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关心则乱
张氏足足生了半打儿女,后半生子孙绕膝,热闹烦恼不得闲,再无功夫空叹落寞;而明兰,却踏出了内宅深院,青山绿水,畅意人生。
夜里顾廷烨回屋,见明兰还未睡,尚趴在窗前怔忡出神,歪着脑袋,消瘦的面庞上眼睛愈发显大,也不知想些什么,连连追问下,明兰抿嘴而笑:“与国舅夫人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社稷黎民咯。”
顾廷烨表示深切怀疑:“是么?”
明兰用力点头:“已议定了一道去城外舍银米。”
顾廷烨眯眼。
“我在铺子里定了只大将军风筝,这几日风大,日头也好,回头叫人放给你瞧。”顾廷烨抱她坐到膝上,一手顺着微枯的发丝轻抚,故作不经意的岔开话题。
“我放的比她们好,可惜这会儿动不得。”
“这摊子事快忙完了,以后早些回来陪你说话。”
“正事要紧,我不闷的。”
“太医说你该多走动走动,我一得了空,就陪你去山上进香。”
“哦……好。”
“这回得了匹极俊的小马驹,待身子好了给你骑着顽。”
“嗯。”
“近日有什么想吃的?”
“……侯爷,张家姐姐没说你坏话。”
两人四目相对半响,然后同时笑出声。
明兰以手背抵唇,不住发出呵呵小声,调皮道:“侯爷很不待见张家姐姐呀。”
顾廷烨板着脸:“她不来撺掇人家美满夫妻,我就待见她。”
明兰来往的那些女眷他大致清楚。
钟夫人总爱夸自家妻妾和睦,嫡庶一家亲——他木有这个问题;耿夫人三句不离严防死守‘狐狸精’——他木有狐狸精;段夫人操心着比儿子还不懂事的小叔子何时娶妻——他亲兄弟都死光了;刘家那位老徐娘左右绕不开孝敬公婆——他的爹娘这会儿大约已在阴曹地府接上头了。便是小沈氏,也不过爱扯些别人家的长短。
唯有张氏既有见识,又有经历,能够深刻阐述对婚姻的不信任,以及悲观的前景展望。以前每每明兰从沈府回来,总要怏怏半天。
“大姨姐就很好,你们姊妹要多多来往。”
且不说妻姐敏慧敦厚,从来都爱劝人好话,更所谓近朱者赤,袁文绍夫妇好的蜜里调油,恩爱非常,叫明兰耳濡目染,胜于老听沈家那些凄风苦雨的破事。
仿佛明白他的心事,明兰笑的东倒西歪,又去刮男人的鼻梁,“小气鬼!小气鬼!”还真叫这精明的男人猜中了,不过……
她伏入他怀里,低声道:“你放心,我们都说好了的。”
世上固然有很多怨偶,但也不乏白头偕老的恩爱夫妻,也许被淹过泥石流后老天爷过意不去,也许否极泰来,也许她也有这个运气,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总得试一试。
顾廷烨心里说不出的柔暖。
里炕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胖小子,团哥儿摊开手脚呼呼大睡,阿圆则绷着张小脸,睡得十分严肃,怀中抱着心爱的妻子,大约这就是家罢。
他忽的跳下炕,挺直的站在屋中,哈哈大笑着双臂托起明兰,高高的转了几圈,明兰咯咯笑的像个孩子,一手拼命捂自己的嘴,一手用力去捶他肩膀,“……死人,还不快放我下来,吵醒了那两个魔星,你哄呀!”
足足转了十几圈,两人一起晕头晕脑的倒在炕上,脸挨脸躺在一块儿,彼此都笑得傻气。
崔妈妈在外厢忍了半天,因怕明兰累着,几次想进去阻止,过了半响,又笑着连连摇头——都是爱胡闹的孩子呵。
顾廷烨高兴起来,便急着把听来的事说与明兰听,“你可知段钟耿三家女眷被诓进宫后,吃了什么苦头?”
明兰被勾起了好奇心:“你说,你说。”
三家女眷进宫后,自然受了一番吓唬利诱,不过因局势未明,皇宫都尚未完全控制,圣德太后也没功夫发落她们,只将她们三个单独关在一处宫室,叫几个又聋又哑的监奴看管。
这一关,便是两日一夜。
“只是关起来,能吃什么苦头?”明兰不解。
顾廷烨笑道,“关是关着,只缺了一样东西,叫她们生受了一番罪。你猜猜看”
明兰猜是‘吃喝’,‘衣裳铺盖’,‘杯盏筷匙’……顾廷烨只是摇头:“好容易弄来的人质,哪能饿着冻着。”明兰连猜几样,俱是不中,不由得急了,捶他道:“你说是不说!”
