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大亨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都督,既然您并无改朝换代的心思,那又何必动那些藩王呢?说到底,您想要的不过江南一地而已,那儿又没有藩王!”
“伯仁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已经给大明造成了多大的变化?”周可成放下筷子问道。
“变化?”
“不错,首先是科举,以前朝廷开科取士,虽说松江、苏州等地胜过其他州县,但大体来说各州县皆有士人得中,无非是有多有少而已。而讲谈社出现之后便一枝独秀,如果这样下去三五年恐怕不光是江南士子,就是江西、福建、两广、两淮、中原的士子也都会前来求学,你觉得这会有什么后果?”
“时日一久,朝政必然会掌握在讲谈社手中!”
周可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还有财政,你应该也知道现在一共发行了多少公债,这么多公债要发行出去,就要抵押品,盐、茶、丝、关卡等利权都已经拿出去了。这么多利权都叫出去了,那朝廷的拿什么来维持呢?”
吴伯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周可成径直说了下去:“第三就是兵,我们都知道朝廷重兵在九边,但是这一次只要在淮上我们打赢了,九边的精锐也就所剩无几了。换句话说,朝廷依仗的可战之兵也就剩下西南那点土司兵和京营那点了。”
周可成说到这里,不再说话,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着吴伯仁笑而不语。半响之后吴伯仁叹道:“大都督说的是,朝廷之权无非选人、钱粮、用兵,这三样都不成了,无论您要不要改朝换代,这天下都已经完全变了。既然天下已经变了,那我们就要未雨绸缪,不能坐视不理!”
“说得好!”周可成击掌笑道:“伯仁你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不错,我确实不想要朱家那个位置,但我也不会允许朱家人继续那样下去。无论是谁,只要投胎投对了,这天下就是他家后院的菜园子,勤快点的就施肥浇水锄草,懒点的就任其荒着,干着,旱着,若是个糊涂蛋干脆把些篱笆弄个大窟窿,任凭外面的野猪兔子进来糟蹋。天下亿兆百姓的祸福,全凭皇帝老儿生出个什么样的儿子出来,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不会去坐那个位置,一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要更朝换代少说也要打十年仗,要想恢复太平又要耗费十年,我周可成已经年近五十,没有那么多时间再耗费在这件事情上。其二我也不能保证我的子孙后代就不像这些朱皇帝那样胡来。所以我打算改一改,祭由朱氏,政由议会!”
“祭由朱氏我知道,那政由议会怎么说?什么是议会,难道是堺的和议众吗?这恐怕不成,这些人治理一个城市、一个港口可以,让他们治理天下非乱套了不可!”
“这个我当然知道,那些家伙为了赚钱什么都敢干,若是把天下给他们管,那还不如让朱家皇帝照旧呢!”周可成笑道:“我的打算是这样的,朱家天子奉昊天上帝之命,统御万民,为天命之主,乃是大明、东番、日本、琉球、南洋等国、以及所有兰芳社控制领地的共主,而这些国家、领地、自治城市都可以派出代表,组成议会,这个议会将决定整个帝国的战、和、税收、法律等所有权力。”
“等等,大都督您打算把兰芳社的海外领地都加入大明?这未免也太急了吧?”吴伯仁一听急了:“这些领地国家之间差异极大,语言不通,很多国家之间还互为死敌,恐怕会生出数之不尽的事端来。”
“伯仁,你听错了!”周可成笑道:“不是兰芳社的海外领地加入大明,而是所有的海外领地各自向大明皇帝效忠,成为大明的藩属!而且这也不是马上,而是慢慢的一个个来,恐怕在我有生之年也看不到所有领地都加入!”
“这倒是可以!”吴伯仁点了点头,明代人没见识过几百年后的联合王国,但跑来进贡称臣的海外蛮夷可是司空见惯:“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伯仁,我刚刚说的是兰芳社的海外领地,可不是海外领地的所有人呀!”周可成 狡黠的笑道。
“我明白了,大都督您的意思只包括我们兰芳社的人,当地土著并不包含其中!”
“不错,就拿日本做例子,西国、九州、四国、堺、大和、佐渡岛等在我兰芳社控制之下的,就可以派代表加入这个议会,今川家控制的东国自然不能加入。朝鲜的礼成港、釜山港可以作为自治城市派出代表,但朝鲜本国不行;锡兰岛上的科伦坡,还有其他几个自治领也可以派,但当地土著不行。将来松江、苏州、常州会被划为我个人的领地,他们也可以作为一个单位派出代表加入议会,你说这样会有什么结果?”
