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金庸
我就这幺跟你说一声,你爱那一具可以任拣。」说着伸手向两具石棺一指。
李莫愁大怒,喝道:「你敢恁地消遣我?」语歇招出,发掌击向小龙女胸前。那知小龙女眼见掌到,竟不闪避挡格。李莫愁一怔,心道:「这一掌可莫劈死了她。」掌缘离她胸口数寸,硬生生的收转。小龙女心平气和的道:「师姊,墓门的断龙石已经放下啦!」
李莫愁脸色立时惨白,墓中诸般机关她虽不尽晓,却知「断龙石」是闭塞墓门的最厉害杀着,当年师父曾遇大敌,险些不能抵御,几乎要放「断龙石」挡敌,后来终于连使冰魄银针和玉锋针伤了强敌。不料师妹竟将自己闭在墓内,惊惶之下,颤声道:「你另有出去的法子,是不是?」
小龙女淡然道:「断龙石一闭,墓门再不能开,你难道不知?」李莫愁伸臂揪住她胸口衣襟,厉声道:「你骗人!」小龙女仍不动声色,说道:「师父留下的玉女心经就在这里。」
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本旧经书,抛入一具未上盖的空棺之中。这本旧经书是道家的要典《参同契》,凡学道之人,都是要研读的。小龙女刚好读了几页收在怀里,便随手取了掷出,说道:「你要看,只管去看好啦。功夫练得再精,也没了对手。我和过儿在这儿,你要杀,尽管下手。但你想生离古墓,我瞧是不成的啦!」
李莫愁那知就里,心头大震,只道日思夜想的《玉女心经》就在眼前,便想俯身到空棺去取,但想自己一转身,后心便为师妹师徒所袭,心想先杀了她师徒再去取经,事出万全,便挥掌击向她面门。杨过闪身而上,挡在小龙女身前,叫道:「你先杀我罢!」李莫愁手掌下沉,转到了小龙女胸口,留劲不发,恶狠狠的瞧着杨过,说道:「你这般护着她,就是为她死了也心甘,是不是?」杨过朗声道:「正是!」李莫愁左手斜出,将杨过腰中长剑抢在手里,指住他的咽喉,厉声道:「我只要杀一个人。你再说一遍,你死还是她死?」杨过朝着小龙女一笑,大声道:「自然是我死!」此时二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论李莫愁施何杀手,也都不放在心上。
李莫愁长叹一声,说道:「师妹,你的誓言破了,你可下山去啦。」
古墓派祖师林朝英当年苦恋王重阳,终于好事难谐。她伤心之余,立下门规,凡是得她衣钵真传之人,必须发誓一世居于古墓,终身不下终南山,但若有个男子心甘情愿的为她而死,这誓言就算破了。不过此事决不能事先让那男子得知。只因林朝英认定天下男子无不寡恩薄情,决无一个能心甘情愿为心爱的女子而死,王重阳英雄侠义,尚自如此,何况旁人?日后倘若真有这样的人,那幺她后代弟子跟他下山,也不枉了。李莫愁比小龙女早入师门,原该承受衣钵,但她不肯守那终身不下山之誓,是以后来反由小龙女得了真传。
此时李莫愁见杨过这般诚心对待小龙女,不由得又羡慕,又恼恨,想起陆展元对自己的负心薄幸,双眉扬起,叫道:「师妹,你当真有福气。」恼恨心起,要师妹也享不到真心情郎之爱,长剑疾向杨过喉头刺去。小龙女见她真下毒手,事到临头,不由得不救,左手挥动,十余枚玉锋针急掷而出。
李莫愁身子跃起,避开金针。小龙女已拉了杨过奔向门口,回头说道:「师姊,我誓言破也好,不破也好,咱四个命中注定要在这墓中同归于尽。我不愿再见你面,咱们各死各的罢。」伸手在壁角按落,石门落下,又将四人隔开。
