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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某人
寿春城下,陆士衡同三十六名将领,全部斩首完毕时,魏平安排了兵丁,一众人开始来来回回跑趟打扫战场,晏清源终动了动身子,起身将马鞭往那罗延怀中掷去:
“传命下去,进城,将士们自行抢掠三日,除了陆士衡的府邸。”说着轻轻一笑,“粮虽没了,女人想必还是有的。”
那罗延听得眉开眼笑,正要开溜,晏清源却喊住他:“再看看陆归菀醒了没,告诉她,我带她回家看看。”
脑中想的正是归菀闺阁布置,馨香绣榻,雅致书案,甚至屏风也可倚靠,哪哪都当别有一番滋味,这些日子,未免太寥寥草草了。一场围歼战,也拖得他厌倦无赖。
就在晏清源尚未行至帐前时,那罗延却慌里慌张奔来,几撞上身,期期艾艾乱比划了一通:
“大将军,陆归菀,她,她和顾媛华带着那口破箱子跑了!”
晏清源猛地收了脚,脸色铁青:“晏九云呢?”
见晏清源面上阴沉得可怕,那罗延只得硬着头皮:“小晏将军,他正在大将军的帐子里跪着呢……”
帐帘大开,晏清源一脚踏进来,对准那挺直的脊背就是一脚:“你放的人?”
晏九云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复又跪直,晏清源已绕到眼前,面上倒没多少怒气,冷冷清清看着他:
“谁许你私自放的人?好大的胆子。”
那罗延灰溜溜跟着进来,不敢劝晏清源,立在一侧看着晏九云死活还不知错的模样,只能干着急。
他不说话,晏清源便也不再开口,撩了明甲,往案前一坐,两眼便定在晏九云身上。那罗延知他不松口,晏清源绝对不会再问什么,实在没忍住,急急提醒了一声:“小晏!”
晏清源冷冷瞥那罗延一眼,意在警告,那罗延心头一跳,不敢再出声,心下却后悔早该杀了那个顾媛华的,小晏见她,总是不知如何卖弄不知如何讨好的挫样子,如今终于出事了!
“大将军都有了陆姑娘,”晏九云突然发声,一脸不平,“为何还想着要霸占顾姑娘?”
那罗延听得色变,暗暗叫苦不迭,本以为晏清源定要大怒,却听他只是“哦”了一声,波澜不惊反问道:
“我睡谁要跟你说么?我就是睡了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晏九云一时又羞又恼,脸绷得死紧:“你不能!因为我想娶她做妻子!”
“喜欢她啊?”晏清源又淡淡拖了腔,“这么些天,也没见你有什么动静,你早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有上女人的胆,跟我倒敢放肆!”他这才陡然变作严厉,眸光如剑。
晏九云顿时支吾起来,却很快把背挺得更直:“我想等洞房花烛夜,她是要做我妻子的,我绝不会欺负她!”
“孩子话,”晏清源冷笑一声,“她日后不过一亡国奴而已,有什么资格做你妻子?等回了邺城,我自会给你安排一门于你于晏氏皆有利的婚事……”
“可大将军不也喜欢陆姑娘吗?要不然怎么老想着带她回邺城?”晏九云忍不住去抢白,却觉晏清源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果不其然,晏清源哼哼笑了两声:
“她是战利品,自然要带回去,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姿色宜人,我享用一时罢了。”





乱臣 49.青玉案(5)
盗文狗可以去死了 箱中物仍是照先前摆放, 归菀生疑, 没被动过么?转念想北朝人自不懂这典籍价值,不过拿此当废物而已, 定是打开了, 觉得索然无味,这才未曾乱翻乱找, 她微微松口气,暗自庆幸:亏得他们什么也不懂。
正要重装合箱,本该在箱底的孔传本《说命》竟不在其间!归菀心头一阵紧似一阵,除了母亲的遗物,这便是全箱最珍贵难得的典籍了, 是自己跌落马车时便丢失了?还是晏清源有意扣留?自入了魏军大帐,今日是第一次重见此物, 归菀一时无从决断, 想了想,悄悄拈起帘子,透过一线光,见那罗延竟坐了下来。
四下里,除却巡夜士兵手持的火把发出嗤嗤燃烧之声,剩下的便是橐橐的脚步声,偶尔夹杂马儿“突突”的几声鼻息,更觉万籁寂寂。
他治军似乎也不差, 归菀恨恨想道, 忙收了思绪。
待轻手轻脚甫一走出, 那罗延身后似长了眼睛一般,猛地回头,笑眯眯问道:
“陆姑娘有什么要效劳的?”
