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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庚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形势大好。
不是小好,是大好。
用打土豪分田地的办法。
苏大为亲手在倭岛扶植了一批亲唐派。
并且以“不良人”为组织,灌输给那些投靠的武士、破落户,以荣誉,以对大唐的忠诚,效死之心,给他们一个上升的阶梯,机会。
整个倭岛,属于倭王的旧贵族阶层被彻底打破。
新兴的势力在崛起。
终成燎原之势。
成了,要成了啊。
到了这一步,苏大为也情不自禁的动了那个念头。
那个一开始偷偷想过,但又被压制在心底的念头。
那就是……
把这星星之火反哺大唐。
会如可?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却也无比诱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自大唐长安,皇帝李治的一旨调令。
熊津都督苏大为,即刻卸任,由刘仁轨接手防卫。
能怎么办?
那时的纠结,痛苦,谁人知道?
眼看到希望,但又不得不放手。
那时的他,根本没有与李治扳腕子的可能。
若敢提出反唐,镇守百济和倭岛的大唐府兵,第一个会举刀砍向他。
没办法,太宗李世民留下的家底太厚了。
大唐正统的观念,太重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李治乃有为明君,怎可叛唐?
那时动手,没有任何可能。
只会连累所有人。
包括远在大唐的柳娘子、周二哥、高大虎、尉迟宝琳、程家、丹阳郡公……
有太多人太多关系了。
放弃吧!
那一夜,无人知道,苏大为是以怎样的遗憾与失望,离开倭岛。
离开那个被他“改造”过的地方。
梦想,不重要。
家人的平安,亲友的平安最重要。
大唐安定的大局,最重要。
不可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想改造大唐,甚至只是变革一小部份,胎死腹中。
但是结束了吗?
并没有。
回到大唐,苏大为想以另一种方式,劝说李治。
于是在朝堂之上,在满朝宰相与李治当面,苏大为说出自己的想法。
府兵制、马政,至少为那些为帝国流过血的战士们,争一争利益。
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更好的路。
但是,失败了。
站在后世人眼光,每说出一句看法,便被当朝宰相无情的否定,被李治否定。
帝国有帝国的利益。
在帝国的利益面前,有些个人的小利,无法兼顾。
也是必须舍弃的。
他无法反驳宰相们说的话。
那种被宰相带讽刺的抨击,和鄙夷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内心。
“你不就是个武夫吗?”
“哪里懂朝政?哪里懂朝廷的大局?”
“退下吧。”
还有更多的话,更多的想法,不吐不快。
然而,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这条路走不通。
那么,再找其他的方法吧。
用商业改造大唐?
或许还有另一条路。
情报系统。
用都察寺,用情报,来纠偏,将大唐这辆快速前行的战车,稍稍校正一下轨迹吧。
至少,至少让“大非川之败”,不再发生。
让大唐的盛世,国运,延绵得更久。
让华夏的百姓,再多享几年太平吧。
然后……
都察寺寺卿一职被撤。
呵呵,厉害啊。
厉害啊我的陛下,圣人。
当真是厉害。
每一步,都走在前面。
苏大为有时候也不得不感概。
李治的眼光之毒辣。
自己已经尽量低调了,尽量在隐忍了。
但每一次,这位看起来笑眯眯的,一团和气的,越来越胖的圣人,那双眼睛,都能看透迷雾。
看到自己前面。
把自己前面的路给堵上。
随后就是征吐蕃。
那时的苏大为已经累了,也厌倦了。
他真的想把一切都抛下,再不管这堆烂摊子。
只有在体制之内,才能亲眼看清楚,这庞大的帝国,兵制、民政,是以如何惊人的速度走向疲惫与衰老。
垄断、兼并。
军功再无可赐之田。
而那些高门贵人,随随便便都能占地千顷。
甚至连那些沙门胡佛,都广占良田。
只有大唐的百姓,无法从一次次战争胜利中,分到一点利益。
变了啊,许多东西都变了啊。
宰相,圣人,你们高高在上,看不见吗?
罢了。
就当为了薛仁贵。
为了大唐百姓,最后再出战一次。
吾师苏定方病重。
总不希望,他像历史一样,死在军中吧?
也不希望,仁贵经历历史上的大非川之败吧。
这些事,我替你们来扛。
吐蕃,日后的雪域高原。
果然是不好打啊!
