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百妖帐

悟空有些不敢想下去。额头上滚落的薄汗，早已不知是因为疼痛虚弱，还是联想到可怕结果后的恐惧。她歪头看了看孟婆，道：“我怕那妖怪的目标会是我师父，孟婆，我需要去查清楚这妖怪的来历。”
悟空此话一出口，孟婆就换上长辈般严厉的表情，重新把悟空身上的被子又往她身上掩了掩：“现在还是别想了，你这伤，少说也得再躺上一天才能下床呢。”
“这么久？”这种情况倒是让悟空有些没想到，她不甘心地想撑起身子，却发现那强烈的疼痛和肌肉切切实实传递而来的无力感比什么都强烈，盖过了她向来自信的意志力，再次把她狠狠按回了床榻上。“唔，该死......”
她正在懊恼这不争气的身体，那边，门外已经传来噪杂的声音。只见黑白无常两兄弟火急火燎奔了进来。
“大圣大圣！你醒了吗？”
他们挤得太快，屋门又太小，以至于黑白无常的帽子跟随着他们倒地的动作滚落在地，互相叠在一起的模样看起来憨态可掬。
然而，孟婆却对这一滑稽的场面露出突然间爆发的愤怒：“黑白无常！臭鬼头！你们又挤我的门。”
“啊哈哈哈，得罪得罪。”三人忙不迭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再把帽子重新戴好。
“道歉有用吗，你们这都是第几次了？要不是咱们冥界用的不是实物门，我这门估计都要翻修好几次了！”
的确，虽然悟空躺着的名义上是屋子，但周围实际上全部由阴曹地府里的冥花、阴泥以及流淌着的无形的力量构成。孟婆的房子，从外部看，就仿佛是一朵绽放开的冥花，美丽又富有危险性。
“所以，不也不是什么大事么？”黑无常戳戳手指，企图填塞过去，“还有，孟婆，外面奈何桥那边都排了一天队，你今儿怎么偷懒了？”
“老娘偷懒？偷个屁的懒，我辛辛苦苦照顾你们带回来的大圣，倒成我偷懒了？那汤锅不就在桥那边么？你们见着怎么也不知道帮我送几个亡魂？啊？”
孟婆这边又开始了她的暴脾气，无常两兄弟对视一眼，交换了颇为无奈的眼神。就在这个空当里，白无常余光看到侧趴在床上的悟空，便立刻将还在生气的孟婆抛在脑后，径直跑了过去。
“大圣，你感觉如何？我和弟弟发现你的时候都被你的样子吓坏了。”
悟空苦笑下，轻轻摇摇头：“疼得很呢，不过受这么重的伤也正常。说来，我听孟婆说过了，是你们救的我，还真是谢谢你们。”
黑无常紧跟着走上去笑了笑：“大圣说的哪里话？更何况也是巧合，我们刚在那边引完些意外死去的亡魂，就感觉到一股特别刺眼的光在一个压底闪烁着，过去一瞧，没想到居然是大圣你。”
“大圣，你猜是什么在发光？居然是你的如意金箍棒！它就躺在你旁边，身上还沾了一点你流在地上的血，感觉到我们靠近以后，竟还变回绣花针的样子钻回你耳朵里了。”白无常一边说一边比划，眼神闪烁，显然这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极为稀奇。
“你说，如意？”悟空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居然是如意救了自己吗？这个自己珍爱许久的武器。当年在东海下，就是因为触摸到它的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心灵相惜的默契，她才会下定决心选择了这个武器，甚至不惜把东海龙王得罪一番。
都说武器跟久了主人，或多或少都会吸收主人身上的气息而变的有灵性。如意，你是感知到我有危险所以才这么做的吗？
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可也已经足够让悟空感觉到一阵温暖。收为飘渺的思绪后，她立刻捕捉到黑白无常话里的一点玄机。
“黑无常，你方才说，你们是去引意外死去的亡魂？”