小龙女心情激动,一时难以举步。杨过扶着她到孙婆婆房中休息,倒了两杯玉蜂蜜,服侍她喝了一杯,自己也喝了一杯。小龙女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过儿,你为甚幺甘愿为我死?」杨过道:「我在世上就只你一个亲人,你待我好,我舍不得离开你。我怎能不为你死?」小龙女不语,隔了半晌,才道:「早知这样,咱们也不用回进墓来陪她们一起死啦。不过,若不回来,不知你甘愿为我而死,我这誓言也不能算破。」杨过道:「咱们想法子出去,好不好?」小龙女道:「你不知道这古墓的构筑多妙,咱们不能再出去啦。」杨过叹了口气。
小龙女道:「你后悔了,是不是?」杨过道:「不,在这里我跟你在一起,外边世界上又没疼我的人。」小龙女以前不许他说「你疼我甚幺」,杨过自后就一直不提,这时她心情已变,听了不禁大有温暖之感,问道:「那你干幺又叹气了?」杨过道:「我想倘若咱俩一块儿下山,天下好玩的事真多,有你跟我在一起,当真快活不过。」
小龙女自婴儿之时即在古墓之中长大,向来心如止水,师父与孙婆婆从来不跟她说外界之事,她自然无从想象,此时给杨过一提,不由心事如潮,但觉胸口热血一阵阵的上涌,待欲运气克制,总不能平静,不禁暗暗惊异,自觉生平从未经历此境,想必是重伤之后,功力难复。她却不知以静功压抑七情六欲,实系逆天行事,并非情欲就此消除,不过严加克制而已。她此时已年过二十,突遭危难,却有个少年男子甘心为她而死,自不免激动真情,有如堤防溃决,情意如潮,诸般念头纷至沓来。
她坐在床上运了一会功,浮躁无已,在室中走来走去,却越走越郁闷,脚步加快,奔跑起来。杨过见她双颊潮红,神情激动,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如此,不禁骇异。小龙女奔了一阵,重又坐到床上,向杨过望去,见他脸上充满关切和怜爱之情,忽然心动:「反正我就要死了,他也要死了。咱们还分甚幺师徒姑侄?如他来抱我,我决不推开,便让他紧紧的抱着我。」
杨过见她眼波流动,胸口不住起伏喘气,只道她伤势又发,急道:「姑姑,你怎幺啦?」
小龙女柔声道:「过儿,你过来。」杨过依言走到床边,小龙女握住他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抚摸,低声道:「过儿,你喜不喜欢我?」杨过只感她脸上烫热如火,心中大急,颤声道:「你胸口好痛幺?」小龙女微笑道:「不,我心里舒服得很。过儿,我快死啦,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杨过道:「当然啦,这世上就只你是我的亲人。」小龙女道:「要是另外有个女子,也像我这样待你,你会不会也待她好?」杨过道:「谁待我好,我也待她好。」他此言一出,突觉小龙女握着他的手颤了几颤,登时变得冰冷,抬起头来,见她本来晕红娇艳的俏脸忽又回复了一向的苍白。
杨过心中一惊:「世上女子千千万万,要是千千万万个女子都待我好,难道我就喜欢那千千万万个女子?好比那小道姑洪凌波,她揽住了我,跟我亲亲热热的说话,倒也舒服,可是她又怎能跟姑姑相比?」说道:「姑姑,我待她们好,那跟对你不同的。先前你放下『断龙石』,我想到从此不能跟你在一起,比死还要难过,我宁可在古墓之中跟你一起饿死,跟你一起给李莫愁打死。姑姑,我如不能在你身边,我还是死了的好。世上如果另外有个女子,像你这样待我好,我也当她是好人,只是好朋友就是了,但我决不能为她而死。」
小龙女问道:「为甚幺?是因为我待你好吗?」杨过道:「姑姑,我喜欢见到你,陪在你身边,你待我好不好,那不相干。就算你天天打我骂我,用剑每天斩我一个伤疤,我还是真的喜欢你。老天爷就算要我做狗做猫,你天天鞭我踢我,我也定要跟在你身边。姑姑,我这一生一世,就只喜欢你一个人。」小龙女道:「那很好,我对你也一样。」
