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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某人
外头风大了起来,吹得帐子作响,归菀裹在毡子里轻轻咳了一声,晏清源听她说的太过正经,有些意外,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每日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他抱肩笑看着她:“留给后人又怎么样呢?”
归菀心底嫌恶,淡淡道:“让后世知道如何做人,而不是做畜生。”
不想晏清源养气功夫是一等一的足,听了竟还只是笑,竟还有心打趣不止:
“说的是文道啊,可圣人主张六艺兼修,文武之道,圣贤不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你们光研究经书,路子是走窄了,好孩子,年纪轻轻的,别满脑子僵化不动,”他俯下身来,戏谑地弹了下她脸颊,“我修的正是武道,你我都是圣人的学生呢。”
他鬼扯起来,似是而非,振振有辞,归菀不再理会,瞥见那把宝刀就挂在晏清源腰间,心里一动,略略抿了抿唇:
“你为何给我花囊?”
晏清源“唔”了一声,笑看她:“喜欢你呀,还能为什么?”归菀脸上有点红,“那大将军能不能把佩刀送我?”她有意换了称呼,低眉顺眼的。
帐内静悄悄的,唯有夜风吹得帘子微微发出些响声,像是正击中归菀的心思,她等了片刻,抬目对上晏清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漏跳几拍,摸着脸,半掩着口,不去看他,方艰难说出那句羞耻至极的话:
“大将军不是喜欢我么?”
“你一个姑娘家要刀做什么?”晏清源两步跨过来,上下打量她,“是想用来杀我,还是杀你自己?”他含笑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要死的话你早就死了,那看来,只能是想杀我了。”
归菀一惊,张了张嘴,心虚地否认道:“我只看刀鞘上花纹是没见过的,有些好奇。”晏清源笑着捏了捏她小脸,“是么?这简单,我把刀鞘给你。”
说着竟真的拨了刀,一面将刀鞘褪下给她,一面笑道:“我再寻个刀鞘便是。”归菀顿时泄气,只好接了过来,晏清源瞟她神色,笑而不语,再指了指铠甲,撩帐去了。
归菀敛了裙裾,从榻上下来,两腿直打颤,从架上费力取下晏清源的铠甲,一触到那零星血迹,又是一阵晕眩,有人已经给她打了盆水进来。
清澈水间,倒映着她忧愁失魂的一张脸孔,归菀已经多日没有照镜子了,她不知模样是否改变,只知那人一直喜欢盯着她看。
她忽恨不能拿刀将水中倒影划得惨不忍睹,这样,那个人就再也不会“喜欢”她了,可只是愣了愣,归菀明白,她还要靠这张面孔,去讨那人欢心,去以色悦人,于是,她也只是默默将手指抻了进去,和泪水一起,水波漾开,脸面同样瞬间就花了。
到底只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此刻再不见镇定,一张脸登时红了,听晏清源说的半真半假,媛华不禁后退两步,拒道:
“大将军倘真将我视作女诸葛,日后,日后愿在北朝讨一官半职,做个女官,我不比男人差。再者,我若生的国色天香,无须大将军开口,也自会觍颜荐席,供君一笑,可惜我姿色鄙陋,不敢污大将军的眼。”
晏清源本也只是探探她脾性,此刻听她这样说,心下一动,竟生出也无不可的念头,但见她一张口实在是伶俐,既有趣又无趣,摇头一笑,指着归菀:
“就交给你了。”
归菀昏睡了四五天,直到可以下榻自如行走,确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十天中,魏军不舍昼夜,对寿春城大肆攻击,最甚者,合围而上,一天进攻多达二十余次,即便如此,陆士衡也一如晏清源所料,奇招不断,总能破了魏军阵法,直到此刻,十多天苦战过后,寿春城中的守兵只剩不到一千人,仍拒不受降。
魏军死得起,寿春城的梁军果然死不起,晏清源得了探报后,不急不躁在大帐中踱起了步子,听一众人沸沸扬扬:
“末将有一攻城妙计,不若在弓箭手掩护下,背上土袋,堆到城墙脚下,再点精兵,顺着土石所砌坡路攻上城头……”
“冠军将军这是哪门子妙计,且不说寿春连日不雨,天干物燥,到时陆士衡再拿火做文章,往土堆里丢些杂草、松明一点就着,就说堆土这一件,猴年马月能堆出来?陆士衡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他墙根为所欲为?”