顾廷烨才慢悠悠道:“缺的是……恭桶。”
明兰顿时脸绿了。
因那宫室废弃已久,自没有恭桶澡豆之类的物事,人可以不吃饭喝水,却控制不住排泄,待郑大将军领人进去相救时,屋里的气味和景象……
明兰恶心了半天,却又忍不住问:“她们……都……都方便在……”地上?
顾廷烨点点头,忍笑:“还能在哪儿。看管的聋子哑巴只照吩咐办事,旁的一概不理会。”
虽在角落,但因屋子空旷,很难看不见那……呃,那一滩……三位贵夫人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当时她们的脸色……众将士的脸色……啧啧,算郑大将军厚道,隔了这么久才透出风来。
明兰呆了半响,抽搐着嘴角:“……这也太狠了。”
顾廷烨挑眉:“就这些?”
明兰转过头去,幽幽叹道:“几位夫人受苦了,唉,真叫人不好受。”语气很真挚。
顾廷烨提着耳朵把她脸转回来,笑眯眯道:“乖,说实话。”
明兰瞪了他一会儿,最后破功的扑在褥子上,锦棉垫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狂笑声,“讨厌!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笑死我了……”好吧,她真是太坏心了。
旁人也就罢了,想起段夫人素日端庄威严的模样,顾廷烨也很不厚道的乐起来,伏到明兰身上一齐闷笑。明兰被庞大的身躯压的几乎断气,努力翻过身来,望着男人笑得溢满笑意的侧脸,像秋日爽朗的太阳。她心头一动,最后什么也没问。
她想,她该学着去信任了。无论小秦氏那头发生了什么,她都应该相信,该做的,他不会少做,不该做的,他也不会做。
顾廷烨有意叫她安心休养,明兰也乐得诸事不问,只管吃吃睡睡,闲来逗两个儿子玩耍。团哥儿对新生的小兄弟热心的很,可惜阿圆静的厉害,不论活泼的哥哥在旁怎么闹,不到该醒时,宁可装睡也不睁眼。
团哥儿记着母亲的吩咐,阿圆睡时不许碰——只能抱着新得的玩偶,盘着胖腿呆坐在襁褓旁,懊恼的望着固执的闭着眼的弟弟,望洋兴叹。
明明是很衰的情形,崔妈妈却感动的一厢情愿:“都说三岁看到老。大哥儿是兄长,就该这么宽厚热心,圆哥儿有定力,不容易叫人拿捏,将来自立门户,也能独挑大梁。”
明兰很想说:您老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到底年纪轻,底子好,如此悠闲度日,心情松畅,不过十几天功夫,明兰又迅速白胖红润起来,顾廷烨摸着她身上嘟嘟肉,比崔妈妈还开心。
顾廷炜的一双小儿女终究没能熬过去,于明兰出月子前六七日,传来夭折的消息,顾廷烨什么也没说,只叫人备份丧仪送过去,推说自己事忙,明兰在孕中受了惊吓,损耗不小,需得坐足双满月才成,夫妻俩连看都没去看。
不过也的确不用去看了,两边早撕破了脸,已成死仇。
这阵子诏狱和几处大牢都热闹的很,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忙着会同审理,然后一一落罪。至于当时趁火打劫的一众蟊贼,刘正杰奉旨只以劫掠偷盗和杀人放火来论处,不涉谋反,不牵连妻儿老小——只有顾廷炜例外。
闹贼最严重的国舅府,也不过两个被刺中胸部的奶妈,四个打破了脑袋的管事,六七个黑夜中摔伤的小厮丫鬟,余下十数个皮肉伤,外加一个吓晕过去的姨娘;反倒是张氏和她的侍卫下手比较狠。说到底,人家蟊贼毕竟只是去求财的,目标单纯明确。
可顾廷炜不是。
若说他跟逆贼无涉,那为何他知道圣德太后诓众将领家眷入宫的事?当时在场多少人听见他们口口声声‘奉旨召顾侯夫人进宫’。奉什么旨?进哪座宫?
便是那些被擒的同伙也供认出,一齐杀上侯府的还有几个身着官服的军爷,稍加审讯,便知这几个正是五城兵马司中的逆贼,素日是顾廷炜的酒肉哥们。
便是有人想替顾廷炜辩驳几句,也很难说得清;何况,就算能说清,又能怎么说?
