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某人
“魏平!搭云梯!”晏清源忽断喝一声,惊得那罗延身子一抖,回首张望,魏平正忙着布阵,云梯也已拖了出来,再等片刻,震天的鼓点“咚咚咚”敲了起来,皮盾阵蓄势待发,护城河上两边随即开始箭雨往来。
魏军的皮盾阵,几无缺口,有条不紊掩护着云梯一点一点朝前移动,逼近城下,偶有人中箭倒地,立时有人接应上来补齐缺口,队伍不见丝毫骚乱。魏平黑袍明甲,马槊在手,衣角随风掀翻舞动,指挥声遒劲有力,声声震耳,晏清源就立于不远处观战,见士兵们终踩着同袍的尸首,近了护城河。
头上箭雨势微,二百精兵便在重重掩护下抬着那乘云梯一头扎进了护城河,泅了过去,云梯上圆下尖,上部搭城头,精兵们一跃而下即能抢占先机,眼见这几百人近了城墙,云梯忽动也不动,竟再不能朝前近一步!
晏清源心头一紧,忙拿起千里眼,看了半日,脸色已变得铁青,魏平觑了觑他,也连忙探去,亦渐渐看出苗头:
魏军的云梯方至城下,忽从三个地道口伸出了几具大木桩!有两根皆上了铁钩,竟定住云梯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很显然,陆士衡早有对策!上头二百精兵见状不对,领头的大叫一声“不好!快下!”
语音刚落,一丛火苗猛然蹿了上来,原来底下有一根木桩末端竟点了火炉,里头热油烧得火势一起,便熊熊不可遏,直直舔上身来,城头箭雨再度倾泻而下,很快,晏清源瞳孔间不断映着一团团人形火球间或坠落,绵延不绝的凄厉惨叫,如刮在耳膜上一般。
“大将军!陆士衡这个老狐狸,我们中计了!”魏平颇为急切地扯了扯缰绳,再投目看去,魏军的这二百精兵片刻功夫便损失殆尽,寿春墙头已爆出阵阵欢呼,席天卷地的,晏清源双目覆霜,冷笑一声:
“不愧是陆士衡,但魏军是他二十倍兵力,寿春城中缺粮,我就是耗也要耗死他!”说着四顾斟酌,少顷又下了命令:
“还有十架寻常云梯,换位置再攻!”
魏平听言为之一振,知道晏清源这是要本着无论死多少人也要强攻的态度了,随即双手一拱:“末将这一回亲自去!”
他上云梯攻城向来经验丰富,身材虽不高大,却灵敏得很,晏清源倒也没犹豫,只把腰间宝刀抛给他:“小心点,见好就收!”
又有云梯搭了过去,这一回却往东南墙头,只见魏平腰间别刀,长猿一般灵巧,双足在梯上攀缘地极快,身形犹如闪电,一道掠过,便上了大半,城头见势放箭,魏平拔出宝刀挥得光芒煞煞,犹如雪龙乱舞,那利箭竟完全近不得身,后面的士兵见殿中将军身先士卒,勇猛无匹,士气顿涨,连二连三地一路跟进而上。
震天的鼓声再度响起,魏平眼前闪出一道黑影,原是到了城头,同梁军守城士卒陡然碰上目光,对方怔忪间便被他伸手扭断了脖颈,直直栽落下去。
魏平一跃而下,拔剑便砍,他杀人自与别个不同,最初跟着大相国上战场,是单负责砍马腿的,如今砍人仍是这个习惯,腰身一塌,剑光一闪,先截了两腿再说,没有人能看得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待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嚎叫爆出,再倏地起来,朝矮下去的人身直劈下去,直溅得血肉纷飞,脑浆四射。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护城河渐渐飘起层层尸首,日头照过来,折射出一圈圈鲜艳波光,像极了秋日里的红枫。
十架云梯已全靠上东南、东北两个墙头,魏平率的一部正在城头鏖战,却也不得久留,只得来来回回往返于云梯上下,如此纠缠了数个时辰,眼前一抹熟悉身影近了,是陆士衡!
