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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虚陵(GL盗墓古代篇)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sola
我被冻得神智不清,蜷缩成一团,含含糊糊地问朱萸话:“阿萸,外头……下……下雪了么?”
朱萸许是吓坏了,紧张道:“宫主你糊涂了,现下可是夏天。”
“夏天……夏天怎地这般冷……我好冷……好难受……”
朱萸忙去外间抱了冬日里用的刺锦厚被进来,一层层地盖在我身上,纵然被衾越来越厚,我仍旧是冷得如同光裸入了冰窖。最后不得已,朱萸边哭边跑去禀报,不晓得去了多久,也许拖到凌晨,才有炭火盆一盆一盆地往我寝间里递送。
而在朱萸离去的期间,我昏昏沉沉,在榻上辗转,痛苦得恨不得立刻便要自尽。
火焰烧得正旺,朱萸被热得满头大汗,不住搓揉我的手,好令我更暖和些。
她一面搓揉,一面哭着同我说话,说得颠三倒四:“宫主,外头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主上之前吩咐,她现下就住在洛水十宫,宫主要什么,就让我亲自同她说。之前我想寻她禀报,说宫主需要炭火盆子,想不到主上她刚巧也病了,还病得很严重,管事的拦着我,不让我见她。我当时就看见一群群死士从冰窖里运了许多冰块,急急忙忙地主上的屋里送,说是主上夜里突然发高热,浑身滚烫,烧得几乎要晕过去。我心里好害怕,想趁机去找叶仁心宫主出来,好给宫主你瞧瞧这突然的发寒,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他们说,叶仁心宫主她……她也突然犯了病,高烧烧得快死了……叶宫主是大夫,她怎么就会病得快死了呢?为什么今天夜里,大家都生病了……宫主……阿萸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了……这里不好……阿萸不想待在这……”
我蜷缩着身子,将朱萸的话听在耳中,嘴唇不住打着哆嗦。
叶仁心,姽稚,我,同时犯病。
怎会如此之巧?
莫非……
自那夜之后,一直到八月十五,中秋时节,姽稚才来偏殿看我。
进来后,她面色沉沉的,看起来分外憔悴,手里拎着那个翡翠玉盒。
我刚巧正在用饭,她便径自走到我桌案前席地而坐,端坐了许久,我搁下碗筷,没有波澜地道:“你病了。”
她抬头,觑着我,面上尽是恼恨之色。
“神凰族曾有咒印秘术,或使人如坠冰渊,或使人如临火海。咒印倘若不除,只要那人不死,咒印便会永远缠着他。”我目光锁着她,冷笑道:“报应。”
姽稚将翡翠玉盒一拍,按在桌案上,吼道:“你以为我会输么?你睁眼瞧瞧,天命镜现下可是在我手中,我还有转圜的余地!我永远也不会输!你不用看我的笑话!”
“是,你永远不会输。”我将手盖在她冰冷的手背上,轻声道:“为何动这么大的火气。”
她愣住,目光落到我牵在她的手上,呢喃道:“洛。”
不过她的表情很快就变得警惕起来:“你今日怎如此乖巧?你恨我,往常我每次来,你从来都不同我说话。”
我讥讽地笑:“怎地?你觉得我如今这么一个被你囚禁的废人,连走路都走不稳当,还会对你不利么?”
她似又被噎住,转而握着我的手,语气软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道:“今日中秋,团圆之日。你用过饭了么?”