归菀脸一热,微垂了眼帘,只觉卡在喉咙间的那句话格外让人憎恶,却不得不说:“我想见大将军,能劳烦你带我去么?”那罗延听她轻声细语的,柔柔软软,无端想到天上的云,身子立时酥了半边,暗道难怪世子爷这一回兴头久,舍不得放人。
“想见我们世子爷?”那罗延暧昧一笑,朝晏清源大帐方向张望了两眼,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可以带你去,不过世子爷愿不愿见你,恕在下难能保证。”
若能见到他,说不定卢伯伯也在,归菀很快又想到晏清源,人一时呆住,她有什么脸面再见到卢伯伯呀!如此煎熬了一路,临到帐前,等那罗延先进去,忽生悔意,倘若是晏清源有意私藏,她要求他么?不,她不要求他,最难的时候,她都咬牙绝不肯向他求饶。
如此思想,旋了旋脚尖,正要往回走,心中却又是一痛,是她脸面要紧,还是《说命》要紧?一时近之情怯,天人交战,就见帘子一掀,那罗延已出来冲她笑道:
“世子爷叫你进去。”
归菀觉得脸上凉凉地抽了一下,不知是为风,还是为帐子里的那个人。
晏清源见她低首进来,也不说话,远远离自己站了,眼神在归菀身上略略一转,他此刻心情正好,卷了两卷南梁舆图,扔回案头,好整以暇地等她开口。
归菀嗅到空气中有翰墨味儿,脑中却想道,他这样的人也会写字么?他认得字么?不觉微微蹙了眉头。
“大将军,”她定了定神,唇齿间辗转良久,方道出这个称呼,“我有事想请教,我主人的那口箱子中本有一卷战国竹简,可方才清点,却未曾再见,不知大将军可有见过?”
这大概是两人相识以来,她同自己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模样虽娇怯,话却问的一清二楚,不卑不亢,还是不愿失了礼节,有几分端庄的意思,晏清源再想她承、欢时模样,和此刻,异中有同,同中有异,腹底便再次滚过一阵麻麻的热意。
他取过竹简,扬了一扬:“是这个么?”
归菀抬首,目中掠过一丝欣喜,连日来一直动辄蒙上层层水雾的眼睛,竟璀璨如明珠,耀眼极了。
他兴致盎然地盯紧了这颗明珠:“好孩子,要怎么谢我?”归菀眸间的光彩,瞬间黯淡了,晏清源微觉可惜,摩挲着竹简,笑道:
“不如这样,你比我了解寿春城,不妨说说,这寿春到底怎么攻城,才能扬长避短,说的有用,我就将竹简给你?”
归菀一阵心惊肉跳,把一张本娇艳红润的樱唇又死死咬住了,半晌才低声回道:“我不懂这些事。”晏清源点了点头,好似失望,又似自语,“不懂啊,那我们来做你懂的事可好?”
他忽然起身,过来抱着她,直接往榻上一扔,窸窣解了腰带,归菀摔得后背疼,底下一股热流汩汩而下,不期而至,惊得她立时叫了起来:
“不要,我不要!”
“还没习惯?”晏清源余光瞥到舆图上,咫尺之布,山河落落,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建康岂非世间第一等美人?只等他去染、指,眼前澎湃激荡图像惹得他心火更旺,忍不住在她玉润的小耳垂上好一阵肆虐流连:
“会让你习惯的。”他低喘着就去扯她亵裤,这一回,力气比以往都要强劲猛烈,战前的亢奋被底下小人儿点得火海燎原,归菀终于哭了出来:
“我来癸水了……”
晏清源没工夫听她哭诉,只在她耳畔戏笑:“傻孩子,来癸水好啊,这样更方便进去。”归菀一个冷颤,极其绝望地捂住了双眼,再不肯泄出一声,身子忽被他抱着坐起,整个人似挑在他那灼烫事物上,晏清源掰开她双手,捏住下颚,摇了一摇,强命她低了头,头一回对她如此严厉:
“给我看着!”
