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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如先生所料,萧公子一大早便领着邓领卫出门了,说是先生昨日吩咐将门主送来的礼物,拆成几份,送去几个官员的府邸了。”珠玑答道。

    看来这话是萧秀故意留给珠玑的,我想萧秀大概是去找萧泽商量事情去了吧,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这折戏,看来萧秀已经开始了,我也得配合好才行,便装作随口说道:“昨日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他这么快就送去了”

    “什么”珠玑看着我,问道。

    大概是我声音太小了吧,也许她听到了,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于是我便解释道:“这礼物本放我这里就用不上,萧府也不差这些。我便想着送给新近提拔的几个官员,让他们也同沐恩泽,将来为公主谋划的时候,也好差遣。于是昨日下棋的时候,便跟他们二人提了一口。没想到他们真上心了,如此迅速,我本还想着今日与姑娘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呢。”

    “先生折煞奴家了,奴家岂敢妄议先生的决定!”珠玑一边行礼,一边说着。

    两弯半紧半舒柳叶眉,一双欲言欲止含羞目。看着她素朴而干净的脸上,一脸的恭敬,我此刻倒是真的想萧秀快些将她收服了,这般模样,真是让我心里不是滋味。于是,便准备出门,去吃点东西,一来肚子有些饿,二来也不想再这样下去,随后问道:“不知今日外面天如何要不姑娘随我一起出去走走”

    “阴沉了这些日子,今日好容易晴朗起来,先生出门活络一下也好,珠玑自当随侍左右。”珠玑低眉对我说着。

    随后我们便推开门,一束日光迎面刺入眼,好生炫目。大概是我在屋内呆的太久,也是这些天都没见到日头,所以才这样不适吧。或许世间的事都是这样,越是习惯了阴暗和寒冷,在光明来临的时候,越会不适应,甚至抵制。可光明终究会来,就像天不会一直阴沉,太阳终究会出来,而我也必须适应,学会享受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

    我慢慢睁开迷离的眼,定了定神,就见远处园内几个仆人拿着扫帚,围着一对夫妇,一边吃着什么,一边有说有笑。好奇心驱使我向他们走去,边走边问珠玑:“今日可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早些时候奴家去总院,听门主说已按先生昨日谋划,找了一人,今日去京兆尹府告发。至于别的,就没什么了。”珠玑在我身后答道。

    “嗯,且看结果如何吧,”我一边走,一边回着珠玑。走近了些,才听清楚那群人的说笑声:

    “慢些吃,别噎着,还有呢”

    “你们少吃点,给我娘留点!”

    “嘿嘿,尊夫人的手艺这样好,我们也是忍不住呀。”

    “对呀,想着以前少掌柜那般顽劣,现在不也被夫人的手艺治的服服帖帖了。”

    “你说什么我可是恶霸”

    听到此处,我倒是觉得有趣,于是想听听他们还会说些什么,便停下了脚步,仔细看着他们。那几个仆人都是平常园内常见的,那夫妇却从未见过,一个是故作凶状的俊俏公子,一个是温婉大方的娇美娘子,这大概就是萧赐夫妇了吧。

    “诶!说你们呢,看你们站在一旁看了半晌,是不是也想吃了”萧赐对我说着,我对他微笑点头。

    众人见他这样说,便都向我看来,他接着说道:“在那傻笑什么呀,还不快过来,一会儿他们可就抢光了!”

    那几个仆人赶紧恭敬地向着我,作揖行礼道:“先生!”

    我和珠玑也走到他们跟前,对仆人点点头,而后向着萧秀一边行礼,一边说道:“尚风月见过萧参军,见过夫人!”

    然而却不见他们回礼,只见萧赐盯着我,看了又看,随后说道:“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先生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呢!”

    “萧参军说笑了,听说今日有人在京兆衙门击鼓鸣冤,萧参军怎会得空来‘万金斋’不需要去查验一下实情吗”我问着萧赐。

    “还查验什么呀,都已经打死了。”萧赐不屑一顾地说道。

    “被打死了”我又惊又喜地问道。

    萧赐依然那种语调说着:“对呀,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打死了。那柳府尹的脾气,估计你也知道,这殴打生母是多大的忤逆,只要有人证和物证,哪里需要我们参军去查验什么,柳府尹没等上诉就直接打杀了,甚至都由不得那人辩解!”

