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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争之世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月关
伍子胥诧然接过羊皮地图,打开来只看了几眼便耸然动容。失声叫道:“你竟得了这样重要的东西?”
他快步向前,赶到书案后坐下,把那地图摊开,手指按在上面,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砰”地一拍书案,胡须都抖动起来,亢然道:“好!好啊!伯噽,你为我吴国立了不世之功!有了这张楚国地理和兵力分布图,在楚国,我们就如入无人之境了!”
春秋时期,一些大国,便是本国大多数人都无法掌握较详细的本国地理情况,再加上当时交通不便,讯息迟滞,任你有百万大军,雄关处处,也变得到处都是漏洞,一支掌握了另一国山川地理和兵力分布详情地军队,在对方的国土上便可以行动自如,趋吉避凶,步步先机。得了这样宝贝的东西,伍子胥如何不兴奋欲狂。
他这人脾气暴躁,心直口快易得罪人,但是倒没什么私心,一见伯噽得了这样重要的东西,立即决定为他请功了。
伯噽倒未露出喜色,而是眉头微蹙道:“相国大人,末将也知这件东西意义重大,但是……如此重要的东西,虽说在仓惶逃窜之中,按理说,掩余烛庸也不该遗下。是以伯噽得了这件东西,曾经反复思量,相国以为,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伍子胥目光一闪,立即拿起地图迎着光亮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阵,然后微微点头道:“看墨迹,倒不似刚刚绘就,不过……”
他站起来,在帐中徐徐踱了几步,微微冷笑道:“如果说这件东西是掩余烛庸故意遗落,甚至故意绘成送给我们,也未必……就是假地。”
掩余烛庸投靠了楚国,而楚国却把他们当成了看门狗,驱使他们与吴军相斗,却不发兵相助,以致两人兵马损失殆尽,此刻掩余烛庸对楚人的恨,恐怕不亚于屠灭了他们满门的姬光,如今他们拿姬光没办法,既然楚人把他们当剑使,他们一败涂地时玩上这么一手,借吴军之手,还楚人一剑,报这被人坑了一计地大仇也未必便不可能,这就是人性。
两个人目光一对,彼此心意已经了然。伯噽颔首道:“相国说地是,掩余、烛庸的人马对我们已完全没有威胁。而楚国君臣,个个只为一己私利打算,这张地图上地兵力分布如果是假的,他们也无法断定我们一定中计,亦或知道我们要攻打哪里,仍旧无法安排伏兵让我们落入陷阱,所以……它地真实性非常大。”
伍子胥白发凛凛。脸膛发红,目中射出炯炯的光芒来:“明日不动声色,继续追杀掩余烛庸,同时分派机警、惯说楚语的士卒扮成行商按地图上的兵力分布进行打探,窥其虚实真假。”
“相国地意思是?”
伍子胥霍地转身看向他:“伯噽,你我满门数百位亲人惨死地大仇,也许……靠着这张地图,就能报了!”
伯噽也知这地图作用之大。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大胆的想法,听了伍子胥的话,伯噽不禁骇然道:“相国,你是要……是要……”
伍子胥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地图,沉声道:“不错,这样地机会,千载难逢。时值冬季,这个季节不必种田。可以抽调大量士卒参战。同时,又不会象北方的严寒程度,让大军行动困难,我们正好借此机会,敦请大王发兵。直捣郢都,杀死楚王、报仇雪恨!”
伯噽骇然道:“相国,这会不会太大胆了?”
伍子胥的眼睛已经隐隐泛起了血色,森然一笑。杀气隐隐地道:“兵行险着就是如此了,否则如何成就大事?虽然看似危险,但是有这地理兵力图,我们却能如履平地,进退自如。”
他激动地喘了口大气,攥着地图地手紧紧按在自己的心口:“伍员全家,三百六十五口人呐,家父、家母、兄长、夫人……。还有我那刚刚满月的孩儿……”
他的眼中泛起了泪水,赤红色的泪光:“他们囚禁了家父,引我们回郢都送死。家兄明知必死,还是回去了,我却逃了出来。伍员不是贪生怕死,我苟且偷生,不惜背负无数骂名,为地就是报此血海深仇。多少日子以来。我虽身边吴国相国。位高权重,心中却无一丝欢喜。每天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亲人血淋淋的尸体……无尽地煎熬,唯有仇人的血,才是疗治它的灵药!”
