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攻＂养成系统

宋观对着这么一个喝醉了的主角受也是头疼得很，先前怒气冲冲地将人拉进怀里半拖半抱着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又反应过来随即将人从自己怀里扒拉出去，结果哪里想到，被扒拉出去了的主角受在贴着了墙之后，居然就赖着不肯走了，推也推不动，再推主角受就会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宋观想着自己先前还觉得主角受喝醉了之后真是足够安静足够乖，原来安静是安静，可折腾还是要折腾的，这不眼下可不就是折腾上了么。
宋观扶额也是长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将主角受从地上扒拉起来。酒坛子被两人孤零零地遗弃在一旁，主角受这一回被他又从地上抱起来之后，也不知是发什么疯，居然干脆地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了。肩窝处被埋了脑袋，对方的手甚至从腰椎的地方沿着脊柱一路摸上来，宋观被摸得打了个哆嗦，脚下一个没站稳，被上官宴压得靠向了另一面墙。
而对方的手已经在这一个间隙里完成了牢牢环住他脖子的动作，整个人就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身上，宋观靠着墙壁，左手抓住了上官宴的手臂，这个用上了力道的举措让上官宴埋在他脖颈处的脑袋抬了起来。这一片呈现出星辰瀚海一般景象的暗道里头，两边墙壁都是星星点点的幽冷荧光闪烁，像天上繁星密布，黑暗与光亮结合得如此泾渭分明。宋观看不清上官宴的模样，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轮廓，他感到上官宴搂着他的脖子，就这么对面着仰着头看他，两人挨得太紧了，宋观甚至感到对方的鼻尖碰到了他的嘴唇，上官宴就这么搂着他的脖子，发出了一声轻笑：“嗯？”
这一声“嗯”被拉得长长的，带一点颤巍巍带勾的尾音，有一种甜乎乎的撒娇的意味。其实宋观对这一位出场出得特别晚的主角受，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多半都是源自《剧♂情♀大♂纲》的局限。甚至于花灯节前夕他印象里的第一回见面，他从二楼看下去，单单也就只是看了上官宴的一个模样。四月里铃兰花开，他那第一眼看到的，可能对上官宴身旁铃兰花的印象，大概都要比上官宴本人深刻上那么一点。再后头那花灯节的遇见，也是依着《剧♂情♀大♂纲》来的，中规中矩得很，实在是没什么记得的。哪怕日后再多的剧情所需的宋观对上官宴的各种视♂奸♂偷♀窥，都因为宋观不走心的过一个场，都变得没什么太多意义，
不知道原来剧情里的那位丞相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闲散得不得了，但宋观他的确是很忙的，日常偷♂窥的上官宴的过程里，他其实也总是在忙着本职工作，通常不是在要去某地办公事的路上顺便窥一窥主角受，就是在窥一窥主角受的“闲暇”时间同时翻看着多如山的紧急文件。这么一来，宋观自然也是对上官宴不走心到了一个境界，基本对于这个将要或者说是已经同多个男人纠缠不清的主角受上官宴没太多实质性的印象，差不多是处在只认得一张脸的阶段里。
而此刻被上官宴搂着脖子，且自己的嘴巴都挨着对方的鼻尖了，宋观急忙将自己的头挪开，并且想把这个挂在自己身上的“树袋熊”给扯下来。不过“树袋熊”先生上官宴并不大配合他的这个举动，在这一片“星辰”点点的黑暗里，上官宴反而将宋观搂得更紧了，并且发出了一串很轻的笑声，带着醉意，听起来有点傻乎乎的，上官宴蹭了蹭宋观，突然说道：“宋丞相。”