‘皇上呀,顾老三不是想造反啦,人家只是想除掉嫡亲嫂子和侄儿而已’——这话能出口么。
宁远侯府那夜激斗,死伤过半,火势仅次于皇城大火。皇帝震怒,也不管真相不真相了,先夺了小秦氏的从一品诰命,大理寺据上意将顾廷炜定罪为附逆,念在顾家世代忠良,免其妻儿为奴,免其与腾安国一干逆党悬尸午门,但责令顾氏宗祠将顾廷炜一支除族,子孙三代不许出仕。
定罪的旨意一下,众人对顾氏三房避之唯恐不及,连秦家都紧闭大门,不愿搭手;顾家之中,也只有顾廷煊两口子去瞧过几次,尽些亲戚的本分。
又过了两三日,这夫妇俩天不亮就上门,特意赶在顾廷烨出门前堵住他,直言太夫人不好了,恐怕就在这两三日,朱氏又哭闹着要回娘家,如今那宅子里没了主事的,下仆偷盗主家财物,怠慢病重的主子,实在闹的不成样子,接下来怕还有一场丧事,到时该怎么办。
“大堂兄的意思是……”顾廷烨欠欠身,和气恭敬道。
顾廷煊为人厚道,不善言辞:“我,我的意思……那个……”他尴尬极了,明知顾廷炜所为天理不容,实在开不了口。
煊大太太接过丈夫的话,利落道:“二兄弟,你堂哥的意思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这京城一亩三分地,那边闹的太难看,也是丢咱们的人不是?不怕你笑话,你堂哥是心肠软,瞧不得那边的可怜劲儿,我却是全为自家,你大侄子跟伏家的亲事已说定了,眼看要办喜事,怎么也不能叫外头人瞧好戏呀!”
顾廷烨哈哈一笑,拱手道:“大嫂子快人快语。前日伏老六还与我说,他家老太君对这门亲事满意极了,咱们就只等吃喜酒了。”说着连连道贺。
煊大太太心中得意,能攀上这门亲事着实不易,便大大方方受了恭喜。
“大堂嫂有什么念头,只管说便是。”顾廷烨道。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第374章 终结章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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煊大太太爽快道:“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那边缺人管事,旁人或怕惹二兄弟你不快,或又要避嫌谋逆案,都推推托托的,若二兄弟你信得过,我就毛……毛……”
顾廷煊赶紧补上:“毛遂自荐。”
煊大太太嗔笑着瞪了丈夫一眼:“要你多事,二兄弟能听不懂。”
顾廷烨笑了下,沉思片刻,道:“哥哥嫂嫂说的有理,之前是我疏忽了,只顾着满肚子气愤,却没顾及一族人的体面。这样罢,明日我抽空过去一趟,大堂嫂请几位族里当事的也过去,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将这事托付给您。您看如何?”
该报的仇已报了,到底是同一房的,没自己点头,煊大太太不好擅专。
直到夜里,明兰才知道这么件事,打趣道:“大堂嫂真是聪明人,晓得现下我忙着长膘催肥,便特意早早来寻你。”
顾廷烨怀中抱着小阿圆,背上扒着乱滚的胖团子,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抚摸她的脸蛋,他柔声道:“待你身子大好了,外头的糟心事一件都不剩下了。”
语气淡然,隐隐郑重其中。
他有时甚至后悔,若明兰嫁了那姓贺的小子,总算日常妻妾间有些不顺,至少不必这般惊心动魄,需要数次与人性命相搏。
明兰听懂了,甜甜的微笑。顾廷烨轻叹一声,伸手揽过她在怀里。
次日一早,披着晨曦的雾霭,顾廷烨独自驱马出府,后头跟着谢昂等护卫,一行人往城西珊瑚胡同过去。行走约大半个时辰,到彼处时顾廷煊夫妇已至,旁的族人却还未到。
经过煊大太太昨日的稍加整顿,这座宅院总算不复前几日的乱相,仆妇进出待客也算井井有条,然有心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寥落衰败之意。
煊大太太忙的团团转,只好由顾廷煊陪着,他沉默许久,忽开口道:“昨日我拿了你的帖子去请大夫,几位太医都说,大伯母是真不行了。原本镇日昏昏沉沉的,连汤药也灌不下去,今儿一早忽清醒过来,能说能骂……我瞧着很不对,像是……像是……回光返照。不如,你进去瞧瞧。”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顾廷烨默不作声,片刻后微笑道:“说的是,我这就进去,麻烦兄长引路。”
顾廷煊松了口气,赶紧起身领着往里院进去。
一路上冷冷清清,大清早上却不见半个洒扫婆子,花木坛子里杂草丛生,不知多久没打理了;来到小秦氏屋前,一股浓浓的熬药味从里头直冲出来,门窗捂的紧紧的,两个神情懒散的媳妇子守在门口不住的打哈欠,见他们来了,忙不迭的行礼。
刚踏进内厅,只听里屋传来一阵尖锐的吵骂声,顾廷煊愣了愣,顾廷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踏前一步,伸手揭开一角门帘。
只见炕上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妇,指着站在跟前的朱氏不住大骂:“……你这黑了心肝的贱妇,肚肠烂穿了……我们母子待你不薄,你,你对的起我们么?”