“不错，他们看起来像是被人谋杀了，并未在生死簿上计划好的世间结束阳寿。”
“那你们在那附近，有没有察觉到什么特别的气息？”悟空歪头看着他们。她很想坐起来问得更加详细，可重伤的身体不允许她这么做，只能是侧躺在床上，用眼神维持着些许独属于她的气质。
“特别的气息......”黑白无常异口同声，并极为默契地一同举起手托着下巴，因着悟空的询问陷入思考。
气氛显得格外安静，悟空和孟婆都用着期待紧张的目光盯着他们二人，以至于安静许久后，白无常突然一拍手，让她们免不了轻吓一跳：“哦，好像确实有。当时我到那里的时候，还在吃惊，这些尸体不过刚死，怎么就沾染了那么多的邪气。”
“邪气？”
“不错，是很重的邪气。生命死亡后的肉体会吸引邪气滋生，可是那些尸体身上的，显然多得有些过分，而且，浓烈得可怕。硬要比喻的话，就好像是，眼前有一团深深的紫雾，蹭在你身上都觉得阴冷无比，从骨子里感到恐怖。”





西游百妖帐 第二十八章：一丝线索（下）
黑白无常的话，让悟空陷入沉默中，她蹙额思索其来，显然情况比她预想的更加棘手。过量的邪气当然不会是凭空聚集到强盗尸体们上面的，这定然是因为那妖怪的原因。但是，拥有让人震惊的邪气的妖怪，从来都不会好对付。
要么，就是这妖怪天生吸收邪气而修炼；要么，就是修炼过后自己选择了条泯灭良知的道路去强化自身。无论哪一种，都代表着对方拥有强大的法力。毕竟抛弃掉常规原则的力量，往往都是可怕的。
“大圣，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说其中有什么玄机？”
悟空有些烦闷，双眉半天都无法舒展开：“那邪气不是尸体吸收来的，而是杀害他们的妖怪身上携带着的邪气。她也是把我重伤扔下悬崖的凶手——一个和我拥有一模一样面容与力量的家伙。
“和大圣一样？”黑白无常瞪大双眼，白无常一直克制着的长舌刷一下托在了地上。
“这，这妖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黑无常挠挠头，“不过，怎么可能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呢，还不是双胞胎。”
白无常点点头，伸手把舌头又塞回去：“是啊，更何况大圣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么？”
“石头......”悟空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她隐约记得，当那妖怪抓住自己时，笑容、力量，虽然和平日里自己展现出来的大相径庭，但只有她感觉得到，这两份看起来截然不同的气息，碰撞爆炸的时候，在那剧烈震动的中心，竟然有些一种极为和谐的共鸣。
可这份共鸣从何而来？悟空联想到一种微弱的可能。在方寸山成长之时，菩提祖师曾经告诉过自己，她生于女娲留下的灵石。
长久以来，她自认为自己独一无二，也就想当然认为自己诞生的灵石也是特别的。可如果呢，如果碎裂下的小石块也经历了和自己相同的经历？或者是，在其他地方，也有女娲留下来的灵石？
那么就解释了为什么触碰到那妖怪的刹那，会有这种奇怪的，心灵相同的感触。
虽然这样的可能有些恐怖，也让悟空觉得后怕于自己的独特受到挑战，但至少寻找到一丝线索，能搞清楚她是谁。
“孟婆，黑白无常......”悟空转头看着他们，笃定决心般，咬咬牙，将身子撑了起来。在她稍稍用力的刹那，整个胳膊和肩膀就感觉到那酸刺的疼痛。悟空狠狠咬住下唇才没有叫出声，深呼吸一下彻底做起来。“帮我个忙，我要去找十代阎王，我需要查看生死簿。”
“大圣，你做什么？快躺好！”
悟空轻轻拦住孟婆伸来的手，摇摇头。刚才这简单的动作，已经让她头上疼得挂满薄汗，可她调整呼吸，坚持道：“不，我必须去。我的师父和师弟们可能有危险，我不能再这样耗时间了。”
“大圣......”
