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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江南
嬷嬷们把一片现烤的面包和一小杯红酒放在餐盘里,学员们很有秩序地传给身边的人,赵孟华和陈雯雯举杯相视一眼,满脸写着“恨不得此一杯就是交杯酒啊”。路明非忽然笑了,隔得很远也冲他们举杯。
“祝贺啰。”他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
芬格尔一口喝干红酒,再一口吞掉面包,在裤子上擦擦手,斜眼看着路明非,“你说如果学院批准了凯撒和诺诺结婚,凯撒会不会请你当伴郎?“见证我们忠贞爱情的男人非路明非莫属”什么的。再请赵孟华当牧师,陈雯雯参加伴娘团,那可热闹了!”
路明非白了他一眼,扭头往外走去。
“傲娇了,开不起玩笑。”芬格尔耸耸肩,转头看着身旁的女孩,“能留个电话么?求拯救……”路明非站在南堂砖雕的门楼下,门口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人流涌动不息,寒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暧昧而温暖的味道。他走进人群,和男男女女们擦肩而过,夕阳在他的背后坠落,他打开手机,看见那个古铜色的lún盘上,他的生命刻度只剩下二分之一。
一个只剩下两根火柴的……卖火柴的小男孩?妈的,这是什么扯淡的人生嘛!
“不知道怎么的,吃了主的肉喝了主的血还是饿得够呛,要不就是我太吃货了,要不就是主的血肉不太扛饿,”芬格尔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边,双收枕在脑后跟在路明非溜达,打着饱嗝儿,“忽然蛮想念那个小龙女的,觉得她还会带吃的给我们似的……”
日暮的时候,楚子航找到了那个藏在高楼大厦后的老旧小区。难得这里还留着梧桐树,树叶已经落光了,枯枝把暗淡的阳光切成碎片。
31号喽是一栋红砖外墙的老楼,水泥砌的阳台,绿色油漆的木窗,说不清它的年代了,楼道里采光很不好,只有几盏昏暗的白炽灯照亮,墙上贴满“疏通下水道”或者“代开发票”的小广告。“15单元201室”的蓝漆门牌钉在绿色的木门上,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门把手上厚厚的一层灰尘,各种小广告一层叠一层,把锁眼都糊住了。隔壁飘来炒菜的香味和教育孩子的声音,温馨幸福。
楚子航轻轻抚摸那面锈蚀的门牌时,邻居老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闪出来,拎着两根葱,仿佛手提双刀,满脸警惕,“你是小弥的同学么?”
楚子航点点头,掏出钥匙晃了晃,“帮她来收拾点东西。”
“以后不在这里住了?”老太太略微放松了警惕。
“不会回来了吧。”楚子航轻声说。
老太太双眼经光四射,“那你帮我问问她家这房子卖不卖,我孙子要结婚了,还要再买个房子,房产中介整天来她家贴广告,卖给中介公司不如卖给我,大家都是邻居,
我好歹照顾她那么多年呢我……”
她知趣地闭嘴了,面前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来讨债的。
“她欠你很多钱?把房子抵押给你了?”老太太问。
“我会问问她,如果她想卖,就卖给您。”楚子航伸手揭去了门上的广告,chā入钥匙,缓缓地转动。
他伸手轻轻按在门上。他是太极拳的好手,即使不靠龙血,寸劲也可以震断金属锁舌,但这一次他觉得门很重,好像要洞开一个世界。
门开了,夕阳扑面而来。他站在阳光里,愣住了。
正对着门的,居然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巨大夕阳正在坠落。黯淡的阳光在地面上投下窗格的yīn影,跟黑色的牢笼似的。金属窗框锈蚀得很厉害,好几块玻璃碎了,晚风guàn进来,游走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很难想象这种老楼里会有带落地窗的敞亮房子,这里原本大概是配电房一类的地方,电路改造后设备被移走了,空出这么一间向西的屋子。就一间,连洗手间都没有,空空的,一张在屋子正中央的床,蓝色罩单上落满灰尘,一个老式的五斗柜立在角落里,另一侧的角落里是一个燃气灶台和一台老式的双开门冰箱。全部家具就这些。
他沿着墙壁漫步,手指扫过满是灰尘的灶台;打开冰箱,里面只剩下一纸盒过期的酸nǎi。窗帘很没,是白色的蕾丝纱帘和深青色的绒帘,住在这样屋子里的人当然会很在意窗帘吧?连台电视都没有,于是一个人的时候会常常坐在床上看着夕阳落下吧?夜深的时候得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吧?否则……会害怕吧?
