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蟹总
顾津看着被单上光亮的一团布,手指挑起来:“这也……太……”
“不然你穿这个?”苏颖手指勾着另一件,微挑眉。
“……”顾津慢吞吞爬下床:“算了,这件挺好。”
她抱着衣服走进卫生间,没过几秒又出来,到床边拿起听筒想要打给前台。
苏颖:“怎么了?”
“热水器是坏的,问问能不能修一下。”
“大晚上谁给你修。”苏颖想了想,顺手拎起睡裙和洗漱用品,拍拍她的背:“跟我来,带你去洗澡。”
两人踏上走廊,廊灯将原木色旧地板照得昏黄。
顾津被苏颖硬拉着,小碎步来到隔壁门口,敲几下房门。
“姐姐?”身后突然有人叫。
顾津回头。
只见走廊那头跑来个小姑娘,一头长发束起来,齐齐的刘海下大眼水润明亮,手里抱着半新不旧的被子,“真的是你?”她有些兴奋。
顾津回忆一瞬,想起是中午在服务区碰见那个小姑娘。
“你怎么在这里?”
小姑娘吐了下舌:“我是搭车过来的,明天要赶去卜远。”
顾津点点头:“找到你朋友了?”
她把怀里的被子往上颠了颠:“中午我报警,他们说要通知我家长,本来这次是偷着跑出来的,我不敢和父母说,恰好那时候朋友打来电话,说导游点名查人数的时候她没说我不在,大巴就那样开走了……”
苏颖靠着门框,轻哼道:“我要是你,宰了这朋友。”
小姑娘胆怯地看了她一眼,又看顾津:“朋友道歉了,但大巴车上很多游客,不能停下等人,旅行社赶行程,开夜车到卜远,我明早五点出发,导游说可以等我到九点,应该来得及。”
“那就好。”顾津想了下:“你说明天要去卜远?”
“嗯。”
顾津看苏颖,晚上吃饭听他们提了几句:“我们明天也去那地方,能不能……”
“不能。”
顾津:“……”
小姑娘见苏颖黑着一张脸,赶紧说:“不用不用,明天我搭车到镇外的大路,那边有长途巴士直达卜远,已经问过了。”
“好。”顾津抱歉地笑笑:“你一个人,万事要小心。”
“谢谢你,姐姐。”
在这种陌生环境里,别人给予的些许关怀都是温暖的。
小姑娘挥了挥手,欢快跑开了。
等到那抹身影消失,又站一顺,顾维来开门。
苏颖笑眼弯弯,小懒猫似的偎进他怀里,踮脚索吻。
念及顾津站在后面,顾维仰头躲开,目光警告:“别闹,什么事儿?”
“来洗澡,我屋的没热水,你俩出去待一会儿。”
“外面下雨,往哪儿待。”顾维把她从身上拉下来,握着她的腰:“道哥要睡了,明天再洗吧。”
苏颖不悦,“跑一整天脏成什么样了,你闻闻,你闻闻……”她把胳膊顶到他鼻子上,努着嘴:“臭不臭?”
“不臭,香的。”他悄声,捏捏她的脸:“乖,带津津回去睡觉。”
顾津挪开视线,说实话,她第一次瞧见顾维对女孩这么柔声细气。抛开心中那些怨恨,觉得两人其实很般配,这样想着,心中竟含几分宽慰,再看他时也有一丝顺眼了。
这时房门拉开,李道走出来,“让她们洗吧,下去溜溜。”说完兀自往外走。
苏颖俏俏地哼了声,推开他,拉着顾津进门了。
顾津从未和别人一起洗过澡,身体背对着苏颖,动作拘谨。
水流落地砸出回声,旷荡的浴室里热气氤氲。
两个女孩的体态均都苗条婀娜,但顾津比她白了几度,浑身肤色均匀细腻,白瓷一般。
苏颖抻长脖子瞄她胸前,又看自己,撇撇嘴儿:“发育还挺好。”
顾津抱了下胸,赶紧背对着躲开,下意识回头瞥了眼,却见她背臀处遍布几条不规则的暗色伤痕,当即怔了怔。
另一头李道和顾维并未下楼,走廊空无一人,房门对面有窗户,窗扇摇曳,雨丝缕缕飘荡进来。
顾维斜身靠着墙壁,咬了根烟:“抽吗?”
