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时代

    万长生其实觉得自己屁股上的肌肉，也就是艺用解剖里面提到的臀大肌不由自主的在抖，不知道是应该紧绷结实，还是放松自然，总之根本不受他控制的发抖，哪怕周围人肯定看不到这种抖动，还是觉得丢死人了。

    观众席的惊呼，让万长生两侧的“作品”们也不由自主的侧身侧头看这个提着浴袍的家伙。

    虽然身处乡下，万长生也没干过多少光膀子的活儿，所以虽然有宽阔雄厚的背部肌肉，却也细皮嫩肉，愈发显得两条腿上的山水画面意犹未尽。

    和其他作品几乎都是填满了皮肤不同，万长生这有大量空白。

    本来只是为了掩盖伤疤，完好部分就不用纹，却也正好契合了中国画意境里面的留白，这是中国画和西洋画里面最大的区别之一，可以说所有西洋画都是满铺，唯有中国画几乎全都有留白的存在，甚至大面积留白比画了的还多，而那些留白从来都是画面的一部分，把中国人传统审美表达得相当深刻。

    甚至连中国人做人留余地，话只说三分，点到为止等等很多文化内涵，都跟这种留白的审美有关。

    外国人哪懂这个，他们看到的只有山水，那些腾云驾雾般的山头，除了小腿后侧最为清晰的山石劲松之外，其他越来越遥远的山石、云雾缭绕，一直延伸到了画面上方……嗯，就是万长生左边屁股上。

    大屏幕画面上也适时展现出来关于这幅“作品”的介绍，首先就是手术后斑驳残缺的伤疤照片，介绍这是一幅典型的修补刺青，为了掩盖这种植皮手术以后的伤痕创作。

    整个看台上不由自主的就出现了一整片恍然大悟的哦……

    接着掌声就起来了。

    对于在伤痕皮肤上创作的难度，比一张白纸好作画难多了。

    眼前的最终作品可以说是巧夺天工！

    那一排坐在看台前方的评委，之前都是稳坐观察，现在居然有几个忍不住起身凑上去看！

    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忍不住对看台也是竖大拇指表达自己的情绪。

    如果给这些老外一张山水画，没准儿他们很难理解那种感受韵味，偏偏在刺青上，这是他们熟悉的技法，针刺墨水的形式，竟然有人能绘制出这样的景致。

    天地之间，云雾水汽，树木山石，这些目光所及的东西，无论任何民族、文化，都能看到的景致。

    越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用西洋画法就越难体现。

    偏偏中国人的水墨就能表现得有种仙气。

    万长生听着背后前所未有的动静，都想回头看了。

    因为好像能听见些关于神奇、美丽之类的赞美叫喊。

    他还是有点自豪的，以至于主持人叫下一位的时候，他又楞了会儿才把浴袍裹上。

    不由自主的瞥了眼后台，却发现林楚妮好像没有感受到外面的欢呼，依旧是那个抱着手臂靠在后台通道墙边的动作。

    不知道她清不清楚自己这种歪头杀有多好看，特别是光线黯淡的后台深色衬托下，女孩儿的脸更如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那么冰清玉洁。

    所以万长生对着那边笑笑。

    没注意到后面一片惊呼的打分。

    下场后林楚妮似乎也没注意分数，赶紧转身把万长生那堆衣服抱着：“换上吧，别受凉。”

    万长生赶紧跑：“你态度这么好，我反而觉得不踏实。”

    林楚妮更破天荒的乖巧笑笑：“我确实有个新想法，但还要考虑下。”

    万长生进更衣间之前哀求：“放过我吧！你看我都什么样儿了……”

    林楚妮却没了之前常见的哈哈大笑，坐下来帮万长生留在外面的鞋袜整理下，又有点自嘲的的轻笑。

    贝赫耶就纯粹激动，不能解锁的手机也能拍照摄像，一手拍台上，一手拍观众席，等万长生退场时候，更是跟着其他观众一起热烈鼓掌，还尖叫了！

    哪怕摘下面纱以后，她也从来都没有这样奔放的行为。

    今天可能是受到环境气氛影响，有点难以自已。

    等到万长生他们从后台出来，赶紧把视频和照片呈现给他们，惊叹不已：“太美了！没想到你给他做了这么漂亮的刺青！我也从来没想到会这么美。”

    林楚妮挑挑眉毛诡笑：“比你那个还美？”

    贝赫耶马上窃笑：“现在我知道我这个是艺术品了，谢谢你！”

    万长生诧异，什么时候贝赫耶的刺青也完成了？

    不过他脸上控制得好，看不出来。

    林楚妮嘿嘿的心安理得：“还要感谢老板提供路费支持呢，不管最后能得到什么，奖金就用来我们分享吃饭了？”

