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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凰合集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猗兰霓裳
我给了他一个宽心的笑,将酒壶中的陈酿梨花白倒入面前的一对金錾花梅花式杯中,那白色透明的琼浆在被斟入杯中时发出“叮咚”悦耳的声音。
我的眼睛看着自己左边的那杯,心里稍有些犹疑,可是还是将那只杯子递到了沈羲遥的面前。
“皇上,”我举起酒杯,妩媚地笑着:“臣妾敬皇上一杯,以示臣妾心中感激之情。”
我说完一饮而尽,沈羲遥看了看我,一笑,一仰头,那杯中酒就尽数被他饮下了。
我满含着真心的笑意缓缓坐下,看着满室的灯火辉煌,又看了看身边沈羲遥的侧脸,那张脸在柔和明亮的烛光下显得不真实的俊美和温和,没有了皇帝的戾气,多了一份书卷之气。
如果不是心中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我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
可是,他是皇帝。
我提醒自己。他要为他完全的掌权,为他的江山扫除一切的障碍,那些阻挡他前路的人或事,无一不是要被除去的。
这是一个帝王必须做的事,可是,我却无法接受。毕竟,那是我的父亲。
不由打了一个颤,腹中的疼痛又渐渐袭来。我觉得手脚都冷起来,也逐渐无力。我强做着笑,和沈羲遥慢慢说着话,将思绪远离心中所忧,这样那疼痛会减轻一些。
可是,我的心里却无法排斥那个念头,那个其实我并不愿面对的东西。何时都行,只要过了今夜,反正今夜之后,我应该也会不久于人世了。
孩子,我愿意带着你离开,却不愿你先我一步。
我的心痛起来,如果他没有做那些事该多好?
也许我真的可以做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好母亲。
也许我真的可以忘记羲赫,只将他当做生命中一次美丽的邂逅。
可是,如今一切的也许,都不可能了。
东暖阁里要已放置了四个暖炉,我在之前离开时,亲手在里面加进了香粉,燃起来有着馥郁的香气。整个东暖阁里此时如同春天的百花园,暖意浓浓,花香袭袭。再加上大红的颜色布置,还有随处可见的金凤和龙的图样,端庄大气之中也带着些许的促狭意味。
“知道么,遇到你之后,我心中想得最多的,不是你是谁,而是不论你是谁,是妃嫔,是皇后,还是仙子都好,我只想与你在经年之后,一同并肩观望世间风雨后的花好月圆。”
沈羲遥携了我的手,坐在东暖阁深处那张凤床之上,他的目光如同清晨最明亮的阳光,他的笑仿若夏日里映照在一池碧波上的明媚太阳,还有他的手,带着令我感到恰到好处的温暖,温柔轻缓地抚着我的脸庞。渐渐的,他的眼底升上一层醺醺的醉意,那醉意逐渐的加深。
当我看到那漆黑的眸子中的光亮突然消失,轻附在他的耳边柔声道:“可是,沈羲遥,在你对我父亲下毒手的时候,你可想过这些?”