悟空慢吞吞做到床沿，站起身，略显松垮的底衣领口露出的皮肤被绷带彻底缠满。“带我去找十代阎王，快点！”
黑白无常和孟婆相互看了看，最终都被悟空的坚决打动，也不敢忤逆她的要求。
“好吧，大圣你跟我们来。”黑白无常无奈地摇摇头，一人上前搀住悟空，另外一个则跃到前面去引路。
三人离开了孟婆居所，玫红色的巨大花朵张开花瓣，让他们从中走出，又再次沉眠似的收紧。紧跟着出来的孟婆远远望着悟空的背影，很是感慨，但最终还是摸摸转头去奈何桥边继续自己的工作。
————
三界间的时间多不大相同。天界来回，一日接近凡间三到四日；地府之中，一日的功夫，凡间却过了也已有两日。玄奘们自从告别了那小小村庄，赶赴两日的行程都没有再碰及什么人烟。
天气转凉的很快，路边野草之中，已经隐隐有雏菊含苞。树叶仿佛是一夜之间一齐褪色，苍绿化成暗黄，水嫩的叶片弯曲成皱，如同苍老下去的人的面庞，染上岁月沧桑的感觉。
晨夕时的水雾冷如冰珠，穿透衣物刺激皮肤，总能让人起一阵鸡皮疙瘩。山林越发显得苏静空远，飞禽走兽陆陆续续开始南迁，冷清的荒山里，不过两个夜晚，生灵的气息与鸣叫便少上一半。
走出山林到一片丘陵地带，时值下午午时，几人终于望见不远处有座城池，已经广阔的平原。
“徒儿们，前面有城池了。”玄奘手作帐篷，远远望着那城门，欢喜道，“十数座门，周围绵延有百十余里......看来是做皇城，我们能倒换官文了。”
“皇城？咱们一路也没见什么其他的大城，居然直接就到皇城了么？”
“小国而言，不足为奇。并不是所有人间国家都能有大唐的国土。”悟空双臂搭着金箍棒，神情悠闲散漫，“再者，咱们刚出来的山林也算险峻，单独一队人马还能自由穿梭，要是军队的话，估计是很难呢。选址在这旁边，也没错。”
“这样......”莫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说出长串话的悟空并没有看他一眼，将金箍棒改成一手拿住搭在肩上，径直往前走：“走吧，我们敢在天黑前进城找个地方歇脚，我瞅见了，里面好像有个宝塔寺院，应该能收留我们。”
师徒一行入了城门，或许是因为是皇城，里面看起来倒也繁荣有度，市井里东西向国家的宝贝，和本地的些土特产，形成条漂亮的风景线。
他们绕过人多嘈杂的市街，沿着其他小路行进，想要寻找方才在远处望见的塔寺。
最终，等他们走到了片和城中截然相反的地方，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极为破败的寺庙。
灰墙沾染了不少灰尘和显然是扔上去的泥巴，大门顶上挂了蛛丝，木门悬吊在门框上，看起来摇摇欲坠。
玄奘望见这塔寺衰败的外墙，不免有些吃惊：“怎么会是，这么个废旧的寺院。”
“啊......兴许是已经没人了吧。”悟空倒显得满不在乎，她直接走到前面，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一阵灰尘随着她的动作扬到空气中，她皱眉别过头那另一只手甩了甩，又把门继续往外拉开些，“管他呢，至少也能歇脚一晚上，师父，先进来吧。”




西游百妖帐 第二十九章：金光不复
几人径直走进寺院之中，不成想里面看起来更加破旧，檐下一根根横木上积压了厚厚的已一层灰。角落里，蛛网肆意纵横，看起来腐朽陈旧。两道青石台阶中间，苔藓、杂草从缝隙里生长而出，零落的几棵青松针叶稀疏，铜钟和背后的宝塔都看起来灰蒙蒙的，浮雕壁画，皆是被掩去了色彩。
玄奘望着满目苍凉的景色，不知怎得，忽然觉有些悲凉。“还真是个荒寺啊。”
悟空在前面转了两圈，便跳到大殿前推开门，扑面而来便羞到股潮味。那里面空空荡荡，除了正中按照惯例供奉有释迦摩尼的像，剩下的，便是连牌匾对联都已经卸去。
她把门彻底拉开，侧身对玄奘示意：“师父，里面看起来还挺干净，今晚咱们就此歇脚吧。”
“也罢，那就在此宿住一晚，明日进宫求见国王。”纵使感慨，但万物兴衰始末自有规律，玄奘调整了一下思绪，便释然许多，将敖烈的缰绳递给莫文后，合掌走进正殿中。
他上前摆好倒落的香台，往后退了几步，虔诚地跪下礼佛。
身后，悟净已经跳进正殿里四处张望：“哇，还真是的空空如也。”他旋即卸下背包往殿后走，“我去看看后面有没有厨房和僧人的寝殿！”
他小跑着绕到佛像后方，却突然“哇啊”地一声叫喊。被他这一声叫吓了一跳的其他三人转头就看到他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
“天啊，怎么还有人啊，吓死我了......”
