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遥42
“金贼会趁乱攻过来,是吗。”邵宽望向柏灵。
柏灵皱起了眉,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邵宽,又望向汪蒙。
“今早汪大人已经都和我说过了。”邵宽低声道,“确实是有这种可能,但只要我这边一走,曹峋也就不会在两头望里胡作非为了,守城的事情交给汪蒙,我是放心的。
“反而是不能拖。”邵宽低声道,“曹峋既然是在针对我,只要我还在两头望里多待一日,他就不可能善罢甘休,所以……”
“邵县令在说什么”柏灵径直打断了邵宽的话,“你昨晚还说自己坦坦荡荡——”
“松青,”汪蒙抬手拦住了柏灵,“我们出去说吧。”
柏灵难以置信地看了汪蒙一眼,又望向不远处,那个看起来仿佛已经被抽掉了主心骨的邵宽。
她咬紧了牙齿,带着几分懊恼拂袖转身。
……
城北的军营中一切秩序井然,汪蒙穿着作战的铠甲,和柏灵一道沿着军营的边沿缓缓散步。
柏灵沉默地听着汪蒙的讲述,她果然没有猜错,今早汪蒙就去找了邵宽,将整件事的利弊说了一遍,两头望是如何重要的位置,一旦祸起萧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那个时候的邵宽,整个人的劲头已经垮了——就像刚才柏灵见到的那样。
“今早我在衙门里,听人说后院曹峋和邵大人打起来了,”柏灵颦眉,“是不是曹峋和邵大人说了什么”
汪蒙点了点头。
“所以曹峋到底说了什么”柏灵袖子里的拳头顿时握紧了。
“……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汪蒙轻声道,“邵宽从前,是宋伯宗的门生。”
宋伯宗……
柏灵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个老者的身影。
这都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所以呢”柏灵微微低头,目光沉落,“宋伯宗权势熏天的二十年,朝中有半数官员都是经由他或是他的党羽提拔起来的吧,当今圣上都没有追究,邵县令怕什么”
“邵宽十几年前就来到北境,不过一开始并不是在两头望做官,他……是被贬黜至此的。”汪蒙又道。
“所以呢”柏灵再次问道。
“当初宋家倒台,各地官员遵诏上表,痛骂逆贼的时候,他念宋伯宗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没有上书。”汪蒙轻声道,“京中觉察之后,说他辨不清大是大非,所以连降数级,后来兜兜转转,被放到两头望这个地方……”
柏灵颦眉。
汪蒙的脚步停了下来,“但他一直保留着自己和宋伯宗的所有书信,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曹峋正是捏住了这个把柄。”
“信里是有邵大人一同谋反的证据么”
“当然没有。”
“那是有他和宋伯宗一党共同贪赃枉法的证据么”
“也没有,都是些节日的问候书信罢了。”汪蒙看向柏灵,“邵宽为人正直,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那邵大人是时时将信拿出来示人,四处宣扬宋家父子仁义礼智信么”
“这……”汪蒙皱起了眉头,“他当然不会干这种蠢事。”
“……那这算哪门子的把柄”柏灵面带不解,“师门如父子,即便保存着从前的书信,那又是什么大罪”
柏灵言毕,变得疑惑起来的人反而是汪蒙。
“同情反贼啊,松青,你不明白同情反贼是什么罪过吗”
第七十一章 正直之人
午后风雪,柏灵离开了汪蒙的营帐,缓缓向县衙而去。
这一路她看见官差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有几次柏灵驻足听了一会儿,从支离破碎的言语里拼凑出了他们在做的事——官差正在依次告知百姓收拾行李,最迟明早上路。
柏灵不忍去看。
即便在平京时也是这样,每年夏天和冬天,都有一批熬不过的老人要在酷暑或是严寒中死去。
更不要说是在两头望——在即将到来的长途跋涉之中,又有多少人会直接卧于风雪。
方才与汪蒙的对话,这一路一直在柏灵的脑海中回响——
“那汪副将你直接告诉我,保留私人书信到底是什么罪过仅仅是因为在众人踏下一万只脚的时候,有人没有跟上去踩一脚,就等同于此人也有谋反之心”
“松青,你冷静一点。”
“我不明白!当初石猴镇村民遇险,汪大人为了那百来人大周百姓的安危,甘愿让薛子平与我冒险营救,如今两头望的上千百姓要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远徙,怎么您和邵县令就都能这样无动于衷”
