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金庸
吓她一吓。李莫愁道:“我自管教我徒儿,又干你师父甚么事了?”杨过笑道:“我师父向
师伯求个情,请你将陆师妹放了罢。”李莫愁微微一笑,道:“你**犯上,与师父做了禽
兽般的苟且之事,却在人前师父长,师父短的,羞也不羞?”
杨过听她出言辱及师父,胸口热血上涌,提起剑鞘当作剑使,猛力急刺过去。李莫愁笑
道:“你丑事便做得,却怕旁人说么?”杨过使开剑鞘,连环急攻,凌厉无前,正是重阳遗
刻中克制林朝英玉女剑法的武功。李莫愁不敢怠慢,拂尘摆动,见招拆招,凝神接战。
李莫愁拂尘上的招收皆是从玉女剑法中化出,数招一过但觉对方的剑法精奇无比,自己
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意料之中,竟给他着着抢先,若非自己功力远胜,竟不免要落下风,心
中恨道:“师父好偏心,将这套剑法留着单教师妹。哼,多半是要师妹以此来克制我。这剑
法虽奇,难道我就怕了?”招数一变,突然纵身而起,跃到桌上,右足斜踢,左足踏在桌
边,身子前后幌动,飘逸有致,直如风摆荷叶一般,笑吟吟的道:“你姘头有没有教过你这
一手?料她自己也不会使罢?”
杨过一怔,怒道:“甚么姘头?”李莫愁笑道:“我师妹曾立重誓,若无男子甘愿为她
送命,便一生长居古墓,决不下山。她既随你下山,你两个又不是夫妻,那不是你姘头是甚
么?”杨过怒极,更不打话,挥动剑鞘纵身一涌,也上了桌子。只是他轻功不及对方,不敢
踏在桌沿,双足踏碎了几只饭碗菜碗,却也稳稳站定,横鞘猛劈。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剑鞘,
笑道:“你这轻功不坏啊!你姘头待你果然很好,说得上有情有义。”
杨过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叫道:“姓李的,你是人不是?口中说人话不说?”挺剑鞘
快刺急攻。李莫愁淡淡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古墓派出了你这两个败类,可
说是丢尽了脸面。”她手上招架,口中不住出言讥讽。她行事虽毒,谈吐举止却向来斯文有
礼,说这些言语实是大违本性,只是她担心小龙女窥伺在侧,若是突然抢出来动手,那就难
以抵挡,是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要骂得小龙女不敢现见。
杨过听她越说越是不堪,若是谩骂自己,那是毫不在乎,但竟然如此侮辱小龙女,狂怒
之下,手脚颤抖,头脑中忽然一晕,只觉眼前发黑,登时站立不稳,大叫一声,从桌上摔了
下来。李莫愁举起拂尘,往他天灵盖直击下去。
耶律齐眼见势急,在桌上抢起两只酒杯往李莫愁背上打去。李莫愁听到暗器风声,斜眼
见是酒杯,当即吸口气封住了背心穴道,定要将杨过打死再说,心想两只小小酒杯何足道
哉。那知酒杯未到,酒先泼至,但觉“至阳”“中枢”两穴被酒流冲得微微一麻,暗叫:
“不好!师妹到了。酒已如此,酒杯何堪?”急忙倒转拂尘,及时拂开两只酒杯,只觉手臂
一震,心中更增烦忧:“怎么这小妮子力气也练得这么大了?”