龙类会怕黑么?楚子航想。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打开了五斗柜。出人意料的,这是一个满满的五斗柜,收拾得整整齐齐。叠起来的天蓝色校服,xiōng口有士兰中学的标志,一叠叠白色衬衣,袖口有不同的刺绣花边;马仔纸盒里的头花,从木质的到金属的到玳瑁的,还有闪光缎的蝴蝶结;长袜短袜棉袜丝袜都卷成团一个挨一个放在某个抽屉的一边,像是一窝毛茸茸的粉鼠,另一边居然是五颜六色的内衣,同样叠得整整齐齐。楚子航从没想过女孩的内衣有那么多花样。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试着触摸,满手灰尘。
他把床上的罩单掀开,里面是简简单单的白色床单和白色的羽绒被,枕头也是白色的,只不过有轻松熊的图案,黄色的小熊坐在枕头的一角,表情认真。
他坐在床边,面对这夕阳。太阳就要落下去了,黑暗从窗外蔓延进来,他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外面隐约有喧闹的声音,放学的孩子们在cào场上打篮球。
那些年她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么?其实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痴呆的哥哥,也没有满柜子的衣服让她选来搭配,没有人给她做饭,没有人陪她说话,寂静的深夜里
坐在这里,听着人类的声音,揣摩这学习人类的事。那条名叫“耶梦加得”的龙伪造了名为“夏弥”的人生,她有几分是夏弥?或者夏弥其实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你们根本不了解龙类,龙和人一样,最开始只是降临这个世界的孩子。”又想起她的声音了。
其实这句话真是愤懑孤独啊,可是她那么冷冰冰地说出来,满是嘲讽,绝不示弱。
她是个从不示弱的女孩啊……
即使那么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从未偏离自己的方向,即便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也会大声说,“我回来了!”
应该是这样的吧?
他觉得有点累了,很想睡一觉,于是合衣躺下,双手经济带搭在xiōng前。他用了半个小时做完了功课,回忆了那些不愿遗忘的事,现在这些事又多了几件。然后他缓缓地合上眼睛,此刻夕阳收走了最后的余晖,夜色如幕布把他覆盖。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醒来,将不会看见阳光里天使低头,似乎要亲吻他的嘴chún。
深夜,凯宾斯基饭店,普拉那啤酒坊。身穿巴伐利亚裙装的女服务生们在犹豫要不要把那个肯德基的推销员赶走,但这家伙已经连着要了十杯一升装的黄啤,账单上千块,很惠顾他们的生意。肯德基什么时候在宣传上那么下血本了?而且用那么低级的方式,居然让推销员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在脑袋上扣着一个全家桶……
“嗨!姑娘!再来两杯黄啤!”推销员先生喝得很开心。
“最近我觉得自己是个“二货磁铁”,这是我新学的中文词汇。”他的对面,矮小消瘦的老人蜷缩在椅子里,还在喝自己的第二杯,“意思是身边总出现一些二百五,好像是被命运遣来的。最近那些家族的年轻继承人们很闹腾,看起来上次收了昂热的侮辱后怨恨难消,不过怨恨只是感情上的小事,跟秘党对着干要看实力,年轻人们太不懂事了。还有些二百五则高兴地包机来北京围观屠龙和世博会,他们中还有人在这趟旅行中和一个导游产生了感情,准备和自己血统优秀的妻子离婚……当然,你是这些二货中最二的,你真的觉得自己是肯德基先生?”