好啊,老狐狸亲自来杀敌了!魏平阴森森一笑,面上早杀得狰狞,一时技痒难耐,又恨得咬牙,陆士衡是南梁数一数二名将,山阳一战,乃北魏大耻,他魏平的父兄也是死于此役,倘此刻能杀了陆士衡……魏平被这个想法激得浑身一颤,下手便又狠了几分,一时血水似泼,剑光全泄,胸臆几要炸开!
晏清源已透过千里眼看得清清楚楚,掂量片刻局势,对赶来的那罗延道:
“魏平想杀陆士衡,快,鸣金收兵!”
连绵秋雨落了好几日,四下木叶离枝,掉在这潇潇雨声中,倍添枯瑟。
一只野狗,孤零零地从长街摇头摆尾跑来,它显然发觉了什么,收住步子,舔了圈嘴巴,才对着前面龃龉独行的老人狂吠起来,老人喘着粗气,似欲拿手杖驱赶走它,却见野狗忽将浑身脏毛抖得乱颤,目露凶光,倏地便朝老人身上扑来!
身后一青年汉子远远看见这一幕,凄厉厉喊了声“娘!”,却也饿得浑身脱力,一时半刻的,赶不上救援。老母亲不声不响出了门,是往陆将军营中来的,意图十分明显:
自愿被将士们煮熟了吃掉。
“我儿呀,这几年福都是享在陆将军手里,我也没几天好活了,老婆子还能有什么用!”
几天前的话,犹回荡在耳边,青年汉子突然听前面一声闷哼,只能眼睁睁看着野狗拼命撕咬老人,他又急又怒,四下里转了转眼,街上空荡的什么都没有,汉子只得拖了两腿,赶至时,老娘俨然一滩死肉。
他忽疯了一般掐住野狗脖颈,不知哪来的力气,使劲往地上摔去,甩高,再摔去,直到自己也头晕眼花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血腥味粘稠,像四月里纷飞的大片杨絮,拱进鼻间,叫人喘不动气。汉子不知躺了多久,这才抹了抹枯干的双眼,忽听得马蹄声过来,无力扬了扬手,发觉有人停在眼前,无力说道:
“我老母亲被野狗咬死了,军爷,不吃太浪费啦,带走吧……”
说着忽干嚎起来,一滴泪也没有,马上的人望着地上一人一狗,怔忪了片刻,却也什么也没说,只道了声谢,带上去了。
寿春城中,已开始心照不宣杀老弱妇人,来为陆士衡做军粮。
无一人怨。
然而即便是吃人,也有吃到尽头的一天。
青灰的城牒衔住一轮血红落日,墙头,“陆”字大旗亦同余晖一色,那裹在甲胄中苍然而坚毅的面容,似乎仍没有分毫改变。
寿春城中,除了剩下的四百守兵,再无他物。
晏清源执鞭驭马在阵前悠然打着圈,向上看去,嘴角终慢慢浮起一丝丝冷酷笑意,扬鞭直指陆士衡:
“陆将军,人羹美味否?”
墙头陆士衡花白眉头一掀,只冷冷凝视晏清源,此刻,忽张皇失措地跑了上来一亲兵:
“将军,不好了!文钦将军他,他跟几个兵丁不知怎的起了口角,文将军突然被杀啦!文湘将军带了一队人不知所踪!”
陆士衡眼中猛地一缩,旁边副将早大惊失色:“他这几日都嚷嚷要诈降……不好,文湘定是带人去投奔了晏清源!”
陆士衡轻轻摇了摇头,静静道:“寿春城破,就在今日,”说着转过身来,一一扫过那些饿得两眼失神,面呈土色的将士,微微一笑,拱了拱双手:
“诸位与我守城百日,今日死战,陆某人对不住大家了!”
