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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金庸
都是心神俱醉。杨过却想:“唉,可惜不是姑姑在身旁陪着我。”但他强颜欢笑,双手轻轻
将二女拉近,靠在自己身上。
李莫愁心想:“这小子的话倒不错,他三人如此死了,确是胜过我活着。”寻思:“天
下那有这等便宜之事?我定要教你们临死时伤心断肠。”于是拂尘轻摆,脸带寒霜,低声唱
了起来,仍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曲子,歌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
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杨过等三人四手相握,听了一阵,不自禁的心中哀伤。杨过内功较深,凝神不动,脸上
犹带微笑;陆无双心肠刚硬,不易激动;程英却已忍不住掉下泪来。李莫愁的歌声越唱越
低,到了后来声似游丝,若有若无。
那赤练仙子只待三人同时掉泪,拂尘挥处,就要将他们一齐震死。正当歌声凄婉惨厉之
极的当口,突听茅屋外一人哈哈大笑,拍手踏歌而来。
歌声是女子口音,听来年纪已自不轻,但唱的却是天真烂漫的儿歌:“摇摇摇,摇到外
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吃了还要拿一包。”歌声中充满着欢乐,李莫愁
的悲切之音登时受扰。但听她越唱越近,转了几转,从大门中走了进来,却是个蓬头觅服的
中年女子,双眼圆睁,嘻嘻傻笑,手中拿着一柄烧火用的火叉。李莫愁吃了一惊:“怎么她
轻轻易易的便绕过土堆,从大门中进来?若不是他三人一多,便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了。”
她心有别念,歌声感人之力立减。
程英见到那女子,大喜叫道:“师姊,这人要害我,你快帮我。”这蓬头女子正是曲傻
姑。她甚实比程英低了一辈,年纪却大得多,因此程英便叫她师姊。
只听她拍手嘻笑,高唱儿歌,甚么“天上一颗星,地下骨零丁”,甚么“宝塔尖,冲破
天”,一首首的唱了出来,有时歌词记错了,便东拉西扯的混在一起。李莫愁欲以悲苦之音
相制,岂知傻姑浑浑噩噩,向来并没甚么愁苦烦恼,须知情由心生,心中既一片混沌,外感
再强,也不能无中生有,诱发激生;而李莫愁的悲音给她乱七八糟的儿歌一冲,反而连杨过
等也制不住了。李莫愁大怒,心道:“须得先结果此人。”歌声未绝,挥拂尘迎头击去。
当年黄药师后悔一时意气用事,迁怒无辜,累得弟子曲灵风命丧敌手,因此收养曲灵风
这个女儿傻姑,发愿要把一身本事倾囊以授。可是傻姑当父亲被害之时大受惊吓,坏了脑
子,不论黄药师花了多少心血来循循善诱,总是人力难以回天,别说要学到他文事武功的半
成,便要她多识几个子,学会几套粗浅武功,却也是万万不能。但十余年来,傻姑在这明师
督导之下,却也练成了一套掌法、一套叉法。所谓一套,甚实只是每样三招。黄药师知道甚
么变化奇招她是决计记不住的,于是穷智竭虑,创出了三招掌法、三招叉法。这六招呆呆板
板,并无变化后着,威力全在功劲之上。常人练武,少则数十招,多则变化逾千,傻姑只练
六招,日久自然精纯,招数虽少,却也非同小可。
至于她能绕过茅屋前的土堆,只因她在桃花岛住得久了,程英的布置尽是桃花岛的粗浅
功夫,傻姑看也不看,自然而然的便信步进屋。
此时她见李莫愁拂尘打来,当即火叉平胸刺出。李莫愁听得这一叉破空之声甚是劲急,
不禁大惊:“瞧不出这女子功力如此深湛。”急忙绕步向左,挥拂尘向她头颈击去。傻姑不
理敌招如何,挺叉直刺。李莫愁拂尘倒转,已卷住了叉头。傻姑只如不见,火叉仍往前刺。
李莫愁运劲急甩,火叉竟不摇动,转眼间已刺到她双乳之间,总算李莫愁武功高强,百忙中
一个“倒转七星步”,从墙壁破洞中反身跃出,方始避开了这势若雷霆的一击,却已吓出了
一身冷汗。
她略一凝神,又即跃进茅屋,纵身而起,从半空中挥拂尘击落。傻姑以不变应万变,仍
是挺叉平刺,只因敌人已经跃高,这一叉就刺向对方小腹。李莫愁见来劲狠猛,倒转拂尘柄
在叉□上一挡,借势窜开,呆呆的望着她,心想:“我适才攻击的三手,每一手都暗藏九般
变化,十二着后招,任他那一位武林高手均不能等□视之。这女子只是一叉当胸平刺,便将
我六十三手变化尽数消解于无形。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赶快走罢!”