    “那,”我听他这般说,心里觉得可乐,便一边瞥向珠玑,一边笑道:“是脾气有些大了!”

    “嗯,倒是省了我不少事,否则哪有时间陪娘子来这儿呀!”萧赐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他夫人,而此时才发现仆人们都拘谨地一手拿着点心,一手还握着扫帚,一动不动的,于是冲着仆人们说:“怎么他一来,你们都这般模样了是不是那个臭小子教的”

    我一想,大概真是萧秀教仆人们这样做的吧,便跟他们说道:“二公子不在,大家不必如此,我虽不是萧府中人,但这些日子,承蒙各位照料,尚某不胜感激,还请大家别再当我是客,只做是各位的好朋友,自在些便是。”

    “诺!”仆人们异口同声地回道。

    萧赐见状,长吁一口气,无奈地干脆不看他们了。我也略感尴尬,便想换个话题,于是对他们说道:“刚刚看你们吃的津津有味,不知吃的是什么呀”

    “当然是我娘子做的点心了!怎么小先生也想吃了”萧赐打趣我道。

    我摸摸肚子,遂说道:“嗯,今日起的晚,没吃朝饭,有些饿。”

    “来,娘子,让他尝尝什么是天下第一等好吃的点心!”萧赐对他夫人说道。

    只见那小娘子羞答答地不肯过来,撒娇道:“相公!”

    再看萧赐,开心而得意地笑着看他夫人,让我这旁观者都甜到羡慕嫉妒。珠玑见状,便主动向她走去。萧赐趁着珠玑去取点心,将我拉到一旁,低声说:“贵夫人心事重重,我看你也不爱搭理她,你是不是对她不满呀”

    见他这个样子,我知道跟他就不必一本正经了,便压低声音,回他道:“她可不是我夫人,你别乱说。她身份特殊,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什么身份特殊,不就是丽景门的吗,只要人不坏,赶紧收房了吧!看人家愁眉不展,大概都是被这事儿给急的。”萧赐继续压低声音,悄悄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丽景门的”我不禁好奇地问他。

    他得意的说道:“我是谁呀,丽景门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要么趾高气昂,要么哭丧个脸,跟家里人都死绝了似的。”

    “你厉害呀!哎,可惜就算知道她心里苦,我也帮不了什么,毕竟人家心里有别人了。”我继续压低声音跟萧赐调侃着。

    萧赐也继续说着:“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换一个就是了,干嘛还把人家留在身边”

    哎,萧赐如何知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呢,便只好继续打趣他说:“我也想换了,我看你娘子就不错,要不你让给我呀”

    “你休想!”萧赐生气地,压低声音,对我喝止道。随后便跑到他娘子身边,一边护着他娘子,一边用憎恶的眼神看着我。珠玑见他过去,便拿着两个点心,朝我走来。我见萧赐那般模样,差点从心里笑出声来。

    随后吃着珠玑拿过来的点心,确实很好吃,后来午饭也是萧赐夫人掌勺的,的确比以往吃过的都可口,听说萧赐夫人乃是宫中方御厨的女儿,看来是打小就跟着学的。萧赐和他夫人倒是般配的很,都没什么约束,也不拘于礼节,而且长得都还俊俏,又各有所长,彼此相爱,着实让我羡慕得紧,大概萧赐的父亲都没有他这般悠然自在吧。神仙眷侣,呵,约莫也如这般拥着小幸福,过着小日子吧,不去看窗外的纷纷扰扰,不去管天下的是非对错,也没有生离死别的愁断肝肠,也无需体会爱恨情仇的喜怒哀乐,而是只要彼此在身边,眼里只有你我,无需天天琴棋书画诗酒花,却乐得时时柴米油盐酱醋茶,爱即是卿卿我我的枕旁,笑也有打情骂俏的寻常,也不用一品端庄的上得厅堂,却总会满身欢喜的入了厨房,当牵起手就知心有所依,当分开时也会念念不断,当相望总是怦然心动,当相拥又能平静如常。这样的爱情,这样的日子,大概很多人都会羡慕吧,可却没多少人能够得到,即使得到了,也会因为自身的或者眼界而抛弃掉,而真正懂得去珍惜的才是真正拥有的!我和珠玑,大概都很难得到这样的爱情和这样的日子,我是不愿,珠玑是不能,我们都是被支配的可怜人。