被说的人,立时面红耳赤,自觉颜面挂不住,反问道:
“那左将军有何妙计?”
“你们莫要吵了,听听大将军如何说。”魏平略觉聒噪,见晏清源一言不发,丢了个眼神给大家。
晏清源也还只是皱眉哼笑了一声,并不说话,直到外头飞进来一亲卫,高声报道:
“报!大将军,寿春城里已经开始杀战马!”
“好!”晏清源这方神采奕奕道了一句,看了看众将,“他们粮食消耗殆尽,现在能吃战马,接下来只怕什么都能吃,来人!”
一声令下,即刻有人应了声“是!”
“给我沿着寿春城,挖三道深壕,立起木栅!困也要困死他们!”晏清源目中闪着恶毒的光,“我就看什么都吃光了,陆士衡是不是要吃人?”
众人听得心头大震,左将军犹犹豫豫问道:
“他要是真吃了人,将来史册也不会记他这份守城的孤勇哇!”
一时间又议得沸沸扬扬,晏清源失笑道:“青史上吃人也不独他一家,他这个人忠烈太过了,宁肯拖着全城人陪葬,也不会降我们的,不过,他到底是文官出身……”剩下的话未出口,晏清源心疑道,他当真一点身后名也不要了?
寿春城内。
烛光映着陆士衡半花的胡须,他的目光依然坚定,身躯依然挺拔,众将也依然紧紧围在他的身边。
“没有外援的话,我等怕再也守不下去了。”陆士衡沉吟道,话音一落,便有悍将朱八站了出来,“将军!我愿带兵突围,请山阳援兵!”





乱臣 135.念奴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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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一落, 周遭视线立刻围了上来, 晏清源眼角微微一扫,众人又都识相偏过头去, 而那罗延则见机把几件留有欢、爱痕迹的亵衣全都给揉作一团,交给信使:“听见了没?世子爷的每一个字都得带到!”
信使高声应了话, 胸有成竹地去了。
魏平一时还不能回神, 眼见信使所擎的旗子远去, 才堪堪大悟道:“大将军是想不费一兵一卒破了寿春城?!这个是陆士衡的女儿!”说着大喜看向那罗延:“大将军妙计啊!”
那罗延得意一笑,嘻嘻答了句“自然!魏将军是聪明人呐!”
四下一顾,正迎上已然呆住的晏九云, 见他眉头越锁越紧, 一张俊脸, 浑然没半点高兴的意思, 倒也没半点难过的样子,竟是茫茫然不太懂的模样,忙瞪了瞪他, 又努努嘴看向晏清源。
晏清源此刻没工夫搭理他们,正笼着归菀, 不让她张牙舞爪地挣扎扭动, 咬上耳垂冷笑道:
“我的好菀儿,你再敢动一动, 马上把你扔男人堆里去, 到时看你还动不动得了?”