此话一出,众皆默然,不过转瞬间,人群中忽爆出齐齐一声:“我等誓与寿春城共存亡!”
震耳欲聋的宣誓声,犹如一曲忽就奏至高点的乐章,久久没有结语,音浪打过来,城下魏军听得亦是一凛,晏清源不屑地笑了一声,有心来了结似的:
“魏平,准备攻城!”
鼓声骤起,弩箭如离巢黄蜂,再一次交织出黑压压的一片箭雨,对准寿春城头,攒射过去!
就在梁军已血肉之躯来承受弩箭强攻之时,一架架云梯快速搭上城头,晏清源往后退了几步,不多时,晏九云奔来在他耳畔低语几句,他笑了一笑,随即吩咐了下去。
落日红到极致,映着同样千疮百孔血红的寿春城下。
“世子爷,”那罗延看着层叠尸首不断掉落,一笑掠过,“寿春一拿下,咱们是不是就要拔营往东南去了?”
晏清源略略颔首,那罗延望着城头依稀可辨正在苦战的陆士衡,咂了咂嘴,“内人相食,外又无救兵,陆士衡这个人骨头是够硬的,可惜不能为世子爷所用!”
说罢见晏清源没了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听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把陆归菀给我绑出来,堵上嘴!”
那罗延愣了片刻,小心翼翼问:“世子爷还不死心啊?那卢静呢?”
墙头血肉乱飞,看来梁军是撑不了多久了,那罗延心想道,见等不来晏清源其他吩咐,忙不迭抬脚去了。
帐内归菀正呆呆抱着双膝出神,又入定了般,那罗延见她要死不死的模样,摇了摇头,走到她眼前,伸手晃了两晃:
“陆姑娘,得罪了啊!”
说着拿麻绳三两下便给反捆了,又往口中塞了一团,却见归菀动也不动,整个人行尸走肉一样由着他摆弄了。
那罗延轻哼一声,心道你和你那爹一点也不一样哇!怎么总像个死人哩!看她穿的单薄了,寻来晏清源的披风,给罩在外面,便将归菀带往了阵前。
半路竟见媛华忽闪了出来,那罗延一惊,忙四下朝亲卫吼道:“看着她呀,怎么让跑了出来!”
一小亲卫,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模样,满脸的稚气,红着面辩解:“她,她要解手!总不能在帐子里解吧!”
眼见媛华叫喊着往这边跑,那罗延脸一沉:“就让她在帐子里解!带回去!”吓得小亲卫同另一人忙撕拉硬扯将媛华又给弄了进去。
再回首看归菀,眼角已是碎泪隐隐,那罗延正要带她走,见前方匆匆赶来一人,大喜道:
“寿春城破了,文湘带了百十余人先降了大将军,已经给封了官,大将军亲自把陆士衡挑下的马!正清点他手底那三十六名副将呢,大将军说,让把顾媛华也一并捆了!”
他一气说完,又极快,终忍不住粗喘了两声,那罗延则明显感觉手底归菀挣了一下,十分不耐,一记手刀下去,便见归菀瘫在了地上。来人面色一变,“大将军可稀罕着她呢!你倒心大!”
那罗延呵呵一笑:“稀罕个屁,大将军什么女人没见过,不过看她是陆士衡的女儿罢了!”扭头努了努嘴,“你去帐子里把顾媛华绑了,小心点,那个脾气烈,可不像这个!她要是敢闹……”
脑子里闪过晏九云的身影,叹了一声,摆手示意来人去了,方将归菀往肩上一扛,甩到马背上,一溜烟驰到了阵前。
远远瞧见阵前果缚了一串人,晏清源已安坐在中央的灯挂椅上,胡靴翘上了膝头,再一错眼,看他身边多了个身着魏军铠甲的青年武将,英气勃勃,心下猜是文湘,呵呵一笑:换墙头换得倒快呐!
