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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怨偶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陈灯
裴瑄在马上一手一扔,将一只手臂一般粗大蛇扔在地上,另有两只被系着腿的毛茸茸的山鸡,扑棱棱的在地上扇着,扬声笑着对宝如道:“原本是想先拿只兔子来给大小姐顽着的,结果路上遇到一条大蛇,这是无毒的菜花蛇,难得肥美,我已斩去头了,先请夫人整治着,我再去猎些别的物事来。”一边将荪哥儿放下了马下,荪哥儿手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肥兔子,激动不舍地看着裴瑄扬鞭回马又往林子深处去了,一边攥紧了兔子的耳朵给淼淼看:“姐姐,兔子给你。”
淼淼却对兔子没什么兴趣,满脸好奇地蹲下去看那没了头还在翻滚不休的蛇,脸上露出了有些惊惧的神色:“这个能吃?怎么吃?”
宝如笑道:“这个可滋补,做好了味道也鲜美,正好有山鸡,听说有地方将蛇与鸡一起炖羹叫龙凤斗的,我们今儿正可以试试。”一边伸手去拿了那条蛇来道:“先剥了皮。”将蛇挂在了树梢上,找了匕首来缓缓将蛇皮自上而下剥了下来,淼淼和荪哥儿一旁一边看一边发出了叹息声。
卢娘子看到兔子已被他们遗忘,笑着将那肥兔子拎到一旁,一边对宝如道:“君子远庖厨,让孩子看这个,你也太不讲究了。”
宝如笑道:“吃都吃了,还想要说不忍什么?今儿特特没带下人,野炊要的就是这一份自己操持的野趣,若是带上下人来什么都让下人做了,那和在家里吃有甚么区别?自己做饭哪有不杀生的?我打小就看到爹娘杀鸡杀猪杀兔,有一年我娘杀鸡,让我抓着鸡翅膀,结果我没抓好,那鸡满院子飞,到处都是鸡血鸡毛……咱们市井人家,哪家不是从小看杀鸡杀猪长大的?也没看我们有什么不对的。”
卢娘子有些触动道:“我家倒是从小把我当千金小姐养着,琴棋书画的学着,结果家门中落,我带着弟弟过活,也请不起丫鬟仆妇了,那年过年,有先父的同年送了鸡来给我们过年,我不知道怎么杀,弟弟又小,已许久没有吃过鸡了,再说过年哪有不吃鸡的。我那会儿年轻面嫩,又拉不下脸去请隔壁帮忙,便拿着刀自己试着杀鸡,最后忙乱之中只把鸡头给斩了,那没头的鸡也是跑了许久才死掉,我一边哭一边烧了热水拔鸡毛,那年大年夜家家放炮仗,只有我不敢点火,听着别人家的炮竹声,只恨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了那么多东西,居然只有绣花还能换点钱……”
淼淼看了看卢娘子,又看了看旁边满脸懵懂正看着剥了皮的蛇的弟弟,忽然甚为忧虑地对宝如道:“阿娘,我们家不会也穷下去吧……将来我也要养弟弟?”
卢娘子噗嗤笑了:“是我的不是了,许大人步步高升,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呢,蘅姐儿莫要忧虑这些。”
宝如也笑起来,将那剥了皮的蛇拎去水边洗剖,一边心里想着,若是许宁这一次变法又不成,官家是不是又保不住他……到时候这两个牵肠挂肚的孩子,岂舍得让他们吃苦呢,只是许宁这两世的执念,想必不会轻易更改,她微微有些惆怅起来,若是没有孩子,她哪里会顾忌这些,只是有了孩子,她似乎也变得贪恋安逸,贪图富贵起来暴仙记。
蛇肉洗好,切成段,宝如将一半的蛇段放在瓦罐里头,撒了椒盐、黄酒、酱油等配料腌渍着,看卢娘子也杀了只山鸡正在拔毛,果然手法娴熟,技巧熟练,淼淼和荪哥儿拿了那漂亮的山鸡尾羽正在玩闹,卢娘子道:“等回去给你们扎个毽子,我踢毽子也是极好的。”
荪哥儿道:“裴叔叔才厉害!只要他不停,可以一直踢到天荒地老都不落地!蹴鞠也很好看!”