我的表情一定是充满恨意的,可是他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了。
此时的沈羲遥躺在那张满目鲜血颜色的床榻上,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已经睡去,在只有我一人等在西暖阁时,我已在酒杯壁上涂上了毒药。试酒时,我只是试了酒壶中的酒,因此银针不会变色。酒倒进酒杯中,自然就沾上了毒药。
这毒药无色无味,能让人昏昏睡去,然后在睡梦中呼吸停止,是没有痛苦的死法。
我听着外面瑟瑟的风声,还有空荡荡的四周,心中并没有被人发现的害怕。
因为就在之前,他拥着我走进这东暖阁时,亲口下了令,要那些侍卫远远的守在东暖阁殿阁的三层平台之下。也让张德海守在了三十六级台阶之下。
我俯下身,看着他平静的睡脸,他的脸上因着酒劲有浅浅的红色,眉目愈发清晰俊朗。此时的他,脱下了帝王的外衣,是个人人都可轻易伤害的男子。
我心抽紧着,嘴不由得就抿紧了起来,呼吸急促,心突突猛烈的跳动,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我坐在他的身边,目光空洞地看着那撒金的羽纱帐,突然我觉得一道目光略过我。
下意识地看了躺在床上的沈羲遥一眼,他的双目紧闭,呼吸渐渐的低沉轻微下去,药劲已经发挥了作用。
不过一会,他的呼吸就会完全的停止。可是看着他逐渐苍白的脸,我的心头却有股没有来由的担忧。
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墙角的花梨木柜上,那里,我早已准备好了三尺白绫。
我知今夜之后,我们应该是在黄泉路上相见。还好,喝下孟婆汤,谁都不记得谁了。
我的兄长和家族,势必是会受到牵连。
可是沈羲遥死了,他的膝下并无皇子,太后为了保全自己,也是会让羲赫坐上这王位吧。我相信,羲赫他不会十分为难我的家族,一如他曾经对我的保证。
我信他的承诺。
闭上眼。十八年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最令自己记忆深刻的,除了父兄母亲,就是那个在烟波亭里与我品箫论笛,谈诗作赋的谦谦君子。
还有,我不可否认的看着眼前熟睡的沈羲遥,那个在蓬岛遥台上的我的夫君。
只有那时的他,才是我真正的夫君啊。即使短暂,即使那时的我并不承认,可是他确实是。
我隔着窗向着烟波亭方向看了看,今夜没有那箫声,也许在今后的日子里,再不会有。也许,如今我能为自己做的,为自己的心去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羲赫,我相信,如果他掌了这大羲的皇权,不会逊色于他的皇兄。即使,成了皇帝,要放弃许多,可是,也能成就更多。
我走到门前,将门闩死死的闩死。拢了拢身上的裙子。那漫无边际的寒冷又侵上身来。腹中的疼痛一阵接过一阵。
我用手背抹去了额上的汗,手心里滑腻腻的。在裙上擦了擦手,我手摸了摸小腹,凄凉的一笑,这孩子掉了也好,是孩子的福气。
生在帝王家,最是无奈和悲凉。
就让他重新投胎去做一个普通的人,不用担心手足间的相残,不会在深宫中受到无尽的危险,而是会快乐安稳地过幸福一生吧。
走到花梨木柜前,打开最下层的那屉,看了一眼里面的那只小木匣。我强忍住取出的冲动,只是满怀眷恋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每一眼,无边旧事就涌上心头,润湿了自己的眼,有泪滴落,一颗颗晶莹地打在那匣子微黄的盖子上。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将那抽屉锁死,将钥匙扔出了窗外。





离凰合集 第三十七章 人间万事消磨尽
第三十七章 人间万事消磨尽
再次地走到床边,沈羲遥已经完全没了呼吸。我有些害怕,便用手在他的鼻翼处停了半晌,确认没有气息,这才收回了手。我的手抖得厉害,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一滴泪,就这样落在了沈羲遥的面上。
我忙伸手拭去面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只好背过身去,用丝帕擦拭着,才感觉好些。许是哭泣的缘故,头很疼,我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只金錾花梅花式杯中。
断魂散,是我为他准备的“良药”。这应该是人间最没有痛苦的死亡方式了吧。
是的,我是恨他,可是,却不愿他受折磨死去。也许,我的内心深处,还是对他存有喜欢的吧。
身上的白裙的下摆有宽阔的荷叶边,扫过东暖阁的地面时,之前专门用荷花香熏过裙裾上,就给房间中留下淡薄的香气。
我手执白绫,仰头看着那高高的屋梁,一瞬间有些眩晕和恍惚。一扬手,手中长长的白绫飘过横梁,缓缓地垂下,仿若生命,其实那么轻,终有坠落的一日。只是,那坠落的一日,没有人能是这样干净纤尘不染的素白。
我狠狠地打了个结,搬过圆凳想要站上去。
就在我抓住那白绫上自己已经打好的圈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道目光,如同利剑划过我的身体。
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了沈羲遥。
他躺在那里,没有动静,眼睛也是紧闭的。我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想了想,还是从圆凳上下来,走到他身边。
