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程之内遍地真理

说着这些，神山茂将视线转向了手中的照片。
那是自己一家人出去郊游时候拍摄的。
年轻一些神山茂与他的妻子，还有大约是高中生的女儿。
还有一条狗。
他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但在乔桥看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导致神山茂陷入如此境地的，可能正是这条狗，柚子。
或许只是简单的不想那么早就去世。
或许只是单纯的留恋人间。
它死后，灵留了下来。
普通的灵，其实是很脆弱的。
在没有什么执念的情况下，七天就会彻底消散往生。
而若是有什么执念。
则会在七天之后转化成怨灵，或者因为缺乏阴气而消逝，或者吸收了阴气，存留下来。
柚子已经死去了两个月，假如还存留在屋子里。
那只能是怨灵了。
被怨灵缠身，就会产生神山茂这样精神不振，噩梦连连的状况。
哪怕柚子只是单纯的不想离开这一家人。
但这样的行为，却已经给他们带来了灾祸。
乔桥借用了一下神山茂家的洗手间。
将自己的左轮手枪组装好。
既然是怨灵，就必须清除。
乔桥走出了洗手间。
向神山茂解释了一遍情况。
“柚子？”
神山茂有些不太敢相信。
不是不相信柚子会有执念。
而是不相信柚子会对他们造成危害。
“很不幸，神山先生，即使它只是存在于此，就会对你，对你的家人造成危害。”
乔桥说道。
这个时候，原本一直在厨房忙碌的神山千鹤子忽然走了出来。
“这位大师，请回吧。”
“？”
乔桥歪了歪脑袋。
“说什么柚子会伤害我们，你是骗子吧！”
“这个世界上，我能肯定，只有柚子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什么怨灵，什么阴气，那样的东西，肯定和柚子没有关系！”
“柚子明明、明明是我们的家人，家人是不会相互伤害的！”
她情绪很激动。
手里还提着刀。
乔桥后退了半步。
神山茂及时拦住了妻子。
十几分钟后，才勉强说服，让妻子上楼回避一下。
“千鹤子她......她尽管对动物的毛发过敏，但还是很喜欢柚子的。”
“虽然靠近柚子会让她打一个小时喷嚏，但千鹤子还是每天都陪柚子玩。”
“柚子的去世，对千鹤子同样是一个打击。”
“她让我把柚子的窝拆掉，是不想看着那个小窝，引起自己的伤心回忆。”
“唉......”
神山茂叹息一声，仿佛又老了好几岁。
“我能理解。”
在乔桥短暂的除灵师生涯中，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
没有一位逝者对于生者而言是无关紧要的。
不论是人，还是动物。
正因为这样的执念。
才会诞生怨灵吧。
“神山先生，不知道柚子平常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事物？”
扫了一圈屋子，乔桥没有找到柚子的痕迹。
现在是午后，弱小一点的灵估计都隐藏得很好。
所以，乔桥需要将其引诱出来。
等到晚上倒也没关系，但乔桥感觉事情还有些疑点，便决定立刻尝试。
“柚子喜欢吃的东西家里倒是已经处理掉了......”
