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遥42
“完了……全完了。”恭王这时才发出低低的哀叹。
甄氏看见恭王脚边的信,料想那就是方才家奴提到的诀别信了,她上前俯身拾起,也飞速地扫了一眼全文,而后便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火焰很快舔舐上来,甄氏随手将它丢在了一旁的铁盆中。
“王爷,保重身体。”甄氏缓缓地说道,她走到恭王的身侧,坐下给恭王捶腿,“事情臣妾都听说了,胡师傅突遭此劫,也实在是冥冥之中各有命数……”
恭王推开甄氏的手,他望向甄氏,声音压得极低,“不,不是命数,这是父皇在惩罚他,也是在惩罚我。”
甄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也没有多问,只是两手稍稍调整了一下恭王的位置,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甄氏的十指没入恭王的头发,一番揉按过后,恭王也觉得人舒服了些。
他两眼通红,鼻腔里带着些许哭腔,和甄氏说起了自己与胡一书谋划着试探承乾宫司药柏灵的事情。
甄氏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
“那王爷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恭王沉默了片刻,紧紧抱住了甄氏的腰,“我……我明早就进宫去向父皇请罪!就说是一时糊涂,听了谗言——”
甄氏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背,一向总是笑着的眉眼此时也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但很快,她的表情又恢复了平和,柔声道,“臣妾倒是觉得,王爷不必惊慌。”
恭王的哽咽忽地停住了,他茫然地抬起头,“王妃何意”
“臣妾觉得,既然胡师傅临走之前,将他的一家老小托付给了王爷,王爷今晚就该去胡府,把胡家的妇孺老小都接来。”甄氏轻声地说。
恭王几乎立刻狠狠地摇起了头,“这个时候我去把他一家老小接来,父皇那边……不,不,不能为了他们激怒父皇。”
“……”甄氏强忍着叹息,低头笑道,“王爷可有认真看方才胡师傅的那封信”
恭王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悲戚不幸之中,“……信怎么了”
“胡大人在信中将话说得那样决绝,定然是抱着要为王爷扛下所有罪责的决心。但他今晚泥足深陷,写这封信的时候,大概也知道这信也许未必就能送到王爷手中,所以他在信里闪烁其词,臣妾想,就是为了避免信件落于外人之手,反而节外生枝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君心不可测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正门前。
车帘挑起,恭王踩着家奴的背下了车,已有两个锦衣卫走下了胡府的台阶,挡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前方。
“参见王爷!”锦衣卫们跪下行礼。
恭王没有看他们,而是抬头望了一眼胡家的匾额。
一向古朴典雅的胡家府邸,在这个被锦衣卫围了家的深夜,竟显示出几分阴森萧瑟来。
“辛苦了,都平身吧。”恭王低声说道,虽然已经拭去了脸上的泪痕,但他的眼睛还是肿胀着,显得比以往更加憔悴。
他看了看眼前的锦衣卫,“你们还在这儿守着,是父皇的命令吗”
“回王爷,皇上说怕胡大人深夜上任,来不及料理家中事务,就派我们先来看看。”
恭王心里一阵惊寒,嘴角略略抽动,表情与声线仍努力保持着平静,“那你们料理得如何了。”
“我们已经清点完府中的陈设,”说着,锦衣卫双手举起一道卷轴,“都在这里,王爷可以过目。胡大人说既是要北上抗金,他家中诸事也要一切从俭,所以临行前遣散了大部分家仆。不过皇上想着这毕竟是胡家的祖宅,还是应该为胡大人留着,但现在家中既然没有了仆从,我们就来先替胡大人看着门户。”
恭王接了卷轴,作势看了一眼,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
锦衣卫的这些解释与先前胡一书小厮的说法,可谓是南辕北辙。他们竟将自己摘得如此干净,把胡一书连夜贬谪北上的事粉饰得如此太平。
反正胡一书此刻已经不在京城,事情原委究竟是怎样,也全凭这些锦衣卫的一句话。
恭王心中一阵后怕,这时才惊觉甄氏的判断是如何有远见——他先前竟未预料到这是父皇对自己的一场试探,看看他究竟是否会在此时出现,救胡家于危难。
倘若他今晚因为心虚没有来,真是不知到了明日会是怎样的境况……
“胡老夫人他们呢。”恭王低声问道。
“老夫人她们此刻应该都歇下了,”锦衣卫恭敬答道,他抬头有些疑惑地望向恭王,“不知王爷这么晚来,是要做什么”
恭王喉中微动,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来接胡老夫人去王府暂住些时日。”
“这……”锦衣卫面面相觑,似是有些不解和为难,“好端端的,王爷突然说要来接人……”?恭王略略皱眉,打断道,“本王知道胡大人下令辞退府中下人是好心,但老夫人年纪大了,也经不住突然清贫的日子。他既已北上报效朝廷,本王便不能让他家眷无凭无依。”
说着,恭王的声音冷了几分,“皇上让你们在此看守,也不是在看管犯人吧。”
“王爷这是哪里话,当然不是了!”锦衣卫们连忙否认道,“只是我们明早还要入宫向圣上面禀此事,有王爷这句话,我们就好回话了。”
“王爷仁厚!”
