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的娇养日常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风储黛
赵潋点点头,“你们司做事,一贯雷厉风行的。于大人又是个中翘楚。一旦突破地下场之后,我希望于大人能帮我个忙,我家里有个人,他弟弟就是因为这桩案子丧命的,那些手上沾满了鲜血的人,巡御司还是不要姑息。世风日下,敢触及权贵利益之人少之又少了,于大人是泥淖之中的清流,我还是很信任你的。”
于济楚怔了一瞬,从他入朝为官之日起,就始终信奉清正廉洁,不为强权折腰,他一个人,揣着他和谢珺两个人的理想,所以他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而就为这句信任,好像也值得托付性命了。
……
赵潋回公主府,头上戴着一顶花冠,不值什么钱,是纯用杨柳枝及路边野花,掐茎去叶地缠绕而成,赵潋本人已极为华美,被野花冠倒衬得肌肤黯淡了几分,但她心情却恰是不错,舍不得摘下来。
这下公主府揭开锅了,公主与于大人骑马出游,回来时戴着一顶这么丑的花冠。两人一定是聊得很开心,于大人边走,顺手就摘花捻草地给公主做了一份礼物。
杀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先生恐怕要彻底退出战局了。”
于大人是有太后支持的人,只要公主稍稍偏向他些,这婚事板上钉钉了就已经。
夜里下了一场雨,赵潋本来想夜探粼竹阁,看看那人在做些什么,无奈雨天路滑,心道还是算了,她要争点气,才不过一日光景而已,人家都未必想到自己一下,她也要有点出息才行。
君瑕的寝房燃着几只蜡烛,窗外风雨凄凄,间杂着几声哀而无助的蛙鸣声。他偏过目光,凝视着一行雨帘,杀墨也没睡,嘟着嘴走到了他身后,“先生,公主要是想通了,不必在一棵树上赖着不走,你就没指望了。”
君瑕微笑起来,并未回头,“你不是很不喜欢公主的么?”
杀墨道:“本来是不喜欢的,可是没办法先生你喜欢啊,我只好跟着喜欢了。细想想公主也不错,很宠你了先生,你其实就是恃宠而骄。”见君瑕要回头,他忙打住,“你先别说,要说你对公主没那种意思,咱们早回姑苏了。眼下太后都说了,让咱们回去,可是我不懂这一天先生都在这儿看书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把公主推出去的,你不是还说,她和于公子最相配的了?”
“你觉得,”君瑕沉默了少顷,压低了唇音,“他们不配么。”
杀墨老实巴交地摇头,“我觉得不配。身份地位什么的,从来都不是事儿,关键于大人曾有一名亡妻,他亡妻离世两年了,他孑然一身,从没打算续弦,这就表明她对公主压根没心。”
君瑕收拢了竹简,“是么,可我一直觉得他们天造地设。”
杀墨老成地叹了口气,“那也你就是你觉得罢了,再说了,公主喜欢的人是你,你昨天那番话确实挺伤人的,倘若是我,我恐怕要打你了。明明前一晚还如胶似漆颠鸾倒凤……”
“闭嘴。”
“哦。”杀墨取了杯盏,冲君瑕扮了个鬼脸,人就匆匆溜走了。
君瑕将眉心缓缓一揉。被这小兔崽子勾起了什么回忆,他的脸蹭地红了起来,耳根也开始微微发烫。
赵潋真是个小妖精,能吸干人精气的要命的那种。
他和公主有了这种亲热,虽没有突破最后一步,却也差不离了,他的清白不值几个钱,可赵潋不同,他真的能一走了之?