归菀身子一僵, 犹如被一股巨力抛到了空中又狠狠摔下,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几时知道的自己身份!他定是要拿自己要挟爹爹!她脑子飞速旋转起来,身子却颤得厉害,不知是冷是怕,是惊是恨,晏清源将她箍紧了,此刻仍不忘抵着她粉致光滑的肩头,还没启口,忽听晏九云弱弱提了一句:
“大将军,末将觉得,觉得这样拿一个弱女子……”他一时寻不出合适措辞,只觉不大对,尤其看到归菀一截粉莹莹肌肤还露在外头。
晏清源无谓一笑,眯了眼朝寿春城头望去,估摸着信使差不多该到了,这才掉头看晏九云,目光犹如锋锐无比的薄刃:
“接着说。”
晏九云闻声背上过了遍冷子,讪讪看他:“末将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晏清源厉喝一声,“不准你到前头来,回中军大帐!”见他登时换作委屈面孔,也不理会,仍聚精会神等着寿春城动静。
等了半日,城头陆士衡似乎居然还能沉得住气,晏清源皱了皱眉,提起归菀双肩,往那罗延怀中一掷:
“把她给我绑在阵前,离她爹再近些,叫她爹务必看得一清二楚!”
那罗延利索应了句,扛起归菀便往前去了,到了三军最前方,三两下给绑了起来,女孩身上肌肤娇嫩无比,立刻勒出了道道红痕,一时间两军对峙的空档处,众目睽睽之下,就独一个孤零零身上只着片缕的陆归菀立在那,归菀要死不能,要逃不能,眼中几欲滴出血来,一时再也觉不到寒风袭背,整个人泥塑一般。
看着少女颤巍巍被北方吹得要倒不倒,男人们的目光无不迅速聚拢在她身上,晏清源唇角弯弯,像是自言自语:“我不信陆士衡这样还能稳如泰山?”
正如他所料,信使果真到了城下,喊完话,便被墙头一记冷箭射得死透。女墙上一众副将已是火冒三丈,简直奇耻大辱,实在不忍往下探看,已有人请命愿作先锋,无论如何也要同晏清源一战!救回归菀!
陆士衡放下千里眼,一言不发,手死死扣死了牒砖,鲜血顺着砖缝慢慢淌了下去,好半日,才静静道:
“晏清源意在激将,你们就这么沉不住气了?”
“将军,咱们好端端的孩子,你看看菀儿,这是遭了多大的罪……”有人忽而哽咽,余者亦是黯然,因归菀一直随军,温柔懂事,是几个侍从看着长大的,此刻众人心头只觉悲恸,还要挣上一挣,陆士衡则双眉紧锁,心中一阵阵绞痛不息,忽摘弓搭箭,在副将们的惊呼声中,那枝利箭携裹劲风,流星一般朝归菀射去了。
这边晏清源早识破他动作,因有些射程,且是逆风,他不信陆士衡有如此臂力,却见那利箭,竟一下射中归菀胸口,她身子一歪,便软软倒了下去,陆士衡的举动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晏清源亦是眉头乱跳,杀机顿起,高声叫道:
“那罗延,把她弄回来,快送医官救治!”
那罗延不得已,冒着陆士衡还在嗖嗖放冷箭的风险,一面持剑左挡右挡,颠颠又再把归菀抢了回来,往鼻间一探,这才哼哼撇了嘴:“你亲爹也太心狠啦,愿意杀你都不愿投降,跟着这样的爹还过个什么趣儿啊,还是跟咱们大世子回邺城算了!”
“魏平!搭云梯!”晏清源忽断喝一声,惊得那罗延身子一抖,回首张望,魏平正忙着布阵,云梯也已拖了出来,再等片刻,震天的鼓点“咚咚咚”敲了起来,皮盾阵蓄势待发,护城河上两边随即开始箭雨往来。
魏军的皮盾阵,几无缺口,有条不紊掩护着云梯一点一点朝前移动,逼近城下,偶有人中箭倒地,立时有人接应上来补齐缺口,队伍不见丝毫骚乱。魏平黑袍明甲,马槊在手,衣角随风掀翻舞动,指挥声遒劲有力,声声震耳,晏清源就立于不远处观战,见士兵们终踩着同袍的尸首,近了护城河。
头上箭雨势微,二百精兵便在重重掩护下抬着那乘云梯一头扎进了护城河,泅了过去,云梯上圆下尖,上部搭城头,精兵们一跃而下即能抢占先机,眼见这几百人近了城墙,云梯忽动也不动,竟再不能朝前近一步!
