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瑞根
前几日里宝钗还悄悄去了诏狱见了湘云一面,这也是后来冯子仪和自己说的,宝钗回来之后并未向人提起,似乎连宝琴都不知道,也足以说明宝钗对湘云的感情不同一般。
现在黛玉又有感而发,提起了湘云,冯紫英也觉得自己若是不接话,到显得自己凉薄了。
“云丫头的事情要比其他人复杂,虽然我找人以老太君的名义去退婚,但是孙绍祖这门亲事可没有那么容易退掉,朝廷很容易会认为这是为了规避罪责才用这种方式来脱罪,所以很难认可,而且史鼎史鼐二人仍然在南京十分活跃,就算是云丫头和孙绍祖解除婚约,史家这边的牵连也跑不掉啊。”冯紫英叹息道。
“那脱掉孙绍祖这边的罪过,总归是要好一些,史家这边的情形和贾家这边也大致差不多吧,连珍大哥和蓉哥儿都能出来,难道云丫头反倒不能了?”黛玉不解地问道。
冯紫英摇摇头,他自然不会去和黛玉提及贾敬和朝廷之间的默契,若没有贾珍带回贾敬与朝廷种种的暗地默契,贾珍贾蓉焉能出来?那可与贾政这种无用之人在南京任闲职是两回事儿。
“宁国府那边有些隐情,珍大哥和蓉哥儿不一样。”冯紫英简单回应,却不多说,黛玉也就明白,但又忍不住问道:“那蓉哥儿媳妇呢?听说她和蓉哥儿也和离了?”
林黛玉的八卦之心似乎在嫁人之后也开始膨胀起来,以往这种话题黛玉是从来不会问的,这让冯紫英也挺乐。
“秦氏情况更特殊,或许妹妹也有耳闻,不过我倒是觉得她也算是一个无辜的,牵扯到这里边的种种来,未免太牵强。”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且看朝廷怎么说吧。”
秦可卿的情况最复杂。
朝中大佬们都隐约知晓这是义忠亲王和英妃之间不伦之恋生下的孽种。
可现在英妃尚在,而且英妃和太妃之间的关系也是十分复杂,当初英妃是太上皇身边最得宠的妃子,而太妃却是寂寂无名,还是英妃将太妃送到了太上皇身边,太妃才渐渐成为太上皇身边人。
后来英妃因为出了和义忠亲王这桩丑事儿,被打入冷宫幽禁,太妃却慢慢成为太上皇身边最受器重之人,一直到太上皇退位陪伴身边,太妃都一直小心翼翼地在不触怒太上皇的前提下照拂英妃。
当然她没有能力扭转义忠亲王太子被废的本事,而且对义忠亲王也是恨铁不成钢,对秦氏倒是十分垂怜。
冯紫英的确也在考虑史湘云的问题,刑部那边也有些骑虎难下,同意贾母提出的与孙绍祖退婚要求,倒是可以减轻史湘云的束缚,冯紫英在背后运作,刑部的人自然清楚,可贾母都还是犯妇,居然还要来替她人脱罪,这怎么都让刑部觉得尴尬,所以一时间也不肯做出决议,就这么拖下来,后续只能让方有度帮着督促,但结果如何,不好说。
或许自己离开京师城对史湘云的事情还是一桩好事儿,这样一来刑部也不至于被一些人盯着说是自己施压运作的结果了。
拖上一段时间,寻个由头同意贾母的提议,解除婚约,那史湘云的问题就要好办许多了。
搂着黛玉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来,看着身畔嘴角还残留着笑意的女子,冯紫英算是真切体会到了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生活。
紫鹃、雪雁她们已经进来替自己洗漱和更衣了,一切都只需要站在那里,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伸手张嘴,就打理得妥妥帖帖。
走出门去,瑞祥宝祥就在门外候着,然后提醒自己今日的工作日程安排,也包括一些私人事宜,比如布喜娅玛拉今日就要离京赴天津卫,他得去送一送。
给王熙凤的信早就去了,虽然没有回信,但是王熙凤应该早就收到了。
工作上的事儿已经接近交接阶段,傅试的保安州知州吏部也已经基本同意,很快就要出公文,这等四品以下的官员任免,在程序上就要简单许多,一般是一个批次报经内阁审定,只需要提前沟通好,基本上不会在内阁会议上逐一议定。
房可壮去广平府的事儿吏部那边也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尤其是在当下北地局面不容乐观的情形下,中原局面更不容有失,一个性格相对强势的同知在吏部和刑部看来,都更为合适。