    -

    知道了刘诩被柳仲郢杀了,我也就没必要出门。吃过午饭,送走了萧赐和他夫人,便跟萧秀一起接着下棋,一下就下到了半夜,如昨日一样,待珠玑去睡了,我跟萧秀、邓属才开始聊了起来。

    “先生、二公子,右军那边依然没有动作。已如公子吩咐,传话给枢密使,他们已经鼓动几个北司的官员,此刻正在陛下面前上奏谮语。饶阳公主那边的御史,今日接到消息,让在朝堂上跟着帮帮腔。还有,里面说珠玑姑娘没有将先生是舒州人的消息透露给上官柳儿。”邓属跟我和萧秀说着。

    萧秀听完,对邓属说道:“很好!鱼弘志果然老谋深算,不过饶阳公主好像按耐不住了。”

    “要的就是她们按耐不住!明日还要告诉珠玑,让上官柳儿去阻止饶阳公主,但我料定上官柳儿不会听。”我放下一颗棋子,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邓属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呀,上官柳儿不是公主的谋臣吗”

    “因为她太过急功近利!若是当年的上官昭仪在,即便没人提醒,也会去阻止饶阳公主。但是上官柳儿,即使提醒了,她也不会去阻止的。虽都姓上官,却有天壤之别,”我对邓属解释道。

    说到这里,邓属和萧秀都一脸吃惊的表情,我便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尚兄说的在理。”萧秀赶紧接过话,而后转移话题,说道:“珠玑姑娘既然没有告知上官柳儿,看来可以开始了。”

    萧秀说的应该是收服珠玑吧,只是我担心珠玑会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也不想她因此而内心为难,便嘱咐萧秀道:“还请筹划的稳妥些,时机和尺度要把握好,以免不必要的波折。”

    “诺!”萧秀和邓属异口同声地答道。

    我见状,心里虽不习惯,但却无奈,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对了,听说了几次‘里面’,这‘里面’是”

    “哦,尚兄大概没看过丽景门的卷宗,所以不知道。‘里面’指的就是安插在丽景门里的人。”萧秀对我解释道。

    “丽景门里也能安插进人”我既诧异又惊喜,接着问道:“是何人竟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萧秀喝了一杯茶,接着答道:“说起此人,尚兄也是见过的,正是丽景门执事,连薏。”

    萧秀这样一说,我便回想起连薏的样子,那个玲珑身段丹凤眼的女子,披着紫色斗篷,性情泼辣,想不到竟然是萧府安排进去的。突然想起昨日上官柳儿来的时候,正是她提出的刘诩殴打生母之事,当时还以为真的是丽景门在军中的眼线告诉她的,现在看来,倒像是邓属和萧秀安排好的。只是如此八面玲珑的人,为何会听命于萧府呢这萧府到底使出了什么手段,能收服这样的人一连串的问题,不断的冒出来,于是便继续问道:“连薏她为何会听命于萧府这,难道她背叛她们门主了”

    “倒也算不得背叛,”萧秀看着我,见我不解,便接着跟我解释道:“既然尚兄好奇,那便听我细说。她本就是我萧府中人,当年她父亲担任益州刺史,那时候就是听命于我萧府,后因牛李党争,被丽景门所害。事发突然,萧府未来得及妥善施救,只带回还在襁褓中的连薏,于是便养在府中,从小调教。待到懂事以后,告知了她真相,让她自己选择是去是留。却不想她竟然决定深入丽景门,伺机报仇。有了这层关系,于是她才会听命于萧府,一来感念萧府的养育之恩,二来也想借助萧府的力量,毕竟她一个人是撬不动丽景门这座深宅大院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从小便被调教,自然知道忠于谁,所以尚兄可放心使唤。”

    萧秀这样一说,我也就明白了,只是对丽景门倒是好奇起来,便又问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既然有丽景门的卷宗,那日在‘千机阁’为何没见到呢”

    “请尚兄见谅,丽景门的卷宗只有老堂主和父亲都同意以后才能取出,那日老堂主不在,便无法取出。后来老堂主回来,我也曾问过,他也同意了,可尚兄那时候已经回到萧府,我便没有提及此事了。”萧秀愧疚地对我答道。