晏清源心头一紧,忙拿起千里眼,看了半日,脸色已变得铁青,魏平觑了觑他,也连忙探去,亦渐渐看出苗头:
魏军的云梯方至城下,忽从三个地道口伸出了几具大木桩!有两根皆上了铁钩,竟定住云梯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很显然,陆士衡早有对策!上头二百精兵见状不对,领头的大叫一声“不好!快下!”
语音刚落,一丛火苗猛然蹿了上来,原来底下有一根木桩末端竟点了火炉,里头热油烧得火势一起,便熊熊不可遏,直直舔上身来,城头箭雨再度倾泻而下,很快,晏清源瞳孔间不断映着一团团人形火球间或坠落,绵延不绝的凄厉惨叫,如刮在耳膜上一般。
“大将军!陆士衡这个老狐狸,我们中计了!”魏平颇为急切地扯了扯缰绳,再投目看去,魏军的这二百精兵片刻功夫便损失殆尽,寿春墙头已爆出阵阵欢呼,席天卷地的,晏清源双目覆霜,冷笑一声:
“不愧是陆士衡,但魏军是他二十倍兵力,寿春城中缺粮,我就是耗也要耗死他!”说着四顾斟酌,少顷又下了命令:
“还有十架寻常云梯,换位置再攻!”
魏平听言为之一振,知道晏清源这是要本着无论死多少人也要强攻的态度了,随即双手一拱:“末将这一回亲自去!”
他上云梯攻城向来经验丰富,身材虽不高大,却灵敏得很,晏清源倒也没犹豫,只把腰间宝刀抛给他:“小心点,见好就收!”
又有云梯搭了过去,这一回却往东南墙头,只见魏平腰间别刀,长猿一般灵巧,双足在梯上攀缘地极快,身形犹如闪电,一道掠过,便上了大半,城头见势放箭,魏平拔出宝刀挥得光芒煞煞,犹如雪龙乱舞,那利箭竟完全近不得身,后面的士兵见殿中将军身先士卒,勇猛无匹,士气顿涨,连二连三地一路跟进而上。
震天的鼓声再度响起,魏平眼前闪出一道黑影,原是到了城头,同梁军守城士卒陡然碰上目光,对方怔忪间便被他伸手扭断了脖颈,直直栽落下去。
魏平一跃而下,拔剑便砍,他杀人自与别个不同,最初跟着大相国上战场,是单负责砍马腿的,如今砍人仍是这个习惯,腰身一塌,剑光一闪,先截了两腿再说,没有人能看得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待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嚎叫爆出,再倏地起来,朝矮下去的人身直劈下去,直溅得血肉纷飞,脑浆四射。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护城河渐渐飘起层层尸首,日头照过来,折射出一圈圈鲜艳波光,像极了秋日里的红枫。
十架云梯已全靠上东南、东北两个墙头,魏平率的一部正在城头鏖战,却也不得久留,只得来来回回往返于云梯上下,如此纠缠了数个时辰,眼前一抹熟悉身影近了,是陆士衡!
好啊,老狐狸亲自来杀敌了!魏平阴森森一笑,面上早杀得狰狞,一时技痒难耐,又恨得咬牙,陆士衡是南梁数一数二名将,山阳一战,乃北魏大耻,他魏平的父兄也是死于此役,倘此刻能杀了陆士衡……魏平被这个想法激得浑身一颤,下手便又狠了几分,一时血水似泼,剑光全泄,胸臆几要炸开!
晏清源已透过千里眼看得清清楚楚,掂量片刻局势,对赶来的那罗延道:
“魏平想杀陆士衡,快,鸣金收兵!”
明晃晃的铠甲在空中一划,那罗延不由大惊:“他会摔死的!”