    万长生看着台上陆续的展示也已经到了尾声：“还有什么场面呢，奖项是现场宣布吗？”

    林楚妮已经淡然了，靠在椅背上跷二郎腿：“我也不知道，既来之则安之，对吧？”

    只要不露屁股，万长生又恢复到温和的样儿，点点头。

    果然很快就宣布了前八名的名单，邀请纹身师携“作品”上场。

    贝赫耶在听到号码时候，先于万长生林楚妮发出尖叫！

    果然是愈隐藏愈热烈。

    她这种长相又是最得欧美审美喜欢的，引来一大片目光。

    倒把这两位搞得有点讪讪的跟着起身，所以得了周围其他好多纹身师、纹身爱好者的祝贺，还有人想试图跟林楚妮拥抱，被她哈哈乐着推万长生顶包。

    等到十几人上了台，这俩简直有模特台风的外形，在所有人中间鹤立鸡群。

    特别是所有人发现这位刺青师居然是如此年轻漂亮的姑娘，现场爆发出更加喧哗的口哨声！

    玩刺青的，确实也没那么高雅。

    看看其他几位刺青师，不是满脸满脖子都是刺青的老头大叔就是鼻环耳环一大堆的哥特男女，不管审美是什么样，林楚妮这清清爽爽的样儿，差别还是太大了。

    而且和其他“作品”都还巴不得再展示下自己不同，万长生这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也独树一帜。

    本来这前八名上台以后，带点模特走秀的感觉，要在舞台上携手最后再展示一圈，人家都是非常张扬的抓住这个展示机会。

    好些刺青师可能一辈子走上台面的机会，向往的就是这样，就像很多服装设计师，在自己的作品走秀以后，抓着模特的手出来溜一圈。

    有个看起来就有点轴的日本刺青师甚至泪流满面了，估计又是他们那种人生梦想实现的巨大成就感吧。

    万长生和林楚妮却仅仅并肩轻松的走了走。

    来了，体会过了，哪怕没有最终夺魁，也波澜不惊。

    因为心态、眼光已经不仅仅是眼前了。




670、先紧后松的欲擒故纵
    后来好多刺青师、刺青爱好者在推特和脸书上面，猜测这中国刺青师放弃了这个不是机会的机会，是不是没有最终夺魁的根本原因。

    因为本来就说的是请刺青师上台致敬，没有非得作品展示吧。

    日本籍的主持人还抓住机会，问漂亮的刺青师自己有什么纹身能够展现给大家看么？

    台下立马一片期待的笑声。

    林楚妮对后来组委会方面展示的照片有点恼怒。

    因为她那嘴皮真有点肿，可好多外籍人士留言都是特别喜欢这丰厚的嘴唇！

    丰厚你麻痹……

    万长生都以为林楚妮好歹可以把她小腿上的双飞燕展示下呀。

    当初第一次见到水墨刺青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呢。

    这姑娘却好像很不爽的老是偷偷捂着嘴，顿了顿笑着摇头，说自己没法接受其他人的表现手法，自己又没法给自己纹上这样的作品，所以就没有……

    就像理发师没法给自己剪头发一样。

    台下又是一片失望的叹息。

    连评委们都很失望。

    感觉得罪了评委，这颇有石破惊天效果的作品最后综合评分只得了个第三！

    宣布的时候，现场居然还有很大的嘘声。

    万长生和林楚妮却心知肚明。

    因为最终获得冠军的，是来自美国的著名刺青大师，已经蝉联好几届冠军了，而第二名是日本传统刺青大师，据说还有个什么三代目的头衔，人家在横滨专门有个刺青博物馆，更是在伦敦做过个人展览。

    就像万长生夺得金奖一样，越是历史悠久，越是地位崇高的荣誉，背后就越是各种内定，能给到林楚妮这样一位籍籍无名的青年刺青师季军，说不定除了手法创新，也是看中她的颜值跟市场影响力。

    国际刺青协会非常郑重的对她颁发了金奖证书。

    前三名都是金奖，只是奖牌不同，和拿了银奖的另外五位选手，分享了约十万美元的奖金。

    紧接着就立刻包围住林楚妮做采访，世界各地的媒体都有，甚至还有俩中国人。

    她却有点一反常态的简单交流几句，就推脱了采访，只答应会尽快把自己所有作品合集发送给大赛组委会，并且邀请有兴趣的刺青师都可以到中国江州去访问，她拥有一间规模不小的工作室。

    站在旁边听她说这话的时候，贝赫耶高昂着下巴，骄傲得很。

    万长生就琢磨林楚妮这是哪根筋不对？

    但就算是这样，还是一直到十点过才离开剧场。

    林楚妮把那本含金量很高的金奖证书，丢给万长生：“可以拿去挂在附中的荣誉室了！呵呵，还不能给领导参观时候介绍的荣誉。”

