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蓬莱客
在路上时,旅途无聊,为打发时间,春娘难免自己臆想了不少抵达成婚地后的情景。
现在亲眼见到,信宫虽大,殿舍俨然,里面却冷冷清清,莫说春娘原本想象中的预备成婚的喜庆,便是连人也没看到几个,片刻才来了个妇人,四十上下的年纪,打扮周正,面容端肃,显出几分严厉之sè。这妇人身后领着几个仆妇,自称钟姓,奉命在此迎接乔家新妇。虽然语气也不失恭敬,但看着小乔的目光,总令人感觉到透出了几分冷淡。
小乔揣测,这妇人虽是下人,但在魏家应该有一定的地位,便照惯例呼她“钟娘”。
“不敢,婢不过一下人,奉命来听差遣,女君唤婢一声钟媪便可。”
钟媪领小乔到了落榻之处,名“羽阳”,座西朝南,采光极好。
钟媪留下两个仆妇供小乔差遣,称有事尽管寻自己,说完朝小乔躬了躬身,转身便走了。
这钟媪一走,春娘未免大失所望,更心疼小乔,支开钟媪留下的两个仆妇,自己一边忙着和侍女铺榻设座,一边低声抱怨,末了道:“那魏侯如今到底可在城中?婚期又是何时?”
春娘不解,小乔也是茫然不知,捶了捶因为久坐马车变得有些酸胀的小腿,起身来到窗前,推开向外眺望。
庭院疏阔。在她所居的羽阳近旁,那座古朴高楼从地拔起,一束阳光恰好穿过了飞檐翘角之间的缝隙,投下来一圈明亮的光斑,微微晃人眼睛。
……
每天定时有仆人送来饮食热汤,奉养倒是周到,但小乔似乎出不了信宫的门,而且,她似乎也被人遗忘了。
钟媪那天过后就没露面,至于丈夫——姑且称之为丈夫,那个名叫魏劭的男人,更是连影儿都没露。
这样一转眼,就快到年底。春娘开始焦急起来,捉住那两个仆妇打听了无数遍,但仆妇似乎随了钟媪,无论问什么,都是摇头,再bī问,就跪下去磕头请罪,把春娘气的实在不轻,要去找那个钟媪问个清楚,被小乔阻拦了。
来之安之。不过是刚开始。他不急,她更不急。
定康七年的春节,快要到了。天晴的时候,小乔登上檀台,能看到附近民居里的民众忙着打扫房屋,涤衣晒被,为春节做着准备。
也是来到这里之后,小乔才知道,春节这个被后世视为吉祥团圆的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在从上古延续至今的朴素认知中,并不表示吉利。犹如竹节,竹本平顺,唯“节”疙瘩,这种日子称节。所谓春节,便是春季中最不吉的日子。便是为了辟邪祈福,人们才用涤尘团圆的方式过起春节,热闹程度,远不及后世。
小乔不能出去。当然,她自己也没想过要出去,但没人阻拦她可以登上居所旁的这座檀台远眺。
檀台真的很高,甚至高过了城墙。站在顶层的瞭望台上,能看到目力所及的城墙外的一片荒野。
……
距离年底还剩最后几天的时候,下了雪。
中午,雪停了,太阳出来,竟然分外的明媚。
小乔窝在房里打了一个下午的瞌睡,到了傍晚,登上了檀台。
最近几天,她会在这个时候登上檀台等待落日。
城墙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原野。看着夕阳在原野尽头收尽最后一道光芒,最后被彻底吞入地平线的时候,如果她是诗人,说不定也能写出一首能够流传后世的登楼观日暮歌。
这个黄昏和之前并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是屋顶覆盖了一层犹如棉花的积雪,星罗棋布着的街道黑白间杂,斑驳一片。白sè的是积雪,黑sè的是被行人踩踏融雪后露出的道路本sè。像往常一样,人们趁着天光下去前的这最后一刻,忙忙碌碌。挑担、推车、疾步行走……几个孩童快乐地堆着巷子角的积雪,发出的笑声似乎也能传到这座高楼之上。
“天要黑了!太干冷了!风就跟刀子刮过似的!屋里有火盆,女君下去吧!”