再定睛时,却见魏平在底下死人堆上打了几滚,一个骨碌起身,几步跳进了护城河,泅了一身血水,满身腥气地朝晏清源方向跑了过来。
身后一记记冷箭要么射进了河水,要么射在了河中尸首身上。
“受伤没有?”晏清源已迎了上来,魏平微喘摇首,将那宝刀在腰间蹭干净了才还给晏清源。
晏清源皱眉收了,一拳打在他胸前:“谁许你走的险招?!”
魏平满不在乎又蹭了蹭两手血迹:“末将就是想看看杀我父兄的到底长什么样!还能多杀几个人,何乐不为?”
晏清源气极反笑:“看清了么?”
魏平点了点头,忽奇怪地看向晏清源:“差不多看清了,和大将军一样,看着都不像武将!”
“他都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了,怎能跟我们年轻英俊的大将军相比!”那罗延见机不忘拍马,晏清源乜他一眼,吩咐魏平:
“回营,看今日损伤多少。”
一行人回去,那罗延乘机揶揄魏平:“你当武将都长成你这么又黑又丑的啊!”因他几人素日关系亲密,开几句玩笑无伤大雅,魏平懒得反驳,却笑道:
“也不是公子哥都长得英俊潇洒!”
那罗延立刻清楚他话外之音,这是说的大相国家中的二公子晏清河了,拿胳肘碰了碰魏平:“这你都不明白,世子爷的娘亲是鲜卑有名的美人,二公子的母亲虽是什么柔然郡主,”说着压低了声音,开始比划,“胳膊那么粗,大腿这么粗,我都没她壮实,整天带着一群婢子乱砍乱杀的,一个月都不愿洗澡,也不学汉话,也不学鲜卑语,能生养出什么好儿子来?不过她近来身子不是很好,那么壮实的人,啧啧,也会生病呐!”
“你说的是郡主,大相国后来娶的小茹茹公主如何?”魏平听他说的绘声绘色,全然忘了上一刻还在生死关头,好奇多问一句,那罗延耸了耸肩:“年轻是年轻,十五六岁的样子,只是柔然的那个习俗,你也知道,”忽地想起归菀媛华两个,贱兮兮地笑了,“陆士衡那两个女儿才是姊妹花……”说着顿了一顿,自语道,“不对,另一个不是……”
到了营里,部属很快来报清点结果:除却被烧死的二百精兵,魏军损伤不大,左右两军加一起不过折了百余人。对方损失粗粗一算,比之魏军,严重多了,光魏平一人,便杀了百余人。
几位副将商议了一阵,大都觉得寿春城易守难攻,确实不易一蹴而就,今日损伤也在情理,不过好在魏军器械精新,士马强盛,粮草也算充裕,跟陆士衡完全耗得起,只是对于这段时日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晏清源来说,是否驳了颜面,众人难能从他面上窥探一二,大而化之议论纷纷,等了半日,才见晏清源丢了马鞭:
“整顿一下,准备日夜围攻,连战个十天二十天,陆士衡再有奇招,也扛不住持久战。”
寿春城四周被围堵得严严实实,陆士衡再无从续上粮草,他们已守城两个月,上奏要粮要兵支援,建康朝廷忙于内斗一直迟迟未能兑现,传言说陆士衡乃东宫一党,其他皇子想进办法掣肘,好似丢了淮河一线并非多大要紧的事,横竖尚有长江天堑,魏军不擅水战,总不能插翅飞渡大江。
陆士衡守孤城,正是南梁朝廷多方势力角逐结果,晏清源喜闻乐见,此刻瞑目想了半日,忽阴毒地笑了一笑。
待众人散尽,方施施然走出大帐,来到医官这里,见归菀胸前那支利箭早拔了,身上裹着的还是自己的鸦色披风,问医官道:
“几日能好?”