话音方落,便毫无顾忌挺身一贯,归菀登时将脖颈仰到极致,眼中的朦胧流光再聚不到一点,身子便软绵绵地伏在了他肩头,她的长发如墨,凉滑似水,悉数铺到他臂弯里,晏清源微觉怪异,极力忍了片刻,抽身出来,果真一片血色,再看归菀,双唇泛白,犹如被泡到褪色的一枚玫瑰花瓣。
她的呼吸滚烫,只是生机全无,晏清源不由皱眉笑骂一句“没用”,却还是怜她柔弱,撩开两旁被冷汗打透的秀发,嘴唇在她耳畔轻语:
“睡吧,养足了精神好看我如何杀了你爹爹。”
南北对峙,雄霸一方的人主皆是招揽能人贤士之际,晏氏父子也不例外,不过实在强求不得的,不如杀掉作废。
东方翻出一线鱼肚白,晨曦正从无边夜色中慢慢挣脱开来,秋日的早晨,寒意扑面。
晏清源一身戎装,立于马背,以手遮额极目远眺:寿春城地势低洼,城墙只犹如巨鲸露于水面的一线脊背,而一到夜间,城池间点点灯火,又好似成了一汪漾着迷离光芒的碧波。
只要拿下寿春,淮河防线一破,慕容绍拖住襄阳,扬州也好,建康也好,给他一年半载,他就能率大军兵临石头城,一统南北,只在朝夕!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世子爷看!”那罗延忽把千里眼递过来,兴奋大叫,“女墙上的是不是陆士衡!”
晏清源接过,往城头看去,“陆”字大旗下,当真立着一身穿银甲,弓箭随身,威风凛凛的武将,虽看不大清容貌,却自有大将之风,当是陆士衡无疑,果然仪表不俗,才生的出那样标致的女儿,晏清源一笑:
“先把卢静给我拉上来!”
语音刚落,就有两人将卢静带到大军阵前,晏清源远远给他一记眼神,警告的意味明显,卢静的身躯被第一缕晨光裹住,他消瘦得厉害,此刻好不易站定,面上枯似尸骨,两眼空茫茫地看着寿春城。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后,卢静呼吸滞住,眼睛动也不动盯着墙头“陆”字大旗。
晏清源扯着辔头,在原地悠然打转,马鞭指向那罗延:
“他没多少气力,你卯足了劲给我念出来!”
那罗延腰背顿挺,面上一凛:“是!”说着笑呵呵展开一张信笺,跃至高处,冲对面墙头上陆士衡摇了两摇:
“前寿春主薄卢静给陆将军您的劝降书!”
这一吼犹如霹雳破空,极具声势,震得对面墙头梁兵又是错愕,又是气恨,见魏军持盾蓄势,这边搭箭拉弓也无济于事,徒然浪费器具,其间几人,看着陆士衡忍不住急道:
“将军!主薄他降了晏清源!”
陆士衡面上几无表情,只嘴角肌肉动了两下,一口回绝:“卢静之不是这种人,定有难言之隐,为形势所逼,晏清源正是为乱我军心,莫要上了他的当!”
“静顿首陆将军足下!今见将军别来无恙,幸甚幸甚!将军才为世出,昔者控弦百万,名扬江左,何其壮也!
然国家无道,君王昏聩,又有浮云翳日,小人当道,将军困守孤城久矣,建康无一兵一卒援之,只在诸子相争,挑其内讧,无视国家黎庶。今大魏旗鼓相望,埃尘相接,势如沃雪,可蹈汤火,其势实难拒也!
夫明者去危就安,智者转祸为福。将军今如鱼游於沸鼎之中,燕巢於飞幕之上,当开从善之门,决改先迷之路,君缘何空使兄弟子侄,足首异门,垂发戴白,同之涂炭?想君早励良规,自求多福,亦念苍生,若能卷甲来朝,当保其禄位,全其功名,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怀,君其详之。卢静顿首!”
一篇文章被那罗延读得抑扬顿挫,情理兼得,却早听得寿春城头众将心火乱窜,顾知卿因早年做过一方太守,亦有守城经验,此刻就在陆士衡身侧,随即破口回骂:
“卢静之,你这个没骨气的!日后有何颜面见你先人?!还不赶紧了断!”
卢静面上极是羞愧,转头便流了两行清泪,心底直念道将军你千万别怪我,待确保菀儿媛华无事平安后,我卢某人再面南了断!
因遵晏清源安排,那罗延可谓使尽了全身的劲,拿腔捏调的,此刻命人带走卢静,重回晏清源身边,抖着事先预备的这篇《与陆士衡书》:“卢主薄好文采呢!”晏清源面上淡淡的,看也不看一眼,“差强人意罢,给我往寿春城头射过去,好叫陆士衡一辨真伪!”
说着听对面顾知卿不骂了,悄无声息的,晏清源重拿了千里眼,对准城头,见陆士衡正同身侧几个副将似在交谈着什么,场面略有骚动,却没什么令人欣喜的大水花,他本意在于诱引陆士衡放了吊桥,遣出个先锋军,冲过来一怒突围,或是能引得他人降了,此刻见动静不大,副将魏平犹疑问道:
“看来陆士衡稳住了军心,搭云梯吗?”