“有人？”玄奘即刻起身绕到后方，所见的一幕却让他大吃一惊：约莫有七八位僧人，消瘦面黄，被粗麻绳捆在一起，还缠了布条在嘴上堵住他们的嘴巴。看到悟净和玄奘的刹那，他们的眼睛迸发出和身形不相符的期望之光，哀求地望着他们。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玄奘愣在原地，而反应过来的悟净已经上去帮他们解掉了封口布，问道：“你们还好吗？是谁这么无礼地对待出家人啊！”
语落，他还想给其他人松绑，但身后靠着佛像的悟空悠悠打断他：“等一下悟净，问清楚再松绑，万一是伙骗子想讹人，你是想说不清楚么？”
悟净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地，而后立刻收了回去，茫然又尴尬地看了看他们又看看悟空，而后小跑着回到了玄奘这边。
玄奘轻轻皱了一下眉，不知怎么，悟空这份突然的谨慎，总有些让他很不舒服。而站在最后面的莫文则更是露出复杂的神情看着悟空的侧脸。
虽然悟空一向谨慎，会说出这个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她的神情和语气，为什么总有点让人觉得，她是在冷漠地看戏？
她以往可没这样过，是还在生师父的气吗？
但和尚们开口说的话，让玄奘莫文都没有继续细想下去。
坐在最前面，看起来相对年长的和尚，有气无力道：“施主，我们是出家人，不敢说谎诓骗。此地是祭赛国的金光寺，我们是这里的僧人。”
“祭赛国金光寺，可这寺院不是曾因为有颗巨大的夜明舍利珠国宝而闻名么？怎么会衰败成这般？”莫文吃惊地环视正殿一圈，再联想到那荒芜的院中场景，怎么也无法想象这是父亲曾向他提及的金光寺。
“是啊，我也曾听方丈说起金光寺，你们既是僧人，犯了何等罪责，被绑在这里？”
提及此事，那僧人话中满是悲怆委屈：“施主，说来也是八月飞雪之冤。三年前，祭赛国下了场大雨，举国昏天黑地足有七日，雨霁过后，金光寺里的国宝却不翼而飞。自此金光寺再无祥云盘绕，众臣上谏怀疑是我们偷了国宝舍利，国王大怒，派人抓住了我们所有僧人，严刑拷打，叫我交出国宝来。天地可鉴，我们些潜心修佛的人，怎么敢动舍利宝贝的主意啊......”
“怎、怎么会还有这种事情？”玄奘听完都下意识后退一步，“且不说修佛之人不贪图宝贝。舍利在寺中消失，僧人自会被第一个怀疑，怎可能会有人傻到掩耳盗铃呢？”
后面位年龄小些的僧人听着玄奘为他们抱不平，竟是委屈地落泪哭喊：“施主明鉴啊，但国王陛下派人搜查，七日之内又无人出入过宝寺，他笃定是我们寺中僧人所偷，还气我们互相包庇。往上两代的前辈不堪重刑都已经死了，只剩下我们几人。国王已经下令明日之前再不交出舍利，我们就全都要被砍头。”
玄奘踉跄几步：“什，什么？”
“这也太冤枉人了，怎么可以这样屈打成招呢？”悟净也是吓得不轻，他拉着玄奘的袖子，抬头看着他，“师父，他们好可怜。这个国王也太过分了，没有十足的证据怎么就可以这么冤枉好人？”
莫文自然也不愿意接受这荒唐之事，愤懑地叹口气，手腕一甩，袖中符纸化成刀刃，隔开了僧人们的绳索。
失去支撑，显然已经许久不曾好好进食的僧人们一个个想要栽倒在地，他们痛哭着爬起来朝几位拜谢：“多谢施主恩情，若不是施主相救，我们必定会蒙冤而死的。”
“快请起吧，贫僧自东土而来，往西求经，曾立誓不放过解救遇到的疾苦。你们蒙冤，贫僧同为礼佛之人，又怎么忍心呢？”玄奘将他们扶起来，拍去粗布衣裳上的灰尘，“你们且放心，我的徒弟们都有本事，我会帮你们把事情调查清楚的。”
一众僧人闻言，正要拜谢玄奘，忽然听到悟空似笑非笑的声音：“师父，听我句劝。你还是让我把这些和尚送走到别国去吧，国宝失窃的事情，咱们插手不好。”
此言一出，包括莫文和悟净在内，十几双眼睛齐齐看向悟空，同样的惊愕里，是不同的讶异或恐慌。
“悟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要这些施主们畏罪潜逃吗？”玄奘看着自始至终神情都波澜不惊的悟空，觉得很难理解。
悟净也投来疑惑的目光：“对啊世界，虽然这样他们能够活命，但不也就让他们坐实了罪责，永远洗不清了？”
悟空扑哧笑了一下，在这样的气氛中，竟让人觉得有些残忍：“笨蛋，他们本来就永远都洗不掉罪责的。”
玄奘瞪大眼：“悟空，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他们真的偷了国宝吗？”