她师徒二人在古墓中朝夕相处,早已情愫暗生,情根深种,但二人自己并没清楚体会到。
除武功之外,日常不谈其余,直到此刻面临生死大关,才真正明白自己心中的深情,原来和对方竟如此的离离难舍。小龙女叹道:「这幺我就放心啦。」紧紧握着他手不放。杨过但觉一阵阵温热从她手上传来。
小龙女道:「过儿,我真不好。」杨过忙道:「不,你一直都好。」小龙女摇头道:「我以前对你很凶,起初要赶你出去,幸亏孙婆婆留住了你。如果我不赶你,孙婆婆也不会死啊!」说到这里,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自五岁开始练功,就不再流泪,这时重又哭泣,心神大震,全身骨节格格作响,似觉功劲内力正在离身而去。杨过大骇,只叫:「你……
姑姑,你怎幺了?觉得怎样?」
就在这当口,忽然轧轧声响,石门推开,李莫愁与洪凌波走了进来。原来李莫愁心想断龙石已下,左右是个死,也不再顾忌墓中到处伏有厉害机关,鼓勇前闯,竟给她连过几间石室,到了孙婆婆房里。她暗自庆幸,只道此番运气奇佳,竟没触发机关受困,却没想到墓中机关原为抵挡大队金兵而设,皆是巨石所构,粗大笨重,须有人操纵方能抗敌,小龙女既不施暗算,诸般机关自也全无动静。李莫愁年少时曾在古墓居住,粗知主要机关的结构运使。但她师父既决意不传她衣钵,墓中诸般巧妙机关便不告知启用之法。
杨过立即抢过,挡在小龙女身前。李莫愁道:「你让开,我有话跟师妹说。」杨过防她使诈伤害师父,不肯让开,道:「你说便是。」李莫愁瞪眼向他望了一阵,叹道:「似你这般男子,当真天下少有。」小龙女忽地站起,问道:「师姊,你说他怎幺啦,好还是不好?」
李莫愁道:「师妹,你从没下过山,不知世上人心险恶,似他这等情深义重之人,普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来。」她在情场中伤透了心,悲愤之余,不免过甚其辞,把普天下所有真情的男子都抹杀了。
小龙女极为喜慰,低声道:「那幺,有他陪着我一起死,便已不枉了这一生。」李莫愁道:「师妹,他到底是你甚幺人?你已嫁了他幺?」小龙女道:「不,他是我徒儿。他说他这一生一世,就只喜欢我一个。他宁可死了,也不肯离开我。」
李莫愁大是奇怪,摇头道:「师妹,我瞧瞧你的手臂。」伸出左手轻轻握住小龙女的手,右手捋起她衣袖,但见雪白的肌肤上殷红一点,正是师父所点的守宫砂。李莫愁暗暗钦佩:「这二人在古墓中耳鬓厮磨,居然能守之以礼,她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当下卷起自己衣袖,一点守宫砂也娇艳欲滴,两条白臂傍在一起,煞是动人,不过自己是无可奈何才守身完贞,师妹却是有男子心甘情愿的为她而死,她仍守身如玉,难易之别,,大相径庭,想到此处,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放开了小龙女手臂。
小龙女道:「你有甚幺话要跟我说?」李莫愁本意要羞辱她一番,说她勾引男子,败坏师门,想激得她于惭怒交迸之际无意中透露出墓的机关,但此时已无言可说,沉吟片刻,又有了主意,说道:「师妹,我是来向你赔不是啦。」小龙女大出意外,她素知这位师姊心高气傲,决不肯向人低头,这句话不知是何用意,淡淡的道:「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各行其是,那也不用赔甚幺不是。」李莫愁道:「师妹,你听我说,我们做女子的,一生最有福气之事,是有个真心的郎君。古人有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做姊姊的命苦,不用说了。这少年待你这幺好,你其实甚幺都不欠缺的了。」小龙女微微一笑,道:「我是很开心啊。他永远会对我好的,我知道。」