伯噽想起自家父母兄弟,无数亲人的惨死,眼中也不禁溢出了涟涟泪水:“相国,伯噽背负血海深仇,如山之重,何尝不想能杀回楚国,报此大仇,可是……可是以我们的实力,能成吗?”
“如何不能?”伍子胥霍然抬头,甩落眼中泪水,脸色有些狞厉地道:“如果没有这张图,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你我地大仇都报不了。如果楚国这个新君同已死去地那个昏君不同,让楚国重新强大起来,我们更无机会。所以,只要这图是真的,这个机会我们就一定要抓住。”
他吁了口气,神色平静下来:“至于大王那里,倒不必担心,大王雄才大略,志在称霸诸侯,然而吴国偏居东南一隅,国力不够强大,要称霸于诸侯,没有赫赫武功,便不能令天下诸侯钦服。楚国是当今大国,如果我王能攻陷郢都,必令天下侧目,诸侯臣服,吴国威信大增。有此不世之功,只要我们计划周详,必获大王允准。”
伯噽喜形于色地道:“相国说地是,你我地血海深仇,看来真要着落在这张地图上了。”
伍子胥微一颔首,眼中露出阴鹫的神色:“伍员这次真是来对了,咱们先要证明这张图的真假,一旦证实,伍子胥立即驱车回姑苏,向大王请命!”
在伍子胥心中,一家之仇实比他所效忠的国家还要重要万倍,为此,他颠覆过别的国家,杀死过收容他的恩主,自从伍家被灭门之后,他似乎已全然是为了复仇而活着,只要能报仇,他可以不惜一切,不择手段,近至丧失理智的地步。
他和伯噽,对楚国都有着刻骨的仇恨,吴国第一号、第二号权臣都是这样地心思,在他们上边又是野心勃勃的一代枭雄,他们……要在楚国上演一出怎样的好戏?





大争之世 第181章 爱恨情仇天下事
第181章 爱恨情仇天下事
卫国宫城外停着一队车马,前后各三十辆战车,三百名披甲武士静静地矗立在那儿。起风了,风吹着沙尘,披甲的武士们都眯着眼睛,将领们把盔甲盆领都罩得严严实实的以防风沙,天色阴阴沉沉的,看样子或许今天就会下雪。
宫门打开,国君姬元和君夫人南子在一大群公卿大夫和宫中侍卫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姬元穿着一身诸侯的裘衣,而南子的服饰尤其特别,貂毛冲内,外裳华丽,领口是雪白的貂尾环绕而成,毛茸茸的貂尾把她皎洁秀美的脸蛋衬托得象一朵雪连花,一双亮晶晶的乌黑眼眸,带着比寒风更冷的霜雪,然而那容颜仍然娇艳不可方物。
“夫人一路小心,天气寒冷,夫人要注意保重身体。”姬元温柔体贴地对南子说道。
当卫国君臣明争暗斗日趋激烈的时候,做为齐豹一方的领袖君夫人南子却突然提出要回宋国探访父母。她回国省亲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她在目前这样微妙的情形下突然提出回宋国,那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卫宋两国唇齿相依,共抗强晋,一直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姬元虽恨南子与公子朝、齐豹等人合谋,取兵符令箭助他们诛杀了公孟絷,然而因为南子的身份,除非她要篡夺自己的君位,否则是不可能与她撕破脸皮的,因为南子回国的事,他对齐豹等人的行动步伐也暂时放缓了。齐豹等人谋权不假,却没有篡位野心,他不能因小失大,在没有摸清南子这番举动的真实意图之前,他必须暂时隐忍。