我看着他好似睡熟的脸,虽然依旧是不忍,但是恐惧还是占了上风。心一横,看了一眼在屋梁上飘动的悠悠白绫,闭了眼,我感到浑身都在不住地颤动着。我抱紧了自己,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腹的疼痛一阵接一阵,我抓住床沿,大口呼吸,终于缓了过来。然后,转身从绣枕下取出之前父亲出殡那日,自己袖中的那把玄铁的匕首。
寒光一闪,掠过沈羲遥的脸,也晃了我的眼。我高高地举起,眼睛一闭就要刺落下去。
手下落时我不由得睁了眼,就撞进了沈羲遥漆黑深邃的双眸之中。
那双眼睛,那么漆黑,那么深邃,却又遮蔓不明。
他的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怒气,如同狂暴的海浪,凄冷萧索。
我一惊,他怎么会没事?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另一个念头又浮上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虽已乱了方寸,但还是用力刺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沈羲遥一个翻身,却始终躲闪不及。
空气中一声锦帛撕裂之声,那匕首生生地刺进了沈羲遥左边的肩膀之中。我被那喷涌而出的鲜血吓坏了。我没有想到血竟是那般红,红过了这坤宁宫里任何一件器物的釉彩,红过了我心中对血的定义。
沈羲遥倒抽一口气,微咧了嘴,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他的眼中充满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怒火,似乎要将我烧成灰烬。
沈羲遥发出一声极力压抑却无法克制的喊声,那“啊”的一声在我听来是无比的刺耳,带着内心无边的恐惧我不由上前一步,手里依旧还握着那把正向下滴血的匕首。
沈羲遥略带惊恐地看着我的手,猛地一挥手,我只感到一股突然强加在身上的巨大的力气,人就被甩了出去。
沈羲遥一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泂泂的鲜血不断涌出,从他的指缝里滴落在描金绣凤的大红被面上。
沈羲遥极度愤怒和不解的眼睛紧盯着我,那目光中满是失望和防备。我的眼睛也看着他,可是我的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突然我只觉得一阵疼痛袭来,人已是被甩到了地面上。东暖阁里此时节虽已铺上地毯,但我的手肘还是因力道的原因,被撞得疼到麻木。
泥金漫地的地面上,我斜倒在那里,只觉得一阵温热伴着永无边际的疼痛,从下体传来。我的眼前一阵金星环绕,依稀中看到沈羲遥摇晃着站起身,踉跄的向我走来。
他的目光带着震惊落在了我的身上,在东暖阁明亮的烛光中,他的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只是那白影的下面,是不明的一片暗色。
我勉强的一低头,身下早已是鲜红一片,在我身上白色的素服映衬下,那么惊心动魄。眼前的金星聚集起来,变成漫无边际的黑暗,我头一歪,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横梁之上轻轻飘摆的白绫。
那是一片馨香馥郁的园子,有暖暖的日光照在身上。周围满是争奇斗艳的鲜花,姹紫嫣红,春意深深。还有一池碧波在不远处泛着点点金光。前方不远一个挺拔的身影,沈腰潘鬓,白衣胜雪。他轻轻的一回头,忽有风吹起,缤纷的花瓣片片飘散在空中,姿态肆扬。飞扬中他浅笑的脸新阳熠熠,一如他的人温暖如煦。
“娘娘,娘娘。”一声带着哭音的呼唤传来,眼前温柔缱绻的一切,在一阵和风中悄然消退,又化做了无边的黑暗。
我的眼皮动了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即使只有那么细小,可是依旧带着我走出了那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的长巷。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蓬冰蓝绣帐,上有珍珠颗颗缀成莲花的轮廓。身上盖着虽轻却暖的羽被,一片的水蓝明澈身心。转了头看去,床前是一挂水晶帘,那水晶反出耀眼夺目的七彩光芒,我立刻就知道了这里是何处。
远瀛殿。
“娘娘,您总算是醒了。”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目光终于落在了一直俯在床边哭泣的惠菊身上。大脑空白了许久,终于才明白过来,自己此时并非在梦中。周围的装饰一如我之前来时那样,浮靡讲究,精致奢华,恍若人间仙境。
只是为何此时我在此,即使我没有死,也是该被送到大牢之中的吧。
我突然一个激灵,我没有死,可沈羲遥那日受伤无疑。
那伤虽不至死,却也不轻。他最后喊了一声,我在昏迷过去的时候,听见了东暖阁门被撞开的声音。那么,他受伤的事,必然会被人所知。东暖阁中只有我二人,谁做的,自然不言而喻。
那么,我的家人,大哥,二哥,母亲和三哥,势必是要受到牵连的吧。
也许……我的心头涌上强烈的不安和自责,身上甚至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惊慌的抬头看着惠菊,她此时已经止了哭泣,带着安心的笑去桌前拿着什么。
“惠菊,”我能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怎么了娘娘?”惠菊回过头来看我,泪迹未干的脸上是明亮的笑。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惠菊,我怎么在这里?”
