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安化军
最早的,是龙州焦用镇压降兵,杀戳无数,一个龙州小城就杀了三千多人。接着牛心亭、德靖镇和安庆泽等地,几乎用的一样剧本。
把奏报放下,杜中宵不由皱起眉头。这些事情,一眼就能看出不寻常。自灵州城破,党项已经大势已去,这谁都看得出来。为了尽快结束战事,朝廷给党项降兵的待遇不薄,这个时候降兵作乱,怎么看都觉得不合理。降兵作乱不合理,为什么还会集中发生呢?
杜中宵把公文放在案几上,摇了摇头。这些作乱的事情里,没有禁军杀良冒功之类的事情,哪个会相信?大军作战,最怕的就是这些事情。初立国时,王全斌征伐蜀地,便就因为纵杀杀掠,最后激起降兵大规模叛乱,惹出无穷事端。
以前的禁军,是以钱募兵士,用钱奖军功,首级军功都可以换钱。整训之后,钱的因素淡化,增加了军官俸禄,士卒五年之后可以除役,除役时依军功发的钱不同。现在作战,没有开拨钱,胜了之后不会依军功立即发赏,与以前不同,旧的禁军很多不适应。攻灵州的时候,因为作战不利,而且有狄青亲自坐镇,还没有这些事情。攻破灵州之后,诸事顺利,而且多分兵,就看不住了。
想了又想,杜中宵摇了摇头,写了札子,让狄青格外注意军纪。对于党项降兵,杀降不祥,一定要善待,等候朝廷统一安排。至于其他的事情,实在也不能说什么。这不是某个将领的问题,而是整个军队系统有问题,无法通过换某个将领解决。而且战时,最忌临阵换将,只能等战后处理。
把札子命人送往前线,杜中宵总是觉得有些不妥。想了一会,起身到了枢密使贾昌朝的官厅,把公文给他看。道:“太尉,横山战事顺利,最怕的就是军纪不严,杀戳抢掠而引致叛乱。突然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降兵反叛的事情,事不寻常,还是要议一议。”
贾昌朝看了公文,道:“狄青一军进展过速,有降军再反,也没有什么。”
杜中宵摇头:“太尉,早不晚,晚不反,过了宥州之后分兵,突然就多了这么多反叛的事情,怎么可能?此事不小,还是要我们详议,想个办法出来。”
贾昌朝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可召其余使副过来,详议此事。”
不大一会,枢密副田况和副使程戡过来,分宾主落座。
贾昌朝道:“狄青来文,这几日有龙州等处党项降兵作乱,被大军镇压。横山党项城寨无数,出现在降兵作乱,也算寻常。不过,杜副使以为,可能有军兵借着兵势正盛,抢掠民财。这也是可能发生的事情,是以找几位来,议一议此事,尽快结束党项战事。”
田况看了公文,交给一边的程戡,道:“这么短的时间,突然发生多件降兵作乱,只怕事情确实不寻常。现在无法派人到前线查探,还是要知会狄青,从严约束属下。”
杜中宵道:“我已去了札子,让狄青军纪要严。不过,横山与前面攻灵州不同,党项的城寨分布山里,相距甚远,只能分兵。大军占了一处城寨,如果将领约束不严,有意放纵,士卒抢掠也是平常。”
程戡道:“前面攻灵州的时候都好,并没有出现差子。现在党项已经没有大城,按说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不过,横山是党项起家之地,人口密集,也不好说发生什么。”
杜中宵道:“横山地形破碎,道路难行,多是党项人。占了之后,朝廷治理也不容易。如果现在杀戳过重,以后只所难办。现在狄青据夏州,正向银州去,这一带是党项起家之地,而且人口密集。如果后方杀戳过重,党项人必然不肯降,后边就麻烦了。”
贾昌朝道:“夏安期所部麟延路兵马已经离银州不远,单等狄青破石州,一起会攻银州。两路夹击之下,党项人难以翻身。前线小事,委以狄青约事就是,不必过多干涉。”
田况沉吟一会,道:“我们不能约束狄青,狄青又怎么能约束分兵的下属呢?杜副使怀疑的甚有道理,如果现在过多杀戳,横山以后难治。”
贾昌朝道:“那要怎么办?前线正在作战,最怕后方生疑,让他们畏首畏脚,不知所措。”
程戡道:“是啊,不能仅仅因为怀疑,就让前线将士心中不安。不然,这仗怎么打?”