她恼然道:“吃不下,还不曾。”
“我喂你罢。”
她这下完全愣住了。
“不要便算,我自己吃。”我低眉,开始取碗筷,接着午膳。
她站起身,挨着我身旁坐下,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我心里厌弃她,憎恨她,却突然又有些可怜她。
她轻声道:“好。”
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夹了菜,细致地喂给她吃,在此期间,她的目光一直不曾从我面上挪开。
斟了盏酒与她,她抿了一口,蓦地捉住了我的手,脸颊缓缓地朝我靠了过来。
我配合地一动不动。
眼见她的唇大抵要贴上来,我蓦地伸手,准确地点住了她的穴位,她的身子瞬间凝固,在她没有出声叫喊之前,我已然又将她的哑穴给点住了。
她眼里似要喷出火来,顿在那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时间紧迫,我不再看她,而是即刻站起身来。
在旁侍立的朱萸朝我点头示意,随我一起走到门边。我在她身旁立着,她略微推开一条缝,探头出去,故作娇羞地对外头守卫的两名修罗死士道:“两位大哥,主上她喝醉了,宫主叫我出来吩咐一声,央你们将她扶回去。”
两名死士一声不吭,朱萸让开一条道,他们便一前一后地走进来。电光火石之间,朱萸将门合上,我欺身上去,一人一下,利落点倒。
“宫主,快些穿,免得外头起疑。”
朱萸催促着,两人将身上外衫褪了,换上修罗死士的黑衣,同时将他们二人脸上的修罗面具扣在脸上。
朱萸把盛天命镜的翡翠玉盒装进食盒中,拎在手里,姽稚眼睛瞪圆,看着我们方才的一举一动,那种神情,大抵是要将我千刀万剐。
我走到她面前,摸出匕首,扬手一挥,将左手的小指斩下。
血淋淋的断指滚在她地上的衣摆处,她骇得面色惨白,我则眉头不皱一下地冷道:“我走了。这只小指,是给我爹爹的,也是给





探虚陵(GL盗墓古代篇) 章节_244
我的心,却好似从九天凌霄直接坠入地狱。
尹墨寒依旧是不温不火地道:“韶儿,这十日以来,你神志不清,已然打碎了我近三十只碗。不过没关系,幸而我之前备了许多,厨下还有。”
眼睛刺痛不已,被布条束缚住,他那张讨人厌的脸,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瞧。
我一声不吭,只是静坐,甚至,有一种自己变成尸体的错感。
脑海里徘徊着的,始终是那日洛神躺在地上冰冷的身子,姽稚抱着她漠然转身离开的背影,昆仑的青龙琉璃玉佩,以及卓段暄被长枪贯穿胸口,临死前声嘶力竭的癫狂叫喊。
洛神她死了,死绝了。
遗体被姽稚带走。
昆仑和七叔都死了。
卓段暄成为我这漫长一生中,第二个死在我手上的人。
一切结束。
尹墨寒好似几百年没说过话,女人般絮絮叨叨道:“韶儿,你今日看起来很清醒,如此,我便放心了。你的双眼无大碍,不会瞎掉,我给你敷了药调理,过些时日便可拆那缚眼白绫。至于你中的融血毒散,这些日子以来,我早晚按时给你服了解药,加上你自身排毒,毒液如今已然消散得差不多,过不了几天,便可复原。”
我沉默地听着。
“韶儿,我今早出去钓了一条鱼,你中午是想喝鱼汤,还是想用来清蒸,亦或红烧呢?”
见我就久不开口,尹墨寒终于乞怜道:“韶儿,你同我说句话,哪怕一句也好。现下你嗓子恢复了,莫要一总憋着自己,这般憋着,若是哑了可如何是好。”
“她不喜欢吃鱼。”
“什么?”
“洛神她不喜欢吃鱼。放回去。”
“韶儿,她死了。”
一声脆响,我一巴掌打在尹墨寒脸上,尹墨寒却也没躲,只是坐在我旁边,生生受着。
尹墨寒继续毫无波澜地开口:“韶儿,她死了。我晓得你心底是明白的,你只是在骗自己而已。”
我给了他第二个耳光,他仍旧没躲。
我冷道:“我可以明白,你不可以说。”
“好,我不说。我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你滚罢。”
“好的,韶儿。”
感觉到身旁被衾衬面往上弹,略微松开,尹墨寒站起身,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子里重又陷入死寂,而窗外那微不可闻的鸟鸣声,对我而言,已是无比的聒噪。
接下来,在榻上枯坐的时间着实太长,长到令我开始恍惚。
终于,我掀开被衾,也不披衣,就着一身亵衣,扶着床榻边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头发不曾梳洗,面上不曾匀妆,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我如今一个被缚眼的瞎子,是看不见的,我也不用在意。
而那曾经在意的人,晨起时分自后拥着我,替我梳头的人,早已不在了。
我伸出手,在一片绝对黑暗中,去探身前是否有那挡路的路障。磕磕绊绊中,摸到僵硬的桌面,手指略微往里移了移,又触到了一块柔软的布头。
拿手去细细感知那软布下包着的物事,冰冷的剑柄,剑柄处或凹陷,或凸出的纹路,以及藏在软布里那冷冽的锋芒,一一在我指尖流淌。
我不止一次,瞧见那白衣女子怀里抱着这柄巨阙,极其温柔地擦拭它的剑身。
她看它的神情,清冷却又柔和,手指捏着软布缓缓擦拭,像极了抚摸情人的姿势。
我挨着她的肩头,颇有些吃味地道:“洛神,你可真疼它。”
她笑盈盈地望我:“自然。”
“那你以后就天天摸它罢,让巨阙陪着你睡,不用来寻我了。”
“那怎么成。”
“哼,不就一柄剑么,至于这般天天地擦拭?”