卢娘子脸上微微怔了怔,有些惆怅地低了头拔毛,宝如知她又有些自伤,连忙笑着对两个孩子道:“你们过来看阿娘烤蛇肉给你们吃。”
荪哥儿抬头立刻跑了过来,淼淼问:“烤蛇肉是什么味道?”
宝如想了下道:“和炸鳝丝卷儿有点像,肉要更结实一些,鳝丝卷更脆一些。”一边手下不停的生了炭炉,搭上了签架子,淼淼连忙拿了铜钎子给她,她却摆手笑道:“蛇肉不能沾金铁之物的,一沾就腥了。”一边另外拿了些竹签子来串上腌渍好的蛇段,放在架子上烤着,蛇肉微微收缩着,过了一会儿便开始散发出了香味来,两个孩子都围在了烤炉边,一人拿了一段蛇肉在烤着,兴奋地不时问一句:“可以了吗?可以吃了吗?”淼淼也已纯然忘了自己没有能骑马的郁闷,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蛇肉,渐渐蛇肉烤成金黄色,冒着热气的肉段上隐隐冒着油花,油滴到炭里,发出“哧哧”的声响,宝如指挥着他们刷上蜂蜜,更浓郁的带着些焦香的肉香飘了出来,宝如看那蛇肉段闪着琥珀一般的油光,一些边缘的部分被灼出了淡褐的焦色,笑道:“可以吃了!小心烫嘴!”
两个孩子都不再说话,一边吹一边小小咬一口,狼吞虎咽的吞着结实鲜热的肉块,一边吃一边嚷嚷:“真好吃!”
宝如一笑,其实也未必鲜美到哪里去,看两个孩子烤得全无章法,觉得好吃,不过是赶出城半日饿了,又是自己烤出来的,所以分外觉得好吃。她也不去揭穿,将手里烤的那段递给卢娘子,在架子上放了块事先备好的青瓦瓦片烤热,将几段蛇肉放了上去用筷子翻着炙烤。
一旁还在整治山鸡的卢娘子一边尝一边忍不住道:“这真是太香了,蛇羹我也没吃过,刚才还想着不吃的,如今闻着这味道,觉得还是尝尝吧。”
宝如抿着嘴笑,却看到溪水上游有一个老者带着个小厮拄着杖一路走过来,那位老者头带天青色方巾,身穿天青直裰,绫袜珠履,须发雪白,看着已近七旬,神清目朗,虽然拄着杖,却脚步轻健,后随小厮青布直身,手里提了食盒。看到两个孩子手里持着的竹签上圆滚滚的蛇肉,打头的老者眼睛一亮,径直走了过来笑容满面,深深一揖道:“两位娘子,老丈这里有礼了。”
宝如与卢娘子慌忙起身回礼,老者道:“老丈今日闲坐无事便独自进林子游山玩水,闲走口渴,不知可能乞一碗水喝?叨扰两位娘子,万勿见怪。”
宝如笑道:“老先生请上坐,这里简陋了些,我们原是来游猎的,正在整治野味猎物,若是先生不嫌弃,也尝一尝。”
那老者满面笑容坐下道:“老丈也带了些食物,且共享之。”
宝如心内暗自发笑,原来这位老者她却认得,是前世她那食肆里头的常客,她仍记得是姓柳的,从前都叫他柳先生,性子颇好,只口舌之欲一项上十分有些急切,每每都爱尝她的新菜,又给她提过许多极好的意见,后来他要返乡了,还专程来店里吃一次,颇有些依依不舍之意。如今他明明是被蛇肉的香味引来,身上带了葫芦,显然不是真的想喝水,只是找个由头借机尝肉罢了。想不到这一世还能见到前世的老客人,她心中也有些亲切,善厨之人,本就喜欢善品的食客,这也和那等弹琴的遇到知音一般,正好那瓦片上的蛇肉也炙烤得差不多了,她手脚灵便的撒上备好的葱段,淋上挑好的梅汁,然后用碗盛了让淼淼端给老者,却是有个让淼淼敬老之意喜耕田。
那老者持了筷子迫不及待地尝了几口,也不怕烫,一边吃一边道:“不错不错,极好极好,娘子厨艺极好。”
