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大亨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克里斯韦伯
“马举人,你难道不知道?”吴世贞冷笑一声:“这几天有多少船到中左所呀,都是违禁大船,满载着贼人,刀都驾到我们脖子上了,你还蒙在鼓里?”
“吴老爷!”吴可卿笑道:“这个是你误解了,前几日周可成就派人来知会了,这些船都是兰芳社的,不是什么海贼,他打算出兵讨伐曾一本,所以要先把船队在中左所集中!”
“哼!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吴世贞冷笑了一声:“还攻打曾一本,曾一本还在千里之外,这周可成可就在眼皮底下。照我看你是得了他的好处,才处处替他说话!”
“休得胡言!”林希元闻言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吴先生乃是知府大人的幕友,他替周可成说话,难道知府大人也替周可成说话?”
丝路大亨 第两百二十二章出征前中
吴世贞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无意间已经道破了真相,他冷笑了一声:“幕友又如何?这等人最是唯利是图,谁给的钱多就替谁说话,知府大人哪有那周可成大方?照我看他定然是周可成的细作无疑!”
吴可卿却不着恼,笑了笑道:“吴老爷,你情急之下胡乱说话,我也不与你计较,不过今日团防局里正在商量的就是这件事情,你若是想好好商量,那就坐下来商量,若是要发疯耍呆,那就先出去,等我们商量完了,再进来不迟!”
吴世贞愤怒的扫过室内众人,发现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他权衡了一下利弊,一屁股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声不吭。
吴可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众缙绅道:“列位,大概的情况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周大掌柜的意思很明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他不可能把所有的船整日放在中左所,却放着自己的买卖不做。与其这样不如先发制人,将曾一本一举剿灭,这样一来以可以护卫乡里,二来也可以扬我泉港声威,让其他贼人望而却步!”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半响之后那个马老爷慢吞吞的答道:“先发制人是好!可是周大掌柜的船队能赢吗?会不会惹恼了曾一本,反而惹来祸患呢?”
“列位请放心,周大掌柜已经在贼人营中布下了内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然如此,那他自己动手也就是了,何必还和我们说?”那马老爷问道。
“因为他要五万两的出马钱!”林希元终于又开口了。
“什么?五万两?”那马老爷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凭什么?这不是明抢吗?”触动了缙绅们的切身利益,众人一下子都跳起来了。
“列位!”林希元抬高了嗓门:“周可成也有他的道理,按照事先的约定,他只有义务在中左所留下一条三层甲板大船,四条双桅快船,八条单桅快船。可是眼下他集中在中左所的船只已经超过了上述数字的三倍,更不要说主动出征东山,这些都是超出协议以外的,所以他要价钱也有他的道理!”
“约定之外没错,可我们也没有要求他派这么多船来,这是他自己派来的,凭啥要我们出钱?”马老爷抱怨道:“告诉他银子多一钱也没有,他要是不愿意可以把船调走!”
“马老爷,话不能这么说呀!”吴可卿笑道:“确实是约定之外不假,但是约定也没法把所有的事情都包括进去,毕竟谁也不是神仙,知道突然跳出个曾一本,有一万人,上百条船。如果浙江那边的倭贼也南下,两边一夹击,泉港岂不是化为糜粉?周可成拿了你的银子不假,可银子再贵也比不上自己的命要紧,他为了银子愿意和曾一本打,可要是徐海、汪直、叶明、何亚八他们都来了,有十几万人,上千条船,你觉得他还会打吗?别忘了这里是列位的乡土,情况不妙他周可成可以上船跑路,你们往哪里跑?”
听了吴可卿这番话,众人顿时哑然。吴可卿方才指出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在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周可成会保卫泉港,但当进攻一方的实力超出太多,保卫泉港不过是送死的情况出现时,周可成的忠诚就不那么值得信任了。开船跑路,甚至倒戈相向也不是不可能,到了那个时候损失最大的还不是这些缙绅老爷们?
“那吴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就听凭那厮狮子大开口啦?”马老爷沉吟了一会问道:“现在是五万两,若是接下来他再要十万两,二十万两,我们也给他?”