悟空抬眼看着渐渐有些气愤的玄奘，浅笑着反问：“师父，前有观音寺为了你一件袈裟不惜杀人的方丈，后有群为了灵芝或美色起内讧的强盗们。「人为财死」这句话，可不是没道理的。”




西游百妖帐 第三十章：真相不重要
“观音寺，袈裟......你们在说什么呀？”悟净听得云里雾里，转头疑惑地看着玄奘，“师父，我怎么没见过你有什么特别的袈裟？”
谁知玄奘却没有再理会悟净，而是攥紧手中的佛珠，低头陷入沉默。悟净和莫文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悟空好整以暇地端详着玄奘凝重的脸色，看着他连连调整呼吸，才勉强用温和的声音道：“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愿意相信僧人们是无辜的。”
那份无法反驳的不甘，那份目睹过黑暗事实的心灵，此时将这些负面的情绪化成一种倔强，由玄奘炯炯有神的双眸释放出来。“更何况，他们的前辈都已经有人丧命，如若真是他们所偷，没道理坚持到这种地步还不承认。毕竟他们如果真是你口中轻易为钱财入歧路的人，那某种程度上，也会极为想保命才对。”
悟空看着玄奘严肃理论的样子，再次忍俊不禁，但还是尽量克制住了自己：“师父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永远都这么有意思。”她转瞬间就收回笑意，眼睛里转动起捉摸不透的意味，“罢了，我给师父你说实话吧，恰恰就是你说得这些，我才讲我们管不了这金光寺的事情。”
“为什么？”玄奘被悟空绕糊涂了。
悟空干脆直接坐在了突出的一小片台子上，转转手中的发缕：“师父啊，连你一个过路和尚听完始末，都能想到和尚真偷了国宝是最愚蠢的事情。你觉得这祭赛国的国王，真能笨到审了三年，杀了两代和尚，都没意识到这点吗？”
问题一抛出，剩下的师徒，包括那些消瘦可怜的僧人们，都着实一愣。
一种让人细想而后怕的感觉，随着悟空接下来的话，在每个人心中萌生：“从这国王杀死第一个和尚开始，他们僧人们就不可能被证明清白了。听信庸臣谗言，大肆严刑拷打修佛的出家人，让他们蒙冤而死，试问但凡有点脑子的国王，会让这种不干净的名声落在自己头上么？更不要说，他现在都已经杀了多少僧人了？”
玄奘脸色越来越白。
“其实说白了，国王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不是僧人偷走了国宝。可是第一，找不到偷取国宝的盗贼，说出去丢人；第二，已经杀了僧人，断不可能让自己背上冤枉好人滥杀无辜的昏君骂名。所以国王已经决定让这些僧人们被蒙冤到底，师父若是帮了他们，不是打国王一国之君的脸么？”
悟空说着摇摇头：“要我猜，如果我们真把小偷抓回来，国王十有**唬走我们西去就会将国宝派人送回寺庙再‘搜查’出来，彻底坐实僧人们的罪名。更甚的，只怕连我们都要连带进偷国宝的惩罚里。”
“可这也太荒唐了，他怎么能这么做！”莫文觉得自己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如此恐怖骇人的事情，被悟空有理有据讲出来后，就像是腊月的冰凌刺进胸口，让人窒息胆寒。“他怎么可以这样歪曲真相？”
“因为对君王而言，第一要义是稳固统治，只有不威胁自己地位的真相才有资格被披露出来。”悟空淡然地解答了莫文的疑惑，那份平静的神情，和所有陷入震惊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僧人们被点破了真相，忍不住一个个嚎啕大哭，以头拳抢地：“佛祖啊，怎会是这样的事情。”
“是我等上辈子修恶太多吗，还是佛祖嫌我们修行不够诚心，要让我等蒙此冤罪啊！”
“为什么？贫僧不想死，不想死......”
空荡荡的正殿里回响起僧人们的哀嚎，听起来震耳发聩，是一阵阵喊到灵魂和良心里的声音。玄奘背对着那些哭泣的僧人们，纤细的身体激烈地抖动，显然，他也无法接受悟空说出的这些残忍冰冷的事实。
要听取悟空的建议么，把他们送去别国避难，顶着在祭赛国里洗不掉的罪名勉强留住性命？可是，不甘心，他们身上的罪行明明可以洗净，如果自己放弃了，这种自责同样会缠绕自己一辈子。但悟空说得又不无道理，就是因为太过真实，才会让人难以接受。
要怎么办才好？
悟空扫视一圈眼前这悲怆的场面，无奈地长叹口气：“师父，还是听我的，把他们送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