不能。至少,应该看到她欢欢喜喜地成婚,这桩缠绵已久的心病才算是能彻底了结。
夏雨来得快,去势也快,暴躁地一场夜雨之后,便偃旗息鼓,收了脾气藏匿入云了。
赵潋晨起之后,洗漱,用早膳,便在前院收集起花露来了。以往她起得早,总要往粼竹阁看上一眼,大清早地去扰君瑕的清梦,但这一回她连眼神都没给一个,赵潋觉得自己又争气了一把。
柳黛不近不远地跟着,手托着一只雪梅花纹的瓷瓶,等赵潋伸手托下一片聚着露珠的花叶,她就走上前去,将露水收集起来,赵潋一边扒拉着叶子,一边说道:“露水泡的茶清新怡人,最可口了。”
柳黛知晓进退,并不问,但心里却说了一句,公主是要为谁泡茶呢?
赵潋揪了一朵开得蔫蔫的兰花叶,“对了,上回游园避暑,我不在了时,你与卢生都做了些什么?”
柳黛哑口无言。
她该怎么说,公主去参加竞帆赛时,有人邀请卢子笙去作诗,他不肯,结果就在一旁拉拉扯扯的。都是一群男人,柳黛搭不了手,结果卢子笙肩头的衣衫被扯破了。
说到底他们是一家出来的,柳黛不能让外人欺负公主府的人,不知从哪捡起了一把扫帚,一招横扫千军就冲了进去。可那些人哪会怜惜一个公主府的下人,三推两打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就被推进了卢子笙怀里,嘴唇在他的下颌上磕了一下。
卢子笙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后来也不知道那群自讨没趣的人怎么走的,卢子笙便一直愣着。
天地可证,柳黛绝没有半点轻薄之心,可卢子笙那一脸宛若受辱的模样,差点让柳黛欲投湖自证良心。
幸得公主回来得及时,两人都转移了注意力,但,柳黛是再也不肯与卢子笙说上一句话了。一个男人扭捏成这样,委实不容易,竟还不敌她一介女流。
“柳黛?你在想着谁家的俊俏少年呢,竟不回我话。”
柳黛险些手一抖便打翻了赵潋的瓷瓶了,心乱糟糟的,方才竟有点不明所以的慌乱。
赵潋摇头直叹气。
柳黛是从瞿家来的,在来公主府以前,她跟过人。柳黛又是这个年纪,想男人很正常。赵潋都后悔不迭,那个晚上,她也许,应该直接将人就地正法了才好,便以免夜长梦多,让他还心有离意。
让他成为自己的人,想想都是一桩多美的事。
门客的娇养日常 37.第三十七章
赵潋采集完花露, 入水煮了一点碧螺春, 茶香随着绿叶沉入水底,芽似枪叶,叶底成朵, 鲜嫩如活。赵潋一边留意火候,用小扇轻打,一边嘱咐柳黛,“去将卢子笙叫过来。”
柳黛一时以为听错了人, “公主是说——”
“卢子笙。”赵潋疑惑且无辜地反问, “不然该是谁?”
也是, 倘若这茶是煮给那位先生的,公主就该煮好了然后马不停蹄地亲自端过去,身后就像摇着一条长毛大尾巴, 几乎要谄媚地摇秃似的。柳黛很不想同卢子笙说话, 但还是听从吩咐, 轻颦小山眉, 低着头转而去了拂春居。
在游园会之前, 她时常听从赵潋吩咐, 给拂春居的卢子笙带些干货, 赵潋贪嘴,府里时常会备些果干做零嘴, 但这些君瑕不爱吃, 他口味清淡, 连点甜都不能沾, 所以赵潋都是送给卢子笙的。以往柳黛和卢子笙也算是时常照面,从没有尴尬过,但这一时却实在不想见到他,于是半途而废托了母亲去叫他。
饶是出动了柳老夫人,卢子笙还是不情不愿,废了一番口舌,他才扭扭捏捏地跟着柳黛出来。这时赵潋已经将茶煮至一沸,倒入雪玉似的杯盏里,盛出饱满墨绿的光泽,卢子笙不敢看公主,更不敢看柳黛,赵潋非要他坐下,他才坐下来。
赵潋让打扇的侍女都退下,故意朝柳黛眨了眨眼,道:“给卢生斟茶。”
侍女们只有柳黛在场,她只有又硬着头皮上来。茶具烫得灼手,但柳黛恍若不觉,垂着眼睑将手背轻轻翻下,翠绿的茶水倾入白瓷杯中。卢子笙浑身不自在,手臂轻轻往后一动,不留神撞上了柳黛倒茶的右手。茶汤洒了些出来,烫得卢子笙轻喊了一声,见赵潋看不过,忙忍住,用手捂住了发红的伤口。
柳黛忙放下了茶壶,递给他一条手绢,卢子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赵潋觉得他们俩不对劲很久了,皱眉道:“给你怎么不拿着?”