她那知傻姑的叉法来来去去只有三招,只消时刻稍久,李莫愁看明白了她出手的路子,
自易取胜。常言道程咬金三斧头,傻姑也只有三火叉,她单凭一招叉法,竟将这个绝顶厉害
的敌人惊走,桃花岛主也真足自豪了。
李莫愁转过身来,正要从墙壁缺口中跃出,却见破口旁已坐着一人,青袍长须,正是当
年从她手中救了程英的桃花岛主黄药师。他凭几而坐,矮几上放着程英适才所弹的瑶琴。李
莫愁对战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黄药师进屋、取琴、坐地,她竟全没察觉,若在背后暗
算,取她性命岂非易如反掌?
李莫愁与傻姑对招之时,生怕程英等加入战团,是以口中悲歌并未止歇,要教他三人心
神难以宁定,此时斗见黄药师悄坐抚琴,心头一震,歌声登时停了。
黄药师在琴上弹了一响,纵声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唱的居然
就是李莫愁那一曲。琴上的弦只剩下一根“羽弦”,但他竟便在这一根弦上弹出宫商角徵羽
诸般音律,而琴韵悲切,更远胜于她的歌声。
这一曲李莫愁是唱熟了的,黄药师一加变调,她心中所生感应,比之杨过诸人更甚十
倍。黄药师早知她作恶多端,今日正要藉此机缘将她除去。他昔年曾以一枝玉箫与欧阳锋的
铁筝、洪七公的啸声相抗,斗成平手,这时隔了这许多年,力气已因年老而衰减,内功却是
越练越深,李莫愁如何抵御得住?片刻间便感心旌摇动,莫可抑制。
黄药师琴歌相和,忽而欢乐,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宛,瞬息数变,引
得她也是忽喜忽悲,忽怒忽愁,眼见这一曲唱完,李莫愁非发狂不可。
便在此时,傻姑一转头,突然见到杨过,烛光之下,看来宛然是他父亲杨康。傻姑最怕
的便是鬼魂,于当日杨康中毒而死的情状深印脑海,永不能忘,忽见杨过呆呆而坐,只道杨
康的鬼魂作祟,急跳而起,指着他道“杨……杨兄弟,你……你别害我……你……你不是我
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
黄药师不提防她这么旁□横加扰乱,铮的一声,最后一根琴弦竟也断了。傻姑躲到师祖
身后,大叫:“鬼……鬼……爷爷,是杨兄弟的鬼魂。”李莫愁得此空隙,急忙挥拂尘打熄
烛火,从破壁中钻了出去。黄药师未能制其死命,终于给她逃脱,自顾身分,已不能出屋追
击。黑暗中傻姑更是害怕,叫得更加响了:“是恶鬼,爷爷,打鬼,打鬼!”
黄药师喝住傻姑。程英打火点亮腊烛,拜倒在地,向师父见礼,站起身来,将杨过与陆
无双二人的来历简略说了。
黄药师师向杨过笑道:“我这个徒孙兼徒儿傻□傻气。她识得你父亲。你果然与你父甚
是相像。”杨过在床上弯腰磕头,说道:“恕弟子身上有伤,不能叩拜。”黄药师颜色甚
和,道:“你不顾性命,救我女儿和外孙女,真是好孩子。”原来他已与黄蓉见过面,得悉
经过情由,听说程英将他救去,于是带同傻姑前来寻找。
黄药师取出疗伤灵药,给杨过服了,又运内功给他推拿按摩。杨过但觉他双手到处,有
如火炙,不自禁的从体中生出抗力。黄药师斗觉他皮肉一震,接着便感到他经脉运转,内功
实有异常造诣,于是手上加劲,运了一顿饭时分,杨过但觉四肢百骸无不舒畅,昏昏沉沉的
竟睡着了。
次日醒时,杨过睁眼见黄药师坐在床头,忙坐起行礼。黄药师道:“你可知江湖上叫我
甚么名号?”杨过道:“前辈是桃花岛主?”黄药师道:“还有呢?”杨过觉得“东邪”二
字不便出口,但转念一想,他外号中既然有个“邪”字,脾气自和常人大不相同,于是大着
胆子道:“你是东邪!”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我听说你武功不坏,心肠也热,
行事却也邪得可以。又听说你想娶你师父为妻,是不是?”杨过道:“正是,老前辈,人人
都不许我,但我宁可死了,也要娶她。”
黄药师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怔怔的望了他一阵,突然抬起头来,仰天大笑,只
震得屋顶的茅草簌簌乱动。杨过怒道:“这有甚么可笑?我道你号称东邪,定有了不起的高
见,岂知也与世俗之人一般无异。”黄药师大声道:“好,好,好!”说了几个“好”字,
转身出屋。杨过怔怔的坐着,心想:“我这一番话,可把这位老前辈给得罪了。可是他何以
又无怒色?”