这一声出来，宋观推拒的动作就顿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宋丞相”的称呼把他是叫得脑子卡壳了一下。也不知道主角受这是醉没醉，宋观顿了一会儿之后，按着对方的背部，开口道：“上官宴？”上官宴轻轻地“唔”了一声，却是将脸继续埋在他的脖颈处，又蹭了两蹭，只说了一句：“牧归，别出声，容我再睡一会儿。”末了再补了一句，“就一会儿。”想了想，又不安地保证，“真的就一会儿就好。”
宋观听了这话，便没再做声了。又过了一会儿，他认命地拖着自个儿身上的“树袋熊”上官宴，还有那当时顺手捞进来的酒坛子，一路向前。宋观一边走着一边跟自己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宋观宋观，你/他/妈/的到底是在矫情什么啊，尼玛连那要一会儿把人给这样那样道具play的决定都做好了，现在不就抱着人拖着走一会儿么，居然也还要叽歪那么久，也是醉。
如此再配上一个深呼吸之后，宋观也是把先前那浮躁的情绪给压了下来。他就这么一直向前走着，一只手搂着“树袋熊”上官宴的腰，一只手拎着酒坛子。这暗道里岔口颇多，沿途景色又是完全一模一样，走到后来宋观竟然也是不知道自己是走到什么地方了，最后居然还迷了路。虽说这暗道里的景色再是美丽迷幻一如星辰，可这样逼仄封闭的环境待久了，且又是在没有时间概念可以得知情况下，所以走到后来也是要让人走得焦躁。
前方道路感觉根本没有个尽头似的，有一度宋观感性地自嘲了一下这走到不到底的焦躁感，可不就是他现在经历一个周目又一个周目的感觉么，然后磨了磨牙，他是把这一点心思完全又抛到了脑后，想着这一周目结束之后回去见鸡蛋君，自己一定要跟鸡蛋君这货好好打一架，尼玛真是世界越来越奇葩，丁丁能产奶什么的，天阉道具play攻什么的，都/他/妈/的什么鬼？！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宋观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感觉是已经迷路了的尿性，他索性一怒之下直接盘腿坐到地上去了，不过就算如此，这树袋熊一样的上官宴还是搂着他的脖子。他站着的时候，上官宴就扒拉着他站着，他坐下了，上官宴就扒拉着他坐下。都以这个状态走了一路了，宋观也懒得多说，索性无视树袋熊模样的上官宴，而他在这暗道里不知道走了多久也是口渴了，便直接开了酒坛，两手捧着了，便头凑到了坛口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这无节制的发泄式喝法很快就把宋观给喝得脑袋晕乎了，他放下了酒坛子，身上挂着的上官宴让他觉得有点碍手碍脚的不便于行动，他伸手扯了两下没将人扯下来，偏偏这扯来扯去的，倒是扯得他恶向胆边生，索性将人推倒了地上。
宋观一手按着上官宴的衣襟，已经喝醉了的他差不多是破罐子破摔地这么想着，反正也是要道具play，在哪儿不是开始，而且现在又出不去，他和主角受两个人被困在这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把主角受给道具play了！
果真是酒能壮狗胆，宋观“唰”地一下摸出了藏在自己怀里的“道具”。想必外头那些醉得其仰八叉的大臣是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那看起来高山景行，冰♂清♀玉♂洁的宋丞相居然会是那种怀里装着如此不♂堪♀入♂目的道具的人。不过宋丞相他不仅怀揣如此不♂堪♀入♂目的道具，他还怀揣“春风十八度”这样不♂堪♀入♂目的药剂。
破罐子破摔的宋丞相，扯开了上官宴的衣襟之后，又伸手摸着了上官宴的嘴，他就着这么个骑在上官宴身上的姿势，半俯着身子，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都已经抵进了上官宴的嘴里。上官宴是迷迷糊糊地咬着宋观的手指，无意识地将宋观的两根手指舔得濡湿，然后宋观又多加了自己的无名指进了上官宴嘴里，便强制地令上官宴张开嘴，他是中节指骨的地方被上官宴印下了很浅的牙印，但是是那种要不了几秒钟就能变浅消散的牙印。