锦衣卫说着便让出了路,在一片盛赞中,恭王只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但又实在说不出具体的缘由来。
在一人的领路下,恭王与同行的几个侍卫、家奴一路来到胡府的内宅。
今夜胡府里没有一盏灯笼是亮的,目之所及的所有亭台楼阁,都在暗夜中带着模糊不清的深蓝轮廓。
绕过一处水榭,引路的锦衣卫遥指前方的庭院,“就在那里了。”
恭王停下了脚步,身旁的太监则快步上前,脚步轻快地进了院子。
不多时,那小小的庭院里,竟走出了胡老夫人、胡夫人、两个姨娘、还有四五个孩子——恭王一眼认出,为首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胡一书的长子胡律。
这么多的人啊,竟都挤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所有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母与子
恭王府里,王妃甄氏已经再三检查过了客舍的布置,下人此时来报说王爷已经从胡府返程——那么这会儿应该已经行至路半了。
甄氏对镜又看了看自己的仪容,略作调整之后,吩咐下人同自己一道去正门等候。
走到半路,甄氏抬头看了看堆满云翳的夜空,不知怎的心神竟一时静不下来。
“往这边走吧。”她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指向世子居所的方向。
“王妃想去看看世子吗”一旁的下人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世子该是睡了。”
“那也去看看。”甄氏低声道。
下人们低声应和,走在前头打灯笼的下人顺着甄氏手指的方向转向。
一行人很快便沉默地来到世子居住的庭院,透过低矮的竹篱,甄氏隐约看见里面还有闪动的烛火——世子果然还没有睡。
大概真的有母子连心这种事吧
甄氏叹了一声,派人去叫门,结果发现院门竟是半掩着的,院子里也没有半个守夜的人。
甄氏心中涌起不祥,正要闯进去看看,身后忽然飞奔过来一人——正是自幼照顾世子衣食起居的大伴卢豆。
“你半夜不在世子身边侍候,在这里干什么”甄氏微恼,指着这空荡荡的院落,“人都到哪里去了!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世子的吗!”
“回王妃,不是奴婢们玩忽职守,”那太监低着头回话,“世子爷今晚从王爷那里回来之后,就要所有人去王府里抓蛐蛐儿,说是回来的路上听见了有蛐蛐儿叫……”
“荒唐,”甄氏打断道,“这会儿连立夏都没到,哪里来的什么蛐蛐儿”
“奴婢也这么说,可……可世子爷非要不可,而且不让院子里留任何人伺候,我们不依,世子就拿手脚去撞桌角,我们实在是害怕世子爷伤着了自己呀……”
说着,卢豆抬起头悲悲切切地望着王妃,“所以奴婢就让其他人都去院子里捉蛐蛐儿,自己在这儿守着听动静,万一有什么事儿,奴婢也好照应着……”
甄氏目光里少见地涌起火光,朝着卢大伴的脸就甩去了一巴掌,“混账!”