待得转过身来,见扬手掷杯的并非小龙女,却是那蒙古装束的长身少年,她大为惊讶:
“后辈之中竟有这许多好手?”只见他拔出长剑,朗声说道:“仙姑下手过于狠毒,在下要
讨教几招。”李莫愁见他慢慢走近,脚步凝重,看他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适才投掷酒杯的
手劲,以及拔剑迈步的姿式,竟似有二余年功力一般,当下凝眸笑问:“阁下是谁?尊师是
那一位?”耶律齐恭身道:“在下耶律齐,是全真派门下。”
此时杨过已然避在一旁,听得耶律齐说是全真派门下,心道:“他果然是全真派的,难
道是刘处玄的弟子?料得郝大通也教不出这样的好手来。”
李莫愁问道:“尊师是马钰,还是丘处机?”耶律齐道:“不是。”李莫愁道:“是
刘、王、郝中的那一位?”耶律齐道:“都不是。”李莫愁格格一笑,指着杨过道:“他自
称是王重阳的弟子,那你和他是师兄弟啦。”耶律齐奇道:“不会的罢?重阳真人谢世已
久,这位兄台那能是他弟子?”李莫愁皱眉道:“嘿嘿,全真门下尽是撒谎不眨眼的小子,
全真派乘早给我改名为『全假派』罢。看招!”拂尘轻扬,当头击落。
耶律齐左手捏着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
招神完气足,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
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杨过在古墓中学过全真剑法,自然识得其中妙处,只
是他武功学得杂了,这招“定阳针”就无论如何使不到如此端凝厚重。
李莫愁见他此招一出,就知是个劲敌,于是跨步斜走,拂尘后挥。耶律齐但见灰影闪
动,拂尘丝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将过来,他接战经历甚少,此时初逢强敌,当下抖擞精
神,全力应付。刹时之间二人拆了四十余招,李莫愁越攻越近,耶律齐缩小剑圈,凝神招
架,眼见败象已成,但李莫愁要立时得手,却也不成。她暗暗赞赏:“这小子果是极精纯的
全真武功,虽然不及丘王刘诸子,却也不输于孙不二。全真门下当真是人才辈出。”
又拆数招,李莫愁卖个破绽。耶律齐不知是计,提剑直刺,李莫愁忽地飞出左脚,踢中
他的手腕,耶律齐手上一疼,长剑脱手,但他虽败不乱,左手斜劈,右手竟用擒拿法来夺她
拂尘。李莫愁一笑,赞道:“好俊功夫!”只数招间,便察觉耶律齐的擒拿法中蕴有余意不
尽的柔劲,却是刘处玄、孙不二等人之所无,心下更是暗暗诧异。
杨过破口大骂:“贼贱人,今生今世我再不认你做师伯。”挺剑鞘上前夹攻。李莫愁见
耶律齐的长剑落下,拂尘一起,卷住长剑,往杨过脸上掷去,笑道:“你是你师父的汉子,
那么叫我师姊也成。”杨过看准长剑来势,举起剑鞘迎去。陆无双、完颜萍等齐声惊呼,却
听得刷的一声,长剑正好插入了剑鞘之中。这一下以鞘就剑,实是间不容发,只要剑鞘偏得
厘毫,以李莫愁这一掷之势,长剑自是在他身上穿胸而过。可是他在古墓中勤练暗器,于拿
捏时刻、力道轻重、准头方位各节,已练到实无厘毫之差的地步,细如毛发的玉蜂针尚能挥
手必中,要接这柄长剑自是浑不当一回事。他拔剑出鞘,与耶律齐联手双战。
这时酒楼上凳翻抬歪,碗碎碟破,众酒客早已走避一空。洪凌波自跟师父出道以来,从
未见她在战阵中落过下风,古墓中受挫于小龙女,只为了不识水性;拂尘虽曾被杨过夺去,
转眼便即夺回,仍是逼得杨过落荒而逃,是以虽见二人向她夹攻,心中毫不担忧,只是站在
一旁观战。三人斗到酣处,李莫愁招数又变,拂尘上发出一股劲风,迫得二人站立不定,霎
时之间,耶律齐与杨过迭遇险招。
耶律燕与完颜萍叫声:“不好。”同时上前助战。只拆得三招,耶律燕左腿给拂尘拂
中,登时跟跄跌出,腰间撞上桌缘,才不致摔倒。耶律齐见妹子受伤,心神微乱,被李莫愁
几下猛攻,不由得连连倒退。
那青衣少女见情势危急,纵上前来扶起耶律燕退开。李莫愁于恶斗之际眼观六路,耳听
八方,见那少女纵起时身法轻盈,显是名家弟子,挥拂尘往她脸上掠去,问道:“姑娘尊
姓?尊师是那一位?”