“多谢国君。小童这就去了,国事繁重,国君和诸位大夫请回宫吧,不必再行相送。”南子浅浅一笑,向自己这位貌合神离的夫君柔声对答一番。
“好,好好,待见了宋君和君夫人,请代为夫向他们致礼。”姬元走到车前。体贴地搀起南子的手臂扶她上车。
南子一手扶着姬元,一手提起裙裾,款款登车。
一朵雪花飘摇而下,南子瞧见,伸出玉掌,雪花落在温暖地掌心,迅速融化,就象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
“下雪了。”南子轻轻一叹。回眸浅笑道:“国君请回,诸位大夫请回,南子这就去了。”
“夫人一路小心。”
“君夫人一路小心。”
姬元与一众公卿大夫拱手道别,车马辘辘,冒着风雪向宋国而去。
人群中站着公子朝。南子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公子朝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黯然。
鲁国曲阜,叔孙氏府。门外寒风呼啸,百木凋零。厅中却是暖意如春,就连厅柱下的花草都象春天般的鲜翠欲滴。
叔孙玉与孟孙子渊正在厅中饮酒,身旁放着两个燃烧正旺的火盆。
“唉,我一力举荐姬宋为君,看来是走了季武子的老路了,咱们鲁国国君,都是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我前日荐子入朝为官。本来十拿九稳的事,竟然被他以我儿年轻,还需历练为由给拒绝了。每每想起,真是气愤难平!”
孟孙子渊一听,不禁升起同仇敌忾之心,拍案道:“谁说不是,我儿也是被他以同样理由给拒绝了,想当初若非你我二人保举。他能登上君位?哼!想不到他居然投向季孙意如一方。那老匹夫也不知使了怎样手段。听说……国君欲纳季孙子菲之女季孙小蛮为夫人,季孙小蛮那丫头却离家而走。迄今下落不明,奇怪,姬宋这小子怎么不但没有迁怒于季孙意如,反而与他走地更近了?”
叔孙玉冷冷一笑:“还不是因为孔丘匹夫,姬宋哪有什么心机,这都是咱们鲁国大行人孔仲尼教给他的手段。嘿嘿,你不用担心,姬宋对季孙意如也没抱什么好心眼,他是明知只有你我抱成团,再与他联手,才能对付季孙意如,不虞你我会对他不利,所以才有意压住我们,不想一下子满足你我的要求,你看着吧,最迟明年春祭,你我的儿子一定会入朝做官的。”
孟孙子渊略一思忖,蹙眉道:“姬宋在以我们三桓互相制衡,趁势坐大自己?”
叔孙玉酌了口酒,淡笑道:“当然,他有此心,我不奇怪,孔丘使出这样手段,我也不奇怪。唯一可虑之处时……我等本欲借此良机把季孙意如掀下去,可国君既存了这样的念头,恐怕不会任由他倒下去,只是季孙意如根基深厚,一旦被他缓过气儿来,那时局势恐怕……,姬宋小儿,在玩火呀……”
孟孙子渊把玩着酒杯,沉吟道:“子玉,原以为罢了他的执政之职就能达到我们的目地,可是等到真的逼他辞去执政,我们才知道这几年的经营,他在朝中已经拥有了多么大的力量,如果你我与国君继续这样离心离德,互相猜忌,早晚必为季孙意如所趁,重新踩到我们的头上。你我并没有什么野心,只是希望打压季孙意如,免得他一家独大而已,莫不如向姬宋剖白心意,只有联合了他,才能真地压倒季孙意如啊。”
叔孙玉冷哼一声道:“说的容易,姬宋有先君前车之鉴,视我三桓如虎,我们如何取信于他?”
孟孙子渊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联姻!”