殊不知黄药师一生纵横天下,对当时礼教世俗之见最是憎恨,行事说话,无不离经叛
道,因此上得了个“邪”字的名号。他落落寡合,生平实无知己,虽以女儿女婿之亲,也非
真正知心,郭靖端凝厚重,尤非意下所喜。不料到得晚年,居然遇到杨过。日前英雄大会中
杨过诸般作为,已然传入他耳中,黄蓉也约略说了这少年的行事为人,此刻与他寥寥数语,
更是大合心意。
这天傍晚,黄药师又回到室中,说道:“杨过,听说你反出全真教,殴打本师,倒也邪
得可以。你不如再反出古墓派师门,转拜我为师罢。”杨过一怔道:“为甚么?”黄药师笑
道:“你先不认小龙女为师,再娶她为妻,岂非名正言顺?”杨过道:“这法儿倒好。可是
师徒不许结为夫妻,却是谁定下的规矩?我偏要她既做我师父,又做我妻子。”
黄药师鼓掌笑道:“好啊!你这么想,可又比我高出一筹。”伸手替他按摩疗伤,叹
道:“我本想要你传我衣钵,要好教世人得知,黄老邪之后又有个杨小邪。你不肯做我弟
子,那是没法儿的了。”
杨过道:“也非定须师徒,方能传扬你的邪名。你若不嫌我年纪幼小,武艺浅薄,咱俩
大可交个朋友,要不然就结拜为兄弟。”黄药师怒道:“你这小小娃儿,胆子倒不小。我又
不是老顽童周伯通,怎能跟你没上没下?”杨过道:“老顽童周伯通是谁?”黄药师当下将
周伯通的为人简略说了些,又说到他与郭靖如何结为金□兄弟。
二人谈谈说说,大是情投意合,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杨过
口齿伶俐,言辞便给,兼之生性和黄药师极为相近,说出话来,黄药师每每大叹深得我心,
当真是一见如故,相遇恨晚。他口上虽不认,心中却已将他当作忘年之交,当晚命程英在杨
过室中加设一榻,二人联床共语。
数日过后,杨过伤势痊可,他与黄药师二人也是如胶如漆,难舍难分。黄药师本要带了
傻姑南下,此时却一句不提动身之事。程英与陆无双见他一老一少,白日樽前共饮,晚间剪
灯夜话,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忍不住暗暗好笑,都觉老的全无尊长身分,少的却又太过肆
无忌惮。本来以见识学问而论,杨过还没黄药师的一点儿零头,只是黄药师说到甚么,他总
是打从心窍儿出来的赞成,偶尔加上片言只字,却又往往恰到好处,不由得黄药师不引他为
生平第一知己了。
这些时日之中,杨过除了陪黄药师说话之外,常自想到傻姑错认自己那晚所说的话,当
时她说:“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自想她必知自己父亲是给谁害死,旁人隐瞒
不说,傻姑疯疯癫癫,或可从她口中探明真相。
这日午后,杨过道:“傻姑,你来,我有话跟你说。”傻姑见他太像杨康,总是害怕,
摇头道:“我不跟你玩。”杨过道:“我会变戏法,你瞧不瞧?”傻姑摇头道:“你骗人,
我不瞧!”说着闭上了眼睛,杨过突然头下脚上,倒了过来,叫道:“快瞧!”以欧阳锋所
授的功夫颠倒行路,跳跃向前。傻姑睁开眼来,一见大喜,拍掌欢呼,随后跟去。
杨过纵跃前行,到了一处树木茂密之地,离所居茅舍已远,翻身直立,说道:“我们来