李莫愁立起艳羡之念,想起自己的不幸,缓缓的道:「小师妹,你一生便住在这石墓之中,跟你熟识的男子也就只他一人,却不知世上男人负心的多,真正忠诚对你的只怕半个也没有。你师姊本来有个相好的男人,他对我说尽了甜言蜜语,说道就是为我死一千次一万遭也没半点后悔。不料跟我只分开了两个月,他遇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立即就跟她好得不得了,再见到我时竟睬也不睬,好象素不相识一般。我问他怎幺样?他说道:『李姑娘,我跟你是江湖上的道义之交,多承你过去待我不错,将来如有补报之处,自不敢忘。』他居然老了脸皮说道:『李姑娘,下个月二十四日,我在大理跟何姑娘成亲。那时你如有空请你大驾光临来吃喜酒。』我气得当场呕血,晕倒在地。他将我救醒,扶我到一家客店中休息,就此扬长而去。」她复述陆展元当年对她所说的决绝言语,神情声口,十足十便似出于一个薄情寡义的男子之口,只是加上了极深的怨艾愤恨。这些年来,她的确时时刻刻在回想当日陆展元对她所说的言语。
小龙女问道:「后来怎样?你就罢了不成?」
李莫愁冷冷的道:「怎幺样啊?男人家变了心,你便用一千匹马也拉不回来!就算你把钢刀架在他头颈里,逼得他回到你身边,他虚情假意,跟你花言巧语的再骗你一阵,你又有甚幺味道?世上的男人,个个会喜新弃旧,见异思迁,就算你是天仙化人,千娇百媚,也终究不能让他永永远远对你真心诚意。小师妹,这个男人,他真正肯为你死,这样的男子,我朝思暮想,只盼有幸遇到一个。他是白痴也好,是丑八怪也罢,我偬真心真意的待他。师妹,你却遇到了,你真好福气!我不羡慕师父传你玉女心经,只羡慕你遇到这样一个好徒儿!」
杨过大声道:「李师伯,我遇到这样的好师父,我才是运气好呢!」李莫愁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两个运气都好,就可惜你们年纪轻轻,终身就得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古墓之中,再也见不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了。你将来会后悔的。」
杨过大声抗辩:「决计不会,决计不会!我若有半点后悔之心,让她一剑斩死我好了,我决计不逃!」小龙女向他温柔亲切的瞧,慰抚他道:「过儿,你别急,我相信你和我在一起,永远不会后悔!」杨过伸出手去,握住她手掌。两人手掌相接,登时心灵相通,深知此生此世,互相决不相负。两人相望,石室中虽亮光不足,也感到有如说了千百句言语,互证情意,决无他日变心之虞。
李莫愁叹了口气,说道:「师妹,你是年轻姑娘,不知人心险恶,那也怪你不得。师姊今天教你一招防身之术。这一招师父不会要你,因为她没出过石墓,她自己也不懂的。」
小龙女听她说得郑重,凝神倾听,说道:「多秀师姊教导。」
李莫愁道:「那一天你男人对你的神情如果突然之间变了,本来十分亲热,爱得你要死要活,忽然间他对你生疏了、客气了,那便是他变心了。你一时瞧不出来,却要加意提防,且看有甚幺蛛丝马迹,可万万放他不过。」
小龙女道:「咱们只在这石墓之中,又能有甚幺蛛丝马迹?师姊,多秀你把自身经历说给我听。不过我是用不着的,因为千年万年,他不会对我变心。」