田况点了点头:“也有道理。此事我们不管,以后不利。若是管了,怕狄青束手束脚,有些难办。”
杜中宵道:“党项只剩下横山一地,其余兴灵两州,都没有派官员去,只是委驻军暂管。不如现在派出官员,让他们监督狄青所部,免得惹出事来。”
贾昌朝摇头:“战事还没有结束,自然一切以作战为主,岂能派官员去约束他们!我看此事就这样吧,给狄青公文,让他约束属下,不可多有杀戳。”
程戡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大军在外,本就不好约束。管得严了,只怕军兵作乱。”
杜中宵道:“可我们不能不闻不问。如果真是军兵作乱,现在数城出事,乱子可是不小。我想,要不派个官员到横山去,慰劳军兵。自去年九月出兵,到现在已经五个月,前线打了这么多仗,没有见到朝廷赏赐,跟以前作战大不同。作为前线将领,军中士卒,心中不满也可以想见。慰军之后,同时约束全军不得败坏军纪,也算是一时之计。”
田况点头:“好,这样做不管前线将领,还是朝廷都不失脸面。拼着破费些钱财,先让前线的将士安心,不要别起心思。不管怎么处置,一切等灭了党项再说。”
贾昌朝点了点头:“如此做也好。作战大胜,确实要及时赏赐。要等战事打完再议军功,时间确实长了些。只是,这些日子平叛的军功怎么算?若是不管,只怕让前线将士疑虑。”
杜中宵想了想,道:“既然赏功,自然是按狄青报上来的赏。他是全军主帅,军中的事情,当然以他为准。他说是平叛有功,那当然就是平叛有功。说到底,我们只是怀疑,不能依我们的怀疑,而夺前线主帅之权。赏功的官员,也只是劝诫军中要守军纪,而不可生事。”
贾昌朝听了,点头道:“如此最好。此事就先这样办吧,不管怎样,灭党项要紧!”
第109章 不必书生意气
因枢密院所请,朝廷以知制诰刘敞为使,出使横山,奖励军队。开封府坐火车到延州,经保安军至宥州,沿无穷河而下去夏州,去见狄青。
刘敞陛辞罢了,去过政事堂,又到枢密院辞行。
分宾主落座,贾昌朝道:“自立国后,军功未有比灭党项一战更大者。制诰此去横山,当妥善奖励战士,让他们安心作战。等到灭了横山,朝廷必有重赏。”
刘敞拱手:“谨遵太尉钧旨。此次前去,圣上自内库出钱,已有赏赐。”
田况道:“还有一点,最近这些日子,前线报党项降兵增多,大军多有杀戳。此时大局已定,过多杀伤有伤天和。制诰可提醒前线军兵,能不杀人,尽量不杀。收回横山地区是朝廷幸事,不可因为战争动摇人心,让以后难治。现在多留民间一丝元气,对以后都是好的。”
刘敞沉默了一会,道:“恕某直言,观前线奏报,未破灵山之前,只有青岗峡因为军兵不法,逼反了党项人。进入横山之后,初时还好,最近这些日子突然数处皆反,杀伤极多。官员议论,觉得是不是那里的军兵凶横了些,逼反了党项人?若是如此,自当严惩!”
田况含糊道:“前线情况,朝臣不知,一切皆是猜测而已。制诰前去赏功,如果发现不合军纪的事情,自可告知统兵官处罚。将士苦战数月,未有赏赐,此次还是赏功为主。”
刘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刚才在政事堂,文彦博和刘沆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赏赐将士固然重要,但如果军兵有不法情事,要立即上奏朝廷,不可隐瞒。朝中大臣,对前线报来的降兵叛乱,大多都持怀疑态度。不相信党项眼看着灭了,突然间又起事,自取灭亡。
杜中宵轻咳一声,道:“自九月出镇戎军,到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了。前线胜仗不少,赏赐不多,这是实情。是以此次制诰去横山,第一件事就是赏赐诸军,平息他们怨愤之心。其余事情,多听多看,作为使者却不好多说。还有,一些党项将领,命制诰回朝的时候,带回朝廷。为是大事,切不可出现差错。灭人国,擒其将,是朝廷大政。不管前线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回朝,总有个答案。”
刘敞点了点头:“副使说的是。”
杜中宵又道:“前线军兵,随时面临苦战,与京城的禁军是不同的,精神更紧张一些,制诰也要多包容。除了赏功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最近前线报来降兵作乱。认真的说,朝中大臣,大多是不相信这个时候,若没有特殊的缘故,还会有党项兵作乱。此事制诰若是有机会,自应该是查看一番。但是,查看就只是查看,切不可逼前线将领行事。”
刘敞怔了一下:“若是有将领屠杀百姓,劫掠民财,难道也只能看着?”