“这样一来,议会里会都是我们的人?”吴伯仁问道,旋即他又摇了摇头:“不对呀,兰芳社所有海外领地的人口加起来还不及大明的一半,到时候议会里也不会是我们的人多!”
“呵呵,伯仁,到时候我会加上一条,恒产者有恒心,只有个人资产总数超过五十万银币的人才有资格进入议会。”
丝路大亨 第五百三十四章 改革2
“五十万银币?”
“太多了吗?”周可成含笑道。
吴伯仁点了点头,这个数字对于他来说当然没多少,可对于大明东南沿海地区以外的缙绅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了,那些地区工商业并不繁荣,即便是富人绝大部分财产也是以土地的形式存在,而依照当时的田价大明内地一亩也就值个五六两银子,这般算下来能够跨过门槛的缙绅拥有的田产要以十万亩计,这样的缙绅恐怕一个州府也未必有一个。而兰芳社这帮人或者经营大工场手工业,或者在海外拥有大片的种植园和矿山,或者经营海贸航运金融,积累财富的速度远远超过那些单纯依靠收田租的缙绅,光是金山卫一地家资超过五十万银币的豪商大贾就有百余人,如果依照这个标准,等于是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大明缙绅全部都挡在了议会之外。吴伯仁虽然没有上过政治课,但什么是自绝于人民还是明白的,在他看来这个议会在政治上和自杀没有区别。
“伯仁你相不相信,到时候那些缙绅请都请不来的!”
“请都请不来?为何这么说?这议会不是好事吗?”吴伯仁不解的问道。
“你没有听说过财不露白吗?我可没有说过进了议会就可以免税呀!”周可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经由周可成这一提醒,吴伯仁顿时明白了过来,在大明上至缙绅藩王,下至黎民百姓都会把自己拥有多少财产讳莫如深,朝廷只要一有度田的念头,立刻满朝上下都一起反对。按照周可成的意思,那进入议会首先的就要申报财产,证明自己的家产超过了五十万银币,这对于绝大多数的大明缙绅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讯号,莫说是没有钱的,就算是真有五十万银币家产的恐怕也会装穷,只有与兰芳社联系最为紧密的那批人才愿意加入议会,因为他们的个人财产和命运早就和兰芳社联系在一起了,光是购买的巨额公债就让他们有十足的动力加入议会来控制帝国的财政。
“大都督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这样的话等于是把宗室、缙绅、勋贵都排斥在外了,会不会引起众怒呀!”吴伯仁问道。
“你能想到这么多非常好,除了议会之外,我还打算组建上院,把你说的那些人丢进去,这样就就不会引来众怒了!”
“那上院又有什么权力呢?”
“审核议会提案之权!”
“那只要上院不首肯,议会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你就放心吧,这些人又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分化瓦解便可以了。你想想,天下的宗室、缙绅、勋贵有多少人,资产在五十万以上的巨富又有多少?手握如此巨大的财力,之间又有紧密的联系,要是斗不过上院,那也未免太过废物了吧?”
“大都督的筹划果然深远,学生不及!”吴伯仁叹了口气,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只是您既然不愿建号称帝,那总要为子孙后代着想一些吧?”
听到吴伯仁的问题,阿迪莱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她虽然还没有为周可成生下子嗣,但这也是早晚的事情,身为一个女人,对自己后代的未来如何能不关心呢?
“我的子孙后代?”周可成笑了起来:“伯仁,难道你还担心他们冻着饿着不成?”
“那自然不会!不过总不能为一介匹夫吧?”
“一介匹夫有什么不好的?”周可成笑道:“我也不是没有私心之人,每个儿子多留些财产,一块领地,有能力就做一番事业,没有能力也能够富贵一生,这样不好吗?非要像神乐观里面那位,明明没那个本事还一定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到头来保全首级都难,你觉得这样就很好吗?”
“这倒也是!只是大都督您百年之后,兰芳社这么大的基业——”
“天下事自然有天下人操心,就算是诸葛武侯他能够管得到死后的事情吗?我周可成再有本事,能强的过诸葛武侯吗?”周可成摆了摆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我这代人的任务就是把这个架子搭起来,至于我死之后后面的路怎么走,那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考虑的。”
听到这里,吴伯仁已经满头大汗,他起身跪下:“大都督这般说,伯仁惭愧无地,以学生之才略如何能及大都督之万一,如何敢妄言大事!”