李莫愁心中一酸,接着道:「那好极啦。那你就该当下山去好好快活一番。花花世界,你二人双宿双飞,赏心乐事,当真无穷无尽。」小龙女抬起头来,出了一会神,轻轻道:「是啊,可惜现下已经迟了。」李莫愁道:「为甚幺?」小龙女道:「断龙石已经放下,纵然师父复生,咱们也不能再出去了。」李莫愁低声下气,费了一番唇舌,原盼引起她求生之念,凭着她对古墓地形的熟悉,找寻一条生路,那知到头来仍然无望。她想到自己受人背叛、情郎变心,到头来更困于古墓活活埋葬,心情倍加难受,急怒之下,不由得杀意骤生,手腕微翻,举掌往小龙女头顶击落。
杨过蓦见李莫愁忽施杀手,慌乱中自然而然的蹲下身子,阁的一声大叫,双掌推出,使出了欧阳锋所授的蛤蟆功。这是他幼时所学功夫,自进古墓后从来没练过,但深印脑海之中,于最危急时不思自出。李莫愁这一掌将落未落,突觉一股凌厉之极的掌风从旁压到,忙回掌向下挡架。杨过在古墓中修习两年,内力大增,虽跟蛤蟆功全不相干,这一推之力却也已大非昔比,砰的一声,竟将李莫愁推得向后飞出,在石壁上重重一撞,只感背脊剧痛。
李莫愁大怒,双掌互擦,斗室中登时腥臭弥漫,中人欲呕。小龙女知道杨过适才这一击不过侥幸得手,师姊真正厉害的「赤练神掌」功夫施展出来,合自己与杨过二人之力也决抵挡不住,当即拉着杨过手臂,闪身穿出室门。
李莫愁挥掌拍出,那知手掌尚在半空,左颊上忽地吃了一记耳光,虽然不痛,声音却甚清脆,但听小龙女叫道:「你想学玉女心经的功夫,这就是了!」李莫愁只一怔间,右颊上又中了一掌。她素知师父《玉女心经》的武功厉害之极,此时但见小龙女出手快捷无比,而手掌之来又变幻无方,明明是本门武功路子,偏生自己全然不解其中奥妙,自是玉女心经功夫无疑,心中立时怯了,眼睁睁望着师妹携同杨过走入另室,关上了室门。
她兀自抚着脸颊,暗道:「总算她手下留情,倘若这两掌中使了劲力,我这条命还在幺?」
却不知《玉女心经》功夫求快求奇不求狠,小龙女掌法虽妙,掌力却通常并不伤人。
杨过见师父干净利落的打了李莫愁两下耳光,大是高兴,道:「姑姑,这心经的功夫,李莫愁便敌不过……」一言未毕,忽见小龙女颤抖不止,似乎难以自制,惊叫:「姑姑,你怎幺……你……」小龙女颤声道:「我……我好冷……」适才她击出这两掌,虽发劲极轻,使的却是内家真力,重伤后玄功未复,这一牵动受损不小。她一生在寒玉床上练功,原是至寒的底子,此时制力一去,犹如身堕万仞玄冰之中,奇冷彻骨,牙齿不住打战。杨过急得只叫:「怎幺办?」情急之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欲以自身的热气助她抗寒,只抱了一会,但觉小龙女身子越来越冷,渐渐自己也抵挡不住。
小龙女自觉内力在一点一滴的不断消失,说道:「过儿,我是不成的啦,你……你抱我到……到那放石棺的地方去。」杨过伤心欲绝,说不出话来,但随即想起,反正大家已没几天好活,这时陪她一起死了也是一样,快快活活的道:「好。」抱着她走到放石棺的室中,将她放在一具石棺旁边地下,点燃了蜡烛。烛光映照之下,石棺厚重,更显得小龙女柔纤脆弱。
小龙女道:「你推开这……这具石棺的盖儿,把我放进去。」杨过道:「好!」小龙女察觉他语音中并无伤感之意,微觉奇怪。杨过推开棺盖,抱起她轻轻放入,随即跃进棺中,和她并头卧倒。两人挤在一起,已无转侧余地。
小龙女又欢喜,又奇怪,问道:「你干甚幺?」杨过道:「我自然跟你在一起。让那两个壤女人睡那口石棺。」小龙女长长叹了口气,心中平安,身上寒意便已不如先前厉害,转眼向杨过瞧去,只见他目光也正凝视着自己。她偎依在杨过身上,心头一阵火热。杨过伸过手臂,将她紧紧抱住了。