虽然早早准备了“红景天”,准备应对高原反应,但大军费尽千辛万苦,艰难跋涉,还是很难适应。
一路上不知病倒多少。
足足花了九个多月,才到达武威。
这可怕的遥远路途。
然后……
战吧!
一次次精心谋划,一场场情报收集,一次次博弈,一个又一个硬骨头啃下来。
这次征战,太不容易了。
代价,也太惨重了。
身边的袍泽不知多少倒在征吐蕃的路上。
许多军中中下层将领,自己熟悉的面孔都消失在这一役。
连赵胡儿他们也……
为此,阿史那道真差点真的就翻脸了啊。
好不容易打破吐蕃。
但是,该来的始终会来。
苏定方,还是在最后时刻,突然病亡。
扶着老师的灵柩,苏大为开始返回长安之路。
可不曾想,入蜀之后,又接到朝廷的旨意。
将他行军总管一职撤去。
令他入蜀中黄安县为县令。
李治,果然还是那个李治。
论帝王心术。
李治从来没输过。
怎么办?
被撤熊津都督时没反。
被撤都察寺卿时没反。
总不能在眼下,这种局面下反了吧。
苏大为变得无比顺从。
好像是被磨平了一切棱角。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或许是吧。
对着巴山楚雨,他内心对聂苏,对柳娘子的思念。
又有谁知?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不干了。
再也不干了。
蜀中治疫,是他为这个大唐,为圣人李治,也为武媚娘阿姊,做的最后一件事。
在心里,他已经决定,做完这件事,便要不顾一切,回家,回家。
他累了。
身累,心更累。
大唐,是圣人之大唐。
非苏大为之大唐。
他身为唐人,无意去推倒大唐,去做亲者痛,胡人快的事。
但他也真的累了。
就到这里吧。
一次次带着希望,一次次希望破灭。
他终究意识到,想要改变这个时代,凭自己一人,永远不可能。
而大唐,也或许并不需要自己的改变。
做皇帝?
不是没想过。
但也只是想想。
那不是除掉一个李治就可以的。
而是要从上到下,将所有的秩序、人,血洗一遍,重新整合,才有可能改变成自己的东西。
那不光是杀人就能办到的。
而是要做深入的社会改革,权力重组。
否则只会无穷无尽的撕裂下去。
要么自己成为全大唐之敌。
要么自己一怒血洗朝廷。
然后大唐各州分裂,军阀权臣四起,群雄逐鹿。
然后胡人再一次乱华。
有意思吗?
若这么做,今后数十年,自己就被绑在那张龙绮上,为这个帝国千千万万子民,耗尽每一滴心血。
最重要的是,不会有人感激。
所有人只会在背后戳着他的脊梁喊:看,那个暴君,那个篡臣!大唐并无失德之处,圣人李治乃有为明君!他这个叛逆之臣。
是的,那是一定会出现的。
天下民心,天命还是在大唐啊。
哪怕历史上武则天另立武周朝,但武则天最后还是得还政于李唐。
为何?
天下这么大的事,是一个人能干完的吗?
真到哪一步,只怕身边兄弟,第一个会跳出来反对。
与自己决裂。
与其这样。
不如就维持现状吧。
他认命了。
带着防疫之法,带着堆肥之法,回到长安。
是他对大唐,最大的善意。
也是他的仁心。
做到这一步,立德立功都有了。
也算不枉穿越到大唐,历练这十八载吧。
只是,后面的事,谁能想到呢?
他的地位是超然了。
权柄是更重了。
圣人与武后也更倚重了。
但是这一切,和小苏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所有这些纷乱的念头,从模糊到清晰。
直到心神回到眼前此刻。
苏大为向着面前关切的李淳风、丹阳郡公李客师,还有袁守诚长声叹息:“为大唐,我已做得够多了,那种推倒一切重来的事,对我没有意义。”
“洛阳之事……”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苏大为牵起一脸担忧的聂苏,握了握她柔软的手指:“我就想带着小苏,重走一下当年走过的路,还望郡公成全。”
“成全?”
李客师抬头,苍老的眼中闪过一抹怒其不争的怒意:“臭小子,我们三个老道已经黄土半埋脖子了,纵是我们成全,洛阳那位,他会成全吗?”