然后宋观将手里用纸包着的粉末状“春风十八度”，借着他自己手指抵在上官宴嘴里的隙缝，就这么将它们全部都倒进了上官宴嘴里。
这种粉末状的东西基本都是不能干吃的，因为普通都是会吸水的溶质。所以宋观这一包“春风十八度”倒进去，上官宴立马就反应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然后已经喝傻逼了宋观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便抓了旁边的酒倒到上官宴嘴里，上官宴又是呛得直咳嗽。
这么一闹腾，也不知道最后落进了上官宴肚子里的“春风十八度”到底有多少，不过也亏得吃得不多，不然依这药那么烈的在此世界可以堪称同类药品中第一的药性，估计上官宴吃完了也是要将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宋观倒完了酒，将酒坛子往边上一搁。他已经扯开了上官宴已经，又开始豪迈地开始扯上官宴的腰带，脱了外袍，又露出了底下雪白的亵衣，直到摸到上官宴没有衣物遮拦的胸膛的时候，宋观一边摸着一边想着手感不错，挺滑溜的，不想这时被人一把勾着了脖子，他一个不查，被勾得一个前仰，两手撑着地，手里原本握着的“道具”没握紧，竟是直接滚出去老远，然后他只觉得唇上一热，原本咳得正厉害倒是现在停了的上官宴，是这样一只手的手肘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勾着了他的脖子，就这么亲了上来。宋观两手撑在上官宴两侧，两人面对面唇/舌交缠的一个浓烈深吻。喝多了酒之后就是飘飘然，脑子都不能思考，宋观被亲呆了的时候，只觉得对方嘴里有酒液渡进了自己嘴里。这酒倒还是原本的酒，味道也不错，可惜还带点没化匀的粉粒，这口感自然要大打折扣。
毫无疑问，这没化匀的粉粒自然就是“春风十八度”了。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只不过这报应轮回也未免来得太快了点。宋观被上官宴亲得被迫咽下了嘴里的东西，那一个吻缠绵漫长得很，足够给星火一个燎原的时间。之前一直老说破罐子破摔，结果破罐子后来还真的就破摔成了渣。而彼时宋观抓着意识清醒的最后一个念头，千言万语，真真是汇成一句而已，妈！个！叽！





炮灰＂攻＂养成系统 第九弹人人都爱宋丞相2
官场上的事向来是说变就变，尤其是对权利外围的人来说。多数人都还处在尚未反应过来的状态里，未知的事情连脑补都脑补得说不清楚，哪里想得到一夕之间就是风云万变。后世人说起历史人物，常常是一句话里就粗略地道尽了平生，人们说起宋二公子，那是年少得意，青年时位极人臣，却毫无预兆地在人生最风光的时候，就从这样高处的位置一下子坠落谷底。
大抵是故事性太强，人们说起这位宋二公子的时候，总是有许多话可以讲的。不过在提及宋二公子本身时，大家也总免不得在细说的当口上，也提一提宋二公子的家族背景以及他的两位兄弟。是的，两位——无论是那位曾经名动一时，却后来退于道观多年此后鲜少再次出现在人前，最后身染重病于临渊观内郁郁离世的宋大公子；亦或是那位从最开始便一直跟在宋大公子身边，深养于道观多年，自幼年伊始便盛名在外，诸人皆赞是慈悲心肠，却无人料得这一位慈悲之子会在自己大婚之夜做出那等血腥之事的宋三公子。
不过这些事都已经扯开太远，先且不说，单单就先说一说宋丞相远赴边疆一事。
其实宋丞相远赴边疆一事，在当时比之当年老皇帝猝死引起的宫变，实在不算是得是什么大事。可这一事之后所扯出的一系列事端，那些与之相关的，那之后与此总有着点若有似无关系的变故以及纷争，细算一下的话，竟是延续了有十余年之久。
所以让我们倒回去细说一下，这整段事的转折点，于宋丞相去往边疆之前，也就是那一夜朝中一众人一起去喝花酒的这件事。