朱氏惨然一笑,高声道:“你还有脸提相公!多少次我好说歹说,求你别惦记那爵位了,咱们安生过日子,未必不好!偏你就是不肯罢休!相公有几分胆量,你难道不知么,非撺掇他去抢,去争,去杀人放火!生生送了性命!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
那老妇艰难的从炕上坐起身,骂的唾沫四溅:“你,你敢忤逆……”
“怎样?”朱氏讥讽道,“你还想休了我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说着,她忽然泪水滚滚而下,“廷炜死了,还能说他贪心不足,自作孽。可我那两个孩儿……你这瞎了眼的老虔婆,都是你招了那祸星进门……”
老妇几乎气晕厥过去,不待朱氏说完,抄起炕几上一个眼镜匣子用力掷过去,同时一连串破口大骂:“……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想找新汉子就直说,少给我东拉西扯,我是瞎了眼,哪里讨来你这么个克夫克子的扫把星,三天见不着男人,就跟馋肉的野狗一样……”
种种污言秽语,闻所未闻,听的屋外的顾廷煊张口结舌。
朱氏侧身避开那眼镜匣子时,正瞧见站在帘子边的顾氏兄弟,羞惭的恨不得死了,又听见小秦氏骂的难听,心底忽生出一股勇气。
她走出门外,对两兄弟昂起头,一字一句道:“我是早想走了,只舍不得孩子。现下连他们也没了,我是再不愿和她待着的。大堂嫂劝我好歹说清楚再走,现在话已说清,我娘家马上就会来接我。两位兄长,弟媳……”她哽咽不能自已,“弟媳就此别过。”
说完这句,她低低的福下身子,然后掩面飞快跑了出去。
这种情形,顾廷煊不知是劝是拦,呆站在当地,手足无措,里头的小秦氏犹自骂骂咧咧,他更不知是否该进去。
顾廷烨微笑道:“大堂嫂现下正忙,不若兄长过去瞧瞧,也好叫我与太夫人说说话。”
顾廷煊求之不得,忙抱拳就走。顾廷烨目送他离去,朝门外两名护卫做了个眼色,两名护卫忙将屋里屋外三四仆妇驱离此处院落,然后关门闭户,牢牢守在外头。
稳健的脚步慢慢踏进里屋,小秦氏骂的上气不接下气,正扯着嗓子叫人进来倒水,见到来人顿时卡壳了,她睁大眼睛,抖着手指:“你,你……你……”
顾廷烨慢慢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放到炕几上,“你喝口水罢。”
他端详眼前这个衰老污浊的老婆子,炕上的被褥污渍点点,应是数日未换了,明明才四十多的人,却似七老八十的临终之人,面色潮红的不正常,像一支快燃尽的蜡烛,最后爆出几抹火星——他心中缓缓点头,的确快死了。
小秦氏浑浊的目中露出刻骨的怨恨:“你,你,你居然敢到我跟前来!那是你亲弟弟呀……你,你居然下得去手……你好狠的心呀!”
顾廷烨微微一笑:“好说,三弟在我家放火杀人,谋害嫂子侄儿,他的心肠,也不遑多让。”其实顾廷炜并非他所杀,而是乱箭射死。
小秦氏像垂死的野兽,愤恨的望着眼前的男人,那么英挺,健康,可她的儿子孙子,却已躺在冷冰冰的棺木中,慢慢腐烂。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生父老东昌侯是个喜好风雅的人,可以一掷千金只为一枚生锈的青铜门环,生母则性子温柔,不善理家。小时候的日子多么好呀,明珠翡翠,应有尽有,每回出门赴诗会筵席,她的排场穿戴都叫一干姊妹艳羡不已。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到十四岁。父母的接连亡故不但耽误了她的婚事,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没了一半。等兄嫂接掌侯府时,侯府早是个空壳子,偏外头还要撑着门面,只好里头受罪,处处要减省,减省,再减省。总算顾家大姐夫时常接济,谁知,后来大姐也过世了。
也就是那时,大嫂忽跟她提起嫁入宁远侯府的事。那天嫂子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妹子呀,不是嫂嫂刻薄,叫你去做填房,实在是你年岁大了,好人家不容易找。你大姐夫怎么待你姐姐的,咱们全家都清楚。你嫁过去他能待你差?别提那个卑贱的盐商之女了,迟早被休!再说了,你大姐姐留下的人能叫她舒服了?嫂嫂也是为你好,这桩婚事虽眼前瞧着不美,可好处在后头呢。煜哥儿那身子,唉,实不是个长寿数的,只要你生下个哥儿,以后袭爵的还不是你儿子!白氏生的那个小兔崽子,你收拾不了?”