众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李客师与李淳风、袁守诚,三人都是道家宗师级高人。
虽然年岁已大,但心性非常人可比。
哪怕真的大限已到,都是以一种豁然达观之态来面对。
并不会去畏惧生死。
但是,李治不同。
这十八年来,李治的为政手腕非常厉害。
削平长孙无忌,收拾关陇和山东贵族。
外平西突厥、百济、高句丽、吐蕃、西域诸胡。
内平高门贵姓,门阀士族。
朝政虽然时有迭宕,但始终能安然渡过。
四海平定,万国来朝。
天可汗之名,实至名归。
乃封禅泰山,称天皇天后。
但是,到了后期。
特别是近一两年。
从移都洛阳之后。
很明显,李治有些不正常。
甚至将朝政丢给武媚娘,自己在宫中觅地潜修。
以图续命。
很明显,李治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他怕死。
任何英明雄主,到了末年,都会有昏聩之举。
并非是他们不明白。
而是人真的到大限将近之时,心态崩溃,心性大乱。
到那个时候,整个天下,与我何加焉?
如果我死了,这一切对我有何意义。
人在不同的阶段,认知是不同的。
在拥有健康时,不会把时间当一回事。
只会不断追求功名,追求功业。
可一但失去健康。
意识到时日无多时。
观念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多的功业,哪怕是伟大帝国,和个人的生命比起来,也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心态变了。
如果圣人李治,还有十年二十年阳寿。
那么他有无数种手腕,可以不起波折的将苏大为离开洛阳,这一恶性政治事件,平息下去。
但是他没有时间了。
比起平息事态。
如何更快的抓到苏大为,逼问修炼之法,寻求延长寿命。
这才是此刻李治最迫切的需要。
也是最真实的人性。
所以,李淳风三人纵然愿意。
但是洛阳的圣人,又如何肯成全苏大为的任性?
成全你阿弥,谁成全圣人?
这位人间帝王,在拚尽一切努力,在无声的呐喊:朕,想活下去!
“圣人那边……”
苏大为斟酌着,缓缓道:“我相信他会明白孰重孰轻,纵然我有违圣意,他也不会动我的母亲和好友。”
在苏大为心里,李治仍是那个李治。
那个头脑清醒,善于帝王权术的李治。
可惜……
那是你把圣人想得太完美了。
圣人如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圣人了。
李淳风脸上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但是这一切,他终究没法说出口。
只是跺跺了脚。
“圣人等不起。”
等不起?
是啊,李治真的时日无多了。
李淳风看得出来。
别人也看得出来。
沙门那边,要极力挽留李治的寿元。
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李治是崇佛的。
曾为母独狐皇后修大慈恩寺。
若是新帝登基,谁能保证,佛门能继续这种辉煌?
对于垂死的帝王来说。
时间与耐心,是这世上最大的奢侈品。
“怎么可能!”
苏大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圣人虽然一直身体欠佳,但有孙老仙翁为其调理,再活十几年不成问题。”
历史上,李治可是到683年才死。
如今才是总章二年,足有十三年的时间。
可以任由这帝王挥洒。
虽然,这十几年他的身体会越发不成。
终日缠于病榻上,不得不将朝政交与武媚娘处理。
“我们不争论这个。”
李淳风摆摆手:“圣人诏令,你愿不愿回去?”
李客师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看过来。
袁守诚摸着葫芦,灌了口酒,嘿嘿笑道:“依我算,当今圣人有一劫只怕难过去,若是新皇登位,说不定阿弥你的日子会好过点。”
“袁道长,请慎言!”
李淳风向袁守诚怒视过来。
一些话,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非但不该说,连想都不该去想。
苏大为沉默了。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历史,真的是不可改的吗?
当然不是。
自己的到来,已经改变了许多事。
那为何李治就不可能提前驾崩?
如果这位圣人真驾崩,对自己是福是祸?
讲道理,李治若真死了,理当太子李弘继位。
武后辅国。
这个结果,也不坏。
哪怕就是武媚娘当朝,真做那则天大帝。
对自己也不会比现在的李治朝更糟。
所以,问题在于眼下。
若李治真快死了。
很多行动,必然会加快,很容易失控。
“郡公,你们……你们觉得,圣人还有多久?”
苏大为向李淳风和李客师看去。
离开洛阳前,自己也曾看过李治的面相。
不像是寿元将近的样子。
李客师瞪了瞪眼,下巴上的白胡子翘起来。
那表情,是想骂又忍住。
你让做臣子的,如何去说这种问题。
去讨论皇帝什么时候归天?
