺术家都是敏感的。

    更何况老樊画的一直都是光影，玻璃上面呈现出来的反射光影。

    所以这一刻他居然有种泪流满面的感觉！

    马上扔了面前这张画得已经想吐的大画，立刻转头开始拍照构图，画眼前的新场面！

    艺术家真特么敏感。

    与此同时，万长生也泪流满面。

    他发现自己上了个大当！

    原定七月上旬美院放假以后，他就要跟贾欢欢一同去意大利旅游一圈的，也算是对贾欢欢考上医科大的庆祝。

    和去年一样，签证办好，连机票了买了！

    谁曾想一纸通知发到了国画系办公室，是国内艺术界最高管理协会的官方文件：兹有某某某报名参加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展览大赛，经某某某部门和某某某单位研究审核通过，现正式录取万长生同志为美术家协会第xx期创作班学员。

    培训时间为七月十八到八月七日，为期二十天，请此录取通知，本人身份证原件和两张二寸免冠照于十八日准时到平京某某单位报到，特此通知。

    全程参与跟老童合谋的系主任，乐得跟什么似的，立马敲锣打鼓欢送万长生去平京学习！

    万长生发现系主任是不是派自己去平京有瘾了！

    这下好了，虽然买的航班机票便宜到只有三四千块，但退票手续费基本上就得扣掉一半，两人往返机票就莫名其妙的损失上万块！

    可万长生能说什么呢，连院长都亲自打电话来鼓励他到平京要好好学习，他难道还能逆天了拍拍屁股走人

    更不用说老童他们一帮人苦心积虑的帮自己铺平这些路，又不是坏事情。

    万长生只好捏着鼻子给贾欢欢报告坏消息。

    没想到贾欢欢只是啊：“去平京啊，也行……那我们去找雯姐玩吧，哪天走，我去买机票，嘻嘻，我现在也学会从手机上面订票了，拜拜！”

    留下准备了一堆说辞的万长生，拿着手机噎得说不出话来。

    杜雯的反应是嘿嘿嘿嘲笑。

    很神奇，在电话里听见这笑声，万长生就秒懂：“这个培训班跟展览获奖有关系”

    杜雯反问：“你觉得呢”

    万长生心知肚明了：“相当于就是先把合适的人召集起来熟悉了解下”

    杜雯补充：“还要保证创作的东西是高大上的。”

    万长生也呵呵。

    杜雯促狭：“你这是封闭式学习培训，基本上都要住在那里啊，就不怕我把小姑娘带坏了”

    万长生还很抱歉：“本来是个毕业季旅行，结果被这个事情打岔，还好欢欢不计较，游平京也行，那这个局面……”

    杜雯提议：“这样吧，机票改签，你那培训不是到八月初嘛，改签到那会儿走也一样，正好我的欧根签证没到期，我也一起去，听说你刚股东分红，我这大美社没拿工资的能找你蹭个来回机票吧”

    万长生赶紧：“工资好说……”

    杜雯提醒：“不要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只在乎我们自己心里感受就够了，坦坦荡荡的感受。”

    万长生自己心里的感受就是：“好。”

    然后就跟又乐得跳起八丈高的贾欢欢一起到平京。

    但真正泪流满面的，还是万长生进了这个培训班以后。

    那种难以言表的行政干涉味道。

    不可否认，社会的约束管理才能有今天的盛世，才有国泰民安的局面，才有大家追求美好生活的希冀。

    万长生很清楚文化宣传管理的重要性，国之大事，在戎在祀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可过于强势的行政经济干涉，只是把艺术当成工具，不把艺术工作者当回事，这样的政治挂帅是出不了好作品的，哪怕现在全民已经把爱国、民族自豪感作为三观标准，但实际上受到市场欢迎的，还是那些商业娱乐性质的作品，老百姓首先得娱乐，然后才能在娱乐中爱国，如果非要把所有的艺术创作都强行加上政治，真的有点噎人。