虽这样问,却没有散烟的意思。
李道坐上窗台,一条腿也跟着撑上去,口中太闲,从屁股兜里摸出口香糖来嚼。
顾维还手点烟,轻吸了口:“没想到你定力这么强,去年伍明歆……”他话头忽然顿住,打量他表情,见无异样,继续说:“明歆让你戒烟,你真就不抽了。”
李道笑笑,并不辩驳。
“也是那时候开始,打算洗手不干的吧。”
他抬眼:“就你聪明?”
顾维摇头笑了笑,轻叹道:“人走快一年了,说句实话,还惦记明歆吗?”
伍明歆是小伍的姐姐,去年死于意外。
雨水落在他右侧肩膀上,李道大掌抹了一把,不好好答:“惦记怎样,不惦记怎样。”
顾维安慰道:“向前看吧,等出了境,找个姑娘结婚生子,好好过日子。”
李道轻哼了声。
有一会儿不说话,整个走廊里静悄悄,唯有雨声。
李道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今天生气了?”
“什么?”
“我收拾顾津。”
“没有。”顾维换了个站姿,烟夹在指间:“我这妹啊,就窝里横的能耐,跟我瞪眼睛时候底气十足,像小泼妇一样霸道,但凡碰见个唬人的,立马变成软柿子。”
李道觉得他这形容挺贴切,不由扯了扯唇角:“胆儿太小。”
“也不对。”顾维说:“说她胆小吧,地震重灾区,她报了什么狗屁志愿者,第一个往前冲。”
李道微滞,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哪里?”
“就去年,绵州。”他掐熄烟,顺窗口扔出去。
李道不由攥了攥拳,一时没吭声。
“知道我为什么非带她离开吗?”顾维并未发觉他的反常,兀自说。
“为什么?”
顾维把原因告诉他,低下头,有些沉默。
李道:“不如直接和她说。”
“她那性子像倔驴,口是心非得很,怕说完打死她都不跟我走。”
顾维撑着窗台,不知不觉今晚讲了许多,“我俩相依为命很多年,自从我走上这条路,她就拿我当仇人。”他忽而看李道,笑嘻嘻说:“哥,答应我件事儿呗。”
李道睨他:“放。”
“路上万一遇到凶险,我挂了,你得把津津帮我带出去。”
“不一定谁挂前头呢。”
顾维不要脸地说:“当你答应了。现在开始,我妹就交给你,我不敢管,你帮我管。”
李道却问:“你用这种方法把她带走,不怕她恨你?”
“如果不用这方法,好商好量她会跟我走?”顾维叹气:“咱这次离开就永远不回来了,我怎么可能把她自己留在上陵,恨就恨吧,她离我近点,我能看着她平安就行。”
李道没接茬,顾维还记着刚才的话,接着问:“你要是挂了,有没有什么事想嘱托我?”
“没有。”
顾维啧一声:“你这人真无趣儿。”
李道不再搭理他。
女人洗澡麻烦,小半个钟头也不见两人出来。
顾维又唠叨好些琐碎的儿时趣事,李道也没不耐烦,只是嘴里的口香糖失了味道,又换一片嚼。
顾维继续说:“津津三四岁的时候最好玩,白白软软的小人儿,跟面团子似的。那年她高烧不退,去村里赤脚大夫那儿拿药都不管用,我妈给津津物理降温,她浑身滚烫,像煮熟的红虾米……”顾维眼中带光:“知道最后什么救了她么?”
李道附和:“什么?”
“一瓶桃罐头。”
李道挑眉。
“那年代桃罐头可是奢侈东西,平常人家都不舍得买,没想到小丫头吃完以后就好了。”顾维摇头失笑:“后来我妈抱着津津,桃儿啊桃儿的叫了一晚上。自那以后她每每发烧都吃桃罐头,所以也多了个小名,只是我妈走后,没人那么叫她了。”
李道问:“叫小桃儿?”