嫂嫂舌灿莲花,她却心中直冷笑,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舍不出一份体面的嫁妆么?嫁给姐夫做填房,就能省下许多。如若不然,嫁的低了,有损侯府颜面,想要高嫁……大姐固然很受夫婿宠爱,却也坏了秦氏女子的名声,外头人总说秦家姑娘惯会恃宠生娇,又不好生养,是以她才没能在十四岁前说定婚事。
继妻会起夺嫡的念头,大多是后来老夫惯的;可她不一样,从嫁入顾府那日起,她就咬牙牢记着,她不能白白委屈做了填房,将来的顾侯必得是她的儿子!
她仔细询问大夫,近前观察,没错,顾廷煜的确是个药罐子,活不长久,那么拦在她前头的,只有一个了——顾廷烨。
“你来做什么?”她从牙缝里蹦出字眼,“来瞧我笑话么!”
顾廷烨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真觉着三弟惨死,我很快活么?”
小秦氏不置一词,气愤愤的转过头去。
“到底是骨肉血亲,自小一道爬树摘果子,我在树下张着手臂接他,接不住,就用身子垫在下头,就怕他摔伤……难道我愿意眼睁睁的瞧他走上死路!”顾廷烨生出一股怒气,夹着阴阴风雷,一掌拍在桌上,震的桌上茶碗同同跳了下。
小秦氏冷笑着转过头来:“怎么?适才被自己儿媳数落不过,你这好二哥,也来替廷炜抱不平,多骂我这老婆子几句出出气?好好,你们都是好人,兄友弟恭,夫妻恩爱,只我一个十恶不赦!真有这个意思,早就该把侯府让给你弟弟!”
“你,半点悔意也无?”顾廷烨目如寒电,低声质问。
“我只后悔一事。早知你贱命硬朗死不了,我就该拼着名声受损,惹人疑心,也该早早下手,把你弄死了完事!呸!”小秦氏用力喷出一口浓痰,却只无力的落在炕前地上。
顾廷烨心中自嘲,缓缓转身拉过一把椅子,拂袍起袖端坐其上。
小秦氏犹自不足,继续大声骂道:“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野崽子,下三滥的盐商,你娘能有什么好教养了,呸,也敢望向攀附贵人!怎么,我现在儿孙俱丧,还怕你不成!”
顾廷烨也不气恼,只等她骂的喘气了,才缓缓开口:“好好的一双孙儿孙女,说没就没了,你精明一生,已知怎么回事了罢。”听适才朱氏的话,应是如此。
小秦氏未料他忽提起这个,过了半响,才咬牙启齿道:“……余方氏这贱人,我好好待她,她居然……”
“此言差矣。人家原本好好做着余府大太太,有儿有女,夫婿听话,受了你诓骗,落的被休弃的下场。怎能说‘好好待她’呢?便是这阵子,殷勤延揽她入府做客,你不也是另有所图么?”顾廷烨嘲讽的微笑着。
小秦氏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像在砧板上垂死的河鱼,潮红的面色迅速灰败如死人,“你,你……难道是你……你害死我的孙儿?”声音嘶哑,仿佛索命恶鬼的叫声。
顾廷烨丝毫不为所动:“我要为妻儿家小积德,不像你,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那……”小秦氏茫然,她虽气的发晕,却也知道他这会儿没必要跟自己说谎。
顾廷烨站起身,背负双手,在屋内慢慢踱了几圈,站定在窗前:“余方氏被休后,在娘家也呆不下去,只能到郊外庵堂度日。你本不想理这种落水狗,可南边频频有人送来银子,每回都是几大车的吃穿琐物,说是余方氏的儿女惦记生母送来的。就在那阵,云南的余嫣然照例送年货给明兰。那班伙计原是余家人,因他们不清楚底细,回程时便顺路到庵堂前给余方氏磕了个头。正是这么两件事,叫你起了歹意。”
小秦氏越听越心惊,枯瘦如鸡爪的手紧紧揪着被褥:“你……你怎么都知道……”
顾廷烨冷漠的瞧着她:“从你第一日请余方氏到家做客起,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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