杜中宵道:“制诰不是去办此事的,当然就只能够看着,回来奏报朝廷即可。军政分离,朝中自有规矩,不应该破了这个规矩。如果制诰发现了这种事情,自该上报朝廷,由朝廷处理。”
没想到杜中宵把此事直接说出来,田况忙道:“若是军队违反军纪,人人可以纠正。制诰自然可以命统兵官,即时处理,不必过于纠缠有没有权力如此。”
杜中宵摇了摇头:“不可。规矩就是规矩,不可多生枝节。天下有不平事,自该愤然而起,说穿了是书生意气。书生意气是好的,但我们官员,有朝廷职责,却不可依着书生意气行事。”
听着杜中宵的话,刘敞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听得出来,杜中宵认为,前线很可能发生了军兵违犯军纪的情况,不过不允许自己插手。
想了想,刘敞拱手:“敢问副使,如果遇到有军兵不遵军纪,抢掠百姓,我该如何?”
杜中宵道:“找到其统兵官,说你的想法,然后告诉他,你会向朝廷奏报,如此而已。”
刘敞道:“统兵官不听呢?”
杜中宵道:“报到狄太尉那里,同时禀报朝廷。制诰,身在前线,哪些人是百姓,而又有哪些人是敌人,是由将领决定。你看到了可以提意见,却不能指挥他们怎么做,这是基本原则。”
听了这话,刘敞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显然心中不认同。军队粗鄙,是这个时代的共识,抢掠百姓这种事情,怎么会无法分辨?
杜中宵叹了口气:“禁军延自五代,本就是为钱而战。打顺风仗时,人人争先,一遇逆风,便就要多赏钱财。立国以后,与五代不同,当然多了许多规矩。对军队来说,一应人力制度还是当年,却多这么多规矩,当然他们就觉得约束。破灵州,入横山,党项再无强敌,按照以前的规矩,自该任他们抢掠。现在不能这样做了,但军队还没有完全改过来,这是事实,我们要承认事实。”
贾昌朝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禁军经过数年整训,军纪严明,自然不跟以前一样了。”
杜中宵道:“那可未必。此次进攻党项,攻灵州展现的是军队的战力,攻横山,败要看他们的军纪如何。所以制诰前去,只要多看多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由朝廷处置,不可在前线跟将领生嫌隙。将领们是粗人,拿刀杀人的,不要惹了他们。”
这话出口,一时间官厅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大家猜到了前线如此,却谁也没有说出来,有意无意地避过。甚至派刘敞去横山的目的,主要就是因为最近降兵作乱的多,却没有人这么说。
自杜中宵到河曲路,连战连胜,军功彪炳,对禁军是非常大的压力。其实何止是禁军,对朝廷官叫的压力也不小。杜中宵练营田厢军的时候,偏处京西路一地,得到的中央支持不大。等到一战惊人,震惊之余,朝廷官员总认为自己也可以练出强军。狄青所带领的大军,就是这几年京城禁军整练的,不但是军队的成绩,也是朝廷官员的成绩,还是皇帝的脸面。出了问题,大家还想维持这个脸面。
看了看众人,杜中宵道:“党项终究小国,灭了之后,我们面对的是契丹。若是军队不能焕然一新的话,如何跟契丹作战?从镇戎军到灵州,不过数百里,作战并不顺利。数百里在契丹,不过是两州之间的距离,两地之间动辄数千里。军队的问题,不在党项一战中看清楚,总不能到了跟契丹作战时,再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制诰此去劳军,只要多看一看听一听,军中有什么问题,才好后续改正。”
第110章 三岔口
看着洪州城门,刘敞出了口气:“可算是过了横山!这一路山路崎岖,着实辛苦!”