二人相隔丈余,但拂尘说到就到,幌眼之间,拂尘丝已掠到她脸前。青衣少女吓了一
跳,右手急扬,袖中挥出一根兵刃,将拂尘挡开。李莫愁见这兵刃甚是古怪,晶莹生光,长
约三尺,似乎是根牙箫玉笛,心中琢磨:“这是那一家那一派的兵刃?”数下急攻,要逼她
尽展所长。那少女抵挡不住,杨过与耶律齐忙抢上相救。但实在难敌李莫愁那东发一招、西
劈一掌、飘忽灵动的战法,顷刻间险象环生。
杨过心想:“我们只要稍有疏虞,眼前个个难逃性命。”张口大叫:“好媳妇儿,我的
好妹子、穿青衣的好姊姊、耶律好师妹,大家快下楼去散散心罢!这贼婆娘厉害得紧。”四
个女子听他乱叫胡嚷,人人脱不了一个“好”字,都不禁皱起了眉头,眼见情势确是紧迫已
极。陆无双首先下楼,青衣少女也扶着耶律燕下去。
两个化子见这几个少年英侠为了自己而与李莫愁打得天翻地覆,有心要上前助战,苦于
臂膀断折,动手不得。他两人甚有义气,虽然李莫愁无暇相顾,二人却始终站着不动,不肯
先杨过等人逃命。
杨过与耶律齐并肩而斗,抵挡李莫愁愈来愈凌厉的招术,接着完颜萍也退下楼去。杨过
道:“耶律兄,这□手脚施展不开,咱们下楼打罢。”他想到了人多之处,就可乘机溜走。
耶律齐道:“好!”两人并肩从楼梯一步步退下。李莫愁步步抢攻,虽然得胜,心中却大为
恼怒:“我生平要杀谁就杀谁,今日却教这两个小子挡住了,若是陆无双这贱人竟因此逃
脱,赤练仙子威名何存?”她一意要擒回陆无双,跟着追杀下楼。
众人各出全力,自酒楼斗到街心,又自大街斗到荒郊。杨过不住叫嚷:“亲亲媳妇儿,
亲亲好妹子,走得越快越好。耶律师妹、青衫姑娘,你们快走罢,咱两个男子汉死不了。”
耶律齐却一言不发,他年纪只比杨过稍大几岁,但容色威严,沉毅厚重,全然不同于杨过的
轻捷剽捍、浮躁跳脱。二人断后挡敌,耶律齐硬碰硬的挡接敌人毒招,杨过却纵前跃后,扰
乱对方心神。
李莫愁见小龙女始终没有现身,更是放心宽怀,全力施展。杨过和耶律齐毕竟功力和她
相差太远,战到此时,二人均已面红心跳,呼呼气喘。李莫愁见状大喜,心道:“不用半个
时辰,便可尽取这批小鬼的性命。”
正激斗间,忽听得空中几声唳鸣,声音清亮,两头大雕往她头顶疾扑下来,四翅鼓风,
只带得满地灰沙飞扬,声势惊人。杨过识得这对大雕是郭靖夫妇所养,自己幼时在桃花岛上
也曾与双雕一起玩耍,心想双雕既来,郭靖夫妇必在左近,自己反出重阳宫,可不愿再与他
相见,忙跃后数步,取出人皮面具戴上。
双雕□左□右,上下翻飞,不住向李莫愁翅扑喙啄。原来双雕记心甚好,当年吃过她冰
魄银针的苦头,一直怀恨在心,此时在空中远远望见,登时飞来搏击,但害怕她银针的厉
害,一见她扬手,立即振翅上翔。
耶律齐瞧得好生诡异,见双雕难以取胜,叫道:“杨兄,咱们再上,四面夹击,瞧她怎
地?”正要猱身抢上,忽听东南方马蹄声响,一乘马急驰而至。
那马脚步迅捷无比,甫闻蹄声,便已奔到跟前,身长腿高,遍体红毛,神骏非凡。李莫
愁和耶律齐都是一惊:“这马怎地如此快法?”马上骑着个红衣少女,连人带马,宛如一块
大火炭般扑将过来,只有她一张雪白的脸庞才不是红色。杨过见了双雕红马,早料到马上少
女是郭靖、黄蓉的女儿郭芙。只见她一勒马□,红马□地立住。这马在急奔之中说定便定,
既不人立,复不嘶鸣,神定气□。耶律齐自幼在蒙古长大,骏马不知见过多少,但如此英物
却是从所未见,不由得更是惊讶。他不知此马乃郭靖在蒙古大漠所得的汗血宝马,当年是小
红马,此时马齿已增,算来已入暮年,但神物毕竟不同凡马,年岁虽老,仍是筋骨强壮,脚
力雄健,不减壮时。
杨过与郭芙多年不见,偶尔想到她时,总纪得她是个骄纵蛮横的女孩,那知此时已长成
一个颜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一阵急驰之后,额头微微见汗,双颊被红衣一映,更增娇艳。
她向双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齐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扫到杨过脸上时,见他身穿蒙古装束,
戴了面具后又是容貌怪异,不由得双蛾微蹙,神色间颇有鄙夷之意。
杨过自幼与她不睦,此番重逢,见她仍是憎恶自己,自卑自伤之心更加强了,心道:
“你瞧我不起,难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是当世大侠、你妈妈是丐帮帮主、你外
公是武学大宗师,普天下武学之士,无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是我父母呢?我妈是个乡下女
子,我爹不知是谁,又死得不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来命苦,受人侮辱。
你再来侮辱,我也不在乎。”他站在一旁暗暗伤心,但觉天地之间无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
了无意味。只有师父小龙女对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时又不知去了何方?不知今生今世,是
否还有重见她的日子?