春娘体胖,爬了几十级楼梯,便有些气喘,劝着小乔,给她加了一件狐裘披风。
春娘的前半生没离开过气候温润的东郡,初来乍到,有些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待在房里不出来。
檀台楼顶的风,确实很大。小乔合拢双手凑到嘴边,呵了几口暖气,用剩了余温的手心按了按被冻的冰冷的面颊,转身正要随春娘下去的时候,忽然,远方日落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隐隐的声浪。
这声浪起先隐约,而且沉闷,小乔以为自己幻听。但很快,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起来,来的有些令人猝不及防,犹如平地而起的一阵闷雷。
小乔不由地停下脚步,转头再次远眺。
城墙之外,那片原本死寂的犹如沉睡了的白茫茫荒野,忽然间仿佛苏醒了过来。目力所及的尽头,一片雪雾似乎被狂风卷的拔地而起,茫茫遮天,挡住了地平线上的半lún落日,若有旌旗,隐现其间。
“那是什么?”
春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睁大眼睛,声音不禁惊惶起来。
小乔继续望着。
闷雷声越来越清晰了。
她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大队的骑兵,数量千计,正往城池方向快速奔驰而来,行的再近些,声势已经如同惊雷。
“君侯归——”
“君侯归——”
就在这隐隐仿佛撼动地面的马蹄声中,片刻之后,城门口的城墙脚下忽然呼声大振,这呼声随风鼓荡,一声高过一声,送到信都古城的暮空之上,也传到了小乔的耳鼓里。
街道上的人也听到了,纷纷停下脚步。短暂的静止后,不约而同地朝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君侯归!君侯归!”
整个古城sāo动了起来,更多的人开始从屋里跑出来,奔走相告。
……
在小乔抵达信都,在信宫里窝了半个月之后,这个雪后的日暮时分,燕侯魏劭终于从数百里之外的博陵回到了信都。
折腰 第8章 婚礼
冬日昼短。将士归营,魏劭入城,天sè已经黑透了。
信邸大门前火杖幢幢,他身披还挂着一层冰凌的沉重铠甲,踏着脚底咯吱作响的积雪,大步登上台阶的时候,刚才到城门迎他归来,此刻正与他同行的魏梁忽然想了起来,疾走追了上去,附身过去低声道:“主公,乔女到了!居羽阳舍已半月有余。”
“据钟媪言,乔女殊静,白日多闭门不出,日暮偶登檀台停留片刻,觉察并无异样,故未加阻拦。”
他说完前头的话,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魏劭不过淡淡地唔了一声,脚步半分也没有停,径直便跨过门槛,往平常居住的射阳舍走去。
魏梁目送他的背影,见他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羽阳舍的方向。
隔着重门,站在这里,并不能望到那里,只能见到近旁檀台朝天而起的那个巨大黑影,在夜sè中看起来,就仿佛一尊蹲伏在地上的巨兽,随时可能腾冲而起似的。
“吩咐钟媪预备下去,明日就行婚礼。”
他收回目光,忽然说道。
“明日?”魏梁一怔。
“怕预备不及……”
“一切就简。”
魏劭转身继续朝前而去,没再停留。
魏梁目送他的背影,迟疑了下,回身匆匆去找钟媪商议。
……
那两个嘴巴很紧的仆妇,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与春娘渐渐熟悉,春娘多少也能从她们那里套出些话了。
据仆妇所言,钟媪是魏劭祖母徐夫人身边的人,来到信都也没多久,目的就是备办魏劭和小乔的婚礼。而魏劭前些时候之所以不在城中,是因为博陵那边又起了战事,现在获胜而归。
这年头,乱世将至,地方军阀各自为大,除了少数像前冀州牧高棠那样没等实力攒够就主动跳出来当让人当靶子打的特例之外,各路诸侯,譬如魏劭这样的,表面依旧还是汉室之臣,须听命于天子。至于相互之间的对垒,那完全就是谁枪杆子硬谁说了算,朝廷早无力约束。
小乔对魏劭干什么去了其实并没什么大的兴趣。来这里窝了半个月后,他终于现身,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正常的话,按照两家先前议定,这会儿也该进入最后、也是实质性的一步:婚礼。
“女君稍安。魏侯既回,事情便好说了。明日我便去寻钟媪,问她婚期到底定在何时。”
春娘见小乔仿佛怔忪着,以为她心焦,便柔声安慰。
“女君开门!”
恰好这时,门口传来一个魏家仆妇的声音。
春娘握了握小乔的手,过去打开了门,却意外地看到那个已经有些天没露脸的钟媪来了。
钟媪进来后,朝小乔行了个礼,直起身说道:“君侯已回,婚期便在明日,婢特意前来让女君知晓。”说完再欠了欠身,掉头便走了。
……
魏劭刚刚才回来,这会儿通知竟然就下来,婚礼要在明天举行!