    万长生赶紧鼓励：“这已经很棒了！你不会因为没赢过那俩大师就泄气吧？我那什么青年金奖都不能跟这个比，这可是两位几十年功底的大师，你现在也能挂上大师的头衔了吧？”

    林楚妮却不理他，搂着贝赫耶：“意大利菜，我们去吃意大利菜好不好？”

    贝赫耶佩服：“你真的有价值！很棒！”

    林楚妮做出得意的样子：“现在我要高要求自己，我是个艺术家了！”

    贝赫耶使劲点头，感觉林楚妮成名成家，她的刺青也能升值一样。

    十点过哪怕是回到银座，很多高级餐厅也关了，但林楚妮却带着去了家据说有米其林星级的餐厅：“他们会营业到十二点，以前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想着来吃，今天开个荤。”

    这种专业奖项本来就不是以奖金高昂著称，万长生拿了全国金奖还一分钱奖金都没有呢。

    林楚妮也就拿了几万块钱奖金，对她的意义和对万长生、贝赫耶肯定不同。

    但她身上断断没有钟明霞那种穷人家孩子出来的节俭计算，爽快的就打算一股脑消费了！

    以牛肉牛排为主的美食确实很棒，她还开了瓶挺贵的红酒庆祝。

    万长生谨慎的只倒了个小半杯底儿，很有章法的按照自己去意大利旅游时候学来的动作晃杯轻抿，林楚妮就咕嘟嘟！

    贝赫耶赞美美食，又对万长生喝酒的礼仪表示了欣赏，因为金发碧眼的帅哥侍者看着林楚妮的牛饮，真的有点心疼。

    林楚妮才懒得装模作样呢，跟撸串差不多，还一个劲儿找万长生劝酒。

    就差猜拳了。

    万长生愈发觉得她有算计：“有话直说，你这点酒量还不行。”

    林楚妮抬手都准备再叫一瓶酒要大战三百回合，可能还是想想酒价忍住了，端起杯中酒对万长生：“今天确实要给你说感谢，从我做刺青开始，我就觉得我不是一般人的想法，我是真热爱这东西，可一晃几年过去，如果没有你提醒，我绝对不会来参加大奖改变眼界心态的思路，以前只觉得这种做法很俗，其实是有点愤世嫉俗了，谢谢你。”

    这话好，万长生欣然碰碰杯子抿点。

    贝赫耶听不懂，但她不着急，优雅的示意侍者斟上，光是看眼神表情，来判断这俩男女在说什么，她还觉得很有趣呢。

    林楚妮继续：“第二个感谢你，就是这幅刺青，没有非要让你服气的思路，我也就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去琢磨设计，最后也出不了这个效果，所以我做了两三百幅刺青了，用心和不用心是两码事儿，感谢你的配合。”

    万长生点头：“这个深有同感，我们这种艺术创作，很多细节糊弄糊弄就过去了，但最终的效果也许就是无数个细节叠加起来的，每个糊弄都是打折扣，无数个折扣叠加起来就注定是个平庸的东西，祝你再接再厉。”

    又喝了点。

    林楚妮真是咕嘟嘟的一大口：“最后第三个感谢就是今天这事儿，其实完全超出你的朋友义务，更超过你心理上能接受的底线，但你还是坚持做了，确实是难为你了。”

    万长生赶紧：“就这一回，我也不会再上当了，吃一堑长一智。”

    林楚妮笑得又有点眯眼：“反正都上了这个当，不如再帮忙帮到底……”

    边说还边吧嗒下嘴，厚厚的红润得很哪。

    万长生满脸的表情都是我就知道你有招，全力戒备：“没有！我绝对不会再有今天这种场面了，绝对不会再参加任何什么比赛展示，卧槽，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有各种照片或者影像资料吧，我这名声都败坏了！”

    林楚妮碰杯：“我的想法是，刺青的探索我已经走到头了，真的，这行当能玩的花样其实今天你都看见了，几十年的大师最终也就那样儿，你说我是不是有点飘了？”

    万长生认真分析：“今天的成绩确实很出色，水墨技法被你运用到山水画以后，就完全脱离了小鱼小鸟的那种小家子气，所以你现在有种成就感也是很正常的，庆祝欢喜在这个时候都是应该的，回过头继续冷静前行就是了，我们搞艺术的和做生意还不一样，有时候嗨点、头脑发热也不至于做错什么选择，说不能还能更酣畅淋漓的激情迸发创作呢。”

    林楚妮马上就使劲点头：“所以我想做个新的选择，跟着你开始学习做雕塑，行吗？”

    万长生还楞了一下：“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