“嗨!汉高!我得说,基础物理学教我们,最容易和磁铁相吸引的是另一块磁铁,以二货磁铁往往本身就是二货,只是他们意识不到而已。”肯德基先生耸耸肩。
“是啊。”汉高掰了一块面包,“从我把混血种的未来交付给你这个二货的决定来看,我得说我也是个二货。”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嘿嘿一笑,举杯相碰。
“连你也帮助那个小子?难道他是命定之子,被世上所有人宠爱么?”汉高问。
“其实那小子是个废柴啊,他根本没啥优点,恰好相反,他拥有人类一切的缺点……”肯德基先生从全家桶上抠出一个洞,沈金手指去挠头。
“但是?”汉高接着问。“但是混血种仍有一半是人类,不是么?他有人类一切的弱点,就像我们每个人灵魂深处最卑微、最弱小、最可怜的自己。”肯德基先生的声调变了,低沉,略带沙哑,“我们都不是些公义心十足的家伙,我们帮助他,因为那就像帮助自己。”
汉高笑笑,小口喝着啤酒,“让我想到那些年轻时候的事……”
“楚子航的心里永远有一个男孩站在台风之夜空无一人的高架路上,”肯德基先生敲敲自己的xiōng口,“而我们每个人可能都有这么一个死小孩,在这里藏着。”(for李嘉图.m.峥by雪手打)
意大利,罗马。
一份文件摆在弗罗斯特·加图索的办公桌上,《关于和“a”级学生陈墨瞳(学号a09003)结婚的申请书》。弗罗斯特直接翻到结尾,学院秘书诺玛和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都已经批复,完全相同的意见,都认为同为“a”级学生中的佼佼者,凯撒·加图索和陈墨瞳结合后生育的后代可能在基因上不稳定,需要更长的观察期。
换而言之,学院的管理层暂时否决了这份申请。
“如果家族利用在校董会的地位强行批准这份申请,是可以的,几位校董都会支持您。”站在桌子对面的帕西说。
弗罗斯特摇头,“家族没理由这么做,我们可以允许这场婚姻,但是凯撒应该明白这是家族出于对他的关爱。他拒绝了家族的爱自己去求婚,家族也会表示不满。”
“明白了,家族有对继承人的爱,继承人也有效忠家族的责任。”帕西微微点头,“但凯撒是个太过倔强的人。”
“没关系,迟早凯撒都会明白家族是爱他的,那一天我们会尽一切努力让他和他心爱的女孩生活在一起。”弗罗斯特把那份文件重新封进袋子里,“只是给我亲爱的侄儿一个教训,批准这份申请是早晚的事。”
“家族已经决心破例让下一任继承人自己选择新娘了?”帕西有些吃惊,“在家族的历史上,这种破例还是第一次啊。”
“不,在继承人的妻子人选上,家族从不破例。”弗罗斯特冷冷地笑了。
帕西皱眉不解。
“凯撒以为自己找到了自由的爱情,但陈墨瞳……原来就是家族给他准备的新娘。”





龙族 前传 冰海王座 楔子
它又来了,总在月圆之夜。
雷娜塔趴在紧闭室的铁门上往外张望,瑟瑟发抖,不是因为惊恐,而是满怀期待。
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地上流淌着水银般的月光,黑暗里传来沉重的“啪啪”声,仿佛有人在敲打铁质的响板。“啪啪”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集,好像越来越多的人打着铁响板加入了这场演奏,整座建筑都在这雷霆般的“啪啪”声中颤抖。所有孩子都站在紧锁的铁门前拍掌,应和着铁响板的节奏,神色呆滞。墙壁在开裂,承重柱在倾塌,远处的礼拜堂顶上,石雕的十字架从底部折断,带着耶稣的圣像坠向冰海,在海面上砸得粉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溃……为了恭迎它的驾临。
在这场用钢铁演奏的音乐会达到极盛时,狂风横穿整条走廊,它如黑色的顿河般夭矫地流过。那是一条巨蛇,黑色的巨蛇,巨大的身体能填满整条走廊。它坚硬的身体刮擦着墙壁和天花板,把白垩墙面刮得伤痕累累。成千上万的铁鳞开合,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就是它在黑暗中演奏着一支毁灭世界的曲子。
经过紧闭室的时候,黑蛇摆动长尾打在门上。铁门连带门框都碎了,雷娜塔拎着白棉布的小睡裙跑了出去,黑蛇已经径自向着走廊另一头游走了。