卢子笙像被大人训斥了的孩子,畏畏缩缩,委委屈屈地接过了绢子,又不期然撞上了柳黛颇有几分嫌弃的目光,那如蘸了水的眸子,更可怜了几分。
本来赵潋就觉得近来卢子笙形迹可疑了,他常日在拂春居深居简出,犹如世外高人,不肯露面,最近却总是时不时出来晃悠两下,但是被女眷们瞅见,又逃得像只兔子。宫里来的婢女揽月,就在赵潋耳边多嚼了几句舌根,赵潋没当回事。
但是眼下她忽然觉得,其实看到旁人两厢和睦,你来我往的,竟会错以为两情相悦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卢子笙那点心思就像分开水草,在水之湄拨云见日地窥见一溪清澈,实在是……太浅显易见了。
赵潋一晃眼就想得极远,甚至没来得及啜茶。若要撮合卢子笙和柳黛,也不是不行,柳黛虽不是完璧之身,但她净身出户,没对不起瞿唐什么,心思不妖,人也伶俐,敢当面拦住太后凤驾,也很有胆识。卢子笙恐惧女人,一见到妙龄少女就从脸红到颈,要是让同样没什么经验的懵懂女郎配她,约莫更合不来,受不了他这生硬。
不过事要是成了,这公主府就留不住人家一对和和美美小夫妻了,更何况,以前赵潋可以不在乎名声,眼下也想挽回一点尊面了。
“卢子笙。”
赵潋一说话,那两人便都将头低了下去,赵潋见他们俩都忸怩了来,不忍心逗了,“沈大人的官衙缺几个主簿,要心思细的,字写得漂亮的,前天才贴出告示,我瞧了眼,觉得你各方面都不错,挺合他要求的。我写封信,将你引荐给他,可好?”
卢子笙一听,差点话说不利索了,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公、公主,你,此言是真?”
赵潋疑惑地微笑,“怎么了,这不是好事情么?”
她翘了翘下巴,“你在我府中本来屈才,要是有做官的机会,这不是很好么,我过不久也要成婚了,先生也要回姑苏去,府上便没什么人了,你投奔到了好去处,一举两得。”
卢子笙知道公主是千方百计地为他铺路,倘使没有这层关系,不曾到公主府里来,他在街头卖字画为生,饔飧不继,常不知道下顿在哪,赚来的钱换了笔墨宣纸,就所剩无几了,有时为了原料还要忍着空腹作画,一画便是一宿。那时候,即便赵潋另眼相看,单凭一份文书也不能取信于人,公主恐怕是,早有了这个打算。
他两膝一软,心悦诚服地跪倒在赵潋跟前,喉咙都因为胸口如岩浆滚烫的兴奋和感激之情冲哑了,“公主大恩,卢子笙……”
“多余的话便不必多说。”赵潋挥了挥衣袖,“沈大人为官清正,但十分严格,你到了他那儿,最终能不能留下来,也要看你的本事。我不过是为了过山开了条路,你不必谢我。”
至于日后他想同柳黛如何,赵潋想让卢子笙自己开口,她一人做主挺没趣的。
卢子笙知道赵潋口是心非不留名,还是叩谢了她的恩情。他的这一生,恐怕就是因为遇到赵潋,才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赵潋要打发卢子笙走的消息又在公主府不胫而走,杀墨急眼了,拂春居那位走了,就好像公主拿着鞭子在粼竹阁外敲打了一记——你怎么还不走?