史书上关于这一段的自然是没有什么细节着墨的，十个字的略写已是顶天，重点全都放在当晚行刺的那位刺客身上。刺客来自敌国，目标是宋丞相，些许年前的时候，那时的宋二公子还没有当上丞相，和大理寺卿江独秀江大人一起审理过一件敌国奸细的事，彼时这奸细一事并未掀出什么大的水花，在当时那奸细死于牢狱中不久之后，整个案件在明面上就因为无果，而被其他同时期相随的事项一起埋没。而这起案件的被审者，也就是那个奸细，宋观在整个审问过程里，因为江独秀大人实际总管整件事的缘故，他都是与之不曾有过什么深入接触的。便是要宋观再仔细回想一番这奸细一案，他对于这位奸细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唯一记得的大抵就是那奸细最后死在牢中的凄惨模样，因为受刑的缘故而面目全非的样子，而且是自杀，是自己用手指从自己的眉心骨的地方给直接一手指捅穿过去了。
此案最后自然是按到了宋观头上，不关江大人什么事。反正当丞相这些年宋观也不知道背了多少个黑锅了，而这件事也不算是什么黑锅，担了也就担了，宋观倒也是不太在意的。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这旧事被重新翻出来。行刺的刺客的身份，宋观在去往边疆之前都未得知，后来知道了，但因整件事都已经尘埃落定，倒也是没什么好值得去记忆的，只脑中留了一个影儿的记得些许年前死在牢狱里的敌国奸细同这位刺客是一对情人。
这两个人身份在敌国貌似都挺高的，相互喜欢对方，但阴差阳错地没有在一起，最后一个去当了奸细，死了，另一个在对方死去之后时隔多年才获悉对方的死讯，魔怔了，再之后便有了楚馆行刺一事。
只不过这位刺客的行刺一事是只凭着一股杀念是全然没有章法计划的魔怔所为，是以并没有成功逮着宋丞相，反倒是叫宋丞相给躲进暗道里给逃了。当时楚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干朝中大臣，全都是喝醉喝到七仰八叉的模样，这刺客没捉着宋丞相，真是气疯，怒极之下直接举剑，是一剑一个窟窿地扎了好几个大臣，也亏得后头蒲大将军赶来得及时，不然还不知道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指不定这一屋的朝廷命官就全都要交待在这里了，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一个晚上，对于蒲大将军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回忆。便说一开始宋二当晚叫了那么多人喝酒，单单就是没叫上他，已是叫他心塞得不行不行。蒲大将军在家赤足盘腿坐在榻上，往常这个时候便是他脱了刀鞘然后悉心擦洗自己爱刀的时候，偏这时思绪潮涌，半分安定不下来。
蒲大将军摸着刀柄。这刀是好刀，泛着森寒的光，吹发可断的刀面映着外头幽幽月光斜映进房内，室内未点一灯，只余冷冷的刀锋光芒被外头皎月激发，盈满一室，投映在墙上竟是波光粼粼的，可惜不是湖水幽光，没了那柔和婉约的意思，不见了幽怜，没了哀思，只是冷冰冰里又杀机腾腾。
好你个宋二，蒲大将军握住刀柄，真是不知好歹。他低低头看到，这刀身通彻，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眉眼。这是已经张开了的眉眼，是属于成人的，不复年少模样。他忽然想起自己初见着宋观时候的事情，也许那时并不是初见，只自己记忆里先前并没有宋二公子这个人的印象。彼时他初入学堂，那时宋二还未经了家中变故，父亲阿爹俱在，而阿兄是宫中贵妃，当真是不可一世得很。头一天一整天的课程结束了，他收拾过东西便要回家，不想还是小孩子模样的宋二将他于过道里拦下。
天上残阳将云朵染做石榴红，宋二要笑不笑地将他看着，就这么将他拦着，不急不慢地将他上下一番打量，开了口，轻笑了一声，说道：“我道是谁，这可不是我们的小神童，蒲小公子么？”
他没说话，只站着没动，冷冷地将宋观看着。