捉迷藏,好不好?不过输了的得罚?”傻姑这些年来跟随黄药师,有谁陪她玩儿?听杨过这
么说,真是喜出望外,连连拍手,登时将惧怕他的心思丢到了九霄云外,说道:“好极,好
极。好兄弟,你说罚甚么?”她称杨过之父为兄弟,称他也是兄弟。
杨过取出一块手帕将她双目蒙住,道:“你来捉我。若是捉着了,你问我甚么,我就答
甚么,不可隐瞒半句。倘若捉不着,我就问你,你也得照实回答。”傻姑连说:“好极,好
极!”杨过叫道:“我在这□,你来捉我!”傻姑张开双手,循声追去。杨过练的是古墓派
轻功,妙绝当时,别说傻姑眼睛被蒙住了,就算目能见物,也决计追他不着,来来去去追了
一阵,倒在树干上撞得额头起了老大几个肿块,不由得连声呼痛。
杨过怕傻姑扫兴,就此罢手不玩,故意放慢脚步,轻咳一声。傻姑疾纵而前,抓住他的
背心,大叫:“捉着啦,捉着啦!”取下蒙在眼上的帕子,满脸喜色。
杨过道:“好,我输啦,你问我罢。”这倒是给她出了个难题。她怔怔的望着杨过,心
下茫然,不知该问甚么才是,隔了良久,问道:“好兄弟,你吃过饭了么?”杨过见她思索
半天,却问这么一句不打紧的话说,险些笑了出来,当下不动声色,一本正经的答道:“我
吃过了。”傻姑点点头,不再言语。杨过道:“你还问甚么?”傻姑摇摇头,说道“不问
啦,咱们再玩罢。”杨过道:“好,你快来捉我。”
傻姑摸着额头上的肿块,道:“这次轮到你来捉我。”她突然不傻,倒出于杨过意料之
外,却也正合心意,于是拿起帕子蒙在眼上。
傻姑虽然痴呆,轻功也甚了得,杨过身处暗中,那□捉她得着?他纵跃几次,偷偷伸手
在帕子上撕裂一缝,眼见她躲在右边大树之后,故意向左摸索,说道:“你在那□?你在那
□?”猛地□一个翻身,抓住了她手腕,左手随即拉下帕子放入怀内,防她瞧出破绽,笑
道:“这次要我问你了。”
傻姑便道:“我吃过饭啦。”杨过笑道:“我不问你这个。我问你,你识得我爹爹,是
不是?”说到这□,脸色甚是郑重。傻姑道:“你爹爹是谁?我不识得。”杨过道:“有一
个人相貌和我一模一样,那是谁?”傻姑道:“啊,那是杨兄弟。”杨过道:“你见到那杨
兄弟给人害死,是不是?”傻姑答道:“是啊,半夜□,那个庙□,好多好多鸟鸦大声叫,
呜啊,呜啊,呜啊!”学起乌鸦的嘶叫。树林中枝叶蔽日,本就阴沉,她这么一叫,更是寒
意森森。
杨过不禁发抖,问道:“杨兄弟怎么死的?”傻姑道:“姑姑要我说,杨兄弟不许我
说,他就打了姑姑一掌,他就大笑起来,哈哈!呵呵!哈哈!”她竭力模仿杨康当年临死时
的笑声,笑得自己也害怕起来,满脸都是恐惧之色。杨过只听得莫名其妙,问道:“谁是姑
姑?”傻姑道:“姑姑就是姑姑。”
杨过知道生父被害之谜转眼便可揭破,胸口热血上涌,正要再问,忽听身后一人说道:
“你两个在这儿玩甚么?”却是黄药师的声音。傻姑道:“好兄弟在跟我捉迷藏呢。是他叫
我玩的,不是我叫他玩的。你可别骂我。”黄药师微微一笑,向杨过望了一眼,神色之间颇
含深意,似已瞧破了他的心事。
杨过心中怦然而动,待要说几句话掩饰,忽听树林外脚步声响,程英携着陆无双的手奔
来,向黄药师道:“你老人家所料不错,她果然还在那边。”说着向西面山后一指。杨过问
道:“谁?”程英道:“李莫愁!”