顾维没等答,对面房门突然打开。
李道目光跟过去,只见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个姑娘,身穿真丝粉的睡裙,长度只及腿根,许是皮肤潮湿,单薄布料丝丝缕缕贴在身上,细腻的勾勒着曲线。
她外面虽然套着风衣,但胸前一览无遗。那睡裙布料节省,只包住半个乳,中间沟壑深浅恰到好处,可能长时间淋在热水下,肌肤白里透红。
李道目光别有深意,想着饱满那处倒是挺贴切那小名的,接着刚才的话问顾维:“还是,小仙桃儿?”
仙桃你老母!
顾维恨不得把他眼睛抠出来,褪下衣服,刚想冲上前,顾津已先一步反应过来,迅速裹紧风衣。
她显然没料到两人会坐在走廊里,转了身,脚步慌乱无措,一头扎回自己房间。
随后苏颖也出来,这位祖宗穿得更暴露,甚至连件外套都没有。
顾维血液直往头顶冲,不知怎的,神经一刺,又有些蠢蠢欲动。他拿衣服包住她,咬牙切齿:“你大爷的,怎么不光着出来呢?”
苏颖缩脖子:“以为你们去老纪房间了。”
他身体遮在她前面,苏颖手伸下去,偷偷往他胯.下捏了把。
顾维后脑一麻,嘴角抽了抽,立马竖起眉毛警告她。
苏颖冲他眨眼睛,意味很明显。
挺几秒,顾维一咬牙,转头问李道:“那什么,你刚才说你热?”
“没说。”
“……”顾维挤眉弄眼。
李道手肘搭在膝盖上,无动于衷。
“明明说了。”顾维拼命朝他使眼色:“要不你再凉快会儿?”
“眼睛别抽筋。”李道轻笑,看了看时间:“给你十分钟,速战速决。”
两人躲回房间共赴巫山,走廊里再次恢复安静。
雨越发大起来,李道吐了口香糖,将手中的锡纸球一并弹出去。
他转回头看了看斜对面那扇门,关上窗,走过去推开。
顾津本是给苏颖留门,没想到这男人会闯进来。
她受惊的小鸟般站起身,退到床尾:“你……”
“房间占着,我歇会儿。”
李道大刺刺走过来,也不看她,往对面床铺四仰八叉一躺,竟合了眼。
房间里透着非比寻常的诡异,顾津大气都不敢喘,倚着矮柜站许久,脚有些麻,不禁抬眼偷偷瞄那人。
他人高马大,身体几乎占据整个单人床,手臂横过来搭在眼睛上,呼吸匀称,动都未动,似乎真的睡着了。
顾津渐渐松下呼吸,蹭到床边坐着,拿起毛巾继续擦头发。
李道顺手臂间的缝隙垂眸看,那姑娘身上还裹着风衣,领口扣子都系紧,只露一截光溜溜的小腿。
她长发挽向一侧,慢慢擦拭,动作很轻,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李道目光落回她脸上,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现在再看她,越发觉得眼熟。
他闭了闭眼,突然一阵心烦意乱,腾地从床上弹起来,那头又是一惊。
李道好笑,“属兔子的?”
“……”
他微弓背,手肘撑着膝头,目光再次挪到她小腿上,闲聊:“这镇子有两家服装店,明天让苏颖跟你去一趟。”
顾津小声:“哦。”
李道:“不过衣服应该挺土的。”
顾津点点头,垂着眼,跟他没什么话好说。
李道又问:“在上陵市待几年了?”
“十多年吧。”她答。
“老家是哪儿的?”
“洛坪。”
“洛坪……”他口中念叨一遍,“没听顾维提过。”
像他们这种人,关系再亲近也忌讳谈家事。
顾津:“就是个挺小的村子。”
李道点头:“多久没回去了?”
顾津眼神一暗,半晌才说:“出来就没再回去过。”
“嗯。”他应了声。
沉默片刻,顾津主动开口:“你……吃饭时说那些话是真的?”
“哪句?”
“……不会重操旧业。”
李道稍微直身,手臂向后撑在床上。他这人挺糙,在女人面前也没几分形象可言,双腿大敞四开,姿态颓懒。
他垂眸睨她:“你信不信?”
又来!
顾津后悔主动说话,虽未与他对视,但直觉他在看她,目光灼灼,带着强烈直白的压迫感,叫人浑身不舒服。
见她不语,李道换种问法:“相信你哥吗?”
她这次倒是痛快:“不信。”
“为什么?”