神山茂看了眼冰箱，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
他带着乔桥来到院子里。
这里还有一个杂物间。
神山茂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个看起有些毛毛糙糙的棍子。
“之前都是千鹤子和真琴和柚子一起玩的捡棍子游戏，我自己倒是没怎么和它玩过。”
神山茂按照乔桥的说法，将棍子放在了狗窝的旁边。
阳光下。
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不是应该丢一下？”
乔桥决定转换一下思路。
人类的怨灵会遵循执念行动。
动物的怨灵，乔桥还是第一次遇到。
应该也会按照生前的习惯行动吧。
神山茂点了点头，捡起棍子，往前方一丢。
几乎同一时间。
一个白色的影子从神山茂身边猛地窜出来。
朝着那一根棍子，冲去。
乔桥没有下意识地开枪。
他看到，那白色的影子正是一条狗的模样。
它在草地上奔跑，来到了棍子旁边，低头，试图将其叼起来。
然而，它的身体却穿过了那一根棍子。
它有些迷惘，又尝试了一次，依旧没有成功。
不知所措的狗，回到了神山茂身边。
绕着他团团转，吐着舌头，想要蹭主人，却又担心像那根棍子一样，发现自己无法触碰。
这一切，神山茂都看不到。
“怎么样？大师，有效果吗？”
他只能看着那根棍子落到地上，一动不动。
“嗯，稍等一下。”
乔桥仔细观察着那只狗的模样。
然后，得到了一个结论。
这不是怨灵。
的确。
一点儿怨念，阴气，都没有。
要乔桥来形容，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灵。
生命逝去之后，诞生的灵。
很奇怪。
因为柚子是两个月以前去世的。
按照正常的理论，它要么就应该已经消散往生，要么就会由于执念转化为怨灵。
不可能依旧保持刚死时候的模样。
这超出了乔桥的知识范畴。
虽然，乔桥的确可以给柚子一枪，让它安详地上路。
但这样毫无怨念的灵，让乔桥开枪，总有些不太合适。
乔桥并不是什么痴迷军火的战争狂人。
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怨灵必须消灭。
但普通的灵，他更倾向于找老板，让他来将其往生。
只不过，想把这个灵带去深夜食堂，好像有点难办啊。
乔桥纠结了一下。
在他纠结的时候。
乔桥看到，一丝丝游离在半空中的阴气，似乎想朝着神山茂移动，想要依附在他的身上。
就在这时候。
那只狗的灵。
柚子。
朝着这些阴气，发出了吼叫。
只有乔桥能听到的吼叫。
就像保护自己的主人一般，令那些阴气骤然被驱散。
然而，由于柚子本身只是一个普通的灵。
它这样的举动仅仅能够延缓阴气积聚的速度，无法消除阴气。
看到这一幕。
乔桥懂了。
柚子。
的确心有执念。
只是它所牵挂的，不是自己的死亡。
而是神山茂一家人。
想到这里，乔桥有了主意。
他拿起手机，给浅野巫女发了一条line。





射程之内遍地真理 059章.不是所有狗都会去天堂
浅野亚梨子由于突然出门，没有叫家里的司机，自己搭乘地铁来到了涩谷站，用地图找到了乔桥给的位置。
“累死我了。”
浅野亚梨子挺着胸脯，大口喘气。
她忙着出门，没有仔细搭配衣服。
随手拿了两件。
带有熊本熊图案的短袖t恤和深色七分裤。
也很可爱。
“辛苦了。”
乔桥给浅野巫女拿了一杯水。
浅野亚梨子接过水杯。
咕噜咕噜咕噜。
一口喝完。
“这位是？”
神山茂看着浅野亚梨子，询问道。
如果说，乔桥看起来年轻，但行为举止都颇为稳重谨慎，让神山茂觉得他可能只是长得年轻。
那么浅野亚梨子。
就真的是太年轻了。
这是初中生吗？
初中生就能当除灵师了？
胸中怀着众多疑问，神山茂等着乔桥的解释。
“这位是热田神宫的浅野巫女，是我的同事。”
乔桥看出了神山茂的疑惑，介绍道。
“啊，热田神宫......”
神山茂听到这个名头，顿时就放心下来。
这可是大神宫。
“老师，怨灵在哪里哪里哪里？”
浅野亚梨子休息过后，就开始四处张望，寻找怨灵的踪迹。
“没有怨灵。”
乔桥开口，解释道。
在等待浅野巫女的时间里。
他又认真调查了一遍这附近，得到了结论。
首先，柚子在死后，灵留了下来，留在了屋子里。
但柚子没有转化为怨灵，也没有消散。
其次，神山茂的住所附近，的确有大量的阴气沉积。
这就好像医院的太平间，火葬场的焚化炉这种地方。
不太自然。
假如按照正常的发展，柚子的灵会被这些阴气侵蚀，逐渐转化为怨灵。
它对主人的思念，牵挂，就会变成怨念，让神山茂一家怨念缠身。
可柚子没有被阴气侵蚀。
或者说，它成功抵抗了阴气的侵蚀。
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
要知道，生物的感情是复杂的。
哪怕是恩爱的夫妻，和睦的家庭。
也会有嫌隙，会有争执，会有哪怕那么一瞬间的讨厌对方。
所以，阴气很容易放大灵的这种情绪，使其成为怨灵。
换句话来说，柚子对于神山茂一家人，只有正面的情绪。
喜爱？眷恋？感激？不舍？
乔桥不懂人心。
也不懂狗狗的心。
但他知道，柚子最大的执念，就是这一家人。
正是由于这样的情感，它不但没有被转化为怨灵，反而一直守护在神山茂和家人身边，为他们驱散那些沉积的阴气。