又或者是,因为公主真沉下心要嫁给于大人了,所以才要挪空了公主府,未免将来的驸马大人吃醋?
竟越想越是这个道理。
没多时,那数日不曾踏入粼竹阁的公主就来了,她手里托着一支锦盒。
君瑕人不在院落中下棋,而是在数楹修舍之后,对着曲廊碧池,坐在红栏之内撒着饵食,姿态清闲。赵潋好容易才找到人,一看到他那副慵懒而傲慢的模样,再疾的脚步也生生一顿,她澹然地将嘴角往下一扯,捧着锦盒走了过去。
“君先生好兴致,卢子笙明日就要走了,怎么不着急送送?”
君瑕将最后一把饵食投入碧溪之中,蜿蜒流水,绕此东流回,水中沉默着几尊假山怪石,被雨后如洗的日光朗照,水气氤氲,高树间参差花色潋滟,颇有云蒸霞蔚之色。
他回眸过来,赵潋也坐下来了,将手里的锦盒递给他,君瑕接过来,打开,里头躺着一只血红的人参。
见他露出讶色,赵潋轻笑,“你人不是也要走了么,我又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是最后一支人参了,反正你以后傍着我母后,这点俗物要多少没有?她老人家都承诺把皇宫让你翻了。”
君瑕捏住了锦盒,“看来,公主是确实不想留我了。”
“留你做甚么?”赵潋嗤了一声,“你不是答应太后,答应得好好的么,我招我的驸马,你回你的姑苏。对了,那一晚我是给你解毒了,本来该让你记个人情,但以后都不必见面了,记那么点情分做什么,我这人从来不怕别人欠我的,只恐有我还不上的。先生,我可——不欠你什么吧?”
“不欠。”
他将沉香木的锦盒放在了红栏上,就横在两人中间。
君瑕俯身去看那池中鲜红惨绿的锦理,手抚着波澜荡漾的池水,低声笑道,“公主打算让我何时走?”
赵潋耸肩,“我这里热闹够了,过几日七夕,我和我的准新驸马要痛快地出门逛灯会,你人在这儿不合适。”
“我明白了。”君瑕淡淡地笑开,“我会在七夕之前搬出公主府。”
赵潋习惯了君瑕时常把话说得如此沉默,可还是想从那平波无痕的一点语气里听出些什么不寻常,哪怕只有一点点不舍,都足够让她服软,把脸皮全豁出去,即便是用求的也不让他走了。
可他却只是这么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赵潋说怒,她没资格怒,说恨,却也没资格恨,把自己逼到这个份儿上,是彻底悬崖勒马无望了。
赵潋垮下脸,沉声道:“好自为之了先生。”
七月初二,赵潋从君瑕此处离开之后,便再没有踏足过一步。
七月初三,卢子笙收拾好了行李,经由文昭公主推荐,到了户部沈大人手底下,做了一名掌管文书的主簿。赵潋与沈大人聊过几句,让他稍微照顾下卢子笙,小错多包容,随即便入宫去躲了几日。
七月初四,赵潋等得焦躁难安,公主府后院没有动静,近黄昏时,才经由柳黛之手传来消息,杀墨已在打点,约莫初六清晨动身上路。
赵潋强撑着的一口气彻底散了,软软地倒回了圆椅上。她还是难以相信,君瑕会这么离开。这几日她总有种预感,君瑕这么神秘,连母后都看不到底细的人,要得到几只不成器的长须萝卜不能算难事,他一定是别有所求才来的。可他得到了什么?怎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还是,那天她说的话,做的事,看起来好像要毫不留情将他扫地出门,所以他脸皮薄撑不住,决意不再逗留下去了?