“伯仁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周可成伸手将其扶起:“现在我的确是比你强一些,但那是因为我见识比你广,经验丰富,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就不会比我差了。以后在我面前不要再说什么不及我万一的话。我周可成把自己毕生的心血交给一个不及自己万一的人,这不是瞎了眼吗?这个世界是我的,也是你们的,但终归还是你们的,不要妄自菲薄,把自己看轻了!”
“不,大都督之胸怀气度,学生这辈子也不能企及!”
“哈哈,这也不是什么胸怀气度,这是自知之明!别人都说大明富有四海,但若论土地之辽阔,物产之丰富,我兰芳社所辖之领地恐怕有大明数倍。我周可成能够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御众人之智力,做天下之事。阿坎和疤脸是东番人、米兰达、圣迭亚哥是弗朗基人、森可成、源平太、近卫前久他们是日本人;王家父子是朝鲜人、阿克敦是女真人、阿劳丁是亚丁人;还有遇吉、四五哥、杨彻兄你们是大明人。这些人言语、形貌、风俗各异,却能够走到一切,创下一番大业来,如果我周可成想着一家一姓,哪里还能往外,自个儿内斗还来不及呢!”
丝路大亨 第五百三十五章 炮击
“学生只怕自己承担不起这等重任!”
“伯仁,我也没说要你一个人承担,一个人不行就多几个人,我也不是一个人建立这番基业的!”周可成笑道:“再说即便最后不成了,也没有什么。世间万物,有产生便会有消亡,难道还有万古长存的?但即便兰芳社不存在了,这些港口、航路、千千万万追寻自身幸福生活的人们不会消亡,这就足够了!”
“大都督说的是!”吴伯仁站起身来道:“学生一定会尽心竭力,让大都督的事业长盛不衰!”
“坐下,坐下!”周可成笑道:“饭桌上不必如此,我今日说的这些都还早,至少要等到淮上打完了再说!”
淮上,寿州。
早晨,天色阴暗,满天彤云。西北的山岭都被乌云遮挡,谭纶带着幕僚和将领们骑马出了城,刚走了一里多路,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阵沸腾的人声。他心里清楚,这是前方的将士和民夫在加固寨墙、挖掘壕沟、布置鹿角和各种障碍。自从两军陷入对峙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看着远处耸动的人群,谭纶心中道:“看来形势已经逆转,大战又要开始了!”
与许多青史留名的统帅一样,谭纶拥有一项极为可贵的品质——对战争的形势十分敏感。自从上一次他全力猛攻却没有吃掉刘沿水指挥的南军偏师之后,他就明白胜利的天平已经逐渐向南军倾斜。相比起可以从江南获得源源不断给养和新兵的敌军,他所能得到的补充就少多了,尤其是上一次被烧掉的huo yào,虽然他已经再三要求河南、北直隶、山东等省份补充,但情况还是颇为不乐观。从各种渠道送来的情报看,最近几天南军的调动极为频繁,显然一场大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谭纶巡视了几处营地,正准备回城,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迟疑了一下,勒住了坐骑,转过身向声音来处望去,心中暗想:“莫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否则马怎么会跑的这么急?”
果然片刻之后,三名骑士从西边的山口出现,朝这边飞驰过来,距离谭纶还有十余丈才勒住战马,跳下马来,谭纶注意到无论是马匹的鬃毛都已经湿透了。
“敌军有动静了吗?”
“启禀督师大人!”为首的骑士是一名校尉,他单膝跪下大声道:“瓦埠湖畔的两个渡口遭遇南贼猛攻,贼子的大铳十分厉害,相隔数里外只听得一声霹雳,便是屋倒墙塌,砖石化为糜粉,只过了半日,wài wéi的几处城寨都被攻下了!马总兵派小人前来请求援兵!”
寿州是一座位于淝水之畔的城市,而淝水的上游经过了一个狭长的湖泊然后流入淮河的,这个南北走向的狭长湖泊便是瓦埠湖。北军的防线就是以寿州为核心,淝水与瓦埠湖为屏障构筑的,设防的重点就是淝水和瓦埠湖的几处渡口。南军猛攻渡口显然是为接下来的渡河做准备。一旦南军夺取了渡口,那北军在西岸的腹地都会陷南军的威胁之下,河流和湖泊的险要实际上为双方所共有,整个态势就会对北军更加不利。
“传令下去,立刻从中军调三千人过去,让马总兵坚守!”