可以说，这两个月，如果没有柚子的灵在这里。
可能神山茂早就出意外了。
此刻，柚子正蹲在自己的窝里看着陌生的乔桥和浅野亚梨子。
吐着舌头。
一切就像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讲述完这些，乔桥看向神山茂。
“神山先生，情况就是这样。”
他解释着。
“我们会进行一些净化作业，将你屋子附近的阴气驱散，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阴气带来的各种问题了。”
“至于柚子......虽然它现在是一个普通的灵，但随着时间流逝，总有可能会被转化。”
“浅野巫女会让它往生的。”
听完乔桥的话，神山茂犹豫了很久，点了点头。
浅野亚梨子看着两人，心中百感交集。
原本，她以为，乔桥会再度展现他精湛的除灵技术。
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看来，老师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浅野亚梨子想到。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伸缩型的御币。
轻轻摇晃。
灵视之中。
泛着微光的灵力逐渐充盈了整间屋子。
那萦绕在房梁，地板缝隙里的阴气纷纷被勾了出来，在灵力之中消散。
果然，叫浅野巫女来是对的。
如果让乔桥来动手，可能就是大量喷洒灵水了。
没那么优雅。
至于柚子。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入到屋子里。
追逐着灵力。
就像被萤火虫环绕的样子。
很是开心。
“汪汪。”
神山茂忽然觉得。
好像听到了狗叫。
“柚子？”
他四处张望。
却再也找寻不到熟悉的狗狗的身影。
“柚子？”
神山茂有些失神。
此时，浅野亚梨子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嗯？”
“怎么了？”
乔桥下意识拿起了枪。
“柚子的状态，有些奇怪。”
浅野亚梨子看着正在神山茂脚边，试图蹭裤腿的柚子。
“它已经从普通的灵，变成了类似凭依灵一般的存在。”
浅野亚梨子解释得很简单，主要是说给神山茂听。
“凭依灵就是获取了信仰，愿望，借由某种事物而存在的灵，比如土地，山川，比如一些具有灵性的物品。”
直白地说，就是鬼神的原始形式。
明治神宫供奉的，便是明治天皇夫妇的灵。
经由长期的供奉，人民的信仰，他们的灵，便化为了鬼神。
柚子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是比较微小，初级。
听到浅野巫女的话。
乔桥懂了。
正如柚子在死后也愿意守护着神山茂一家。
神山茂一家，在它死后，也怀念着柚子。
这份思念。
成为了柚子存在的力量。
这也能解释了。
为何柚子能够驱散邪秽的阴气
为何死后这么久，还未消散，还未转化为怨灵。
“假如强行让它往生，也不是不可以。”
浅野亚梨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但那样的话，就如同神社的鬼神被消灭，对神社的神官巫女们也有同样的打击。”
也就是说。
神山茂一家，可能也会被稍稍反噬，出现一些意外。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柚子能够留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
下意识问道，神山茂又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想法，就阻止柚子往生。
那只是自己名为爱的自私而已。
浅野亚梨子思考之间。
柚子忽然啪嗒啪嗒来到了浅野亚梨子面前。
乖巧地坐下了。
然后。
垂下了头。
就像是，在请求她不要将自己和家人分开一般。
“办法是有的。”
浅野亚梨子学习的是神道。
神道之中，对于鬼神研究颇多。
“我可以加固你们之间的这种联系，从此之后，只要你们还记挂着柚子，它就会存在于你们的周围，为你们驱散邪秽，保佑平安。”
“这么做了之后，柚子就不再是普通的灵，而是犬神。”
“是只属于你们一家的神明。”
这样的操作并不违反禁忌。
在一些大家族中，年迈的家主临终前，也会找神社来进行这样的操作，试图庇佑家族平安。
不过，能成功的就是少数了。
人心，始终还是太复杂了。
“......两位大师。”
神山茂忽然跪了下来。
“万分感谢。”
他的身边，柚子也缓缓垂下了脑袋。
之后的工作，花费的时间不算多。
一个小时候后，浅野亚梨子就完成了柚子的转化工作。
此刻，在神山家，多了一个供奉香火的地方。
香炉前，挂着一张照片。
一只秋田犬露出笑容的照片。
结算完十万日元的费用，告别神山茂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没想到老师意外是个很善良的人，我还以为你要一枪消灭柚子的灵呢。”
浅野亚梨子走在前面，乔桥在后面。