“马老爷放心,那周可成也不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吴可卿说到这里,从一旁的几案上拿起几张纸来,一一递给屋内的缙绅们,笑道:“这是周可成的请款书,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请款书?”马老爷疑惑的接过一张纸,上面的语句十分浅显易懂,大意是曾一本的存在已经成为了泉港的威胁,所以他打算主动出击,将其消灭。后面便列举了出动的兵力、船只,以及所需要的军粮、药材、铁、铅、硫磺、硝石、木炭、布匹等军需物资,工匠与士兵的薪酬,分门别类写的十分清楚,然后扣去已经得到了的款项,不足之数大概就是就是这个数了,他粗粗看了看,觉得并无什么纰漏,便将这请款书放回凭几上,暗想这周可成倒也不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
“不过是一张纸片便想要骗走五万两银子,当真是笑话!”吴世贞冷笑道:“那周可成以为我们是傻子吗?谁知道他拿了银子去是塞进自己荷包还是做这些用了?吴先生,你明明是知府老爷的幕友,怎得总是站在周可成一边说话?”他这番话倒是说出了屋内有些人的心声,顿时有人应和了起来。
吴可卿也不着恼,他笑了笑:“吴老爷,周可成能一下子拿出几十条铳炮齐全的大小战船来,您能拿的出来吗?他灭了曾一本,我家东翁便是调度运筹之功;曾一本打到泉港来,我家东翁便是守土无方,轻则去职,重则下狱论罪,这样的人,我不替他说话才是对不起我家东翁呢!至于是塞自己口袋还是真的买清单上的东西,这个并不难查证。”
“你说怎么查证。”
“很简单,我们不用给他银子便是了!”吴可卿笑了笑:“我们挑两个可信之人,让周可成自去采购所需的军资,然后开出凭条来,让商人拿着凭条到我们的人那儿领银子,这样一来银子根本不经他的手,自然不用担心他在中间搞鬼!”
丝路大亨 第两百二十三章出征前下
“嗯,这个办法倒是不错!”马老爷点了点头:“照我看这个清单问题不大,那周可成有多少船我们都是亲眼看到的,船上有多少铳炮也不难查证,要铅子huo yào粮秣也不过分,打仗总不能少这些吧?即便有些差额,也用不着太过认真了!只是要挑谁去呢?这么多银子过手,可得挑两个信得过的!”
众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先后提出了几个人选,可总是有人出言反对,说白了各人都心怀鬼胎,知道这个位置好处大大,既然自己的人坐不上去,就不让别的人坐上去。林希元眼见得始终没有定论,低咳了两声:“这样吧,我也举荐一个人,吴先生是知府大人的幕友,信得过,又对钱粮刑书熟稔的很,就算他一个吧!”
“也好!”马老爷第一个开口赞同,他本就是个老好人的性子,何况在他看来无论是林希元还是知府两人的面子都是要给的,既然对方开了口,自己总不能不应承一句。
吴世贞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自然不愿意让吴可卿占住这个要害位置,但眼看众人都开口应承,已经反驳不得,只得笑道:“吴先生既然愿意出面,自然是大好事。只是这是个劳神的活,吴先生出面挑个总,还得有人做个帮办,一来可以搭把手,帮个忙,二来钱粮的事情,还是两个人相互有个见证的好!”
“吴老爷说的是!”马老爷这个老好人笑道:“确实还得选一个人出来!”
吴世贞心中暗喜:“饶是你林希元奸似鬼,也要着了老子的道儿,那吴可卿平日里那么多事情,又能拿出多少精力来管这个差使?牌匾让给你就是了,柜台的却是我家的!”
吴世贞正在肚里盘算推荐哪个人选,却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小侄愿意做这件事情!”他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侄儿吴伯仁。
“你,你这个畜生!”吴世贞顿时又惊又怒:“秋后的京试忘了?去做这些劳什子的事情,回去后给我去后院,一月不得出门!”
“伯,伯父!”吴伯仁有点怯懦的看了吴世贞一眼,大着胆子答道:“我不打算参加今年的秋试了!”
吴世贞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吴伯仁赶忙伸手搀扶,半响之后他方才恢复过来,又是伤心又是气愤的说:“伯仁呀,你这是作甚?我们南安吴家这一脉传到你这一代,子弟里成器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你还这个样子,对得起祖宗、对得起你爹,对得起我吗?”