“剑要好生呵护,它才会越发的通人与锋利,我才好拿它来保护清漪你。”
“甜言蜜语。”
“你就喜欢我甜言蜜语。”
“……胡说八道。”
“你也喜欢我胡说八道。”
她曾经对我的那些甜言蜜语与胡说八道,终究在白雪中,尽数消融了。
半点痕迹也追不到。
我抱着巨阙,推门而出。
一股冷风迎面扑来,我也不觉得寒冷。如今,是冷还是热,对我已经不重要。
我眼睛看不见,外头的景致是黑是白,对我也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
赤着脚,踏在外头雪地里,足弓立时便陷进一片松软之中。积雪里偶尔藏了些干枯的树枝,锋利如匕首,硌在我脚底下,我一路摸索着缓行,走得累了,才终于靠着一棵树,席地坐在雪地里。
拆开软布,我将巨阙贴近胸口,搂抱在怀里。
她死的时候,身子就似眼下巨阙这般的冷。
我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多抱她一会。
哪怕一会会,那都是好的。
抱了许久,我便直起腰身,开始拿软布擦拭巨阙的剑身。
擦到一半,身后传来靴子踏在雪地里,带起的沙沙轻响。耳畔又是一声重物搁在地上的声音,尹墨寒取了件大麾披在我身上,轻声道:“韶儿,雪地里冷,我给你搬了椅子与泥炉,你起来罢。”
我不理会他。
他挨着我坐下,又往外挪了挪,尽量不贴着我,道:“那我也陪你坐着。”
我漠然道:“我不是我娘。”
身旁一阵沉默。
“阿瑾,尹叔……尹叔陪你坐着。”
我站起了身。
尹墨寒扶着我,令我靠在椅上,将火炉往我腿前挪近一些。过了一阵,他又从屋里搬了张桌子出来,罩在泥炉上方。




探虚陵(GL盗墓古代篇) 章节_245
往后我都不会瞒你任何事,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直到我死去那天到来。”
我道:“刚巧,我有件事要你帮我。”
“何事。”
“你与姽稚曾经相熟,只有你熟知烟云海的一切。而我,现在需要烟云海的一切线索。”
“阿瑾,你要去烟云海?”
我冷道:“我要迎回她。她是我的妻子,要葬,也只能葬在我身边。你准备下罢,等我眼睛拆卸白绫那天,我需要你将一切都准备好。”
“好,我应你。”
外头雪越来越大,午饭只得搬回屋里用。
我眼睛看不见,饭菜都是尹墨寒备好,夹到我碗中。前些日子我昏昏沉沉,都是尹墨寒坐在榻旁喂给我吃,这回是我第一次坐在桌旁,两人用饭,气氛凝重,我恍惚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嚼蜡而已。
“阿瑾,我做的饭菜,合你口味么?”尹墨寒小心问我。
“很好。”
“那就好。我怕你不喜欢。”
“尹墨寒。”过得一阵,我道。
“什么?”
“你帮我再盛一碗饭来。”
“你碗里的米饭尚有许多,不曾吃完,还要再添么?”