晏清源摇首,略一思索,朝那罗延示意,那罗延转身便把归菀给推了上来,魏平正纳罕,一抬头,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来到眼前,模样极好,只是嘴里被塞了团东西,定睛一看,竟是条男人的亵裤,魏平想也不用想,知道是晏清源的,轻咳了声,干笑看着他:
“大将军这是要?”
晏清源目不转睛只管打量着归菀,哼笑一声,毫不迟疑将其上襦撕开,一把扯尽丢了,大片雪肤登时露出来,归菀身上只余一件亵衣,冷风吹上来,肌肤早浮起层层细密颗粒,她叫也叫不出,一双眼睛立时变得通红,身子一晃,已被晏清源持鞭卷上马背,正落他怀中。
“你不要怕,这剑,是用来了断我和归菀的!你不要过来!”媛华反手便把剑身架在了脖颈间,手底微用了几分力,一线红痕便顺着剑身流淌了下来。
“你……别呀!别……哎,你!”晏九云惊骇不已,急得无法,口吃了一样,登时不敢再向前一步,“我放你们走,你把剑放下来!”
媛华直摇头:“我不信,你去备车,先将菀妹和那口箱子给我放好了!”
晏九云见她双眼红得骇人,一头秀发早乱得不成样子,可眼神里,却不见一丝犹疑,生怕她脾性上来,真的就血溅大帐了,一面应下,一面小心往后退着碎步:
“顾姑娘,你可别做傻事,只要你不做傻事,我……”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力气,才信誓道,“我放你们走便是,我说话算数!”
说着摆了摆手,示意媛华冷静,看她没有进一步动作,留一句“等我”折身就飞奔去了,以最快的速度按媛华吩咐将马车备好,又把箱子和归菀弄了进去,愣了一愣,总觉少点什么,回过神,忙把她们那个以往放细软的包裹和几块胡饼一并给塞进车厢。
这下似乎准备齐全了,可是,那个倔强的少女就此要走了呀!晏九云忽觉委屈极了,眨巴眨巴眼,眼睛都要酸了。
马儿“突突”喷了几声鼻息,媛华听得一抖,他真的答应了?似不能相信,这个噩梦她们做的太久太久,人就是可笑,好不易明明醒了,沉甸甸的感觉却还在,利剑高悬于顶的感觉也还在。
“你,”晏九云进来见她直抖,忍不住关心道,“怎么驾车呢?你们两个姑娘家要往哪里逃?顾姑娘,你们要去哪儿?”
他有些茫然。
又有些无措。
媛华仍不松剑,直到扯住缰绳,才对晏九云微微一笑:“小晏将军,不劳你操心了,至于你的剑,也别要了。”
她本是要留着防身或是自刎,更是怕他这个关头还要反悔,此刻,但她知道她应将最后一出戏演得完满,温柔看向他,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
“就当是个念想,小将军,大恩不言谢,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




乱臣 50.青玉案(6)
盗文狗可以去死了 晏清源本也只是探探她脾性,此刻听她这样说, 心下一动, 竟生出也无不可的念头, 但见她一张口实在是伶俐, 既有趣又无趣, 摇头一笑, 指着归菀:
“就交给你了。”
归菀昏睡了四五天, 直到可以下榻自如行走, 确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十天中, 魏军不舍昼夜, 对寿春城大肆攻击, 最甚者,合围而上,一天进攻多达二十余次, 即便如此, 陆士衡也一如晏清源所料,奇招不断, 总能破了魏军阵法, 直到此刻,十多天苦战过后,寿春城中的守兵只剩不到一千人, 仍拒不受降。
魏军死得起, 寿春城的梁军果然死不起, 晏清源得了探报后, 不急不躁在大帐中踱起了步子,听一众人沸沸扬扬:
“末将有一攻城妙计,不若在弓箭手掩护下,背上土袋,堆到城墙脚下,再点精兵,顺着土石所砌坡路攻上城头……”
“冠军将军这是哪门子妙计,且不说寿春连日不雨,天干物燥,到时陆士衡再拿火做文章,往土堆里丢些杂草、松明一点就着,就说堆土这一件,猴年马月能堆出来?陆士衡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他墙根为所欲为?”
被说的人,立时面红耳赤,自觉颜面挂不住,反问道:
“那左将军有何妙计?”