“是,督师大人!”
瓦埠湖,东岸北军营垒。
张全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没有反应!在确定这已经是个死人之后,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将背靠在尸体上,这比地上的碎石块要舒服多了,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开始打起盹来。
“你这里有勺子吗?”
张全睁开双眼,看到一张满脸灰土的脸,灰白色的嘴唇上满是皲裂的口子,只能从脚上那双已经脏的看不出眼色的破靴子上辨认出是己方的袍泽——敌人脚上的靴子可要好多了,现在张全脚上这双就是从一具尸体上扒下来的,又软和、又保暖、还结实,穿上去就舍不得脱下来。
“有勺子吗?或者水袋、只要是能装水的东西就行,有人受伤了,想要喝水却没东西装水!”
听对方说到水,张全也觉得自己有些渴了,他看了看左右,一地的灰土和碎石,半顿饭功夫前这里还有一堵一丈多高的墙,而现在只有不到四尺高,敌人的大铳实在是太可怕了。张全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在四周看了看,最后目光停留在地上的尸体上。他伸手将头盔拿了起来,递给对方:“你试试这玩意,应该可以!”
“多谢了!”来人兴奋的拱了拱手,接过头盔,便要离去,张全叫住对方:“你用完了还给我,我也口渴了!”
“你放心,我很快救回来,会给你带水回来!”那汉子挥舞了一下胳膊,向西面跑去。张全重新坐回地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自己的营地距离瓦埠湖最近的距离只有不超过两百步,平日里自己几个呼吸便能跑到,而现在自己居然还没水喝,这gou ri de仗!他想要往地上吐口唾沫,却发现口中根本没有可吐的东西。
轰!
远处响起隆隆的声响,这一次张全的肌肉反应超过了头脑,在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之前就趴在了地上,几乎是下一秒钟,他就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响,随即便感觉到浑身上下被许多硬物砸的生疼,他咬牙忍住,一个骨碌滚到墙角,蜷缩身体竭力往角落里面挤,就好像一只受惊的土拨鼠。紧接着,天空又响起沉闷的嗡嗡声,实心弹砸在墙壁上的声响就划破了尘土飞扬的天空。
就这样五分钟过去了,张全什么也没做,只是蜷缩在墙角里,任凭灰土和碎石落在自己身上,落满尘土的耳朵里嗡嗡发响,干渴的喉咙里令人讨厌的发痒,他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仇恨、没有恐惧、没有时间,仿佛一切将永远持续下去,直到世界末日。
丝路大亨 第五百三十六章 营垒内
锣声响起,将张全从半昏厥状态中惊醒了过来。他挺直了身体,灰土和碎石像瀑布一样从背上滑落,张全茫然的看了看四周,一切都变了模样,原本还有四尺左右的断墙又矮了半截,地上那具方才还被他当靠垫的尸体已经被碎石和灰土淹没,只露出半只胳膊,就好像溺水求生之人。他在四周的灰土中摸了几下,什么都没找到,他只好爬到尸体旁,从其另外一只手中抽出一柄佩刀来。
营墙外的空地上,尘土飞扬,模模糊糊的张全也看不清楚。突然有道光闪动了一下,张全眯起眼睛,向那边望去,光亮不断闪动,他意识到应该是有个什么东西反射阳光。
几个呼吸之后,也许更长一点,张全发现尘土中的反光越来越多,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张全赶忙站直了身体:“千户大人!”
“罢了!”千户挥了挥手:“这时候还这么多礼,情况怎么样?”
“您看那些亮光!应该是南贼上来了!”
事实证明张全的判断是正确的,随着尘土渐渐回到地面,千户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排排打磨的铮亮的脸盆状头盔——那应该就是刚才亮光的来源。南军排成三列横队,最前面一排手持长矛,后面两排将火绳qiāng扛在肩膀上,按照有节奏的口令声前进。在横队的两侧各站着一名军官,他们的头盔上有着神气的黑色羽饰品,手持矛尖有大团红缨的短矛,正指挥着横队向前。
“快,弓手和火器手上前,听候我的号令行事!”千户大声喝道。北军的士兵们开始忙乱的准备起来,张全舔了舔嘴唇,对身旁一名士兵道:“你有水吗?给我喝口吧!”