“幸好箭头偏了,否则这姑娘定失了性命,不过姑娘体弱,怕也得十天半个月能活动。”
晏清源见她面色是病态的嫣红,嘴唇却苍白得很,伸手一探额间,果是起了高热,皱眉看着医官:“她这个样子,岂不是凶险?”
医官忙上前探看,只得答道:“那也没办法,该用的药属下都给用上了,一来她受了重伤,二来又招风寒,扛不过去,也是……”
说着就见晏清源投来狠狠一道目光,心头一凛,赶紧换了话风:“属下会全力以赴救这姑娘……”
出来时医官不觉摇首,暗道怎就多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他随军多年,第一回救治女人哩!
煎药的罐子,正汩汩翻着水泡,帐内暖流融融犹似江南春日,晏清源坐到了榻头,轻轻点了点她柔软唇瓣,眉头挑起惯有的笑意:
“快点好起来,没有你,这十天半个月的,我会难熬得很。”
目光却仍旧在少女玲珑的曲线上睃巡个不住,再移到她又密又黑的长睫上,翘翘颤颤的,惹人怜爱,忽瞥见足下一点雪白,鞋袜不知何时掉了一只,晏清源一想到今日到底是被人看去不少,心头顿起无名业火,俯身过去,将这一点雪白握住把玩,爱不释手。
塌上传来嘤咛一声,晏清源松开她脚,凑上来见归菀半睁了眼,温柔笑问:“感觉好些了么?”归菀迷迷糊糊,头疼得几乎裂开,略微动一动,便挣得胸前白布上渗出点点血痕,晏清源忙按住她:
“老实点!”
“爹爹,什么时候能不打仗?我们回会稽……我不喜欢寿春……”归菀错认了他,只觉眼前人眉宇清俊,笑容可亲,昏头昏脑开始说起胡话来,晏清源抚着她秀发笑道:
“小菀儿,会稽你是回不去了,跟我回邺城,那里有漳河水,有铜雀台,还有我处理政务的东柏堂,你就住在那里可好?”
归菀依稀听见他应下来,忽冲他露出浅浅笑意,尽管虚弱,仍无碍美丽:“好……”晏清源一手滑过她腰肢,声音发腻:“你会喜欢东柏堂的。”
等命人寻来媛华,药也煎好,晏清源错身给她腾出位置,兀自出了营帐,负手而立,顿了一顿,去看望今日受伤的兵丁了。
听晏清源脚步声似远去了,媛华方略松口气,将归菀小心托起,一低头,那处殷红血迹触目惊心,她心头一酸,忍了片刻,方徐徐给归菀喂药。
今日攻城的事情,她千方百计欲套晏九云的话,不想他一问三不知,只道自己被晏清源赶回中军大帐,很是不耐。媛华见他心气不顺,怕是没能打上头阵,跟晏清源怄气,遂也由他闷闷不乐去了。
正等得心焦,忽得了归菀中箭的消息,她本还疑惑,见归菀衣衫不整地送来,登时猜出事情来龙去脉,又恨又痛,后来自又听闻了主薄卢静之事,已暗惊事情不妙,不过侍候半日,就被赶了出去,此刻复被招来,见归菀一张小脸烧得通红,时不时低喃几句,凑近了,却是什么也听不清,便用袖子按了按眼角,低声道:




乱臣 136.念奴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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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交给你了。”
归菀昏睡了四五天,直到可以下榻自如行走, 确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十天中, 魏军不舍昼夜,对寿春城大肆攻击, 最甚者,合围而上,一天进攻多达二十余次,即便如此, 陆士衡也一如晏清源所料, 奇招不断,总能破了魏军阵法, 直到此刻,十多天苦战过后,寿春城中的守兵只剩不到一千人,仍拒不受降。
魏军死得起, 寿春城的梁军果然死不起, 晏清源得了探报后, 不急不躁在大帐中踱起了步子, 听一众人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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