“联姻?”叔孙玉一怔:“你要把女儿嫁给国君?我记得……你两个女儿都是庶出的吧,虽说姿色都很俊俏,但出身卑微,恐难立为夫人……”
孟孙子渊没好气地道:“还用你来提醒老夫吗?我说的是你地女儿,不是我的。”
叔孙玉又是一呆:“我女儿?你说摇光?她已许配庆忌……”
孟孙子渊不耐烦地道:“庆忌?如今姬光已完全掌握整个吴国,仅从他打得强大的楚国一直不敢与他交锋,吴军的强大已可见一斑,如今庆忌能否复国殊为可知呢,何况,他即便复国,也是吴国之主,你我的基业却在鲁国,难不成把偌大家族搬到吴国去?做吴国夫人和做鲁国夫人,哪一个对你叔孙氏更为有利呢?”
叔孙玉略一迟疑,摇头道:“不妥,我已应允庆忌,怎好食言?”
孟孙子渊笑道:“这桩婚事,所知者不过三两人,我们如今允他在费城驻兵,对他已是仁尽义尽,为了一个女子,他能有微辞么?再说……”
他目光一沉,冷冷地道:“庆忌与季孙意如打得火热,他的军营在季孙意如的封邑之内,又得季氏成碧全力相助,即便庆忌复国成功,季孙氏对他的帮助也远远大于你地一桩婚姻,到那时,得吴国之力最多的,恐怕仍是季孙意如,如果你我现在不把国君牢牢掌握在手中,到得那时,大势已去矣。”
叔孙玉没想到一向粗犷的孟孙子渊居然能有如此长远的看法,听了这番话已是大为意动,孟孙子渊又道:“子玉,你只有这一个女儿,不会想她远嫁南方蛮荒之地吧?再说,世家大族的女儿,总要为家族担负起应尽的责任,与国君联姻,你立即就是国戚,只要取得了国君的信任,咱们三方联手,你叔孙世家立即就是鲁国第一人。”
叔孙玉闷头喝了杯酒,沉吟半晌道:“这个……,庆忌伐吴,只在明年三月,我们是否再等等看。”
孟孙子渊嘿地一声道:“我自然能等,只是国君已立,择夫人入宫乃是朝之大事,听说孔丘正在公卿世家里为他择选夫人人选,不知他那里等不等得,何况……庆忌就算复国,凭着季孙意如对他的恩情,也足以抵消与你联姻地亲密啊。”
叔孙玉喟然长叹一声,缓缓道:“咳,只是我那女儿脾气……罢了,我们且饮酒,待明日寻个机会,我再与女儿好生谈谈。”
孟孙子渊眉开眼笑地道:“这就对啦!令媛姿容妩媚,可不比那季孙小蛮差上一分半毫,姬宋只是与她一向不熟罢了,待见了令媛美色,哪有不动心地?呵呵,如果摇光能成为我鲁国君夫人,老夫便把两个女儿……,啊,诗竹年方十二,年幼了些……,咳!不管了,就让她们姐妹俩一同入宫,做了令媛的嫁妆。哈哈哈,来来来,吃酒,吃酒。”
厅外,站着两位家主地心腹家将,李寒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身旁寒风呼啸,风冷,心更冷。僵硬地站了许久,嫉恨怨恚的狞厉之气,渐渐在他眼中浮现……




大争之世 第182章 狭路相逢
第182章 狭路相逢
黄河渡口清丘全线封锁,等候卫夫人南子过河。南来北往的客旅行商只得在码头上停靠等待,码头上清理出相当大的一块地方,周围站满了护兵,远处货车拥挤不堪,人们挤在一起,靠着货车遮挡沿河下来呼啸的北风,一边彼此攀谈。
人群中,一个葛衣少年四下看看,然后向旁边一个四旬上下的行商笑问道:“大叔,渡口怎么禁止通行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正眉飞色舞地与伙伴侃着昨日在犬丘城的一场艳遇,被人打断颇有些不耐烦,不过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这少年虽是一身粗布葛衣,但眉清目秀十分俊俏,而且气度举止颇为不凡,这才收起轻慢之心,答道:“小兄弟还不知道吗?卫国君夫人南子正要从此处过河,回宋国探亲呢,人家是贵人,总得待君夫人过了河,咱们才能上路。”
那少年恍然道:“原来如此,多谢大叔相告。”
既知不是出了什么状况禁止过河,那少年才放下心来,他在人群中往码头前面挤了挤,望着远处奔涌磅礴的黄河水,长长地吁了口气。旁边两个船夫正在聊天:“嗳,你听说了吗,吴人打进楚国去了?”