“‘狼来了’的故事听了好几年,谁会相信个骗子。”
李道笑笑,并不做声。
她微蹙眉,讽刺地撇着嘴儿,说话时嗔怒参半,想来是极亲近的人才会用这种口吻,表情倒比以往生动许多。
李道不禁想起顾维时常炫耀的那番话。他这辈子没机会体验,不知道有个妹到底啥感觉。
他又问:“给你个手机,会不会报警抓他?”
顾津犹豫很久,目光定在某处,最后撇了撇嘴:“会。”
李道轻挑眉梢,笃定道:“你不会。”
顾津问,“为什么这样说?”
他眨了下眼:“不告诉你。”
顾津:“……”
两人一问一答,甚至窗外雨声盖过说话声。
都不开口时,一室静谧。
不久,苏颖回来,他离开。
顾津以为这晚会难以入眠,想着半夜不知有没有机会离开,提醒自己别睡太沉,可一沾枕头,立即会了周公,一睁眼到天亮。
***
天光还未完全打开,走廊上响起一阵细碎地脚步声。
小姑娘判断许久,鼓足勇气敲开一间房的房门。
门只开一道缝隙缝,里头却站着个高大男人,面色阴沉,目光警惕。
一千八百昼 58.第58章
一千八百昼 眼前公路笔直, 两旁洼地有成群的山羊在啃草,行过河流,蜿蜒河道似金色缎带般源远流长。
车里安静太久,气氛诡异得让人浑身不自在。
小伍玩了会儿游戏缓解,几局之后瞄一眼前面那两人。
塑料袋簌簌了两声,他掰下一根香蕉, 凑上前,“哥,吃香蕉不?”
李道视线挪了挪,微挺身:“来根。”
小伍一笑,连忙双手奉上, 就差没剥开外皮,喂进他嘴里。
李道调直椅背, 接过来,三两口就解决掉。
“还要不?”
李道摇头。
小伍鼓了满嘴, “老纪,你来不来一根?”
纪刚也摇头,转而问李道:“这儿离卜远还有多远?”
“不近。”他说:“赶夜路?”
不知何时,云絮越发密集, 吞噬了残阳, 天色也变得青黑、乌沉。
纪刚抬头看了看天:“估计有场雨。”
“那就找地方落脚。”李道朝前抬抬下巴:“沿着路开,看见岔口拐下去, 再走十几公里有个镇子, 先住一晚, 明天早起返回来。”
纪刚点了点头,不再多语。
道路渐走渐荒凉,偶尔看见三两户人家,破败简陋,都在视线最远处。
一刻钟过去,果然见公路前方出现一个岔口,坑洼不平的土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矮坡后面。
“这个口儿?”
李道:“嗯。”
纪刚鸣了声喇叭,提醒后面的车子跟紧,他拐了把方向盘,开上土路。
后座猛然一晃,小伍屁股颠起来,正玩儿着一半游戏,手机脱手掉进前面座椅的缝隙里。
“完,死透。”他费半天劲才把手机弄出来,拍了把大腿:“我说老纪,你开车能不能稳当点儿?”
纪刚从后视镜中扫他一眼,没搭理。
这条路不是一般崎岖难走,路面狭窄,坑洼遍布,土坡大起大落,随处散着碎石和干燥的牲口粪便。
车轮碾过的地方扬起层层尘土,眼前好似蒙着污浊的雾障。
颠簸不停,车身左右摇晃,内视镜上的挂饰也跟着不规则摆动。
纪刚侧头看了眼李道,欲言又止。
李道睨他:“怎么?”
纪刚顿几秒,“顾津……”他清清嗓,转而说:“这路也太颠腾了,硌得屁股生疼。”
李道顺着话问:“岁数大了,身子骨不行?”
纪刚摇头笑了笑:“我倒没什么,坐前面还好些,就怕……”
李道看过去,纪刚止住话。
他抬起手指蹭了蹭眉心,也不拐弯抹角了:“小姑娘挺委屈,给点儿教训就完了,这破路在后备箱里窝着也够她受的,估计能长记性。”
后面幽灵一样伸来个脑袋,阴恻恻地应和:“老纪说得对。”
李道激灵一下坐起身,后颈汗毛直立:“要不你跟她换?”