杨过大是诧异,心想这女子怎地如此大胆,望着黄药师,盼他解说。黄药师笑了笑,说
道:“咱们过去瞧瞧。”各人和他在一起,自已无所畏惧,于是走向西边山后。
程英知杨过心中疑团未释,低声道:“师父说,李莫愁知他是大宗师的身分。那晚既在
茅舍中有心要制她死命而未能成功,一击不中,就耻于二次再行出手。”杨过恍然大悟,惊
道:“因此她有恃无恐的守在这□,要俟机取咱们三人性命。若非岛主有见及此,咱们定然
当她早已远远逃走,疏于防备,终不免遭了她毒手。”程英温柔一笑,点了点头。陆无双插
口道:“你自负聪明过人,与岛主相比,可相差太远了。”杨过笑道:“我是傻蛋,傻气过
人,是傻姑的好兄弟。”
说话之间,五人已转到山后,只见一株大树旁有间小小茅舍,却已破旧不堪,柴扉紧
闭,门上钉着一张白纸,写着四行十六个大字:
“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
黄药师哈哈一笑,随手从地下拾起两粒石子,放在拇指与中指间弹出,嗤嗤声中,两粒
石子急飞而前,拍的一响,十余步外的两扇板门竟被两粒小小石子撞开。杨过在桃花岛上之
时,曾听郭芙说起外祖父这手弹指神通的本领,今日亲见,尤胜闻名,不由得佩服无已。
板门开处,只见李莫愁端坐蒲图,手捉拂尘,低眉闭目,正自打坐,神光内□,妙相庄
严,俨然是个道之士。屋内便只她一人,洪凌波不在甚旁。杨过一转念便即明白:“她讥笑
黄岛主弟子多,以众凌寡,便索性连洪凌波也远远的遣开了。她所恃的不是能敌得过黄岛
主,而是她既孤身一人,以黄岛主的身分便不能动她。”
陆无双想起父母之仇,这几年来委屈忍辱的苦处,霍地拔出长剑,叫道:“表姊,傻
蛋,不用岛主出手,咱三个跟她拚了。”傻姑摩拳擦掌,说道:“还有我呢!”李莫愁睁开
眼来,在五人脸上一扫,脸色鄙夷之色,随即又闭上眼睛,竟似丝毫没将身前强敌放在心
上。程英眼望师父,听他示下。
黄药师叹道:“黄老邪果然徒弟众多,若是我陈梅曲陆四大弟子有一人在此,焉能让她
说嘴?”说着将手一挥,道:“回去罢!”四人不明他的心意,跟着他回到茅舍,只见他郁
郁不乐,晚饭也不吃,竟自睡了。
杨过睡在他卧榻之旁,回想日间与傻姑的一番说话,又琢磨李莫愁的神情,心想:“她
笑我们以五敌一,眼下我伤势已愈,以我一人之力,也未必敌她不过,不如我悄悄去跟她恶
斗一场,一来雪她辱我姑姑之耻,二来也好教岛主出了这口气。”心意已决,当下轻轻穿好
衣服。他虽任性,行事却颇谨慎,知道李莫愁实是强敌,稍一不慎,就会将性命送在她的手
□,于是盘膝坐在榻上练气调息,要养足精神,再去决一死战。
坐了约莫半个更次,突然间眼前似见一片光明,四肢百骸,处处是气,口中不自禁发出
一片呼声,这声音犹如龙吟大泽,虎啸深谷,远远传送出去。黄药师当他起身穿衣,早已知
觉,听到他所发奇声,不料他内功竟然进境至斯,不由得惊喜交集。
原来一人内功练到一定境界,往往会不知不觉的大发异声。后来明朝之时,大儒王阳明
夜半在兵营练气,突然纵声长啸,一军皆惊,这是史有明文之事。此时杨过中气充沛,难以
抑制,怎啸声闻数里。程英、陆无双固然甚是讶异,连山后李莫愁听到也是暗自惊骇,但她
料想定是黄药师吞吐罡气,反正他不会出手,却也不用惧怕。那料到杨过既受寒玉床之益,
又学得玉女心经与九阴真经的□要,内功积蓄已厚,日前黄药师为他疗伤,桃花岛主内功的
门路与他全然不同,受到这股深厚无比的内力激发,不由自主的纵声长啸。
这片啸声约莫持续了一顿饭时分,方渐渐沉寂。黄药师心想:“我自负不世奇才,却也
要到三十岁后方能达到这步田地。这少年竟比我早了十年以上,不知他曾有何等异遇?”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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