    这样倒是让我更好奇了,便接着问道:“那,不知可否差人送来”

    萧秀看了看我,恭敬地说:“自然可以!原本这卷宗是不能出幽园的,但既然尚兄要看,那便让人摘抄一份,送过来。”

    “可是”邓属准备说什么。

    这时被萧秀打断,对他说道:“没什么可是的,用千机锁,三发一至,到长安后再拼凑起来。”

    “诺!”邓属答道。

    竟然如此麻烦,看来这丽景门真是一个非凡之所在,让萧府这般保密。本还想问问,有没有其他我没看到的卷宗,让他们一并弄过来我看看,不过看到他们这个阵仗,想来也不是容易就能看到的,也就不做打算了,等日后若是遇到了,再跟萧秀要吧。

    随后便让他们离开了,我独自躺在榻上,一边想着萧府,一边想着珠玑,加上身体的燥热,难以入眠:

    床前破月生凉意,纸外犹吹不解风。

    莫问天涯何处是,三千厚雪阻行程。

    羡萧赐,晓连薏




第22章 偷换
    “夜寐寒冬最倦时,无情有梦常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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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岚,相信我”说完这句话,我仿佛掉进了冰河之中,而珠玑就站在冰面之上,用痛苦、愁怨和失望的眼神看着我。我使尽全身力气想抓住她的手,却如何都抓不住,心中还有深深的愧疚和委屈。我在冰面之下,眼睁睁看着她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后我努力砸着冰面却如何都砸不穿。我万分焦急,又无助,就快要窒息,眼里珠玑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变成了一片血色,而我除了那满眼的血色,什么都看不清了。就在此时,有人将我拉向河底,那河底没有泥土,好像是另一方天地,我被拽出水面,被人摇着身体,而后一边咳嗽,一边恢复了意识

    “先生、先生”我睁开迷离的眼,还没从刚刚的梦里完全清醒,看到珠玑一边摇着我,一边焦急地唤我,而我却辨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只是觉得冷,便紧紧抱着被子,却无意中抱住了珠玑的胳膊。缓了半晌,才真的清醒过来。再抬眼看,才发现珠玑正迁就我,倾着身子,皱着眉头看着我。我看着她的胳膊,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便赶紧松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珠玑也愣住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这时,珠玑收起胳膊,贴身放到身前,行完礼后便匆匆走去外屋。

    我整理好思绪,勉强穿好衣装,只是身体依然觉得很冷,蚀骨吞心一般,没有半点心思去想别的,只渴望能暖和一些。于是准备去外屋烤烤火,待我来到外屋,见珠玑正跪坐在方垫之上,红着脸,像是在等我。那红扑扑的脸,倒是比平日里素白的静雅,更可爱几分。在我差点又被珠玑迷住的时候,不知何来的原因,竟忍不住咳嗽了数声。珠玑抬眼看我,我赶忙作揖行礼道:“姑娘,刚刚尚某失礼,还请见谅!”

    本想着珠玑会说些什么客套话,可她却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脸更红了。而我实在冷得打颤了,没等她说话,便径自走到火盆旁跪坐下。待我坐下,正挑着盆里的木炭之时,珠玑突然开口说:“先生,奴家知道本不该如此。被先生看上是奴家几世修来的福分,本该自觉忝幸,只是奴家早已心有所属,怕不能委身与君,望先生见谅!”

    说完,珠玑便匆匆起身,行完礼就碎步出门去了。第一次听到珠玑用这么坚决的口吻跟我说话,我知道在珠玑那里,我的希望很小了。我不怕她开始新的感情,那样我还有争取的机会。但倘若她对旧情念念不忘、余情未了,那我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可奈何,连机会都没有!人总是这样,对新事物都会擦亮眼睛去审视,虽然并不一定能看得清楚,但也会有所甄别。而对待旧事物,往往按照习惯的思路,也不管是否已经改变的面目全非,只会认为一直存在的东西就会一直存在下去,不愿承认和接受改变。这种情况在情感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这是千百年来人们形成的愚蠢的天性。而如今,我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天性,还无可奈何,无法阻止和改变这样的天性,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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