那个士兵惊讶的看了泥人般张全一眼,把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张全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然后就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喝得太急了。那士兵赶忙过来拍打他的脊背,唯恐他呛住了。张全推开手臂,笑道:“我没事,这水真好喝呀,喝了这水,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心甘了!”
灌了一肚子水,张全的精神头好了起来,他听到千户叫喊起来,赶忙丢下水囊趴到矮墙旁,他听到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弓手和火器手上前,先是弓箭然后是火器,在事先被火器发射的浓烟遮挡住前,张全看到敌人的行列里有人倒下,这让他兴奋不已。
“停步——预备——瞄准——开火!”
待到硝烟被风吹散,双方的距离已经足以让张全听清楚对面传来的号令声,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戴着神气羽饰的军官们一边用拖长的声调喊着命令,一边将短矛举过头顶,用力下挥。随即张全的视网膜上就被一排赤红色的火光烙上了痕迹,几乎是下一秒他就听到身边传来一片惨叫声,正在准备继续射击的北军弓箭手和火器手被南军近距离的排qiāng打倒了一片。
“上刺刀——!跑步——冲锋——!”
张全的脑子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一连串号令背后代表的含义,他就的耳朵就被整齐脚步声淹没了——对于这个他可以一点也不陌生。张全跳起身来,只见敌人的横队正以飞快的速度向这边冲过来,每个敌兵手中火绳qiāng的前端都有一把两尺左右闪闪发光的利刃。
“上去杀贼,后退者斩!”
张全耳边传来千户的叫喊声,他注意到千户的右耳已经没了,鲜血染红了半张脸,看上去吓人的很。在他的带领下,数十北军士兵挥舞着武器赢了上去——最多不过三尺高的墙壁已经不足以作为防守的凭借。但这些明军冲上去有多快,倒下去就有多快,千户本人几乎同时被三把qiāng刺击中,他那件鳞甲像纸片一样被刺穿了,张全甚至可以看到半截刀尖从千户的背脊透出。受到千户勇敢行动激励的北军士兵也多半被刺倒在地,那些加上qiāng刺的火绳qiāng攻击方式很简单——几乎只有刺杀一种,但是这一招十分厉害,首先qiāng刺十分锋利,火绳qiāng又比普通的长qiāng更结实、沉重,因此在刺杀时足以贯穿绝大部分盔甲;其次先前的排qiāng大大的削弱了敌人的密度,而南军的队形又十分密集,这样双方接触时南军一方几乎都是两对一,甚至三比一。因此一交手,守军就被打垮了。
张全跳下墙头,向营垒里逃去,他很清楚在开阔地和这些敌人交战唯有死路一条,只有等其进入营垒,被迫改变密集的横队,才有可乘之机。这时正好北军的白兵们也上来,在昏暗与灰土的飞扬中,展开了一场肉搏战,人们一面大口喘着气,暴怒地詈骂,一面扭打厮杀,他们挥舞着武器相互劈砍、刺杀,拧折脊背、掐咽喉、用牙咬、挤压眼珠、撕嘴巴,用刀捅,用砖块、qiāng托砍杀。谁个哭、谁个喊、谁个shēn yin以及谁个在骂——已经难以辨清。张全看到的只是龇着牙的大嘴,听到的只是持续的野兽般的吼叫。
张全推开了一个人——似乎是自己人,朝近处一个敌人砍了一刀,敌人避开了,他脚下绊了一跤,倒在了在地板上扭成一团的两个人身上,他用沉甸甸的刀柄朝一个后脑勺上猛然一击,那脑袋抽搐了起来,越来抽得越慢,越来抽得越弱,当它完全停止了抽动,这时张全自己的脑袋竟也遭到猛烈的一击,以致他有一阵失去了知觉,脸扑在了适才被他砸烂了的那个敌人后脑勺上。
当他再次苏醒,已经找不到自己的那把佩刀了。而且双腿无力站起,他只能向墙边爬去免得被正在相互厮杀的人们踩死。他的脸上满是别人的血,头已经支撑不住,快要耷拉下来,张全强迫自己不要昏过去,因为他模糊的意识到如果自己昏在这里,只会被人踩死。他终于爬到墙根,将背脊靠住墙,下一秒钟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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