宝如笑起来谦虚道:“也不过仗着食材好罢了,并没什么稀罕做法。”
那老者摇头道:“不然不然,这蛇羹做不好便有腥味,考蛇肉则容易太硬太老,娘子这烤蛇肉难得外头焦脆,内里鲜嫩,这就要看手法了,同样的好食材,因为做差的可不少,譬如甲鱼,做得坏的简直令人作呕,熊掌也是,做不好会有一股土腥味,做得好却犹如蜜汁炙肉,甘美鲜香,鲛鱼皮也是,做坏了像肥肉一般……”
卢娘子一旁道:“这位老先生倒是吃过不少稀罕东西呀,想是出身富贵。”
那老者摇头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教过一些学生,知道老丈没甚么爱好,独爱这口腹之欲,年节有些孝敬罢了。”
淼淼也好奇问道:“鲛鱼皮是什么。”
那老者道:“我们常说的鱼翅,就是那鲛鱼的软翅,它生在海里,极其凶猛,就像海里的狼一般,经常成群结队捕食,那犹如大船一般大的鱼都不敌它们,它们的鱼皮晒干后十分坚硬,《淮南子》道‘鲛革犀兕为甲胄’,不过若是新鲜的用来制成羹,也是味道很好的,只是得要高人来烹制才好。”一边又忍不住旁征博引,说了些海里好吃的东西,淼淼与荪哥儿从未见过海,看他旁征博引,亲历海船,见过许多未有的景色,全都听住了。
一旁荪哥儿佩服道:“先生一定吃过很多稀罕东西吧?”
柳先生笑道:“许多东西也就吃个稀罕罢了,有时候还不如乡间顺手做的玉米面粑儿饼、百蔬老汤,铁锅烙小鱼好吃。我在苏杭一代吃过一样东西叫活珠子,用孵过的鸡蛋来做的,敲开蛋壳,里头是只没有孵出来毛没长全的小鸡,味道很是奇妙。”
淼淼和荪哥儿脸上都显出了十分一言难尽的神色,柳先生笑道:“莫要小看这东西,这东西治妇人头疼有效,滋补得很。”
宝如笑道:“先在四川居住的时候,当地苗人有道菜,叫不乃羹的,也是许多人望而生畏,但也对身体极好的。”
柳先生忙道:“《溪蛮丛笑》有云此不乃羹为‘牛羊肠脏略摆洗,羹以飨客,臭不可近,食之则大喜’,老朽也未食过,不知究竟何物?岂不脏秽?”
宝如笑道:“并非如此,我见过他们做法,选健康肥壮的活羊,从其小肠尾端割去一截小囊包,整个放在火塘上烘烤,烤到焦黄色,出了油汁,便有奇香扑鼻,将之剁碎,配上葱蒜姜盐佐料,加猪油一同煎熬,熟透便成黄色糊状,吃着微微有些苦辣,之后便回甘生津,甘甜鲜美,那边有句俗话‘鸡吃百虫药在脑,羊吃百草药在囊’,他们竟是觉得这汤清热降火,可治百病,没病也可以防病,只有极为珍贵的客人才会奉上的呢,也有叫羊瘪汤的,说起来是真的香,我还想着有空自己再做一次,肠胃不好虚弱之人吃这个却好。”
柳先生笑道:“羊食百草,乡间草大多可入药,那截小肠囊包,是活羊觅吃百草后的精华,这话说得原有道理,原来娘子曾在蜀中呆过?”
宝如笑道:“曾在那里住过数年,那边苗寨腌鱼、侗寨的腌鸭酱等,还有布依山寨的腌骨头味道都十分奇特,酸中带辣,很是不错,和京里做法那是大不同了。”
柳先生摇头道:“京里上次宝丰楼我去吃,如今换了个厨子也不成了,三鲜汤一尝就知道是大骨头棒子熬的,根本没鲜味,酥鱼也有问题,不是活鱼,以为用油炸过我们就尝不出呢。”
两人相谈正欢,远处马声得得,原来是裴瑄带着唐远、侯行玉骑着马回来了,眼看着是满载而归,淼淼和荪哥儿立刻起身跑去迎接,欢声笑语一片,裴瑄下了马看到有客人,行礼道:“在下裴瑄,敢问老丈尊姓?”