雷娜塔赤着脚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蹦跳,细瘦的身体在月光中白得透明。她癫狂地大叫大笑,好像要把所有人都惊醒过来陪她一起玩,可其他房间里的孩子们隔着铁栏杆看雷娜塔跳舞,空荡荡的眼睛里燃烧着寒冷的金色火焰。雷娜塔有点累了,躺在地下从屋顶的裂缝里看着白色的圆月。黑蛇正在屋顶上游走,偶尔巨大的黑色身体遮蔽月光,偶尔金色巨烛般的眼睛俯视雷娜塔。它的目光那么高傲那么庄严,就像一位王者。雷娜塔对着天空张开怀抱,似乎要拥抱它。
黑蛇没有理睬,径自游走了。雷娜塔推开窗,看见它正沿着教堂的外墙盘旋而上。教堂的礼拜堂是这个建筑的最高点,在原本矗立十字架的地方。黑蛇直起身体向泛着银光的冰海尽头眺望,那里有鲸鱼突破冰面喷出冲天的水柱。黑蛇发出无声的咆哮,对着虚空吐出幽蓝色的气息。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下方传来浅吟低唱的声音。
雷娜塔低头看去,只看见北极罂粟在风中摇曳着盛开。




龙族 前传 冰海王座 第一章 钦差大臣
1991年,深秋。西伯利亚北部,无名港。
港口坐落在西伯利亚的最北部,面对着浩瀚的北冰洋。海图上是找不到这个港口的美国人的间谍卫星都扫描不到它,它跟周围的永久冻土带一样都是灰白色的,热信号很微弱。
这里本不该有港口,周围都是无人区。离这里最近的城市是维尔霍扬斯克,它在沙皇年代是关押政治犯的流放地,是一座让人用来绝望的城市,在漫长的寒冬中,政治犯们往往因为熬不下去而自杀。而维尔霍扬斯克还在无名港以南340公里的地方,从维尔霍扬斯克乘坐狗拉雪橇来这座港口都需要五天时间。这是片被神都遗忘的地方,植物只有地衣和苔藓,偶尔的访客是饥饿的北极熊。
锈迹斑斑的铸铁码头通往冰封的海面,年轻的哨兵站在码头尽处,肩扛“波波沙冲锋枪”,熊皮帽上嵌着五角星。从领章可以看出他是一位苏联红军的中士。
天边的太阳温吞吞的,像一枚水煮蛋,怎么也温暖不了地面。可这就是今年最后的阳光了,极夜很快就要开始了,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太阳不会再升起。哨兵向着冰海尽头眺望,海面上刮着寂寥的寒风,船还是没有来。通常来说这片海域是不通航的海面上有危险的浮冰,海底还有犬牙般的暗礁,随便哪一样都能让试图接近这里的船长眠在海床上。但不是没有例外,夏季时海冰会融化开裂,这时熟悉航路的水手可以驾驶破冰船绕过暗礁抵达无名港。这条时断时续的危险航线是无名港的生命线,所有补给都靠它。
每年列宁号都会来,时间有先后但从未失约。它是一艘有年头的核动力破冰船,白色船头上嵌着红五星。无论它在哪一天出现,那天就是无名港的节日,士兵们挥舞着熊皮帽子奔走相告,大家都聚集到码头上眺望,看着巨大的船影在海平面上升起!列宁号以帝王般的姿态冲破浮冰,身后留下湛蓝色的水道。那是苏维埃的力量,钢铁之拳,无坚不摧。可今年它迟到得太晚了,海面已经封冻,冰层正向下方不断生长,几星期之后航线就会彻底消失,即便列宁号也打不开通道了。
难道莫斯科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哨兵叼着一根“莫斯科人”牌香烟若有所思,打火机打不着了,大概是里面的煤油冻住了。
“见鬼!”哨兵脱下手套,把打火机放在手心里暖着。
他忽然扭过头,警觉地看向冰海尽头。起风了,墨色的卷云层从北边俯冲过来。在这种高纬度地区,降雨量比撒哈拉沙漠还少,可一旦出现黑色积雨云,就会瞬间变天,积雪会把港口都掩埋。海面上的雪尘被卷了起来,像是一场白色的沙尘bào,尘头足有几十米高。云层覆盖的区域是漆黑的,而另一半则是冰的惨白色,黑与白的分界线如此锋利。哨兵跌跌撞撞地扑到铁架旁敲响铜钟,钟声在寂寥的雪原上四散开去。
这是bào风雪来袭的预警。
发出预警之后,哨兵捂着熊皮帽就往回跑,这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目标。一个模煳的影子在云下的yīn影中滑行,敏捷地绕开处处冰礁,正高速bī近。
一个滑雪的人?