合适吗?
袁守诚在一旁抹着胡须上的酒水,冷笑道:“若他安心修炼道门功法,慢慢静养,原本再活个十来年都容易。但最近听闻他开始练密宗一门神通,叫什么‘破瓦法’,说是能转移神识。
依老道推算,练这玩意,非得速死不可。”
轰隆!
一道雷电劈过。
袁守诚却敏捷如猿,一闪身避开。
乃是李客师与李淳风,忍无可忍,几乎同时出手,要让他闭嘴。
被这一打断,袁守诚自然说不下去。
但来龙去脉,苏大为也明白过来。
原本想长生,结果弄成了速死……
也真是令人无语的结局。
他心中默默思索着,似乎在推演什么。
虽然不像是袁守诚和李淳风,学过六壬、紫微、周天推衍,但身为一品大能,法则之下,本就有一丝窥探天机的能力。
“圣人……当还有一年时间。”
他缓缓踱步,沉吟道:“郡公,岳丈、袁道长,能不能请你们帮我带话给圣人,就说,我需要半年时间,给我半年时间,我定回洛阳,亲自向他赔罪。”
停了一停,迎着李淳风等人古怪的目光,他继续道:“到那时,我自有能让圣人长生之术。”
嗯?
三道凌厉的目光,一齐向他看来。
李淳风、李客师与袁守诚,同时眼中精芒大盛。
好家伙。
你这是承认,自己拥有白玉京的秘密了?
白玉京这事,三人早有耳闻,但是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做为道门硕果仅存的宗师,他们比旁人更不信那些无羁之谈。
昔年大唐第一人,袁天罡,都没能熬过大限。
千古一帝太宗皇帝,也没挡住死神的脚步。
哪有什么长生,哪有白玉京。
但是,苏大为的话,显然不是信口开河。
他们了解苏大为的为人。
从不做没把握之事。
若说有,那也只有为聂苏才会令他进退失踞。
若真有白玉京……
不动心,是假的。
别说李治。
天下谁不想长生?
李淳风、袁守诚、李客师三人,寿元也快耗尽了啊。
也不知还能活几年。
若阿弥真有长生之术……
三个老道的心,隐隐有些活泛起来。
袁守诚压抑着激动,故意装出平静:“你小子莫非真知道白玉京?”
“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想答。”
苏大为目视三人道:“但请给我半年时间,半年之内,我必定回来,到那时,一切问题,自有我来承担。”
“包括替圣人续命?”
“包括替圣人续命。”
苏大为斩钉截铁道。
续命……
那个可以商量。
只要有一个时间缓冲,待他把大事办成。
回到大唐。
一品真仙驾临神都。
谁敢动他的亲族兄弟?
哪怕圣人也不能。
到那时,李治是死是活,就全系于苏大为一念之间了。
唯一的问题是,李治不能死在他的手上。
若沾了先帝之血。
李弘和武媚娘那里,将无法交代。
最好的结果是李治驾崩,但却与他无关。
李弘继位。
由他与武后共同辅国。
到那时,一切阻力不存在。
甚至有可能,按苏大为后世的理念,对大唐做出一定程度的改良与变革。
当然,现在说那些还太远了。
当下,他需要的是时间。
李治需要的也是时间。
李淳风目光森然,盯在苏大为身上:“阿弥,你是认真的吗?”
“我从不说没把握的话。”
李客师轻抚白须,缓缓道:“话我们可以带给圣人,但若是……”
“若是圣人听不进,也请三位帮我联系武后,尽力替我斡旋,务必拖够半年时间,等我回来。”
苏大为正色道。
“半年……”
袁守诚在一旁,吸了吸鼻子,一脸狐疑:“你为何一定要离开大唐半年?”
“这……”
苏大为握着聂苏的手,手指微微收紧:“我有不得已。”
“什么样的不得已?”
“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想谈。”
李淳风突然作色怒道:“你什么都不说,就要离开大唐半年,将老母、师长、亲友和兄弟们置于危险境地,不顾圣人颜面,你到底想做甚?
你什么都不说,就把锅都甩给我们,你要让我们如何信你?”
李淳风狠狠一拂袖道:“若今日不说出一个令我信服的理由,老道只怕这次无法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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