宋二手里捏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捞来的扇子，大抵是自觉风流地展开一扇：“我还以为神童有多厉害，不想只是这般。不是说你但凡听过一遍的东西全都能记住的吗？今天夫子明明都将那一段书册念了两遍了，你竟然没全背下来。”勾了嘴角一笑，宋二眉眼里漏下扎人的讽意，偏面上端得正儿八经，但装又装不大全，连维持表象都没做到，叹着，“果然你祖父颇有先见之明，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倒是记不太得了，毕竟我只一个普通人，不是神童，没那么好的记忆力，听过一遍就全记得了，有些事情还是要想想的，蒲小公子，你说是也不是？”蒲东仪看着跟前人的说话模样，心中已有所料，果真便听得对方笑着来了一句，“我想起来了，你祖父当时说你‘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八字，啧啧，当真是不错。”
这便是蒲东仪记忆里同宋观的第一次见面。
蒲东仪年幼时有神童之称，因过耳不忘，过目不忘。那时阿爹极是得意，带着他于人前炫耀，引着他与人说笑，叫他背了书册给旁人听，看着他的目光是满意的，仿佛他是什么奇货可居的宝贝，父亲也是得意，唯独祖父对此一直都是淡淡。他六岁时，阿爹的生辰上，阿爹喝多了酒，一时得意到忘了形迹，祖父那时在场，搁了茶盏，只说了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当日宴毕，阿爹回屋砸烂了许多东西，他坐在床上一声也不敢吭，阿爹将屋里一直砸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砸了，才回转过身来，阿爹看见坐在床上的他，面上神情有一瞬恍惚。屋里只他们两个人，阿爹发脾气的时候，那些仆从都是不敢待在屋子里的，他有些害怕，还有点茫然，然后阿爹就这么看着他，眸光一点点亮堂起来。屋里一地碎瓷，瓷片割了脚渗出血来，可阿爹仿佛没事人一样地走了过来，赤足上血迹点点，阿爹就这么坐到床榻上，一把抱住了他，阿爹幽幽说：“东仪，你永远也不会叫阿爹失望的，对不对？”
可惜他顶着那神童的光环，也只是到了七岁的时候。七岁那年他染了病，一场风寒险些要了他的命，蒲东仪一直发高烧并且烧得神志不清，只不过后来他虽然救回来，却是烧坏了脑子。昔日神童再也不是神童了，只留了一个凡人。那时他几次自病中昏睡醒来，都瞧见阿爹的脸，是伤心到几乎心碎的样子。那时他便想着，我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吊着一口气，当时病情如此惊险，连大夫都说若不是蒲小公子求生意识过强，这病怕也是难治了。他就这么挣扎着从阎王殿里一步一步迈回，病情稳定后，他看到阿爹喜极而泣的样子，然后他便想着自己之前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只是不想随后的养病期间，他竟然发现自己再不能如过去一般，做到“过耳不忘，过目不忘”。
他惶惶不安里不敢跟阿爹说，只装作一切还和以前一样，但毕竟是不同的，很快阿爹便也发现了这一点，然后一开始的和颜悦色在等待他恢复的时间里被消耗殆尽，他再不能像过去那样过目不忘，阿爹动手打了他。一开始还会有动手之后的拥抱脉脉温存和喃喃耳语般的道歉，阿爹抱着他，轻声道：“东仪，我并不想打你的。你知道吗，你是上苍赐予我的瑰宝。”
这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被祖父身边的侍从无意间撞见，那个时候他的耳朵几乎被阿爹失手整个割下，自此之后他就被调换养在了祖父身边。祖父端着茶盏问他：“你阿爹这样对你，你怎么不说？”他并未答话，只沉默着。再之后阿爹随父亲调迁去了外省，此后两人竟再未见过面，他随祖父待在京城，昔日神童不在，只余了一个摘去了神童之名的蒲东仪。祖父安排他去的学堂上课，他也不知上课的先生最开始是不是有意刁难，当他被先生指名道姓摸着了一篇文书却读不太懂的时候，满堂稀稀拉拉的笑声，先生一翻名，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惊讶，总归面上还是惊讶道：“这册子怎的混进来了，不过这书对你来说，也的确是难了点，看不懂倒是正常的。”