哨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会来这种地方滑雪?如果那个人是从南面来的,还可能是驻扎在维尔霍扬斯克的边防军,可他从北边来,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北极。哨兵叼着烟,牙齿直打战,他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美国人的特种部队趁着bào风雪入侵了?可他们怎么敢冒这么大的险?那个人只要慢一点就会被bào风雪吞没。
来不及思考了,哨兵一拉背带,波波沙冲锋枪从腋下伸出枪管——他有权对一切入侵者射击,因为这里是军事禁区。这时滑雪客挥舞起红白相间的两面小旗。那是苏联海军的通用旗语,他挥出的是一个人名——“列宁”。每年列宁号来的时候,水兵都会用旗语挥出这个单词,说明他们是莫斯科的特使,带来了苏维埃对无名港驻军的慰问。难道今年莫斯科改变了策略?派了一个人滑雪过来送补给?哨兵的脑筋转不过弯儿来了。可无论如何他不能开枪了,旗语就是暗号,说明对方有权进入无名港。
带着一人高的雪尘,滑雪客急刹在哨兵面前,摘下风镜扔在雪里。这是个叫人眼前一亮的男人,英俊挺拔,铁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并用发胶定型,全身肌肉线条清晰柔美,称得上性感。哨兵在莫斯科也曾见过这样英俊倜傥的年轻军官,可这一个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他居然只穿着军用短裤和无袖背心,在零下10度的狂风中全身汗气蒸腾。男人从短裤中摸出打火机,潇洒地点燃,打火机的纯银外壳上蚀刻着镰刀铁锤和“十月革命70周年纪念”的字样。
哨兵无法拒绝这份善意,凑过去点燃香烟。
“送给你了。”男人把打火机扔给哨兵,“在这么冷的地方得用低凝固点的航空煤油,你那个还是留到夏天用吧。”
哨兵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个点不着的打火机,男人的洞察力居然敏锐到这个地步。再者,一般人此刻应该是急切地想要找个暖和的地方休息一下。这也说明他在这样极寒的天气中滑雪还有余力。男人从军用双肩背包中拿出一套深灰色的军官制服,片刻之后,他穿戴完毕,郑重地在xiōng前别上一枚”红旗勋章’’。一分钟前他还是个滑雪客,一分钟后他眉宇间杀伐决断,全然是位来自莫斯科的年轻权力者。
“克格勃少校邦达列夫,我来自莫斯科。”男人掏出证件,“带我去见赫尔佐格博士,告诉他,这是存亡的时刻。”
“是!少校同志!”哨兵敬礼。
男人用最简单的语言就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一位来自莫斯科的特使,秘密情报部门的要员。在沙皇时代,这种人被称作“钦差大臣”。
地下室里温暖如春,老式唱机播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老人拧开一瓶伏特加,在两只玻璃杯中各斟半杯,杯中放着纯净的冰块。他把其中一杯递给邦达列夫少校:“红牌伏特加,能让男人血液燃烧起来的好酒,浪费任何一滴都是罪过。每年破冰船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一箱,这是去年的最后一瓶。”
“敬我们的国家和您,少校同志,欢迎来到黑天鹅港。”老人举杯,“您杯中的每一块冰都有上万年的历史,,来自我们伟大祖国的冻土层深处,象征我们纯洁和坚固的友谊!”
“为我们的国家,赫尔佐格博士。”邦达列夫和老人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邦达列夫把玩着杯子,颇有兴致地打量老人。他无法断定这位“赫尔佐格博士”的年龄,博士兼具八十岁老人和二十岁年轻人的特征,呢子军服贴合他挺拔的身躯,裤线烫得笔直,领口塞着紫色丝巾,纯银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英挺得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但他又确实老了,眼睛深处满是光yīn的痕迹。凝视着他依旧英俊的脸,会觉得那是一幅正慢慢剥落的壁画。
博士低头添酒:“每年列宁号都会来这里,给我们带来全年的给养,食物、设备、燃油……还有女士们的丝袜和男人们的伏特加。这地方冷得就像世界尽头,没有外来的给养就会死人。可今年来这里的不是列宁号,而是一位克格勃少校,您的军服口袋里带着黑天鹅港一整年的给养么?”
“很遗憾,没有给养,而且再也不会有,”邦达列夫直视博士的眼睛,“我们伟大的祖国正面临灾难,莫斯科的局面很乱。”
博士一怔:“很乱?”
“准确地说,苏联将不复存在。我们的各加盟共和国之间曾有过伟大的革命友谊,但如今这些友谊已经灰飞烟灭。人们怀疑沿着眼下的道路我们能否走到共产主义,每个共和国中都有独立的唿声。同时国家的经济状况不断恶化,军队的供给不足,工厂的开工也不足。人心浮动,国家已经无力抽调物资来供给这个远在北冰洋边的港口了。”
“国家会解体么?”
“大概撑不过今年了。”
博士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预感到政局会有变化,但没想到这一切来得那么快。委实说,我们跟外界是没有联系的,没有电话线也没有无线电,我们了解外界的方式是读报。每年列宁号都会带来一整年的报纸,所以我的信息要滞后于外界足足一年时间。一年之前我还相信共产主义无坚不摧,一切困难都会过去的,一年之后忽然听说国家将不复存在。这真是莎士比亚也写不出来的悲剧……国家会怎么处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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