惠菊似是愣了一下,脸色稍变,可是却迅速地转圜过来:“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奴婢也不知啊。”
惠菊说完忙背过身去,我看到她的手迅速地在眼前一抹,然后就端了一只碗回过身走到我的面前。
“娘娘,御医说您因着之前的那些事劳了心脾,要好生的调养,皇上特命御医为您开了方子,快趁热喝了吧。”
她说着递过一只青花折枝花托八宝纹碗,里面是墨黑的药汁,一阵苦涩的气味随着那冉冉上升的白气飘来,我不由皱了皱眉。
虽接过,却不喝,看着惠菊:“惠菊,皇上他……”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问。
是问他的伤,还是问他对我的态度,抑或是,问他此时在何处?
我的眼帘低了下去,落在了那药碗上。
“娘娘,”惠菊将我身上有些滑落的锦被拉了拉,声音温和地说道:“娘娘,您看这宫殿多美,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华丽的地方。”
她看似轻松地说着,只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眼睛里却有闪躲。
“娘娘,这药您趁热喝了,好好调理几日,我陪你逛逛。这里的园子可美了呢。”
我凄凉一笑,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里的美,我又如何不知?可是,在一个濒死的人面前,还有什么能是美的呢?
药,好苦。
一连几日里,远瀛殿里只有惠菊陪在我的身边,甚至是夜晚,她都睡在殿中支起的小床上,可谓寸步不离。
每日那苦涩的药汁也是一定要喝,还有膳食,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依了药理。
可是,我却见不到任何的人,还有,我最想知道,沈羲遥如今如何,他到底要怎样处置我。
心是悬紧的,我不担心自己,却担心着自己的家人,在自己做出那等事后,会受到怎样的牵连。
也许,那一直萦绕心头的想法又冒了出来,也许,我的兄长母亲,已经受到了惩治。
可是,如果这样,那么我又为何还在此?
外面秋光正胜,我欲下床,一连几日都躺坐在实在是难受,可是惠菊却总是阻止我想下床走动的念头。问她为何,也说不上来。
其实我的心中是明白的,那日里,我是看见了自己流下的血水,那个孩子,应该是随着那血离开了吧。
“惠菊,扶我起来。”我说话间一只脚已经落在了地上。
惠菊慌忙地跑来:“娘娘,使不得,您是不能下床的。”
我没有理会她,自己就站了起来,脚下有些虚浮无力,可是我已经压抑得透不过气了。
“娘娘,您不能。”惠菊走到我的身边,拉住我的手,她的眼睛里是坚定和担忧。
我摇摇头:“惠菊,本宫不管是为何,可是本宫只想出去透透气。”
我说着环视了这间精致的屋子,那些华美的器具在窗子洒进的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流光溢彩的美,可是,我无心去欣赏。
惠菊还是拉着我的手不放,我的脸上升起了一丝的不悦和悲怆。
“惠菊,”我看着她洁白的手:“本宫只想出去透透气。”我的言语虽平和,可是口中的坚定却是无法抗拒的。
惠菊的手不由就松了开。她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咬了咬牙:“娘娘,天冷了,我去给您拿件衣服。”
雪白镶金丝贡锦纱锦裙,再一件月白色绘浅淡荷花样子的绒开衫,最后披一件红香色大披风。头发只是用白锦缎的丝带挽起,零星几枚珍珠的簪花,却已让我觉得不堪重负。
终于是明白,为何惠菊不准我出去,甚至是下床。却也暗叹,自己已是这般模样。
推开门,惊讶地发现殿外五步一卫,十步一岗。
我并不在意,看着惠菊与一首领模样的人说着什么,我拨弄着披肩上系带底端垂下的红宝石,目光看向了那红墙外高远的明澈的蓝天。
湖畔,我静默地站在一株柳树旁,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宽阔的水面。
杨柳依依,长长的柳枝轻拂平静的水面。水上是高远空灵的蓝天的倒影,还有片片浮云。已是暮秋,虽菊花漫地,繁复明丽,却也略见萧索清淡之气。风已是凉薄下来,木叶萧萧,南雁长鸣。