“对呀,吴世侄,科途可是人生大事,糊涂不得,还不快向吴世兄赔罪!”
“吴世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在座的都是科场前辈,也说出来与我等参详参详?”
看到这般情景,在座的无论平日里与吴世贞关系好坏都纷纷开口劝解,吴伯仁脸上涨得通红,半响之后方才答道:“列位叔父,我这次考上举人后觉得自己对于世务一无所知,做起文章来多有不通之处,恐怕去了也是白去,前些日子我把自己的感受写信给爹爹,他说让我先花一年时间经历一些事实,明白一些外面的道理,再来求取功名不迟!”
“是二弟让你先不去京师的?”吴世贞闻言一愣,他对于这个在外宦游兄弟的意见倒是颇为重视。
“千真万确!”吴伯仁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伯父您看看就知道了!”
吴世贞接过书信,打开一看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他看了几行果然如吴伯仁说的一样,他思忖了片刻,长叹一声道:“罢了,科举的事情我不如你们父子,便听你的便是,不过要通世务又何必做这等事?何不去江南、南北两京游历一番,结识朋友,切磋文章岂不是更好?”
“吴老爷!”说话的却是林希元:“老夫倒是觉得令侄说的是正理,这个差使虽然看上去粗鄙,但却能接触世务,通达学问。再说为官无非钱粮刑书,伯仁将来若是出守一方,也能用得上。出外游历固然好,可江南两京乃是一方锦绣,纸醉金迷,若是败坏了心性,反倒是害了他!”
“多谢茂贞兄提醒!”吴世贞点了点头,林希元方才说的倒是触动了他,当时两京江南是大明最富裕繁华的地方,如果打个比方的话,两京江南就是北上广深,而泉州不过是四线五线小县城,像吴伯仁这种自小就被管教的极严格的青年陡然从四五线小县城来到一线北上广深,很可能一下子堕落。这也是像吴世贞这样的缙绅家庭最害怕的情况,考不考得上功名是小事,最多回家操持家业也就是了,最糟糕的是功名没拿下,反倒败坏了心性,变成了个纨绔浪荡子弟,把家业也给败了那可就完了。他转过头道:“既然你爹也答应了,那我这个做伯父的也就不多嘴了,不过你既然要去做,就要做好,吴先生在这方面是行家了,今后要多学着点,明白吗?”
“伯父请放心,小侄一定悉心向吴先生学习!”吴伯仁见伯父应允,赶忙应承道,堂上其他人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人选便定下来了。吴世贞暗想虽然没有达到全部的目的,但好歹这笔银子的进出已经有一半在自己侄儿手里,已经算得上是很不错的结果了,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一丝笑容。
中左所。
徐渭急匆匆的从外间进来,看到周可成正在书桌前写些什么,赶忙停住脚步。周可成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徐渭,笑道:“徐先生呀,再等我一会,马上就好了!”
“是!”徐渭应了一声,在一旁坐下。片刻之后周可成将写好的书信折好,放到一旁笑道:“徐先生,我这里好了,有什么事情吗?”
丝路大亨 第两百二十四章海贼
“是团防局那边的回书!”徐渭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周可成:“想必是回复东翁请款的事情!”他这些日子在周可成手下混得颇为得意,不但掌管了工匠薪饷名册的事情,舰队集结之后的后勤物资的采购也落在了他的头上,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周可成向团防局要钱的事情也没有瞒着他。
“倒是快得很!”周可成接过书信,徐渭在一旁紧张的关注着周可成的脸色,实际上他已经是兰芳社在中左所的主计了,他实在是太清楚这头怪兽每天要吞食价值多少的物资和金钱才会餍足,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他不知道周可成还有多少财力才能维持下去,更不敢想象一旦维持不下去将会发生什么。
周可成拆开书信,漫不经心的扫了两行,便放到一旁,将注意力集中到旁边的一张图纸上。一旁的徐渭再也按奈不住,问道:“如何?”
“什么如何?”周可成不解的抬起头来,旋即才明白过来:“你是说团防局的回书吗?已经答应了,五万两银子先给一半用来发薪饷,其余的商人可以用物资的凭条去领!”