到了初五,宫里头也开始为乞巧节布景了,民间的女郎会在这一天拜织女、拜魁星、穿针乞巧、吃巧果。汴梁街市的灯火将通宵达旦,如元宵佳节一般,燃着五色斑斓的灯笼,对面两道街坊穿起红色红丝,游人如织,男女皆往。宫里不同民间热闹,但也提前挂上了六角宫灯,在琉璃瓦檐下,淡淡的光晕如织如梭。
赵潋这些时日都睡在自己寝宫里,空了几个月,但还是一尘不染。前几日本已睡得忐忑,今晚睡得才教绝望,黄昏时分才得知那人真要走的消息,夜间对着煌煌灯花,却已全无兴致,躺了一会儿,还是披衣起行。
小皇帝乘着彩灯出门,小孩子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提着一只龙角宫灯,徒步走上了望仙台。听说这是整座皇宫最高的建筑,在这儿能望见汴梁任何想看到的角落。
赵潋那身影,在一团团粉白嫣红、青绿蓝紫之间簇着,竟显得冷冷清清,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赵清吓了一跳,“皇姐?”
赵潋听到小皇帝的声音,也吓了一跳,但赵清一回头,就让跟来的猫腰碎步的宫人下去等着了,他踩着龙角宫灯的光影走上来,这是望仙台最高处,复道行空,建在两阙之间,楼檐绮柱上全悬着彩丝和宫灯,辉煌如白昼。
赵清见她无奈地笑了笑,又望向远处,赵清扒着围栏,也眺望过去,他个头矮,眼神也不大好使,还没赵潋看得远,但大致能看明白赵潋目之所及。他疑惑道:“咦,皇姐你出门前忘了关门?怕家里遭贼?”
赵潋咬牙,“只有一个偷心贼罢了,就要溜走了。”
小皇帝哈哈大笑,“皇姐,别跟朕打哑谜了,朕还能看不出来,前几日你家里有个人走了,现在,另一个人也要走了是不是?”
“小清清你怎么那么聪明!”赵潋弯腰,笑着将他的脸颊搓了搓,“就不能让你姐姐有点心事?”
赵清脸蛋都让她揉疼了,要不是见她笑意不达眼底,赵清才不会忍让,将她的手扒了下去,小声道:“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说完他又外头晃脑地叹道:“不过,朕也拿朕的一桩心事说给你听,才不算让你吃亏。”
赵潋古怪地低头看了他一眼,颇觉无趣地信口道:“小孩子能有什么心事?”
“当然有了。”赵清指了指东南角落,“看到了没有,那里就是瞿白孙何四家联手打造的满是声色犬马的地下场,今夜,它就该起火了。”
赵潋身体一颤,睖睁之间,她抓住了小皇帝的一截衣袖,“你说什么?”
赵清摸了摸鼻子,沉稳老练地扣住了手指,“你家的先生曾经对朕说过一句话,有些事,是太后做不了的,你也做不了的,但是朕能做。朕从来不会瞻前顾后、顾此而失彼,一出手就一定得拿得下才行。”
门客的娇养日常 38.第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许久之后,瞿唐阴沉着脸, 从牙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柳氏那贱人!”
日头晒, 赵潋雪白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香汗, 映着日头,清艳如夭桃秾李, 耀如春华, 这么个国色之女当街抱臂而立,衣袂拂风,直令人不舍得移眼……那瞿家公子好福气哟,可不知当珍惜。不过公主脾气硬而怪, 要是不留神得罪她了, 日子恐也不好过。
柳黛垂眸敛着形容, 对质之前, 赵潋不全信柳黛说辞, 但人家既穿上了孝服,总不至于拿家中长辈赌咒诬陷瞿家, 两炷香之后,瞿唐披着一身酒味姗姗而来, 一见赵潋这架势,处处都是玄甲卫,不由地骇得一哆嗦,忙腿一软, 险些跪在公主跟前。
赵潋扫了他一眼, “来得正巧, 这人说与你认识,过来认认人吧。”
于是瞿唐瞥向一身素服的柳黛,眼眶子一瞪,目眦欲裂,这女人不是该好生生被他关在柴房里出入不得么?她哪里来的本事逃出来,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当街拦下公主马车?