旁边人一呸了一声道:“这算什么消息?吴人打进楚国半年多了,占了多处城池,也不见楚国出兵,嘿!主少国疑,新君才11岁,不济事啊。堂堂楚国,数十万雄兵,被人欺上家门,倒是吴国掩余、烛庸领兵相抗。实在叫人好笑。”
那船夫笑道:“你这已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我刚刚使船自下游过来,听见行商说,掩余烛庸已经兵败不知逃向哪里去了,吴人趁胜追击,如今已经打过柏举,兵发云梦泽了。”
那少年听了清秀的眉宇间露出一丝淡淡的忧虑,他举目向黄河对岸看去,嘴角又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他呀。兵发吴国,骇得姬光只敢以刺客迎战,掩余烛庸怎能与他相比,我的郎君是盖世英雄,虽说掩余烛庸一败,对他颇为不利。但是以他的本领,明年三月,一定能打回吴国去。”
河口寒风浩荡。吹得他的袍袂抖擞不已,可是想起了那个人,他地心头却涌起一股暖流,丝毫不觉天气之寒冷。眺望着黄河对岸,他的唇角溢出一抹甜蜜的笑意。在心底里轻声呼唤:“我千里迢迢赶来,很快就要见到你了。季孙家的女儿不愿嫁给国君,可以逃之夭夭,你的摇光有了心爱的郎君。又岂会输给了她,没有勇气逃家来寻你?今后,人家陪着你,一同征战沙场,一同复国伐吴,你可开心么?”
庆忌带着四名侍卫,扮成普通行商,一路南下。过黄河,渡汉水、长江,进入楚境。他离开卫国的时候,寒风呼啸,雪花漫天,但是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进入楚境后。基本已不必穿着厚重的棉衣。这里地山水风光也与北方不同。卫国的湖泊表层已经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而这里仍是碧水荡漾。草绿花红。
位于长江流域的楚国与中原诸国不同,无论是官职的设置、文化的特点还是历史发展。远在上古黄帝时代,长江流域的文明发展就领先于中原,他们还最先发明了炼制金属的办法,但是在逐鹿一战,黄帝、炎帝与少昊等族联手,打败了当时最强大地蚩尤部落,他们被迫南退到楚国一带,成为了周人口中所称的南蛮。
当然,在楚人眼中,比他们处于更南方的人或者长江流域原本的土人,才是南蛮。蛮人,也是分等级的。楚人祭祀火神祝融,祭拜东夷大禹,以凤为图腾,就连穿衣、座次地习惯也与周人不同,周人以左为卑,而楚人以左为尊。楚人的宰相名为令尹,也与周人官职不同。
因此,楚人被周人视为南蛮异类,什么买椟还珠啊,刻舟求剑啊,画蛇添足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这些傻瓜故事都被安排在楚人头上,楚人因此被周人编排得傻兮兮的。
但是语言上的胜利和岐视,却不能影响甚么,楚国第一任君主熊绎,受封为楚国之君时只是一位子爵,与宋国一开国就是一等公爵实是天壤之别,而且他地所谓领土也大多是未经开辟的荒野大泽,遍布不甘驯服的当地野人,真正能受他控制的地盘不过是方圆百里的弹丸之地,贫穷到贡奉周天子的礼物只能是滤酒的苞茅和做箭杆的棘枝等野生之物。在中原诸侯之中,他更是毫无地位,每当诸侯朝觐周天子时,同样是一方诸侯地楚君只能在宴席外面跑腿打杂,照看炉火,与贱役无异。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小国寡君,不断开疆拓土,疆域不断扩大,成为雄霸天下的超级大国和整个中原的心腹大患,楚君熊通时开始擅称武王,从一个小小子爵直接晋升为与周天子平起平坐的王爵,开创了诸侯冒称王爵的先河,唯因楚国兵强马壮,天下诸侯也未见把他怎么样。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正式文书、公开场合,坚决不称其为王,仍称楚子,以此自欺,无视楚王对周天子的侵犯。