柳先生笑道:“老丈姓柳,别号隐鹤,因着老年好静,住在离这不远处的庄子上,今日无意闲游,看到贵府女眷正在烧制野味十分味美,冒失造访,还望阁下海涵训夫娘子。”
裴瑄本是江湖豪侠气派,十分好客的,如今不过是有女眷在才不得不小心些,如今看到这位老先生气度雍容,应不是歹人,放下戒心,笑道:“不敢当,还请入席同饮才是。”一边一一介绍,分了宾主茵毯上坐下,宝如和卢娘子在一旁整治猎物,鸡汤原就已炖好,再弄了几样野味端上来,野味鲜嫩,浓酒美味,那老先生又十分善谈,见识渊博,言谈风趣,看侯行玉和唐远是国子监的学生,在学业上也指点了下,看侯行玉的脸色,显然是极为高明的见解。一群人谈话投宜,更兼佳肴美酒在侧,不觉日色偏西,终于宾主尽欢而散。
裴瑄也带着诸人一同登车回府,这一日两个孩子玩得及其开心,回府看到许宁还在唧唧呱呱说了一通,好不容易才让乳娘们哄着替他们洗了澡安置睡觉了。
许宁才笑着对宝如道:“是我的不对,原说好要陪你们好好玩一天的,临时徽王世子相邀,那是官家的胞兄,不好推拒,只好让裴瑄带着你们去了,不过看着你们今儿玩得还好?”
宝如道:“不错,本来淼淼没能骑马有些失望的,不过后来碰到了个健谈的老先生,说话极其有趣,两个孩子听得十分入迷,那位老先生想来学问是极好的。”
许宁道:“民间卧虎藏龙,也不奇怪,那老先生是叫什么名字?正要给荪哥儿请一位学问好的良师,我如今实在太忙,却是没时间教孩子。”
宝如道:“依稀记得姓柳,别号是叫隐鹤的,说起来也巧,前世他也是我店中的老客人了,后来听说回乡了的。”
许宁听到隐鹤二字,脸色微微变了变道:“原来是他……若是荪哥儿能拜在他门下,那倒是三生有幸了,可惜如今怕是不成了。”
宝如道:“这又是甚么缘故?他很有名么?”
许宁苦笑道:“何止有名,柳汝嘉柳大先生,简直如雷贯耳赫赫有名,这位可是历经三朝德高望重的大儒,精通儒、释、道三家之学,朝堂上只怕过半数都曾在他执教的书院里读过书,算得上是他的门生,其曾祖父曾为前朝宰相,他学识渊博,博览经史,著作宏富,先帝时曾由他统领主编了《九经要义释文》,如今天下书院包括国子监皆习此书。武宗时曾在京师广开讲筵,与四方儒士辩论,四方饱学之士共相交难,无出其右,均辩不过他,先帝时退隐林下,身上还有着资政殿学士、通奉大夫,赐紫金鱼袋的荣衔以及乐安郡开国公的爵位,就是当今天子,也曾受他教导过。他退隐后行遍天下,先后在国中各地创办了隐鹤书院、青鹿书院等近十家书院,一旦开课,数千人往听,亲任山长,门生无数,多少人以能听过他授课为荣……”
宝如吃惊道:“居然如此大来头?我前世只以为是个好吃的老先生而已。”
许宁道:“他是十分精于饮食一道,曾著有《隐鹤食单》一书,内中连火候、上菜都提及,听闻他一日午后授课困倦,于堂上昏昏欲睡,忽闻到窗外有异香飘入,忽然清醒过来,惊呼:鹅肉羹过火候了!遽然起身出门,众生传为逸闻。”
宝如抿嘴而笑道:“倒是个性情中人,白日我看他也十分亲切,不如备礼让荪哥儿去拜拜师看,便是不成,也没什么亏的,大不了我做几样好吃的一同送过去,前世他爱吃的菜色,我可都还记着呢,定能做出他喜欢的口味,兴许他一喜欢,就收了荪哥儿也未可知。”
许宁摇了摇头叹道:“前世我力倡变法,他上朝与我辩论,明明古稀之年,却思绪敏捷,辩锋犀利,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眼看将来等我提出官绅一体纳粮,天下读书人都要骂我有辱斯文,以我为寇仇,到时候这位老先生只怕又要臭骂我一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便是他收了荪哥儿为学生,也未必会给我面子,倒让荪哥儿到时候夹在中间为难,孩子还小呢……罢了。”