“另取一只碗,一副筷子。”
尹墨寒立时明白过来,衣衫擦动,静静地去了。不多时,他才回转,将新添的碗搁在我旁边,同时有落筷的声音:“阿瑾,我都备好了。”
“你帮我夹些菜上去。”
“……好。”
我白日静坐,夜里很晚才能睡得着。而每次我睡着后,都不曾梦见她。
也许她当真去得如此了无牵挂,就如同她临死之前所言,她此生再无遗憾,便可以选择不再同我梦里相见。
为此,我睡得越来越晚,有时可以一整晚都靠在床头,听外头积雪压断枝桠的声音。睡着了,我反而瞧不见她,我若是醒着,大抵还可以多念一念她。
我明白,往后的时间将会无穷无尽,不老亦不死,而她不在我身边。我很怕有朝一日,她的面容,声音,身影会抵不住漫长岁月的消磨,而最终变得模糊起来。
我很怕,是以,只得在黑暗中日日描摹她的模样。
只可惜,她平素那张素雅却又略带清妩的面容,隐在镜花水月之中,似隔了一层雾,我总也瞧不透彻,看不分明。
五日之后,我缚眼的白绫终于被尹墨寒除去,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浓重的药腥味。
尹墨寒将屋子里的门窗都关上,轻声道:“阿瑾,外头雪光很大,你眼睛许久未见外界的光,切勿操之过急,免得暴盲,还是暂且先适应屋子里昏暗些的光为好。”
我闭着眼,在尹墨寒的搀扶下,坐在桌前,尹墨寒给我拿了一面铜镜过来,道:“你慢点,慢慢地睁开眼。”
眼睛微微启开一条缝,又阖上,启开,又再合上,如此反复许久,有柔和的光涌进来,面前的景致终于从昏沉沉一片,变到模糊,再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我伸手,将铜镜正了正,瞧见了铜镜中红似滴血的一双眸子。
盯着那双红眸看了许久,那双红眸也好似讥讽般地回看我。
我勾起一抹笑,道:“尹墨寒,我这样子是不是很吓人,很难看?倘若走到街上,孩童见了也是会哭的。”
“哪里有。阿瑾,你美极了,同你娘亲一般的美。你很像她。”
“谢你这蜜语甜言。”
“我是说实话。阿瑾,我不会骗你。”他面上的神色,严肃非常,落在我眼中,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我淡道:“这些天得你悉心照料,如此,我还要感谢我娘亲给我的这张脸了。”
尹墨寒沉默了下来,我道:“你去取一条质地薄些,可以透光的白绫过来与我。另外,你替我将笔墨纸砚拿来。”
“好。”
很快,我要的东西,尹墨寒都一一地陈列在了我的面前。
我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折叠好,交给尹墨寒:“将这封信带给我姑姑,司函。她的宅院就坐落在青萱郊外,你跟踪我们这么多天,想必这些事,你都晓得。”
“我晓得。”尹墨寒垂手,却并不来接书信。
我一哂:“你怕她。”
尹墨寒静静立着。
“你怕她会杀了你。”我笑道:“战鬼族的琅琊大将军,你便只得这些胆色?还是你心有愧疚,不敢去见她?你若无颜见她,便将这书信丢在她的院中,她宅院内外影卫环伺,他们会将书信呈给她的。”
尹墨寒这才道:“好。”
我提笔,又给雨霖婞写了一封信,递交给他:“我们之前在青萱的那套租赁宅院,你原也偷偷摸摸去过,你去将这封信交给我的朋友,雨霖婞。”
“她现在当真会在那里么?她寻不到你,兴许便离开了。”
“不会。雨霖婞,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一定会在那里等着我和……洛神,哪里也不会去。”
尹墨寒点头:“好。”
我搁下狼毫笔:“之前我要你整理的烟云海相关线索,你可曾准备好了?”
“我已经将烟云海的一切相关,详详细细地写了几页下来,现下就搁在我房中的书桌上,里面还有我绘制的烟云海地图。阿瑾,你莫要担心,我说过,我会帮你的,烟云海藏得极其隐秘,我会给你带路。”
“如此最好。你走罢,那些东西,我待会去你房里拿。”
尹墨寒道:“好。”
虽是这般说着,他却不动。
我睨着他:“你还有何事?”
他声音低低的,仿佛低到了尘埃之中:“我可以……可以摸一下你的脸么?”