其实事情到底是怎么样，这一切他都不在意，学堂里那宋家二公子莫名其妙地处处要招惹于他，他也不在意。他只在意阿爹离开京城之后，他写给阿爹的信，阿爹一封都没有回过。后来他又继续给阿爹写着信，直到祖父同他说：“你写这些做什么呢。”祖父语气淡淡的，“松露说你阿爹从来是不看你的信的，你写的这么多封寄过去，全叫你阿爹给丢了，你写再多也是无用，还写着做什么。”
他怔了半晌，手里信笺滑下去半寸，又被他握紧了，只抿了嘴没说话。次日宋二又来挑衅，这次他没再忍着，同宋二打了一架，还抓下了一撮头发。宋二秃了一小块头皮，见着他手里抓着的那一小撮头发简直快气晕过去，直骂他：“有爹生没爹养的疯子。”他发狠扑过去两个人又打成一块，宋观脸上被他抓了三道血痕，待被人发现的时候，宋二已是被他打得凄惨模样。这事动静大，祖父关了他禁闭，没有水和饭，他蜷在墙角，想起阿爹曾经抱着他，对他说过：“东仪，你是上苍赐予我的瑰宝。”
禁闭过后，他随祖父给宋二赔礼道歉，因宋二被打得实在凄惨，都快成猪头了，而他不屑去解释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随宋二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多一字都懒得解释。他没有想到的是，七日过去之后，祖父叫他去房间谈话，告诉他因为这件事他阿爹气得不轻。他没有想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阿爹这般生气大概是因为这事情闹得太大，且是件丢脸的事情。
于是他好像就此就发现了一个可以引起阿爹注意力的方法，一改先前沉默的样子，他在学堂里闹出了许多事，偏偏那些事情还叫他做得不留痕迹，是那种就算让人知道这些事十之*是因为蒲东仪才整治出来的，也没个证据可以上门讨说法，诸人倒是没想到这些全是蒲东仪自己做的，纷纷以为是他父亲阿爹太过宠爱这个孩子的缘故，哪怕远在京城之外，也伸了手地要护短护得厉害。
祖父看着他这般胡闹，竟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以一种仿佛洞悉所有的表情。因为后头顽劣的名声太显，倒盖过了先前年幼时的神童之名，旁人提起蒲家的小公子东仪，都是要摇头的。而他阿爹的确是不进京，但他越是胡闹，他阿爹的侍从偶尔几次上京时顺便要对他说的话便越多，直到有一日那个侍从欲言又止地对他说，他阿爹已经不再过问他的事情了。蒲东仪闻言唇边笑容有一瞬凝固，不过片刻之后又重新扬起笑，只笑意未达眼底，他说：“你再说一遍？”
那侍从跪下：“头一次是真的，但后来全是胡编的。家主怕公子伤心，叫我莫提此事，只都掩了好全了公子的念想，可是近来公子也胡闹得太没有限制了，家主看不过眼，是以……”
后头的话再也没有了意义，他突兀笑了一声，随手丢了一个杯子在地上，唬得那跪在地上的侍从吓了一跳。他懒洋洋地开口，甚至懒得故作平日里的恶声恶气模样，只说：“还不快滚了。”
影随日移，他坐在凉亭里一整个下午，曲了腿躺倒了摊开一本书盖住自个儿的脸，他想着掌权者的好处大概就是如此了，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连他人的喜怒哀乐都能一并攥在手里。然后他在这嗤笑的当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阿爹的侧脸。日暮西垂，那时候他还冠着神童称号，有时候念书至黄昏，他抬眼就能看到阿爹坐在窗口，夕阳下的一个侧面剪影，眉眼都是温润如玉，却只是一个表象，这个人其实心如磐石，心里装着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个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