“别别,我坐这儿挺好的。”小伍赶紧摆手。
李道抹了把后脖子,转头指着他:“再从老子背后说话试试?”
“哥,我错了。”他讪笑。
李道坐回去,挺起腰摸了摸屁股口袋,却什么也没摸到。
纪刚目视前方,尽量挑着稍微平坦的地方走,又说:“那小身板儿,折腾出什么毛病,还得费工夫看病,耽误时间。”
李道没搭茬,斜眼扫了扫仪表盘:“前面有个加油站,停下加点儿油。”
纪刚瞧一眼还剩大半的燃油表,便知他听进话了。
不出所料,又在颠荡路段行进一刻钟,左侧出现一个小型加油站。这处统共就两台加油机,上面拿黑色遮阳蓬罩着,不远处有个小卖部,旁边停靠几辆黄色面包车。
他们的车刚开进去,就有老乡从里面小跑着迎出来。
“加油吗?”
纪刚下车:“加满。”
这一路连起来也有一小时,几个男人散了散烟,站旁边抻筋骨。
李道拍拍纪刚:“一会儿换我开。”说完进了小卖部。
这小卖部里商品就那么几样,面包方便面矿泉水占去一半货架,全为迎合路上人的需要。
李道从柜台拿两条口香糖,又给他们买几盒利群:“多少钱?”
“八十。”
李道在屁股口袋摸出一张红票,“别找了。”他拆着口香糖,顿片刻:“有没有口罩?”
老板问:“男的戴还是女的戴?”
李道看他:“女的。”
老板弓身去下面柜子翻找,东西太杂,弄出不小动静。
“这墙上还是老样子?”李道斜靠着柜台,看向对面墙壁,上面贴着几张寻人启事,盖住下头一层层残缺纸张,经年累月,纸张发黄变干,翘起的边角足有一毫米厚。
老板蓦地抬起头来,半大不大的眼睛眨巴两下,上下打量他:“这儿治安太差,又偏僻闭塞,竟是些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他搭话问:“看来常往这边儿跑?”
“一两次吧。”
“最近?”
“挺久了。”
老板“哦”一声,忘记翻找口罩,手指蹭了蹭嘴角的黑痣。他那黑痣足有半个小指甲盖大,微微凸起,很是醒目。
“往里走只有个三坡镇,百十来人……去那儿做生意?”
“不是。”
“来找人的?家里亲戚丢了?”
“没有。”
“那你是……?”
李道本能皱了皱眉,折回身,恰好与他目光对个正着。
老板笑笑,赶紧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因为来这儿的生面孔多半找人的,所以多嘴问一句,看能不能帮上忙。”
李道没有搭腔,看他几秒:“找着没有?”
“有有,还剩最后一个。”他站起来:“呦,是个儿童的。”
李道从他脸上收回视线,看那口罩——粉红色,灰格子,一侧画只傻兔子,另一侧两个彩蘑菇。
拆开来比了比,还没有他手大。
李道哼笑:“就这个吧。”
他拿上东西走人,两辆车先后开出加油站,没多久,又在路边停住。
这地方荒僻,半个人影也无。
李道从驾驶位走下来,打开后备箱。
里面的姑娘还是进去时的姿势,双腿蜷向胸口,两手绑在身后,凌乱发丝铺了满脸,有几根吃进嘴角。
李道撑着车身,看她几秒:“睡着了?”
顾津动了动,略转头,天色十分阴沉,他背着光,剪影像一座高大的山,看不清表情。
几滴雨落在她脸上:“……没睡。”顾津声音微哑,外面的空气涌进来,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李道沉眸看她:“还跑不跑?”
顾津缓缓摇头,只怪自己太不争气,心里那股委屈的情绪再次涌上来,几番控制,到底眼窝一热,又模糊了视线。
李道问:“以后听话?”
顾津抿抿嘴,乖巧地点了点头:“听话。”
她抬起眼,不经意看向他,水洗过的瞳仁黑珍珠般通透明亮,轻眨了下眼,眼中含那一汪水便顺着眼角越过鼻梁,默默滑落下去。
她没发出半点声音,只轻吸了下鼻子,眼泪反而越来越多。仅存一缕日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睫毛湿淋淋,鼻尖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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