良久,我道:“可以。”




探虚陵(GL盗墓古代篇) 章节_246
乌发被白发取代,我赠给她的那条血蚕丝束发带之前早已归还给我,如今便只是随意散了发,看起来沧桑了不少。她眉目间的戾气,相较以往,也越发的深了。
她说了许多话,喋喋不休。等我拿手捂住唇,咳嗽着,倦怠得几乎要从软枕上歪下去时,她忽地森森地望着我,笑道:“她死了。”
我怔住。
下一刻,咳出来的血,将手掌染得通红。
“她中了我涂在化蛇身上的融血毒散,皮溃肉烂,纵然身为神凰,也无力回天,卓段暄已经替我干净地将她处理掉了。你那时尚在深度昏迷,又怎么晓得这些呢,所以我要好好地告诉你。”
她的声音宛若凌迟的刀,一刀一刀割在我心口,且不忘在上头撒盐:“她临死之前,以为你死了,且她那敬若生母的师尊昆仑,以及她的七叔,都死了。你说,轮到她死的时候,该是多么绝望,恩?”
我咳得身子都弓了起来,呆滞地望着床榻上覆盖而下的雪白流苏。
“你再也回不去了,死了这条心罢。她死了,你无处可去,只能永远圈在我身边。”姽稚欺身下来,伸出手,拭去我唇边的血,冷笑道:“我就喜欢你听到这个消息后,露出这般楚楚可怜,心死绝望的表情。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你的眼神里,才不会有对我的那些嘲弄,与不屑。我真开心。”
她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远去:“好生歇着,我寻个时间再来看你。另外,我还给你备好了一份接风洗尘的礼物,很快就会给你呈过来。”
咳到心肺都要碎裂,我才勉强撑着坐起来,静静地望着寝间摇曳的灯火。
望了许久,我蓦地笑了。
她只是在骗我而已。
我怎会信她。
赤着脚下了榻,扶着右边桌椅缓缓挪着身子。偏殿的寝间里一直维持着以往的摆设,不曾改变,这么多年过去,烟云海的人出生,死去,换了一批又一批,所谓桌椅自然早就烂没了,眼前这些,不过是姽稚替换过的罢了。
物非人也非。
足弓下是柔软的白绒地毯,我颤颤巍巍走得几步,终究是疲得无法行走,只得席地而坐。偌大的寝间,灯火通明,只得我一人拖长的影子,投照在地毯的白底子上。
我看着掌心的血,殷红刺目,想起姽稚方才的话,不觉痛入骨髓。
我说服自己不要去信姽稚,却下意识地又信了她些许。
闭上眼,身后有清冽的声音响起来:“宫主,奴婢伺候你沐浴更衣。”
我以为这是姽稚替我安排的婢子,便没有出声。
那声音靠了过来,旋即一只温暖的手摸到我的脸上,轻声道:“宫主,阿萸伺候你沐浴更衣。”
我转过脸来,看着灯火之下,朝我轻柔微笑的少女。
我嘴唇动了动。
“是我,我是阿萸。”少女望着我满手的血渍,眼里晃着泪光,道:“宫主,你受苦了。”
我涩声道:“姽稚……姽稚她竟也如此待你……”
朱萸含着泪笑起来:“没有,惟有这件事,我不怨恨主上。主上说宫主总有一天会回来烟云海,到那时,宫主定会不习惯他人伺候,她便留下了我,许了我这长久生命。这些年,我日日盼着宫主回来,能再见宫主一面,可是我又盼着宫主逃出去后,永远莫要回来。阿萸总是很傻,阿萸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是,你还是当年那个傻姑娘,一点也没变。”我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瞥见她白皙脖颈处交错的红痕,以及眼角的淤青,粗糙的手掌,顿时明白了过来,冷冷地盯着她身上的那些伤口。
朱萸慌忙将袖口往下卷。
“她折磨你了。”
朱萸低下头来。
我轻声道:“我回来了。不会再叫她欺侮于你。”
256
256、逐流水 ...
“尹墨寒,都打点好了么?”
“好了。阿瑾。”
我将巨阙包好,缚在背上,随尹墨寒离开暂住之地,前往青萱镇上。面上有软薄透光的白绫覆眼,视物虽是模糊,倒也无碍。
一路走到主街之上,便听到有孩童天真的声音响起来:“娘,那个姐姐明明就是瞎子,可是她走路走得好稳当。”
女人低声斥责道:“你这臭小子,总是这般无礼。”
我轻轻一哂置之,却见那梳着朝天髻的小男孩挠了挠后脑勺,径自跑到我前头,面对着我。我往前走一步,他便恶作剧似地随着我的脚步往后退,我由着他这般走了一阵,忽地停下脚步,伸手按在他的肩头,弯下腰笑道:“你挡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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