这未免也太快了!
小乔一时仍反应不过来,错愕着时,一旁春娘和侍女却立刻就变得喜气洋洋,依次来向她跪拜道贺。
小乔理解她们的想法。
人都到了这里了,等的就是一个结婚仪式。只有有了仪式,她才真正成为魏家媳妇、魏劭的妻子。少了这一步,前面哪怕已经过了再多繁文缛礼,她的身份也始终不上不下,就只能这么尴尬地吊着。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她们都松了一口气。
小乔面露笑容,一一接受了她们的恭贺,内心却一言难尽。
婚礼在即,毫无变数了。一旦正式结为夫妻,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自己命运要和这个名叫魏劭的男人绑在一起了。
他是否会如她所知的前世那样,用对待大乔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如果是,她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从她第一天离开兖州上路开始就翻来覆去地在心里想着。但是直到现在,也依旧没有答案。
……
春娘的欢喜,并没有延续多久。因为她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婚礼,完全没有她预期中使君之女应该配得到的周到和隆重。
想想也是,不过一夜功夫,又能准备出什么东西?
春娘忍住心里的酸楚,不敢在小乔面前表露,唯恐惹她伤心。她一边服侍她入浴,一边面带笑容地说,婚礼将在韶阳堂举行,会有众多贵宾观礼,最重要的是,魏侯年轻而英俊,勇猛而果决,城中单单只远远瞥他一眼便爱慕上他的姑娘数之不尽,但她打听到,他身边似乎并无宠爱的姬妾。
“女君美至此,魏侯怎能不加喜爱?”
春娘一遍遍地用馥郁的香膏为她擦抹柔绵的肌肤,目光落在她美好的身段上,语气里充满了赞美和鼓励。
小乔在春娘和侍女的服侍下,从头再次重复了一遍那日离开家前的程序。
出浴、穿衣、梳头、装扮。她站在镜鉴之前,望着镜中那个绿鬓如云鲜艳如花的新妇,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
周礼,“婚”本为“昏”。
日暮西斜,信宫里那座已经沉寂许久的檀台从底至顶,灯火依次亮起,在夜幕的衬托下,远远望去,犹如一座灯火辉灿的宝塔,更显巍峨。
城里的人们仰头望着,争相传送着一个消息:君侯大婚,就在今夜。
韶阳堂的廊道上,也升起了一盏一盏的红sè灯笼,大堂内灯火辉煌如昼,中间那张黑漆金髹的阔大几案上,整齐摆放着婚礼所用的黍、稷、牢(荤菜)、菹、醢、湆,前来观礼的宾客也衣冠整齐,按照序位跽坐在铺设于几案后的矮榻上。他们一边和身旁的人低声交谈,一边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这些人里,大多是跟随魏劭到此的部曲家臣,也有信都的当地官吏。他们也是白天时才刚刚知道这个婚礼的。虽然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先前就知道魏劭要和兖州乔女联姻,但婚礼来的这么快,还是令人惊诧,毕竟,昨晚这个时候,魏劭才刚刚从博陵的那场战事中脱身回来。
关于兖州乔家与魏家的旧事,在座的诸人大多都是听闻过的。正也是如此,魏劭和乔女十年后的联姻,才更令人浮想联翩,对那个乔女,未免更是怀了些好奇,都在等待着她片刻之后的露面。
吉时到了,小乔入了礼堂。
当她双手上下平持在腹,轻舒广袖,出现在宾客面前时,原本还响着轻微嗡嗡声的礼堂,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许多双目光射了过来,齐齐地落到她的身上,有审视、有惊艳,也有不能为人所知的心怀叵测。
小乔并没感觉到紧张。她微微垂着眼皮,目光安静地落在自己脚前的那一方地面上,随着耳畔礼官抑扬顿挫的赞礼之声,在四周那些目光的注视下,被两个伴人引着,不疾不徐地前行,最后走到堂中那张几案的前面,距离还有几尺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的对面,立着一个人。