两人隔了两个身位。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
“这次，多谢你了。”
乔桥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不足。
灭除怨灵，他是专家。
可这样的情况，他就没有办法了。
“与其嘴上道谢，不如来点实际的吧。”
浅野亚梨子回过头，笑道。
“......七万日元？”
“噗，老师你还真是有趣。”
浅野亚梨子愣了片刻，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嗯，不如，老师做一下华夏的面，呃，淡淡面给我吃吧？”
“是担担面。”
乔桥纠正道。
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行，那我们可以去新宿。”
他家没有材料，只能去老板那里借用厨房了。
“真的吗，嘻嘻。”
浅野亚梨子笑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不过，没想到人和狗的羁绊，居然有这么深，比起极乐世界，神国净土，柚子看来更愿意待在自己的家人身边。”
她说道，颇为感慨。
“是啊。”
乔桥点点头。
看向前方。
已经到地铁站了。
涩谷站前。
不就有那么一只狗。
比起天堂，更愿意待在主人身边吗？




射程之内遍地真理 060章.不得不品尝
“嗯，难得，乔君居然会带女孩子来。”
老板才刚刚挂出自己的暖帘，就看到乔桥带着浅野亚梨子走来。
“哟，这不是浅野家的小姑娘吗？”
老板很快认出了浅野亚梨子。
“嗯？您认识我？”
浅野亚梨子歪了歪脑袋，她虽然听过深夜食堂这个名字，也知道老板这位除灵师。
但印象中还是没见过他本人的。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刚出生吧。”
老板笑道。
“你父亲每次见到我，都要强行给我看你最近的照片，还说着‘看吧，我女儿是不是天下第一可爱’，啧啧。”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三人走进食堂里。
“老板，我要借你的厨房用一下。”
乔桥说道。
“可以。”
老板点头答应，给浅野亚梨子倒了一杯茶，自己坐到了一旁。
“乔君做的料理，我还没吃过呢。”
“老师要做旦旦面。”
浅野亚梨子颇为激动地说道。
“是担担面。”
厨房里忙碌的乔桥纠正道。
“老师？”
老板听到这个称呼，表情有些古怪。
“嗯嗯，我正在老师门下学习他的除灵技术。”
浅野亚梨子理所应当地解释道。
“他的除灵技术......是指嘭嘭嘭的那种么？”
老板追问道。
“对！”
看着浅野亚梨子的模样，老板忽然觉得有点脊背发凉。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写着“浅野”。
接通了电话，老板来到店外。
“我女儿是不是在你那里？”
刚刚接通，老板就听到了浅野庄司的质问声。
“？”
老板愣了愣。
浅野庄司，你连这种事情都要去问鬼神么？
“她在。”
“身边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吧？”
“那要看什么样的人算是‘奇怪’。”
“没有就行，最近亚梨子忽然开始对一些战争电影，军事知识感兴趣，还订购了好几份武器杂志，我有点不放心，担心她被带坏了。”
“......”
老板偷偷瞥了一眼食堂里。
坐在高椅子上的浅野亚梨子正摇晃着双腿，十分期待的模样。
“毕竟也算半个你的干女儿，神社的事情多，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你平常多看着点。”
听筒里又传来了浅野庄司的声音。
“？你当初娶绘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毕竟年轻气盛嘛......后来我不是带着亚梨子来给你道歉了嘛。”
“？？？”
那真的不是胜利者带着胜利的果实来践踏败犬的尊严吗？
老板想了想，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行了行了，我会看着她的，等她吃完晚饭就给你送回神社。”
挂断了电话，老板回到店里。
乔桥已经开起火了。
炒锅里，肉糜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味，辛辣的味道刺激鼻腔。
即便是老板，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十几分钟后。
三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面条摆上了桌。
比乌冬更细的面条浸泡在微红的汤汁里，白色的面上盖着深色的肉糜，还有点点绿色的葱花。
假如说和国料理是精致而细腻的。
那么这碗面就是市井而随意的。
闻到香味，浅野亚梨子先是猛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