临到阵前,那罗延将归菀抱了下来,却还是昏着,一点没有见醒的意思,掐了两把人中,毫无效果。
晏清源见状随即皱了皱眉头,递过一道征询目光,那罗延缩脸做着苦相:
“她不老实……”
晏清源没有作声,拿鞭子指了指他,又给了一记冷厉眼神,那罗延悻悻低了头,无奈又将归菀重新置在了马背。
再定神时,不禁去寻陆士衡,目光转了一圈,在一五十余岁长者身上停住,他半截长须已从残破的明甲中垂了出来,肩上斜插了两根尽数没入的利箭,血还在滴,奇怪的是,他本该狼狈无比的,可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此人有丁点狼狈。
他的眼神依然明亮,轮廓也依然可见昔年的清俊。
那罗延直愣愣看着他,咽了咽唾液,回神扭头看向晏清源,只见暗下来的天空中最后几缕纤长的云霞正像戏尽的背景一样,铺在他身后,晏清源慢慢露出一抹冷冽清透的笑意:
“陆将军,”他瞥一眼归菀,犹含怜爱,“我说过,只要你肯,我这个做晚辈的,喊将军一声丈人也无不可,呶,”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秀发乱散的媛华,“听闻顾尚书战死城头,夫人也投水自尽,留这么个遗孤,陆将军真的一点打算也没有?”
“这里头少说得上千人,咱们抢了粮食,他们定会往盱眙通风报信,到时走漏了消息,可怎么办才好?”
那罗延目光凛凛,阴森森一笑,一口白牙乱闪:“小晏将军说该怎么办?”
看他那模样,有一霎,倒像大将军,晏九云头皮一阵发紧:“不留活口?”
“小晏将军这回可变聪明了。”那罗延笑道,看了看日照位置,“怎么样,小晏将军,带人杀进去吧,赶在日落前清点,好回去跟大将军复命呀!”
晏九云登时想起昨晚那罗延那几句话,把腰背挺直了,目光一沉,咬牙道:“好!我便做回禽、兽!”
那罗延笑嘻嘻看他带了兵马直冲下去,对着扫起的狼藉烟尘喊道:
“多做几回,也就习惯啦,小晏将军!”
堡门未闭,晏九云未多费力气便闯了进来,那些持着武器的寻常家兵,哪里是训练有素常年征伐魏军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杀得干净,血腥气一下反冲上来,待惊得人四下逃散,一剑刺到一名稚子眼前,晏九云分明迟疑了下,就在这发呆当口,背后便来人偷袭,一旁亲卫见了,拎剑冲上来将人头卷去,大喊一声:
乱臣 106.西江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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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魏平剑光如瀑, 又连着疯狂砍杀多人, 晏清源似乎看见他朝城下极快地掠了一眼, 在几同陆士衡一部厮杀上时, 忽朝墙牒一个扭身, 扶住仅剩一具未被梁军掀翻的云梯,就这样大喇喇借力跳了下来!
明晃晃的铠甲在空中一划, 那罗延不由大惊:“他会摔死的!”
再定睛时, 却见魏平在底下死人堆上打了几滚,一个骨碌起身,几步跳进了护城河,泅了一身血水, 满身腥气地朝晏清源方向跑了过来。
身后一记记冷箭要么射进了河水,要么射在了河中尸首身上。
“受伤没有?”晏清源已迎了上来, 魏平微喘摇首, 将那宝刀在腰间蹭干净了才还给晏清源。
晏清源皱眉收了, 一拳打在他胸前:“谁许你走的险招?!”
魏平满不在乎又蹭了蹭两手血迹:“末将就是想看看杀我父兄的到底长什么样!还能多杀几个人,何乐不为?”
晏清源气极反笑:“看清了么?”
魏平点了点头,忽奇怪地看向晏清源:“差不多看清了, 和大将军一样, 看着都不像武将!”