重生之怨偶 第125章 风雨欲来
秋末,西边戎狄忽然十万大军大举进犯边境,幸有边军防守,英勇无畏,一时并未失城,但边疆紧急军情奏折飞报京城,李臻连忙命兵部调兵增援,而此时,一桩难事却摆到了台面上来,战事每日军饷粮草所费不赀,朝廷府库耗竭,准确的说,是没钱打仗。
这些年熙宁帝一直奉行轻徭役薄税赋,劝农为主的固本安民之道,除了增收商税中的盐茶市舶税以外,民间粮税土地税大幅减少,逢水旱虫霜等灾年甚至直接蠲免,也因此民间各地奏报多是颂赞之声,济世安民之策大兴,国泰民安,欣欣向荣,黎民得以休养生息,各地民乱几乎绝迹夫子与卿。然而税减了,民富了,国库不免也就有些单薄。如今战事一兴,各地调军兴兵、粮草马匹、武器银饷、练兵费用、战事修葺,征用民伕,样样都要钱,粗略合计先期费用便约需一千八百万,而国库一年两税收入不过两千多万两,商业税四百万两,合起来都难以应付战事国防开支,立刻显得捉襟见肘,入不敷出,这银子要从哪里出,立时就提到了朝堂议事日程上。
兵部尚书上折子,戎狄桀傲,边鄙无备,请向民间征派军饷、练饷,以保国家边境安泰。而户部尚书则认为兵众而不精,冗费日滋,增派军饷于民生无益,数倍正供,弊政厉民,苦累小民,剔脂刮髓必致民穷盗起,到时又要加派赋税剿匪,于社稷无利,有损今上宽仁爱民之名,如今之困,应派使臣与戎狄和谈,或许薄利或与和亲,速速平息战事为上。朝堂登时分为数派,日日争执不下,边疆数次告急,虽有将士奋勇杀敌,国库之窘境依然迫在眉睫。
这时三司户部判官许宁上折子,请上改良税法,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以解根本之困。这折子犹如一颗石子落入了本就不平静的湖水中,整个朝堂喧嚣不止,动荡不安。高祖曾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让士大夫与民一般纳粮缴赋,这还得了?原本不死不休的征税派死战派议和派等官员改换脸面,合力攻讦许宁,御史台一夜之间接到雪片也似的弹章。
奇怪的是,本该立时就该下旨驳斥这荒谬不堪大逆不道的奏折的官家,却在此事上沉默不言,并不表态,这暧昧的态度,让一些陛下身边的近臣大佬们,敏感地嗅到了不妥。
而此时,以徽王为首的部分皇亲国戚,如弘庆大长公主、宁国公、安乐侯等勋贵上折子,道是臣等因先祖于社稷有功,是以得享食邑,受民之供养,如今国家有难,此时当义无反顾,奋不顾身,愿从今朝使纳税缴粮,勤谨奉公,毋负族民之供养。
这折子一上,朝中文臣哗然,本朝重文轻武,一向文臣对勋贵多有些看不起,如今此事上却被勋贵们抢先表忠心打了脸。最关键而微妙的是,徽王是谁?当今天子的亲爹!他支持纳税意味着什么?莫非官家也有此意!而弘庆大长公主、宁国公府的支持也让很多人意外,但也有内里知道些内情的人知道前阵子宁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受过宫里的申饬,只怕这是急着表现尽忠,心里未必就有多么想纳税了,因此固然文臣们勋贵们毫无气节只知媚上的行径嗤之以鼻,却也难免心中微微有些波澜。
然而真的要纳税?那如何使得!勋贵和皇亲国戚们,那是有食邑的,什么事儿都不干就有钱领的,缴那点税那是小意思,士大夫们可不一样!那点俸禄养家哪里够?寒窗苦读几十年为的是什么?如今居然要和平民百姓一样缴税,士大夫国之栋梁的地位何以体现?帝与士大夫治天下又何以体现!祖宗之法,便为养士,如此辱没斯文,将来岂能招揽人才?纳粮事小,文人的尊严气节事大!长此以往,民众将轻贱读书人,不以读圣贤书为荣,到时国家均是一些无才无德之人为官,国本危矣!