“要救人,也要带脑子。”汪蒙目光深邃地看向柏灵,“松青既是从平京来的,应该不会不知道当今朝廷最忌讳的两件事吧。”
“……哪两件事”
“沁园余孽和宋氏逆党啊。这两样,但凡沾上便是甩不脱的污点。有赖先帝与当今圣上圣明,登基之初便当众焚毁了内宫所藏的、所有与此相关的奏疏和密函,更是下旨,让所有官员、乡绅也清扫庭院,把旧的瓜葛都焚毁殆尽,除了少数与二党有直接联系的逆臣,一切既往不咎。这已经是皇上为了平息臣民之间的相互攻讦,做出的最大退让了。”
“……”
“邵宽再不懂事,也不该将书信留到今,念宋党的知遇之恩,便是不念当初圣上网开一面的皇恩。”汪蒙低声道,“这事真要是被捅破了,除了皇上,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一家的命。”
“汪副将……”
“我懂你现在的心,我一早也已经和邵宽谈过,反正曹峋设计陷害在前,他不如就一口咬定,这些书信也是曹峋伪造的,他到时也御前陈,和宋家父子划清界线便是了。”
柏灵怔了一下,“这也是个办法,邵大人怎么说”
汪蒙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柏灵追问,“邵大人觉得这个办法不可行”
汪蒙神复杂,沉吟片刻,“他说,他自知宋伯宗父子罪大恶极,也是罪有应得,但要他完全不顾师徒名分,去御前痛斥恩师,他办不到。”
……
县衙如今已是曹峋的地界。
柏灵穿庭过院时与他打了个照面,甚至微笑着寒暄了几句。
谈笑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分为二。
一个我露在人前,管他遇人遇鬼,都可谈笑风生;
一个我隐于人后,每当逢此虚与委蛇的时刻,都像是在钝刀子割一般地受刑。
曹峋知道她一早便去了军营,有意从她这里打听口风,柏灵捡了许多不重要的细节,讲得绘声绘色,叫曹峋不时发笑。
分别前,柏灵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回来时,看见许多官差在挨家挨户敲门,不知曹知府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曹峋略略舒眉,“他们连这个都没告诉你呀”
“……我原先去时没留意,也没专程问过。”柏灵笑道,“或许也不是有意隐瞒吧。”
“明邵宽就要带百姓出城了,”曹峋捻须笑道,“这牛脾气真是……为了和本官置气,竟是连这点脸面都不顾了。”
“出城”柏灵颦眉,故作疑惑,“去哪里”
“鄢州啊,”曹峋答道,“这数九寒天的,拦都拦不住,本官已经急奏报给京中和涿州的常将军了。”
“拦不住”柏灵看向曹峋,表单纯,“曹知府怎么会拦不住呢”
曹峋垂眸,笑了一声,“他毕竟是这里的父母官,我们还是要尊重地方上的意见。”
与曹峋分别后,柏灵站在原地目送这位知府大人的背影远去。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而后消失。
慢慢在雪地里趟回自己的屋中,这一路,柏灵又一次领悟了这件事里的轻重缓急。
等回到屋中,将这些一一讲述之后,李一如也渐渐领悟过来。
“看来,曹峋是在以邵宽旧的书信要挟,他要彻彻底底断了邵宽的仕途,甚至是要了邵宽的命,这位邵大人受制之下,为保全家人,只能任由摆布……”少年颦眉,“这……也太惨了。”
“惨吗。”柏灵的整张脸凝固着,没有一点表。
李一如怔了一下,“不惨吗”
“他怕累及家人,甘心受曹峋摆布,带一众百姓北迁。”柏灵淡淡道,“不要说金兵会不会半路动手劫掠了,总共不到百人的协兵,百姓中妇孺又多……真要是离了两头望,这批百姓里,可以平安抵达鄢州的……能有一半么”
“不过战事在前,邵大人即便因此革职,甚至杀头,也只是他一人办事不力的罪过,毁了前程,丢了命,家人总是保住了吧。”
李一如忽地颦眉。
这是他尚未想过的。
或许是因为昨夜曾经在这个屋子里左右为难的邵宽是个活生生的人,而百姓始终是一团抽象的概念,而今柏灵忽地提出“折损过半”的可能,在冰冷的死亡面前,这些所谓的户数和人数,就好像忽然又从数字变回了一个个同样鲜活的人。
这个想象让李一如忽然感到一阵颤栗。
“在御前痛斥恩师,办不到;豁出全家命和曹峋斗个鱼死网破,也办不到;牺牲治下的百姓,就能办到了。”柏灵笑了一声,“舍不得弄脏自己的手,又不甘心连累家人赴死……这位邵大人,果真是正直极了。”
“二哥再去和汪副将说一说呢”李一如开口,“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或者加派兵力护送百姓北迁”