不得不说自己还是底蕴浅了一些,在顺天府就职时间也太短了一些,能够推荐运作房可壮和傅试二人已经是极限了,宋宪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一职就被压下来了。
张景秋没说不办,也没说行,就这么拖着,冯紫英估计在自己离京前办不好这事儿,除非荃妃给张景秋打招呼,但冯紫英没和荃妃说这事儿。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七十一节 接任之人,有始有终
细细数了一下,自己有意要办的三名官员升迁,两名基本敲定,一名还有希望,冯紫英也足以自傲了。
如果给自己的时间再长一些,能够挖掘或者笼络更多能为自己所用的官员,那情况会好许多。
尤其是自己几个同学,贺逢圣、吴甡、范景文,进士出身,又是从朝官到地方上,只要三年考核期满,以他们三人的水准加上自己的力荐,升一级是轻而易举之事,如果有较为突出的实绩,或者赶上好的机会,连升两级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东城兵马司的指挥这一职很重要,如果可以的话,冯紫英还是希望能敲定,但张景秋那里还得要下一下功夫。
不需要荃妃去打招呼,而是要让张景秋知晓自己和荃妃有了某种互动联系,张景秋就能闻弦歌而知雅意,办好这桩事儿了。
这一点上倒是可以做一做,冯紫英琢磨着,也许可以让周氏叔侄给张景秋一个暗示和提醒。
从府里出来,冯紫英就直奔衙门。
来接任他府丞的是老乡王洽。
王洽是临沂人,元熙二十七年进士,算是乡人。
之前王洽是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此番奉调入京担任顺天府丞,也算是高升了。
“涵仲兄,我来晚了。”一进门就看见了一名身材魁伟方面虬髯的男子背负双手站在堂前,冯紫英赶紧见礼。
“呵呵,紫英无须这么客气,愚兄也不是古板之人,你都马上要离京的人,一门三房,是得要好生安顿一番才行,不急,不急。”虬髯汉子乐呵呵地道。
虬髯汉子便是王洽,字涵仲,他进士出身,观政结束之后便去了河南任职。
从知县开始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在知县任上干满六年,又在同知任上干满六年,中间还因为有人检举待勘,就是因为性格刚硬方正,得罪了地方士绅,好在都察院查清楚之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仕途。
不过因为久在地方上,所以升迁速度自然没有在京中那么顺畅。
经历了十多年的地方上颠簸,此番终于能进京任职,王洽也是格外兴奋,不过他也知道顺天府这塘水不好趟,绕是他原来胆大刚硬,进京来也谨慎了许多。
对于自己这位前任兼老乡,王洽并不熟悉,因为他一直在河南任职,对京中的情形并不十分了解,而此番能进京,除了座师王永光的力荐外,在参议任上的不俗表现很得韩爌的欣赏,所以也给了大力举荐。
反倒是冯紫英这个实打实的老乡,虽然之前未曾有多少了解,但对王洽却不陌生,因为之前耿如杞就曾经来信和他提起过,介绍了王洽的情况,而且也谈及王洽嫉恶如仇,性子刚硬,而且对刑名这一块事务十分熟悉,很适合接替顺天府丞的位置。
而且耿如杞也给王洽去了信,专门谈了冯紫英的情况,这让王洽对冯紫英也有了更多的认识。
王洽进京当日就来见了冯紫英,两人有这层关系,自然也就熟悉起来了,几日下来,连玩笑话都能说几句了。
“嘿嘿,小弟也想多留几日啊,奈何这时间不等人,一旦朝廷正式下文,小弟就得要离开了,总不能因为家有娇妻,就舍不得离开吧。”和王洽熟悉了,冯紫英说话也就随便了,“可怜我还有一个宠妾身怀六甲,我却要远赴陕西,何其凄凉啊。”
王洽哈哈大笑,“紫英,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无数人想坐上你这个位置而不得,你现在却在这里矫情,这京师城里固若金汤,你那宠妾在京中安安稳稳生养,难道还不比你带着去陕西安全?”王洽小这都。
冯紫英微微颌首,“看样子你也对我去陕西有些担心?”