    如果还非要把艺术创作加上歌功颂德，那就基本上是脱离人民群众的自嗨。

    所以作为全班年龄最小的学生，万长生这二十天的培训生活，简直度日如年。

    哪怕一个个同学们觉得如雷贯耳的名家、领导来讲话讲课，万长生那终究是自由自在的艺术心态都很难融入进去。

    好在他从来都是笑笑不说话。

    这点涵养功夫是超越年龄的存在。




328、信手拈来
    其实二十天的创作培训班时间安排极为紧凑，不光是集中在这个美术家协会的培训基地上课，还到部队、农村、城郊、工地、企业、工矿等地写生采风。

    相比其他学员抓紧时间汇报心得体会，万长生终于有种可以松口气的感觉。

    加倍的把时间精力放到这些平日里比较少见的环境里面捕捉素材。

    所以单论采风速写数量，本来就手快的万长生，绝对是冠军，这也频频得到了其他学员的注意。

    因为这个青年美术作品的定义是四十五岁以下，其他画家基本上都是三四十岁的年龄，万长生如果不是沉稳温和，看起来都跟他们孩子差不多了！

    还好除了部分画家热衷于汇报工作，万长生跟大多数前辈，也同样能够在艺术创作上探讨。

    特别是其中有位来自赣西的瓷器大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哥，挺热情直爽，又喜欢对万长生动手拍拍打打，万长生就经常跟他讨教些捏泥巴的技巧。

    这真是形成一种巨大的扭曲反差。

    只要不谈政治挂帅，这样来自全国各地的行家高手，集中起来很能够融会贯通的提高技艺。

    可一旦要求在创作中强调这样那样，好多人和万长生脸上都有点讪讪。

    那位瓷器大哥就悻悻：“难道还要我在盘子上刻个忠字”

    看他样子很容易按捺不住提高音量。

    万长生连忙把自己的印章石塞过去，很多时候上课他就在课堂上玩印章，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至于听着陈词滥调睡着。

    瓷器大哥就纯粹是正刻着玩儿，他绝对没有万长生那种下意识就会反过来雕琢的思路。

    玩了整整一节课，这位大哥专注其中，终于也没有对讲台上的说法冒出什么大不敬的词儿来。

    下课时候万长生才摸出自己的印泥盒看看人家刻了啥。

    结果说起来还是个大师，雕刻出来的东西简直不能看！

    模模糊糊，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空白，隐隐约约好像有个塔。

    大哥觉得丢脸：“三潭印月啊！你这都什么东西，我这是深雕精工的刀法……石头我不习惯，而且你这个石头颜色乱七八糟的，看不清我刻的什么，我们的东西都是烧陶烧瓷，哪里是拓印出来看的。”

    可能万长生使劲皱着眉头辨认，又忍住笑的表情刺激了大哥，中午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这位非要想办法展现自己的成果。

    两人坐在自助餐厅，从盖在馒头上到倒点汤水，各种方法都试过了，都没法让那一寸见方的石头上图案变得清晰点。

    确实万长生这种练习石，都是很便宜的杂石，杂质比较多就显得很斑驳，那位大哥刻得深浅不一的图案的确很难体现。

    直到最后旁边一位北方画家乐滋滋的端了盘饺子和醋过来：“今天这饺子味道正！”

    那位大哥才二话不说抢过人家的醋碟子，小心翼翼的把醋倒在印章上。

    咖啡色的液体，终于让深浅不一的沟槽图案呈现出前后层次来！

    真的，就在矿泉水瓶盖大小的印章头上，竟然呈现出波光粼粼的三潭印月景致来，正因为醋液的深色，在米灰色的印章石上深浅不一，颜色就有了浓淡之分，这位大师手法确实精妙，近处的石塔刻得最深，自然就是最深的黑褐色，然后水面倒影是虚化模糊的沟槽，被醋液表现得就模糊摇曳，远处还有更浅的山脉背影。

    这种深浅变化，确实是印泥印章在纸面反应不出来的。

    赣西大哥得意极了：“怎么样怎么样！比你个美院……我看你简历上还有雕塑系，哈哈哈！”

    万长生却看着手里这堪称艺术品的一点醋，又看着旁边那位北方画家小心翼翼的抢回醋碟子赶紧蘸饺子吃。

    那碟子面上正好有个疙瘩，也就造成醋液颜色深浅不一。

    万长生慢慢抬手指那盘子。

    没有看见印章面的北方画家，一边大口吃饺子，一边在观察这俩南方傻子，大惊失色：“我的！要吃自己去端！”

    瓷器大哥转头顺着万长生的手指也看见盘子上那个烧制时候的瑕疵，再跟万长生对下眼就心领神会了：“做到这盘子上”