正当瞿唐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思索着什么话时,柳黛跪了下来,“公主,就是这人,他……他纵容下人打死了我二叔,又想卖我们到辽国去,求公主殿下为柳家做主!”
瞿唐怒喝:“闭嘴!”
便又一边转向脸似要求赵潋饶恕,赵潋微笑着探身往两人一瞅,“瞿唐,你不是曾同本宫保证,你家中无妻无妾,成婚之后也只有本宫一人么?”
瞿唐愣着,抬起头来,“公主,这人是我外室,公主倘或不喜,我着人随意打发了就是,公主何必为着个外人与我置气?”
“哦?外室?”怎的一个说是“妾”,一个说是“外室”?但随着瞿唐这二字一出,柳黛倏地一声抬起了头,眉头大皱,愠怒地瞪着瞿唐,这个负心人又说了假话。
如今汴梁风气很不好,贵族世家的子弟往往一妻两妾,外头还养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说是要打发随时能打发了,有特殊癖好的,甚至见不得人地豢养美少年,这都不稀奇。
赵潋摇头一叹,又反问:“既是外室,瞿家何必又养她父母在家?”
瞿唐只是着紧赶来时才想的说辞,急匆匆的难免不能自圆其说,被公主这么一逼问,瞿唐登时语塞,慌乱地扯了一块遮羞布要掩上:“她家中一穷二白,她哭着要我养她父母,否则不肯委身于我!”
柳黛登时柳眉倒竖,怒叱:“你胡说!”
赵潋方才与柳黛在这儿等了两炷香时辰,听其言察其行,觉着是个进退有度、头脑清楚的姑娘,倒不像是作伪,反而这个瞿唐起眼不搭后语,一身的……她探身凑得近,鼻尖将那酒香一过,不觉挑了挑唇,面色一沉冷冷笑道:“这一品花红只有东篱居有窖藏二十年的陈酿,感情准驸马方才来时,正在东篱居与小倌儿喝酒?”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变色。
东篱居什么地方,那是汴梁最大的小倌儿馆,要说新河瞿家的贵公子养几个美少年,传出去最多让人玩笑几句,但名门世家的公子出去嫖,就真得教人笑破口!
“公主我……”
他还待解释,赵潋插着腰便是一脚踹下去,正中瞿唐胸口,他砰一声便往后倒。
柳黛咬着嘴唇,暗道痛快。
那瞿唐还要解释,匆匆忙忙爬起来,赵潋又弯下腰左右开弓赏了他四个大嘴巴子,倨傲地一抬下巴,“婚事作废,剩下的,你继续交代。”
众人盯着这个扬眉吐气的公主目光灼灼,新奇地凝着她,这公主虽无弱柳扶风之姿,可眸球乌灵闪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烂烂如岩下电,竟很是着人眼,不免教人新鲜,一时心痒痒者不知凡几。
瞿唐被几个大耳刮子掴得眼晕,好半晌才找回一点声音,忙不迭叫苦:“公主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我家中亦有一品花红!”
“更该打!”赵潋颦着柳眉,冷笑道,“一品花红皆用初生男胎的胎发泡就,埋在桃花树下,男子年满二十梳拢之夜,便将酒取出与恩客饮合卺酒,瞿家有,是你家中还买回去了一个?”
瞿唐这会子是真傻了,万万没想到公主竟会知道东篱居的一品花红的故事,眼见着一个一个谎言被赵潋当众戳破,瞿唐真是进退维谷,正要说话,赵潋又冷冷笑道:“还要买卖家仆?我大周律例,私贩长工是死罪,新河瞿氏如此大的家业,如此盛的名望,难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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