“你们莫要吵了,听听大将军如何说。”魏平略觉聒噪,见晏清源一言不发,丢了个眼神给大家。
晏清源也还只是皱眉哼笑了一声,并不说话,直到外头飞进来一亲卫,高声报道:
“报!大将军,寿春城里已经开始杀战马!”
“好!”晏清源这方神采奕奕道了一句,看了看众将,“他们粮食消耗殆尽,现在能吃战马,接下来只怕什么都能吃,来人!”
一声令下,即刻有人应了声“是!”
“给我沿着寿春城,挖三道深壕,立起木栅!困也要困死他们!”晏清源目中闪着恶毒的光,“我就看什么都吃光了,陆士衡是不是要吃人?”
众人听得心头大震,左将军犹犹豫豫问道:
“他要是真吃了人,将来史册也不会记他这份守城的孤勇哇!”
一时间又议得沸沸扬扬,晏清源失笑道:“青史上吃人也不独他一家,他这个人忠烈太过了,宁肯拖着全城人陪葬,也不会降我们的,不过,他到底是文官出身……”剩下的话未出口,晏清源心疑道,他当真一点身后名也不要了?
寿春城内。
烛光映着陆士衡半花的胡须,他的目光依然坚定,身躯依然挺拔,众将也依然紧紧围在他的身边。
“没有外援的话,我等怕再也守不下去了。”陆士衡沉吟道,话音一落,便有悍将朱八站了出来,“将军!我愿带兵突围,请山阳援兵!”
“突围?如何突围?”卫将军文钦一下皱紧了眉头,“山阳要早有心来救早来救了,不过拥兵自重,说不定一直等着看魏军破了咱寿春城!”
山阳如今守将与皇长子私情颇厚,与陆士衡历来失和,众人都听得愀然,思及的却是建康朝廷,寿春守城几月,早有魏军围攻消息,可大江之南,愣是无动于衷,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似的,文钦之子文湘不禁小声嘟囔一句:
“江左醉生梦死,我等却在这舍生入死……”
陆士衡听得清清楚楚,却连眼风也不曾瞟过去一眼,只静静看着他们道:
“朝廷的事情,不该我们妄议,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这就够了。”
文湘面上立刻涨涨地红了,嗫嚅道:“末将造次了。”
陆士衡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向朱八看过去:“姑且一试,给你多少人?”
盘算着城中已是少得可怜的兵丁,朱八心一横:“三十够了!”陆士衡点了点头:“你去点三十精兵,我亲自送你!”
一时间屋内沉寂下来,颇有几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意味,众人心知肚明,城墙下魏军陈兵过万,朱八怕是一出城门便是死,可眼下再无他法,众人心中浑然不是滋味,文钦忽道:
“战马也要吃光了,依我看,不如先假意诈降,再作图谋。”
“文将军难道是要做第二个卢静之啊?”有人苦笑,文钦却是较真的脾性,突然发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难道是那没骨头的文官?”
这一骂捎带了好几人,他面上作色,一通乱骂下来,诸将个个噤声,欲要打趣说些主帅也是文官出身一类圆场的话,也被文钦此刻简直要吃人的暴怒神情震的开不了口,众人皆知他秉性,这时再逆他,他抡起袖子打人也是做的出来,气氛陡然尴尬,唯把希望寄托在陆士衡身上。
没想到顾知卿却先开的口:“文将军,陆云之就是文官出身,到现在还挂着枢部尚书一职,某虽不才,却也自问身上没长错骨头,你这话欠考量了,卢静之的事情,到底是何内情,谁也不知。况且陆云之的女儿,我的女儿,都在晏清源手里,我们的骨头难道就跟着不在了?”
文钦听他当面称呼陆士衡表字,这是显摆私人关系来了,更是气结,却又一时寻不出反驳的话来,再者,两人放着亲生女儿不救,由着晏清源作践,也是有目共睹,既思及此,文钦眉头一阵黯然,只得作罢。
陆士衡皱了皱眉:“我知诸位此刻也是心急如焚,言辞上差个一句两句,也是人之常情,万不可这个时候起了内讧,让外人笑话,有机可乘。我想,这也不是诸位想看到的。”
众将心下折服,连连称是,待一一去了,只余朱八同陆士衡顾知卿三个,陆士衡方撇下方才节外生枝的事情不谈,只拍着朱八肩头,语重心长道:
“你追随我多年,如今,怕要连累你一家老小都得跟我困死寿春了,朱八,后不后悔?”
朱八闻言,眼中顿时一湿,泪花乱闪:“末将本生于乡野,卑贱之躯,能得将军青眼相待,此生无憾,倘能与将军共生死,朱八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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