“他都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了, 怎能跟我们年轻英俊的大将军相比!”那罗延见机不忘拍马,晏清源乜他一眼, 吩咐魏平:
“回营, 看今日损伤多少。”
一行人回去, 那罗延乘机揶揄魏平:“你当武将都长成你这么又黑又丑的啊!”因他几人素日关系亲密,开几句玩笑无伤大雅,魏平懒得反驳,却笑道:
“也不是公子哥都长得英俊潇洒!”
那罗延立刻清楚他话外之音,这是说的大相国家中的二公子晏清河了,拿胳肘碰了碰魏平:“这你都不明白,世子爷的娘亲是鲜卑有名的美人,二公子的母亲虽是什么柔然郡主,”说着压低了声音,开始比划,“胳膊那么粗,大腿这么粗,我都没她壮实,整天带着一群婢子乱砍乱杀的,一个月都不愿洗澡,也不学汉话,也不学鲜卑语,能生养出什么好儿子来?不过她近来身子不是很好,那么壮实的人,啧啧,也会生病呐!”
“你说的是郡主,大相国后来娶的小茹茹公主如何?”魏平听他说的绘声绘色,全然忘了上一刻还在生死关头,好奇多问一句,那罗延耸了耸肩:“年轻是年轻,十五六岁的样子,只是柔然的那个习俗,你也知道,”忽地想起归菀媛华两个,贱兮兮地笑了,“陆士衡那两个女儿才是姊妹花……”说着顿了一顿,自语道,“不对,另一个不是……”
到了营里,部属很快来报清点结果:除却被烧死的二百精兵,魏军损伤不大,左右两军加一起不过折了百余人。对方损失粗粗一算,比之魏军,严重多了,光魏平一人,便杀了百余人。
几位副将商议了一阵,大都觉得寿春城易守难攻,确实不易一蹴而就,今日损伤也在情理,不过好在魏军器械精新,士马强盛,粮草也算充裕,跟陆士衡完全耗得起,只是对于这段时日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晏清源来说,是否驳了颜面,众人难能从他面上窥探一二,大而化之议论纷纷,等了半日,才见晏清源丢了马鞭:
“整顿一下,准备日夜围攻,连战个十天二十天,陆士衡再有奇招,也扛不住持久战。”
寿春城四周被围堵得严严实实,陆士衡再无从续上粮草,他们已守城两个月,上奏要粮要兵支援,建康朝廷忙于内斗一直迟迟未能兑现,传言说陆士衡乃东宫一党,其他皇子想进办法掣肘,好似丢了淮河一线并非多大要紧的事,横竖尚有长江天堑,魏军不擅水战,总不能插翅飞渡大江。
陆士衡守孤城,正是南梁朝廷多方势力角逐结果,晏清源喜闻乐见,此刻瞑目想了半日,忽阴毒地笑了一笑。
待众人散尽,方施施然走出大帐,来到医官这里,见归菀胸前那支利箭早拔了,身上裹着的还是自己的鸦色披风,问医官道:
“几日能好?”
“幸好箭头偏了,否则这姑娘定失了性命,不过姑娘体弱,怕也得十天半个月能活动。”
晏清源见她面色是病态的嫣红,嘴唇却苍白得很,伸手一探额间,果是起了高热,皱眉看着医官:“她这个样子,岂不是凶险?”
医官忙上前探看,只得答道:“那也没办法,该用的药属下都给用上了,一来她受了重伤,二来又招风寒,扛不过去,也是……”
说着就见晏清源投来狠狠一道目光,心头一凛,赶紧换了话风:“属下会全力以赴救这姑娘……”
出来时医官不觉摇首,暗道怎就多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他随军多年,第一回救治女人哩!