一边人随从一起道喜。过延州之后,便就进入了群山环绕之中。地形破碎,道路一会到山谷里,一会又爬到山梁上去,上上下下,绕过来绕过去,走得人想吐。
这段路不能行车,带的御酒赏赐都用骆驼和马骡,俱都气喘吁吁。
洪州守刘昌祚早早带了将领,迎出城来。上前见礼毕,道:“上使一路辛苦,且入城歇息。”
到了官厅,分宾落座,刘敞道:“这里是党项根本之地,兴州党项军向称能战,不知现在朝廷在这里驻有多少兵马?治下的党项人且还安分?”
刘昌祚道:“狄太尉带大军破宥州之后,我带五千人南下这里。那时党项大势已去,城中守将不战而降,并没有什么大战。自占了这些日子,百姓安顺,并没有什么乱子。现在治下正在准备春耕,农家不知多少事情要做,倒还恭顺。”
刘敞听了大喜:“若横山都似将军这里,朝廷少多少麻烦!此行我带得有御酒,且分赐军中,今夜博一场醉。自去年九月发兵,打到现在,看看党项将灭,圣上甚是欣慰,命我来犒赏军士。”
刘昌祚谢过,命令将领,去领御酒,发到军中去,今夜全欢饮庆祝。
刘敞此来,带的御酒分三种。一种是高级将领们的,一种是中级统兵官的,士卒的又是一种。还带得有金银绢帛,作赏赐发给军中。对于这些地方,还没有使用统一钱引,不能发他们纸币。
吩咐罢了,刘昌祚道:“后衙给上使安排了住处,你们且先去歇息一番。晚上备了酒筵,为上使一行接风。横山地瘠民贫,招待不周,上使担待。”
刘敞点头:“好,好,那便如此。我带的有御酒,今夜正好畅饮。”
说完,让随给运货物来的民夫发了银钱,让他们离去,自去换衣服歇息。这一路上,是从保安军雇的民夫,担运货物。过了洪州,自然是禁军派人运送,用不到他们了。
到了晚上,刘昌祚在后衙摆了酒宴,请刘敞一行赴宴。
各自落座后,刘敞吩咐取了御酒来,得自斟满,举杯道:“此次攻党项,连战连胜,现在已入其腹心之地。圣上听闻战事顺利,欣喜异常,命我带御酒来此,为诸位贺!且满饮此杯!”
一起饮了酒,喝了几巡,酒桌上便就自斟自饮。
刘敞对刘昌祚道:“破灵州后,一路东来,可还顺利?”
刘昌祚道:“盐州打了一两天的时间,后边便就再没有大战。占宥州后,我沿古乌延、奈王井一路攻来洪州。洪州献城而降,一切皆顺利。前些日子招了各蕃部首领到洪州,命他们先各管部属,不得惹事生非。现在天气暖了,治下百姓都在准备春耕,并没有其他事由。”
刘敞点头,又道:“前些日子,焦用占龙州后,降兵突然又反,惹致大军镇压。其后不久,数处城寨都发生这样的事情。传回京城,圣上和大臣都甚是焦虑,生怕横山再叛。”
刘昌祚含糊道:“我早早便分派驻守这里,其他地方的事情不知。洪州没有党项人作乱,其他地方可是说不准。横山里虽然都是党项人,不过分成多部,各部皆不同,说不好的。”
刘敞点了点头,看了刘昌祚的表情,心中已经有数。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党项大势已去,纵然有将领想战,也召集不到人。所谓反叛,只怕别有隐情。
刘昌祚是禁军中的猛将,整训之后升官,数年间从左班殿直升到东头供奉官,御下极严。禁军就是这样,统兵官管得严,军纪便就严明。一旦统兵官立身不正,治下便就状况频出。
洪州是党项人密集的地方,不过与银、夏两州离得较远,跟元昊并不是同一部,部族众多。由于地方贫瘠,物产较少,治下的百姓生活艰苦。刘昌祚占领洪州,对百姓宽容,免了数年赋税,治下百姓都称其好。原来的党项将领官僚都被关押,下面的蕃部都忙着春耕,哪个还肯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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