心中正自难过,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来。两匹马一青一黄,也都是良种,但与
郭芙的红马相形之下,可就差得太远。每匹马上骑着一个少年男子,均是身穿黄衫。
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又见到这恶女人啦。”马上少年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
人一见李莫愁,她是杀死母亲的大仇人,数年来日夜不忘,岂知在此相见,登时急跃下马,
各抽长剑,左右攻了上去。郭芙叫道:“我也来。”从马鞍旁取出宝剑,下马上前助战。
李莫愁见敌人越战越多,却个个年纪甚轻,眼见两个少年一上来就是面红目赤,恶狠狠
的情同拚命,剑法纯正,显然也是名家弟子,接着那红衣美貌少女也攻了上来,一出手剑尖
微颤,耀目生光,这一剑斜刺正至,暗藏极厉害的后着,功力虽浅,剑法却甚是奥妙,心中
一凛,叫道:“你是桃花岛郭家姑娘?”
郭芙笑道:“你倒识得我。”刷刷连出两剑,均是刺向她胸腹之间的要害。李莫愁举拂
尘挡开,心道:“小女孩儿骄横的紧,凭你这点儿微末本领,竟也政来向我无礼,若不是忌
惮你爹娘,就有十个也一起毙了。”拂尘回转,正想夺下她长剑,突然两胁间风声飒然,武
氏兄弟两柄长剑同时指到。他哥儿俩和郭芙都是郭靖一手亲传的武艺,三人在桃花岛上朝夕
共处,练的是同样剑法。三人剑招配合得紧密无比,此退彼进,彼上此落,虽非甚么阵法,
三柄剑使将开来,居然声势也大是不弱。
三人二雕连环搏击,将李莫愁围在垓心。若凭他三人真实本领,时刻稍长,李莫愁必能
俟机伤得一人,其余二人就绝难自保。但她眼见敌方人多势众,若是一拥而上,倒是不易对
敌,若再惹得郭靖夫妇出手,更是讨不了好去,当下拂尘回卷,笑道:“小娃娃们,且瞧瞧
赤练仙子而猴儿的手段!”呼呼呼连进六招,每一招都是直指要害,逼得郭芙与武氏兄弟手
忙脚乱,不住跳跃避让,当真有些猴儿的模样。李莫愁左足独立,长笑声中,滴溜溜一个转
身,叫道:“凌波,去罢!”师徒俩向西北方奔去。
郭芙叫道:“她怕了咱们,追啊!”提剑向前急追。武氏兄弟展开轻功,随后赶去。李
莫愁将拂尘在身后一挥一拂,潇洒自如,足下微尘不起,轻飘飘的似是缓步而行。洪凌波则
是发足急奔。郭芙和武氏兄弟用足力气,却与她师徒俩愈离愈远。只有两只大雕才比李莫愁
更快,不断飞下搏击。武敦儒眼见今日报仇无望,吹动口哨,召双雕回转。
耶律齐等生怕三人有失,随后赶来接应,见郭芙等回转,当下上前行礼相见。众人都是
少年心性,三言两语就说得极为投机。耶律齐忽然相起,叫道:“杨兄呢?”完颜萍道:
“他一个儿走啦。我问他去那□,他理也不理。”说着垂下头来。
耶律齐奔上一个小丘,四下了望,只见那青衣少女与陆无双并肩而行,走得已远,杨过
却是没半点影踪。耶律齐茫然若失,他与杨过此次初会,联手拒敌,为时虽无多久,但数次
性命出入于呼吸之间,已大起敌忾同仇之心,见他忽然不别而行,倒似不见了一位多年结交
的良友一般。
原来杨过见武氏兄弟赶到,与郭芙三人合攻李莫愁,三人神情亲密,所施展的剑法又是
极为精妙,数招之间竟将李莫愁赶跑。他不知李莫愁是忌惮郭靖夫妇这才离去,还道三人的
剑招之中暗藏极厉害的内力,逼得她非逃不可。当日郭靖送他上终南山学艺,曾大展雄威,
打败无数全真道士,武功之高,在他小小心灵中留下了极深印痕,心想郭靖教出来的弟子,
武功自然胜己十倍,有了这先入为主的念头,见郭芙等三人一招寻常剑法,也以为其中必含
奥妙后着。他越看越是不忿,想起幼时在桃花岛上被武氏兄弟两番殴打,郭芙则在旁大叫:
“打得好,用力打!”又想起黄蓉故意不教自己武功,郭靖武功如此高强,却不肯传授,将