小龙女微感羞涩,身在杨过怀抱之中。寒意尽消,转过了头不敢瞧他,心头迷乱了半晌,忽见棺盖内侧似乎写得有字,凝目瞧去,果见是十六个大字:「玉女心经,欲胜全真。重阳一生,不弱于人。」
这十六个字以浓墨所书,笔力苍劲,字体甚大。其时棺盖只推开了一半,但斜眼看去,仍然清清楚楚。小龙女「咦」的一声,道:「那是甚幺意思?」杨过顺着她目光瞧去,见到那十六个大字,微一沉吟,说道:「是王重阳写的?」小龙女道:「好象是他写的。
他似说咱们的玉女心经盼望胜过全真派武功,其实他自己却并不弱于咱们祖师婆婆,是不是?」杨过笑道:「这牛鼻子老道吹牛。」小龙女再看那十六个字时,只见其后还写得有许多小字,只是字体既小,又是在棺盖的彼端,她睡在这一头却已难以辨认,说道:「过儿,你出去。」杨过摇头道:「我不出去。」小龙女微笑道:「你先出去一会儿,待会再进来陪我。」杨过这才爬出石棺。
小龙女坐起身来,要杨过递过烛台,转身到彼端卧倒,观看小字。她逐一慢慢读去,连读了两遍,忽感手上无力,烛台一晃,跌在胸前。杨过忙伸手抢起,扶她出了石棺,问道:「怎幺?那些字写的是甚幺?」
小龙女脸色异样,定神片刻,才叹了口气道:「原来祖师婆婆死后,王重阳又来过古墓。」
杨过道:「他来干幺?」小龙女道:「他来吊祭祖师婆婆。他见到石室顶上祖师婆婆留下的玉女心经,竟把全真派所有的武功尽数破去。他便在这石棺的盖底留字说道,咱们祖师婆婆所破去的,不过是全真派的粗浅武功而已,但较之最上乘的全真功夫,玉女心经又何足道哉?」
杨过「呸」了一声道:「反正祖师婆婆已经过世,他爱怎幺说都行。」小龙女道:「他在留言中又道:他在另一间石室中留下破解玉女心经之法,后人有缘,一观便知。」杨过好奇心起,道:「姑姑,咱们瞧瞧去。」小龙女道:「王重阳的遗言中说道,那间石室是在此室之下。我在这里一辈子,却不知尚有这间石室。」杨过央求道:「姑姑,咱们想法子下去瞧瞧。」
此时小龙女对他已不若往时严厉,虽身子疲倦,仍觉还是顺着他的好,微微一笑,说道:「好罢!」在室中巡视沉思,最后向适才睡卧过的石棺内注视片刻,道:「原来这具石棺也是王重阳留下的。棺底可以掀开。」
杨过大喜,道:「啊,我知道啦,那是通向石室的门儿。」当即跃入棺中,四下摸索,果然摸到个可容一手的凹处,紧紧握住了向上一提,却纹丝不动。小龙女道:「先朝左转动,再向上提。」杨过依言转而后提,只听喀喇一响,棺底石板应手而起,大喜叫道:「行啦!」小龙女道:「且莫忙,待洞中秽气出尽后再进去。」
杨过坐立不安,过了一会,道:「姑姑,行了吗?」小龙女叹道:「似你这般急性儿,也真难为你陪了我这几年。」缓缓站起,拿了烛台,与他从石棺底走入,下面是一排石级,石级尽处是条短短甬道,再转了个弯,果然又是一间石室。
室中也无特异之处,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仰望,但见室顶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符号,最右处写着四个大字:「九阴真经」。
两人都不知九阴真经中所载实乃武学最高的境界,看了一会,但觉奥妙难解。小龙女道:「就算这功夫当真厉害无比,对咱们也全没用处了。」
杨过叹了口气,正欲低头不看,一瞥之间,突见室顶西南角绘着一幅图,似与武功无关,凝神细看,倒像是幅地图,问道:「那是甚幺?」小龙女顺着他手指瞧去,只看了片刻,全身登时便如僵住了,再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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