“答应了?”如此轻易的回答让徐渭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周可成,让周可成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怎么了?徐先生?”
“没什么?”徐渭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还以为要有许多波折!”
“容易?”周可成笑了起来:“要说容易也容易,要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这个怎么说?”徐渭问道:“据我所知那团防局的实权在漳泉两地的缙绅手里,这些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即便是荒年一方知府开口劝捐,他们也就出个了两三百两银子,百把石粮食了不起了,五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呀!”
“徐先生倒是对他们了解的很嘛!”周可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敢说了解!”徐渭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只是见的多了而已,本朝自正统之前,百官约己谨慎,节俭保身,虽为大宦者,亦多不置家产,起居用度宛若寒士;而正统之后,读书人视仕途如市,入仕之人如往市中贸易,计美丑、计大小、计贫富、计迟速;为官之人无不汲汲于利,争置产业,以为子孙后代计,自己则身被绮罗,腰缠玉带,居明屋广厦、狡童美妾环绕,以足口腹耳目之娱,这等人物即便是别人口袋里的钱财都要巧取豪夺了来,把入了自己口袋的拿出去谈何容易?”
“呵呵呵呵,说得好,说得好!”周可成听了徐渭这一番话,突然大笑起来,别的尚且不谈,徐渭这一番话可谓是把当时缙绅的嘴脸刻画的活灵活现,他打过交道的绍兴谢家、同安林希元都算的是当时士大夫的代表,可对金钱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与他们平日里标榜的那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先生,你这番话骂的虽然漂亮,只可惜没有什么用处,也骂错了人!”
徐渭冷哼了一声:“徐某一介寒士,寄食于人,倒也知道说的这些没有什么用处,只是东翁说我骂错了人,却又是如何说起?”
“那我先问你,什么是人的本质?”
“什么是人的本质?”徐渭被周可成这个突然起来的问题给问住了,他下意识的答道:“人乃是万物之灵长。”
“万物之灵长?这个答案倒也不算错!”周可成笑道:“不过我曾经在书上看到一个泰西哲人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徐渭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里充满了他难以理解的拗口词汇,但他本能的感觉到这是一种陌生的学问,片刻之后他问道:“为何这么说?”
“我打个比方,徐先生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你与你父亲便是子父关系;你又是你儿子的父亲,你与你儿子之间便是父子关系;你是我的幕友,你我只见便是幕友与东主的关系;若是把你身上与所有与你相关人的关系都合在一起不就是你了。”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的很!”徐渭思忖了一会,笑道:“不过为何要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我不就是我吗?何必还要分成这么细,然后再合起来?”
“看来徐先生还是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呀!”周可成笑道:“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你之所以是你就是因为这些社会关系,假如没有了这些关系,你就不再是你,甚至连人都不是了!”
“不再是我,连人都不是了!东翁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徐渭话刚出口,脸色一下子突然变得惨白,声音也变得颤抖了起来:“这,这——,难道是说——”
“不错,徐先生你猜对了!”周可成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一丝怜悯。他方才那番话却是另有所指,他从吴可卿口中听说过一点徐渭的身世,他虽然是大家出身,但母亲却是一个妾,出身后不过百日其父便去世,他的生身母亲就被养母苗氏赶出家门,落得个骨肉分离的下场。周可成方才说的“假如没有了这些关系,你就不再是你,甚至连人都不是了”正是指的这个,其亡父还在世的时候,生母还有一个妾的身份,但亡父一死,这层关系便断了,其生母便被赶出家门,不但不再是徐家的一员,甚至连他的母亲都不是了。
徐渭紧闭双眼,脸上肌肉抽搐,显然是内心活动剧烈,良久之后他方才睁开双眼,叹道:“好一个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看来我们是人不是人,是什么人,还得由别人承认呀!”
丝路大亨 第两百二十五章利出一孔
“呵呵,徐先生,你说话行走、礼仪举止无一不是他人教你的,若是你刚刚生下来被遗弃于兽群之中,即便你能够活下来,恐怕也只能像野兽一样,岂能称之为人?”
“说的好,说得好!这个泰西哲人果然是大智大慧,不过你和我说这个与我先前说的那些又有什么关系?”