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来自于对方的两道目光——不同于侧旁那些她能够完全忽略的目光,这个人的目光直视着她,毫无避讳,带着一种她难以描述的压迫的力量。
她重重衣裳下的皮肤仿佛也感应到了这种压迫,周身的毛细孔慢慢舒张,汗毛也似乎一根根地悄悄竖立了起来。
她慢慢抬起眼睛,对上了对面那个男人的视线。
……
相对于他的地位和名望,魏劭还相当的年轻;但相比于自己,确确实实,他是个完全成年的男子了,肩膀宽阔,腰背挺拔,两人这样相对而立,她被他衬的愈发娇小,以致于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直视而来的目光。
就如春娘描述的那样,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身着龙山九章诸侯冕服,玄衣纁裳,黑中扬红,沉稳之外,bī面而来的威严。在礼官的赞礼声中,他就这么目光笔直地望着和他不过一臂之距的小乔,双目一眨不眨,目光幽暗,暗的如同黑夜最深处的那片黑夜。
小乔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再次垂下了眼睛。
礼官唱赞完毕,有人捧上一条红巾,一头放到小乔手中,一头放到魏劭手中,二人同牵红巾,走到那张几案之前,红巾被取走,二人相对跽坐在桌案两侧,在礼官的引导下,依次行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
冗长而繁缛的一长串前礼过后,便是最后表示二人结为夫妇的结发礼。
伴人从二人发脚各轻剪一缕头发,同结在一起。这时候,周围的人喜笑颜开,恭贺声不绝于耳。对面那个男人腰身挺的笔直,身形纹丝不动,但小乔却看到他线条很是好看的一侧chún角不可察觉般地微微勾了一下。
倘若她没看错,这分明就是一丝流露着不耐,以及带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微笑。
折腰 第9章 杀气
昨日博陵凯旋,大败前来进犯的北方另一大军阀并州陈翔,今夜又逢君侯大婚,营房里杀羊宰猪,破例上酒,既为犒赏,也是君侯赐下的喜酒。
魏劭从十七岁亲自治军开始,每逢行营,必与将士同锅而食,同帐而寝,若拔城夺地,则身先士卒,每战必先,但治军也极其严明,令行禁止,士兵对他既敬且畏,平日很少能有放开一饮的机会,今夜喜上加喜,城外连营里篝火熊熊,到处可闻嘹亮高歌,酒至半酣时,前方忽然传来一片欢呼,士兵纷纷涌过去察看,见魏劭竟然出城到了军营,亲向奋勇作战夺回了博陵的将士敬酒为谢。
君侯新婚之夜,竟还不忘出城犒慰将士。整个连营顿时沸腾了起来,士兵将他团团围住,争先向他敬酒恭贺新婚,魏劭笑容满面,也是豪气干云,竟来者不拒,还是同行的魏梁恐他醉倒误了洞房,连连替他推挡,魏劭最后才得以脱身返城,只是这时,夜也已经深了。
……
仪式完毕,新妇先被引送到了设在魏劭平日寝居射阳的新房里。小乔被服侍除去衣妆后,请春娘和侍女们先下去。侍女鱼贯而出,最后剩下春娘还站那里,迟迟不肯出去。
春娘丈夫本是乔家家兵,她二十岁产下一女,未出月子,丈夫不幸死于一场作战,公婆便不容于她,要将她改嫁换钱,后打听到使君府里新得一女公子,正要找一个合适的乳母,想着若能被挑中,得的钱财必定比鬻卖儿媳要多,便寻门路找了进去。春娘貌正体健,小乔母亲打听了下,她平日安分诚厚,没了丈夫,公婆便要将她卖掉,心有不忍,且她丈夫又是为乔家作战而死的,便也不顾忌讳,请神婆为她净身后让她做了小乔的乳母。春娘感恩图报,用心抚育小乔,一晃至今。如今小乔远嫁,她自然不舍,陪着跟了过来。
此刻洞房花烛,本是良辰美景,却总似乎少了那么一份的圆满。春娘想到方才窥到的魏劭,身长体壮,孔武有力,一望便知惯是刀头舐血的人,使君之女却体娇质怯,大腿恐怕还没他伸出来的胳膊粗,加上又刚及及笄之年,唯恐魏劭凶bào,若粗鲁对待,恐怕会让她吃苦,心里更是放不下去。
春娘虽是婢,也如半母。小乔见她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一脸的担忧,反而上去劝慰。
春娘极力露出欢喜神sè,附到小乔耳畔,再三叮嘱,说等魏侯入房与她行周公之礼时,勿忘以娇弱之态侍之,激他怜爱,男子大凡生出怜爱,对待自然也会温柔。
“万万不可逞强。切记,切记!”