    万长生嘿嘿点头。

    两人说干就干，立刻到外面花台里面翻翻找找，引得一班几十号艺术家都探头看他俩，还有人给这俩神经病拍照的。

    好不容易找了点没有杂质的黄泥，弄点水捏吧捏吧的做成盘子，瓷器大哥就拿自己的雕刀在泥塑上翻飞。

    人家这是拿了工艺美术大师的水准，精细程度不是雕塑系可以比拟的，万长生聚精会神的旁观学习。

    雕塑系在意的是整体艺术呈现表达，而不是很在乎具体的技艺，这是个本质区别。

    但万长生显然抓住一切机会学习，这也能有限分散他的不适应感。

    最终出来的小盘子就很简单了，利用这种雕琢的深浅变化，让醋或者汤汁有了明暗变化！

    这里没法烧制成瓷，万长生娴熟的到外面路边买了瓶白色自喷漆，勉强弄白看个效果。

    居然能让普普通通的盘子底儿，有一幅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画！

    其他艺术家终于知道这俩在干嘛了，有点啧啧称奇，但估计又有点嫌这俩雕虫小技。

    老实说，科班画画的大多瞧不起一切同行，挺傲的，也就万长生这没脸皮的跟瓷器大哥玩得熟。

    这会儿瓷器大哥已经意识到经济价值了：“这……回头出了产品，算你一份”

    这种带点雅风的瓷器有特色就一定有市场，再说以国内的强大生产力，只要做出样品，后面不过是翻模的简单复制，成本低得要命，值钱的就是这个创意和第一刀的成本而已。

    万长生贼笑：“丢不起这个人，回头就按照这个思路，我找你定做几个系列的产品，你给个优惠价就行了。”

    瓷器大哥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白捡的创意，更不用说后面的意思是合作业务呢。

    回过头，万长生自然是联络了自己的小伙伴们，就按照这个思路，设计主题盘子啊。

    虽然整个文创产品的定位是以美术生作为主题，但在美术生手里，图案装饰化不过是个基本要求。

    也就是譬如说各大机场、公共场合的装饰画、浮雕，都是这种技巧的体现。

    做点什么有特色的图案呈现在醋碟、菜盘上，轻而易举。

    关键就是要吃透这种深浅变化的奥妙。

    不是留在培训校做暑期工作，就是回到各自老家办兴趣班的小伙伴们，马上在群里展开工作。

    让万长生吃惊的是罗有道居然也在工作群里面！

    等万长生说完就怯怯的跳出来：“老大，我被录取了，拿到通知书，我就回大美来做事了，让我也参加工作组，我很想做点什么！”

    万长生那点被装腔作势搞得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平戏！祝贺祝贺！这算是我们大美第一个跳级成功的案例！值得庆贺，开学前我们聚一下，好好喝两杯。”

    付仕亮最欢喜：“罗有道来了以后，我们这文创产品设计的进度大大提高！”

    果然，罗有道那种画卡通如同打印件一样轻松的技能，立刻让各种妙趣横生的形象出现在设计稿上。

    别人挖空心思才能凑出来的形象，对他不过是信手拈来。

    大家都可惜罗有道以后要去平京了。



329、夏天真的结束了吗
    贾欢欢才是在平京玩得忘乎所以。

    哪怕家里在平京都有买了几套房出租，她也还是个乡下妞，没来过平京。

    观音村的女人好多一辈子都没有出过省，最多也就到过市里。

    直到最近几年，才有了组团出国旅游的风气。

    最主要的还是有杜雯带领。

    没有去那些糊弄外地人的著名景点，主要就是在各种博物馆、胡同跟时尚的商业中心逛荡。

    万长生曾经呆过的皇宫博物馆肯定是重点。

    杜雯也没找万长生要什么工作证通道，就是带了贾欢欢去体验皇宫之大。

    说起来这些年回了蓉都读书以后，她也很久都没有到处逛平京。

    大热的天，俩姑娘热裤t恤的背着个小双肩包，就像闺蜜似的坐地铁转悠。

    甚至还在胡同游的时候，带着贾欢欢去了林楚妮的刺青店。

    主要是杜雯自己想来，她在犹豫要不要做个漂亮的纹身。

    贾欢欢就很传统：“怎么能做这个呢，都是小流氓，坏女人才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