卢豆愣了片刻,也没半点解释,连忙左右开弓开始自抽耳光,一边打一边哭道,“王妃仔细了手,别为奴婢们伤了指甲……”
甄氏已没了心情再问什么,她怀着忧虑,转身向世子的屋子走去,大伴不敢耽误,忙起身跟在了王妃的身后。
进门绕过屏风,甄氏果然看见世子一个人躺在床上。
“琮儿。”她唤了一声。
少年面向墙面侧卧着,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甄氏靠近坐在世子的床榻边,“睡了吗”
世子没有回答,只是把身子又往里挪了挪。
甄氏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探世子的枕头——脸颊与枕面贴近的地方已是濡湿一片。
……这孩子,竟又是一个人偷偷地哭了。
甄氏颦眉,伸手握住儿子的肩膀,想让他转过来看看自己,世子却如同痉挛似的立刻抽开了肩膀,一个闪身就坐直了。
甄氏觉察到不对,“……是刚才在书房的时候伤着了”
“……没有。”少年冷冷地看了母亲一眼,又垂下眸子,“我就是不喜欢有人碰我。”
一旁卢豆委屈地开了口,“回王妃,不仅是今晚王爷打的,前些日子世子练箭练得太狠了,所以……”
“住口!”坐在床榻上的少年脸登时涨红了几分,他揪起手边的枕头朝着卢豆就狠狠砸过去,“我和母妃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羽绒软枕嘭地一声落在卢豆身上,他抿了抿嘴,顺势接住了。
“去拿些生姜和酒来,还要一把刀和一个碗。”甄氏轻声吩咐道。
卢豆应声退下,不多时就抱着托盘进来,把王妃吩咐要的这些东西都摆在了桌上。
甄氏起身,取刀将两块手掌大小的姜块都切出一道截面,接着把两块姜都丢进了碗中,又往里倒了小半碗酒。
接着,她从书桌上抽出一张宣纸,在烛火里引燃,而后迅速捏着宣纸的一端,将火苗在酒碗里虚晃了一道,整个碗里立刻燃起了青蓝色火焰。
“琮儿,坐过来,让娘看看你背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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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留白
酒慢慢烧完了,桌上便剩下一个滚烫的瓷碗和一堆老姜。
甄氏用自己的帕子把世子背上最后的一点酒与姜汁擦净,想去揉揉他的脑袋,但伸出手,却只是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些年来与这对父子的相处,让甄氏明白了许多事。
譬如说与恭王相处时,其实不必作出什么贤良淑德的样子,更不用低眉顺眼做出一副小女儿姿态去讨他的欢心,只要当他是个小孩子,遇事多哄,偶尔在他撒娇时叮咛一两句就够了,那些大道理他自己会去想明白。
而对待世子则正好相反,不仅要收起那副对孩子的宠爱,还要把他当作一个长大成人的男子汉,既要平视地与他对话,有时甚至要懂得适当地退让和表达理解。只有这样,说出来的话这孩子才听得进去。
想到这里,甄氏忽然在心里笑了。
可能这就是一种矛盾,小孩子只想快点儿长成大人,而成了大人的,又艳羡起小儿不管不顾的天真任性。人永远处在这种矛盾之中。
可惜这个道理,她没法儿和恭王说,否则恭王就失去了在她这里做小孩子的权利。
“早点睡吧。”甄氏轻声道,“你父亲那边我会去和他说的,他……也有他的难处。”
“孩儿知道。”世子抬起头,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戾气,他上前接过甄氏手里的托盘,低声道,“母亲也早点睡,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你父王这会儿应该是从你胡师傅家里回来了,我得去跟着接一下人。”
“胡师傅”世子微微愣了一下,“他这么晚还来做客吗”
“不是。你胡师傅北上抗金去了,所以你父亲把他的家人暂时接回府里来安顿……”
“这样……”世子的眼里少见地闪起些光亮,他低声喃喃道,“那我以后就可以常常和胡律一起玩了。”
甄氏眼里掠过些许怜悯,但她只是笑着看了看世子,“那也是明天的事,快去睡吧。”
……
宫中的打更人走完了拂晓里最后的一班岗,建熙帝已经在养心殿里做起了运动。
这是他与仙灵苑那位张神仙学来的一套五禽术,分别模仿虎、鹿、熊、猿、鹤五种飞禽走兽的姿态,每日晨晚各做一遍,可以强身健体,若是天长地久一直坚持下去,则可得长生。
所以建熙帝从来雷打不动地坚持着,没有一日有过间断。
黄崇德从中途出去了一趟,而后又回来,静默地站在一旁等候。
待建熙帝昨晚了最后一个动作,慢慢地恢复了气息,退回到床榻边静坐时,黄崇德已经递来了一条打湿了的帕子,建熙帝今日没有接,黄崇德便自然地伸手帮他擦拭。
“你也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了。”建熙帝忽然说。
一旁的宫人忽地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道皇上突然又哪里不高兴了,众人的头都压得低了些。
黄崇德手里的动作不慌不忙,仍旧稳健,他眉眼笑了笑,低声答了一句,“……是。”
建熙帝哼了一声,“你知道朕说的是什么吗,你就是”
黄崇德低声笑道,“奴婢老得太快,不像主子千金之体……不能一辈子服侍在主子身边。”
建熙帝叹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从某种阴郁和不舍里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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