楚人有很多独到之处,他们最先发明了弩,他们铸造的铜剑,较之中原人地铜剑能长出一倍,中原人地铸造术,远不及他们先进。他们还最先创造了中国沿用至今的行政县制度,撼动了周人地分封制,为世人创造了一种新的统治模式。自楚武王开始,楚人灭他们眼中的南蛮小国三四十个,比东方大国齐国灭掉的小国还多,每灭一国,便设一县,由流官管理,迄今已两百多年。
然而。楚人的辉煌,同样会因为君主的昏庸走入了下坡路,楚平王在世时,为加强集权,象伍家、伯家等忠于王室却因世代在楚为官,势力过于庞大的家族尽皆被铲除,囊瓦、费无极、鄢将师等一众奸佞受到重用,把楚国朝堂折腾得乌烟瘴气。朝廷的腐败导致整个楚国行政效率变得极其低下。
等到如今新君登基,主少国疑,奸臣当道,楚国政局更加复杂,否则也干不出让出自己国家领土,放任吴军与掩余、烛庸在此厮杀蹂躏地主意了。唯其如此,对这个国家就得下些猛药,才能逼他们与自己一同作战。
庆忌一路琢磨着楚国情形。一面想:“如今想要互通声息实在难如登天,也不知两位王叔是否依约引吴军攻打了楚人城池,若不让楚人感到肉疼,恐难说服他们出兵伐吴啊。”
前方路上,行人渐渐增多。庆忌放下了轿帘,不再向外观看。他闭目假寐了会儿,听到外面车马行人渐多,嘈杂之声不断。忽然心中一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如今时值冬季,虽说对长江流域来说,气候不算寒冷,但是由于北地寒冷,南来北往的客旅行商在冬季会大为减少,如今怎么这般热闹?
他掀开车帘向外边看了看,行人神色匆匆。男女老少都有,扶老携幼,背包担荷,显得十分匆忙。庆忌敲敲车窗,对驭者道:“停车,停车。”
待车子停下,庆忌掀开车帘跳下车去,迎面见一个老者背着个小包袱正踉踉跄跄走来。便走上去揖了一礼。含笑问道:“老人家,在下是从晋国赶来的客商。往年来此,因时近冬季,路上行人并不见多少,如今为什么这么热闹啊?”
那老人有点重听,拢着耳朵大吼道:“你说啥?”
庆忌瞧他模样,真想换个人来问问,但是又觉不够礼貌,只好耐着性子扯开喉咙大声又说了一遍,老者一听连连摆手摇头:“回去吧,回去吧,别往前走啦。我们不是客旅行商啊,我们这是逃难呐。”
庆忌大声问:“逃难?逃什么难,出了什么事情啊?”
老者高声回道:“吴人杀来了,一路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简直就是一群强盗,郢都怕是都保不住啦,公卿大夫们比我们逃得还快呐,你这孩子赶去送死吗?走吧,走吧,逃远些才安全。”
说罢拱手回了一礼急急地离开了。庆忌听得发愣,姬光的人马攻到了楚国都城郢都?这怎么可能?
旁边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见他是个俊俏后生,心生不忍,好心劝道:“小兄弟,别往前走了,到处兵荒马乱,吴人真的快要攻进郢都了,暂且逃远些避一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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