“你方才说正统之后风气败坏,是以士人皆汲汲于利,争置产业,操守大坏。却不想士人也是人,他们也是有父有子,有座师有同年,若是这些都没有了,他们就不再是士人了,你怪他们操守大坏,可若是他们谨守节操,不要说当官,恐怕连士人都算不上了吧?”
徐渭知道周可成说的不假,他自己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混到连要靠给孩子开蒙学混饭吃,每天只能靠吃粥度日,秀才的身份,神童的名声不但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成为旁人的笑柄。而那些富家子弟,哪怕未曾入学,旁人也如同众星捧月一般,他长叹了一声:“风气败坏如斯,非人力所能抗衡!”
“应该是说风气变化,非人力所能抗衡!”
“变化?”徐渭敏感的注意到了周可成用词的细微差别:“难道东翁还以为这是好事?”
“不敢说好事,但至少不全是坏事,应该一分为二的看问题嘛!”
徐渭看了看周可成,冷笑道:“我倒是忘了东翁是个商人,不过俗尚奢华、浮华日盛、父子兄弟亦为金帛屋舍而坏了情谊总不是好事吧?”
“自然是好事!”周可成笑道:“正统之前莫非就没有奢华之人?两京勋贵、天子宗室何尝不是锦衣玉食,彼等百事不做而穷奢极欲,凭的不过自己的身份;今日商人士人奢华,凭的是钱财。钱财是自己挣来的,身份却是投胎来的,难道辛辛苦苦挣来的奢华叫奢华,凭投胎来的奢华就不叫奢华?”
“这个——,这个!”徐渭被周可成这番话说的张口结舌,脑子里一片混乱。中国古代虽然常将富贵二字并称,但在实践中却是“贵富”,即贵者必富,但不可因为富而贵。司马迁虽然在《货殖列传》里说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但那不过是这些“素封”{没有官爵的富家}在古代中国最后的一点余晖了。在汉武帝的盐铁、算缗、告缗、平准、均输等法令之下,他们纷纷破家,在接下来的两千多年里再也没有恢复到太史公在货殖列传中描绘的那种可与王者分庭抗礼的地位。
而发生这一切的根源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管仲在其著作《管子国富》之中提出“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即全社会如果只有“农战”这一条出路获得富贵的,那这个国家的战斗力最强;如果有两条出路获得利益则军队就会衰弱;更多就等而下之,甚至国家会因此灭亡。其后商鞅更是把管仲“利出一孔”的思想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甚至反对诗书,反对言谈,反对私教,禁除游学,以对民众进行思想控制,《商君书说民篇》中说“国有礼有乐,有诗有书,有善有修,有孝有弟,有廉有辩──国有十者,上无使战,必削至亡;国无十者,上有使战,必兴至王。”《农战篇》云:“善为国者,官法明,故不任知虑;上作壹,故民不偷淫,则国力搏。国力搏者强,国好言谈者削。”
战国残酷的竞争也证明了这一理论的正确——施行了这一制度的秦国国力强盛,消灭了人口更多、文明程度更高、人才更多的东方六国,完成了统一大业。虽然后世虎狼之秦被视为反面典型,但其“利出一孔”的思想始终被统治者视为建立维持大一统帝国的不二法门。像徐渭这样的士人不管多么藐视礼法,放荡自行,但在还是认为国家,或者说皇权{当时的人无法区分这两者的}拥有对社会财富的最高分配权,任何触动这一法则的行为和思想都被视为对社会公共利益的损害,是最为大逆不道的恶行。徐渭本能的觉得两京勋贵和天子宗室锦衣玉食乃是天经地义,但士大夫、商人以及普通百姓享受奢侈的生活便是社会风气的败坏,因为前者与国家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或者说就是国家的一部分,而后者则不过是民间罢了。
“徐先生!”周可成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徐渭的耳中却如同重锤一般:“本朝太祖皇帝建国之后,便分封诸子,无不是良田美宅,厚禄重宝,宫室之盛,自唐宋以来未曾有也。这是为何?还不是父怜其子,望其世代富贵罢了。天子宗室是人,两京勋贵是人,我岛上干活的这些工匠也是人,他们何尝不想让子孙后代衣食无忧,席丰履厚?为何工匠百姓这么做就是败坏风俗,天子这么做却是亲亲尊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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