煎药的罐子,正汩汩翻着水泡,帐内暖流融融犹似江南春日,晏清源坐到了榻头,轻轻点了点她柔软唇瓣,眉头挑起惯有的笑意:
“快点好起来,没有你,这十天半个月的,我会难熬得很。”
目光却仍旧在少女玲珑的曲线上睃巡个不住,再移到她又密又黑的长睫上,翘翘颤颤的,惹人怜爱,忽瞥见足下一点雪白,鞋袜不知何时掉了一只,晏清源一想到今日到底是被人看去不少,心头顿起无名业火,俯身过去,将这一点雪白握住把玩,爱不释手。
塌上传来嘤咛一声,晏清源松开她脚,凑上来见归菀半睁了眼,温柔笑问:“感觉好些了么?”归菀迷迷糊糊,头疼得几乎裂开,略微动一动,便挣得胸前白布上渗出点点血痕,晏清源忙按住她:
“老实点!”
“爹爹,什么时候能不打仗?我们回会稽……我不喜欢寿春……”归菀错认了他,只觉眼前人眉宇清俊,笑容可亲,昏头昏脑开始说起胡话来,晏清源抚着她秀发笑道:
“小菀儿,会稽你是回不去了,跟我回邺城,那里有漳河水,有铜雀台,还有我处理政务的东柏堂,你就住在那里可好?”
归菀依稀听见他应下来,忽冲他露出浅浅笑意,尽管虚弱,仍无碍美丽:“好……”晏清源一手滑过她腰肢,声音发腻:“你会喜欢东柏堂的。”
等命人寻来媛华,药也煎好,晏清源错身给她腾出位置,兀自出了营帐,负手而立,顿了一顿,去看望今日受伤的兵丁了。
听晏清源脚步声似远去了,媛华方略松口气,将归菀小心托起,一低头,那处殷红血迹触目惊心,她心头一酸,忍了片刻,方徐徐给归菀喂药。
今日攻城的事情,她千方百计欲套晏九云的话,不想他一问三不知,只道自己被晏清源赶回中军大帐,很是不耐。媛华见他心气不顺,怕是没能打上头阵,跟晏清源怄气,遂也由他闷闷不乐去了。
正等得心焦,忽得了归菀中箭的消息,她本还疑惑,见归菀衣衫不整地送来,登时猜出事情来龙去脉,又恨又痛,后来自又听闻了主薄卢静之事,已暗惊事情不妙,不过侍候半日,就被赶了出去,此刻复被招来,见归菀一张小脸烧得通红,时不时低喃几句,凑近了,却是什么也听不清,便用袖子按了按眼角,低声道:
“菀妹妹,你可莫要怪将军……他,他也是为了……”
余话不忍再说,再抬头,眼前一双战靴闪过,衣角翩然,知是晏清源回来了,心口犹似被人猛地攥紧,呼吸不来,简直要背过去。
“我知你聪明,不过,在我这里,你唯一要做的便是给我照料好陆归菀,我丑话说在前头,敢动歪心思,”晏清源上前托了托下颚,第一回认真打量媛华,也还算清秀,他旋即松了手,“我就让你做我军中营妓。”
开门见山,媛华看他眉眼含笑,犹带三分春意,明明一副风流自赏的世家公子好模样,一张口,吐出来的从来都是最可怕的话,尤其“陆归菀”三字,愣了片刻,丝毫不怀疑他绝对是言出必行的人物,口中涩极,却是温顺地应道:
“是,保国安民本是大丈夫的事,我两个个小女子,只求乱世能得一安身立命处,今日得大将军庇护,已是幸甚至哉,又怎敢再生异心?”
晏清源听得有趣,瞧了她片刻,笑了,问道:“很会顺风张帆,你父亲是礼部尚书,就教了你这?”
媛华顿时睁大了眼,才一瞬,很快应道:“倘国之将倾,本就是男人们的罪过,是他们没有治理好国家,也没有保卫好国家,守节的事情,怎么能这个时候轮到女子呢?大将军既知我父亲是礼部尚书,也当明白,所谓忠义之礼,并不是为女子所设,我们想要活命也并没有错。”
难怪晏九云从来斗不过她,晏清源一时也听得哑然,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实在是有道理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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