惠菊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我知道她的眼中是悲戚,我的眼中又何尝不是呢。
一直安静地站着,不说话,不动,看着那太阳渐渐低沉下去,湖面上被染上了温暖的橘黄颜色,那洁白的云也已变成了绯红的霞,另一边的天际,却是墨蓝深深,星斗沉沉了。
这一个下午的时光,我一直在想着所有发生的一切。
从入宫,到与沈羲遥的相遇,他给我的宠爱荣冠六宫,无人能及。我能感受得到,他对我的宠爱,并非因为我的出身,却是发自真心。
他为什么要杀害父亲?难道仅仅是因为不愿皇权旁落?可是父亲后来并未完全把控朝政,再加上我的原因,两人的关系已经大有缓和。
当然,读过那么多史记,自然知道外戚的危害。沈羲遥动手除去凌家,是迟早的事。
想到此,我不由打了个寒战。父亲已死,剩下的就是我的三个兄长。我刺杀了沈羲遥,若他追究去,那么,我的家人必逃不过株连。
我的心越来越沉,并且觉得十分迷茫,总觉得这一切似乎哪里是有问题的,似乎这个问题,就好像隔了纱帘一般,几乎触手可得,却碰不到。同时,我更深深为自己的鲁莽和愚蠢而自责。
如今,我虽处在这人间仙境,但是前方的路,却也如这仙境一般,一座孤岛,进退无路。我知,刺杀皇帝,古来今往,只有一死。只是,我猜不透,沈羲遥没有将我下狱却放在着蓬岛瑶台的用意,他这般举动,令我深深不安起来。
那恐惧越来越深,扶着树的手紧了紧,恰一阵凉风猛烈地吹过,我一哆嗦,看着水面的涟漪,心也是凉到了极点。我只求,自己的家族不要受到过多的牵连。为此,我愿付出任何的代价。
手不由得搁在了小腹上,心中是刺痛,这里,已经没有我的骨肉了吧。泪滑落,无声无息。
周围的气氛突然间有些怪异,虽然,我知道惠菊的目光是一直在我的身上。我也知,这里四周满是守卫,早不是当初我来时的蓬岛遥台。可是此时,我感到了一种肃穆。
强迫自己不去回头,我就从水面的倒影看着那夕阳西沉,看着夜色弥漫,感受着越来越凉的冷风侵袭着身体。然后,我看到了那倒影之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不冷么?”他的声音此时没有太多的感情。
我一愣,僵硬地回身,沈羲遥威严的脸就近在眼前。
“参见皇上。”我深深的拜下去,他没有扶我,虽然我看见了他的手向前伸了伸,可是还是收了回去。
“嗯,起来吧。”他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我慢慢地站起来,不敢去看他。
深深地低着头,眼前是一双云龙出海金线靴,还有龙袍金黄的下摆。我只盯着那靴上龙眼的两颗黑晶石,胸口起伏不定。就这样许久,我几乎感到周围的空气凝固住了。终于,那金黄的袍角一晃,我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再抬头,沈羲遥已朝远方走去。
我轻嘘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还未落下,就听见沈羲遥的声音传来:“还不走?”
人一怔,脚下艰难的迈开步子,跟上了他。
远瀛殿正殿里燃着高烛,有浅淡的薄荷香的气息。沈羲遥坐在上首一把水杨木椅上,微偏着头听一旁的张德海在说着什么。我站在殿外,门前是两个高大的守卫,我略整理了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身后,那朱红的大门“砰”得被重重地合上,隔绝了外面一切。我的心,就在那“砰”的一声中,急速得下落而去。
“参见皇上。”我走上前几步,在离那高高的首座还很远的距离处就跪拜下去。
那是完全的跪拜,带着对无法预料的未来的恐惧,以及对那早已认定的结局的逃避,我深深的伏在地上,头发散落在面颊的两边,我看到光滑的纯白大理石的地面上反出的自己惊惧的眼睛。
很静,静到我甚至听见了自己猛烈的心跳。
我不敢抬头,只是用勉强镇定下来的声音说道:“罪妇凌雪薇参见皇上。”
“嗯。”沈羲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些许的不自然。
我不敢动,依旧是那样跪着伏着身子。
“起来吧。”他的声音响起,似是不带一丝的感情,可是却又似乎是压抑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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