自己送到重阳宫去受一群恶道折磨,只觉满腔怨愤,不能自已,眼见完颜萍、陆无双、青衣
少女、耶律燕四女都是眼望自己,脸有诧异之色,心想:“李莫愁污言骂我姑姑,你们便都
信了。你们瞧不起我,那也罢了,怎敢轻视我姑姑?我此刻脸色难看,那是我气不过武氏兄
弟和郭芙,气不过郭伯伯、郭伯母,你们便当我跟姑姑有了苟且、因而内心有愧吗?”突然
发足狂奔,也不依循道路,只在荒野中乱走。此时他心神异常,只道普天下之人都要与自己
为难,却没想自己戴着人皮面具,虽然满脸妒恨不平之色,完颜萍等又如何瞧得见?平白无
端的,旁人又怎会笑他?李莫愁恶名满江湖,又是众人公敌,所说的言语谁能信了?
他本来自西北向东南行,现下要与这些人离得越远越好,反而折返西北。心中混乱,厌
憎尘世,摘下面具,只在荒山野岭间乱走,肚子饥了,就摘些野果野菜裹腹。越行越远,不
到一个月,已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烂不堪,到了一处高山丛中。他也不知这是天下五岳之一
的华山,但见山势险峻,就发狠往绝顶上爬去。
他轻功虽高,但华山是天下之险,却也不能说上就上。待爬到半山时,天候骤寒,铅云
低压,北风渐紧,接着天空竟飘下一片片的雪花。他心中烦恼,尽力折磨自己,并不找地方
避雪,风雪越大,越是在□崖峨壁处行走,行到天色向晚,雪下得一发大了,足底溜滑,道
路更是难于辨认,若是踏一个空,势必掉在万仞深谷中跌得粉身碎骨。他也不在乎,将自己
性命瞧得极是轻贱,仍是昂首直上。
又走一阵,忽听身后发出极轻的嗤嗤之声,似有甚么野兽在雪中行走,杨过立即转身,
只见后面一个人影幌动,跃入了山谷。
杨过大惊,忙奔过去,向谷中张望,只见一人伸出三根手指钓在石上,身子却是凌空。
杨过见他以三指之力支持全身,凭临万仞深谷,武功之高,实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于是
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老前辈请上来!”
那人哈哈大笑,震得山谷鸣响,手指一捺,已从山崖旁跃了上来,突然厉声喝问:“你
是藏边五丑的同党不是?大风大雪,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这□干甚么?”
杨过被他这般没来由的一骂,心想:“大风大雪,三更半夜,我鬼鬼祟祟的到底在这□
干甚么了?”触动心事,突然间放声大哭,想起一生不幸,受人轻贱,自己敬爱之极的小龙
女,却又无端怪责,决绝而去,此生多半再无相见之日,哭到伤心处,真是愁肠千结,毕生
的怨愤屈辱,尽数涌上心来。
那人起初见他大哭,不由得一怔,听他越哭越是伤心,更是奇怪,后来见他竟是哭得没
完没了,突然之间纵声长笑,一哭一笑,在山谷间交互撞击,直震得山上积雪一大块一大块
的往下掉落。
杨过听他大笑,哭声顿止,怒道:“你笑甚么?”那人笑道:“你哭甚么?”杨过待要
恶声相加,想起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登时将愤怒之意抑制了,恭恭敬敬的拜将下去,说道:
“小人杨过,参见前辈。”那人手中拿着一根竹棒,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挑,杨过也不觉有甚
么大力逼来,却身不由自主的向后摔去。依这一摔之势,原该摔得爬也爬不起来,但他练过
头下脚上的蛤蟆功,在半空顺势一个□斗,仍是好端端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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