小乔听她这么再三地叮嘱自己,这才明白她刚才迟迟不愿离开的原因。虽然两世为人,大约这方面的经验不够,听完面皮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红,胡乱点头应了下来。
春娘这才松开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新房。
……
房里最后只剩小乔一人,等着新郎魏劭的到来。
这是一间方正而阔大的寝室,入口摆设了一张高过人顶的六扇黑面朱背漆绘云龙纹折屏,将寝室隔成了内外双间。屏风侧旁安放大床,床上铺设了崭新的纁红寝具,被枕整齐,一侧帐头悬垂谷纹双玉璧,既为装饰,也是新房驱邪。对面地上设一张供坐的长方矮榻,铺着茵褥,中间一张案几,其余橱柜、箱笥各自靠墙而置,灯台之上,一对小儿手臂那样粗的红烛燃着,此外房中便没了多余饰物。
小乔打量完屋子,自己站在中间,对着红烛发起了呆。
大约受了春娘刚才那一番叮嘱的影响,呆着呆着,原本没什么大感觉的小乔渐渐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前世的小乔,在多年之后曾与堂姐大乔暗地会过最后的一面,那时魏劭已快称帝,身边有一个女人,据说很是宠爱,而大乔名义上虽是他的夫人,他却对她不闻不问,早任其自生自灭了。
也是那一次的会面,小乔才知道,原来从大乔嫁给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碰过她一指头。
大乔虽不及小乔天香国sè,但也楚楚美貌。他竟然对一个已经成为他妻子的美丽女人碰也不碰一下,可见他对乔家的憎恨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既憎恨到这样的地步,却又同意联姻娶了乔女,心机之深,隐忍之能,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到了。
正是抱着这样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小乔觉得今晚,这个魏劭应该也不会碰自己的。但只要没发生,什么事都有个不确定。
万一呢?
他要是和自己正常圆房,看他那体型和体重,坐下来重些,说不定就能把自己压吐血,要是心情再不爽——这个可能性极大,来个兽性大发的话,自己现在这个在时人眼里已适婚,但实际还要再过两天才能勉强凑够十五虚岁的身子板,恐怕真的吃不消。
她也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像春娘叮嘱的那样,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在他身下来个什么以柔克刚。小乔前世曾嫁过刘琰,但作为她自己,虽称不上一无所知,但毕竟,在这方面还没来得及积累些什么实战经验,就到了这里变成了如今的小乔。
小乔越想越没底,最后定了定神,继续坐到大床对面地上的那张矮榻上发呆。
……
刚来这里时,她很不习惯时人坐姿。现在高腿椅凳还只出现在北方胡人的部落里,高腿而坐也被视为粗野无礼的举动。她只要坐下去,在人前就只能保持两种姿态。要么臀部落在脚踵上跪坐,算较为轻松的日常坐姿,或者,将臀部抬起,上身挺直,称长跪,又叫跽坐,是准备起身或者迎客,表示对他人尊敬的一种坐姿。
无论哪种坐姿,小乔都没法保持长久,更不可能像春娘那样,一坐一个时辰不动一下地绣花做针线。从前在家里,只要跟前没外人,顶着要被春娘责备不雅,她还是经常改用伸直两脚的坐姿来放松双腿,所以直到现在也依旧没学会长久跪坐的本事。
小乔在榻上正襟危坐许久,依然不见魏劭归来。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也听不到,便伸直腿,从边上捞过来一个靠箱,放松四肢,半躺半靠在了榻上。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的火盆燃的正旺,暖洋洋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熏香气味。昨夜她没有睡好,今天又折腾了一个白天,渐渐地,小乔犯困,朦朦胧胧快要睡过去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有人来了。接着,她听到外头侍女唤:“男君归。”
男君是家中仆妾对男主人的尊称,相对于女君。
小乔瞌睡虫立刻跑了,揉了揉眼睛,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刚回归成跪坐的姿势,便听到门扇被推开的声音,抬起头,见屏风后一个高大身影晃了下,似乎没站稳,打了个趔趄。
小乔一惊,急忙直起身,准备下榻去看个究竟,那个人影已经稳住,转过了屏风,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不正是魏劭?
他仿佛喝了不少的酒,那张原本线条冷峻的面庞也微微泛出来酡sè了,进来后,径直就往里走去,自己解下了束发的发冠,“哗啦”一声随手掷在镜台前,看也没看一眼对面还直着上半身跪在榻上的小乔,转身朝那张大床走去,到了,一把撩开帐子,玉璧相互撞击,发出清越的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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