“汪蒙的千军旅现在是守城的主力。”柏灵低声道,“动谁也不能动他。”
“那……现在我们能做什么”李一如的神凝重起来,“我们应该能做些什么吧”
柏灵沉默良久,看向少年,“……和固勒一起回涿州吧,你们今晚就走。”
“什么”
“我一直算着子呢,京里给金人的答复,这两天怎么着也该到了。”柏灵低声道,“……不出三,两头望必破。”
第七十二章 救人
话音才落,猎鹿人轻轻落在两人身后的地面上。
“回涿州”李一如眉川轻锁,“我……我不能——”
“听二哥一句劝,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柏灵轻声道,“把你的靖州之行后推三个月吧。”
“我不是为了这个,都这个时候了我不会再为了去靖州——如果二哥觉得这里危险,有必要离开,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李一如说道,“你的家人朋友既然在靖州,那我们不如来年再一同——”
“我不是不走。”柏灵轻声道,“我是事情还没有做完,总之,你先收拾行李吧。”
说着,柏灵起身,转向了猎鹿人,“可否劳烦尊驾再帮我一个忙”
“请说。”
“你能做到今晚无声无息地将我送去邵宽邵县令的营帐中吗”
猎鹿人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的弧度稍微大了一些。
……
次日一早,两头望东门的主干道上已经站满了等候出城的百姓,逃荒也好,迁徙也好,这种事对他们来说都不算陌生了。
只是对大部分人来说,在这样的风雪天里上路,还是头一回。
原本是定好了辰时开城门启程,不过现在辰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邵宽仍然没有出现。
曹峋还在府衙的炕头上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下人来报,说邵宽在衙门口求见,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曹峋有些不快,哆哆嗦嗦地离开了软被,换上官袍出去相见。
“人呢”他穿过后衙的院子,只见一地积雪,待客的地方就没有一处椅子上坐了人。
“还在前面的衙门口呢,”下人答道,“邵县令说百姓还在城中等着,他不敢自己进县衙高座饮茶。”
“哼,我看他就是跟本府过不去,明知道本府台怕冷,能让我多走一段路是一段……”曹峋冷笑一声,“秋后的蚂蚱,我倒要看他能蹦跶到几时,你前面引路。”
“是。”
两头望的县衙门口,邵宽果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邵大人。”曹峋颇为亲昵地迎上前,“你看看你看看,本府台原本还想着要去送你和两头望的百姓们一程,就担心这会儿时辰晚了,赶不上趟,没想到你竟然又跑回这县衙里来了……怎么,是遇上什么问题了”
“倒没有什么问题。”邵宽没有抬眸,“只是昨夜下官彻夜思索百姓的北迁办法,觉得所有人一同上路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主意,所以重新拟了一份带百姓迁离的计划——”
“拖延是没有用的,邵宽。”曹峋的声音低了下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乖一点,不要逼我。”
“曹知府,我也把话和你挑明了,”邵宽的眸子带着几分决绝的寒意,“我毕竟是两头望的父母官,真要是被你逼上了绝路,我也就什么都不顾了,大不了我们就鱼死网破,让京中也好好看看你这一副排除异己的嘴脸……豁出我全家老小的性命,挡住曹大人今后入阁的大路,邵某人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曹峋笑了起来。
“粮食就只有那么多,拖久了,若是百姓要分食城中的军粮,我可不会留丝毫情面。”
“统共就五日……不,四日的粮食,下官都懂。”邵宽轻声道,“不会多带城中一颗粮食走,只是要分批次出城,最迟的一批明天夜里也可以上路,不会耽误太多。”
“那没问题啊。邵大人爱民如子,叫本府台感动极了。”
曹峋抚着圆腹,笑着目送邵宽一脚深,一脚浅地消失在街角。
眼前的情景着实让他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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