一时朝中谏言奏折又是雪片也似,这次却是指向了一向宽柔温和的熙宁帝陛下。官家依然未发表意见,只是对上了折子的皇亲国戚给了些赏赐,嘉其为国为民之心,却也并没有让户部修改税法,因此收税这事,依然没有下文,这位官家,因是旁支过继,一贯温和柔善,这却是第一次让朝中上下官员们,感觉到了天意高难问,君心难测来。
正是风雨欲来之时,宝如接了宫中传召的口谕。
许宁不在,宝如有些忐忑,前世许宁入相并没有几年,她每年也就是参加宫宴随着外命妇进去拜见一番,当时太后和皇后也不太理她,没什么赏赐,却也不会刻意针对便是了,如今非年非节,忽然传召她入宫,想必这是要敲山震虎,对着许宁来了。
虽然许宁交了奏折以后,多日未曾和她说话,她却知道,他一定很难,作为一名毫无根底的赘婿,他贸然以一人之力,决然与整个官绅士大夫阶层对决,这几乎是一种自取灭亡的行为。虽然这一世他已和缓了许多,铺垫了许多,这一世提出的做法与上一世也大有不同,却也未必比上一世受到的压力更轻松。
慈宁宫里太后一副慈眉善目之像,手里拈着佛珠,下首侧边放着一张几案,一个王妃诰服的妇人正在那儿抄着佛经,五官温婉,却有着一双与官家相似的狭长凤眼末世明珠,农家娇女有灵泉。
太后看着宝如行礼后才缓缓道:“你也来见过徽王妃,今儿我身子有些不适,只是每日抄经又不好断了,便请她进宫替我抄抄经,倒是劳烦了。”
宝如心知肚明,一边向徽王妃也下拜行礼,徽王妃连忙笑道:“快请起,太后娘娘身子好便是社稷之福了,抄经原就是妾身分内之事,不敢称劳烦。”
太后看着宝如起了身,淡淡道:“唐恭人可知今日宣你进宫何事?”
宝如低头道:“臣妇不知,请太后指教。”
太后厉声道:“今日听说许宁在朝上口出妄语,无视祖宗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遗命,居然声称让官绅一体纳粮,此举显然要陷陛下于不孝不义不仁之地,成为昏庸之君,简直是荒谬之极!听闻许宁赘婿出身,可见这也是你唐家往日偶有悖逆之言,无才无德,才教养出这般昏聩狂悖之徒来,你身为诰命夫人,却不思规劝丈夫,合该反省一番!”
这一番雷霆之语,却大多是借着训斥宝如之机,敲打旁边的徽王妃了,宝如心中雪亮,不慌不忙双膝跪下道:“请太后息怒,臣妇无知,只有一点不解,请太后教导,国家养士数百年,待士大夫不薄,为的是士大夫们有仗节死义之忠,治国平乱之能,臣妇生在乡间,尚知家中若有难,吾辈妇人之流尚知拔钗鬻之,以解家困,如今国家有难,为何身为士大夫们,却不肯出钱出力,报效家国?”
太后想不到她一个市井夫人,居然如此嘴利,已是气得双目圆睁道:“简直是市井无知妇人,只知蝇头小利,哪知立国之本?”
宝如道:“臣妇只之国之本在民,却未听说过国之本在士,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依臣妇看,只说不做的士大夫,倒不如辛苦耕种如期纳税的升斗小民和边境抗敌的军汉。”
太后已是勃然大怒:“这又是什么歪门邪理?”她霍然站起来以手指着宝如,却气得一时居然无法说出什么来,结果外头已匆匆有女官进来道:“皇后娘娘、安贵妃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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