王洽沉吟了一下,摇摇头,“紫英,我不想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陕西局面现在的确很糟糕,你也知道我在河南虽然是参议,但是驻分守兵备道于河南府,驻地就在洛阳,……”
冯紫英眉毛一扬,“阌乡那边情况不好?”
大周沿袭前明,承宣布政使司的参政参议与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佥事都基本上会根据情况和官员资历挂分守道、分巡道、督粮道、兵备道这一类的官员,有时候也会直接兼两个职务,比如像王洽就是承宣布政使司的参议挂着分守道和兵备道,这是因为王洽资历较深,所以挂二职,如果浅一些的,就挂分守道或者兵备道。
阌乡是河南府最西边的县份,属于现在灵宝的西部,紧邻潼关卫,北靠黄河,从潼关卫东出,直接就面对阌乡,再往东就是灵宝和弘农卫了。
“岂止不好,河南旱情虽然没有陕西那么严峻,但是一样也是受灾之地,关键是阌乡直接对着潼关,陕西灾民东流,潼关卫那边睁只眼闭只眼,大量流民出关,所以河南府也是承压,我在洛阳每日都是派人收集阌乡、灵宝、卢氏、陕州几地的情况,流民情况稍有变化,我便让弘农卫的卫军强行驱散,让这些流民往渑池、宜阳和洛阳这边疏散,就是怕他们聚集成势,甚至把河南府心怀不满的人给带起来了,……”
王洽似乎还心有余悸,“好在我在河南府这边严查白莲教,前年到去年,我先后抓捕了十七名白莲教的头目,全数报刑部,斩首五人,流放贵州十二人,才算是把情况稳住,但是唯一遗憾的就是未能深挖出他们背后的脉络,我担心只要稍加松懈,这些白莲教匪就会死灰复燃,很难斩草除根。”
冯紫英没想到还会遇到一个在处置白莲教问题上的志同道合者,前几日王洽也没有提及这方面的情形,现在一听,冯紫英也是心怀大畅。
尤其是他原本一直担心自己离开就,顺天府的白莲教情况也许就会失控,现在来了一个和自己观点一直,甚至手段更刚硬暴烈的王洽,那简直就是恰到好处人尽其才了。
“没想到涵仲兄在洛阳居然有如此手段,那小弟也就放下心了。”冯紫英满脸笑容,“之前小弟最担心的就是两桩事儿,一桩就是这白莲教在顺天府的枝蔓攀连,甚为复杂,府里和刑部联手花了不少功夫,也查出了几条线,但是始终觉得没有把北地这边的脉络搞清楚,而且北直这边几个府白莲教都甚是猖獗,与顺天府乃至山东的白莲教都有密切的往来,山西那边亦是如此,……”
王洽也没想到京畿这边白莲教也是如此猖狂,皱起眉头:“京师城里也有白莲教?”
“有,不过城中的白莲教行迹诡秘,他们的活动多在城外,城中多为其联络据点,府里和刑部对其线索也都进行了跟踪核查,与山西和永平府那边都有瓜葛,……”冯紫英点头,“要想根除白莲教,非一朝一夕之功,涵仲兄你来了之后也算是熟手了,能尽快上手,另外现在的推官宋宪对白莲教的情况也十分熟悉,届时你们二人可以好好对接一下。”
“此事我记下了,我幕僚中亦有一个对白莲教十分熟悉,看来又要派上用场了。”王洽点点头,“除了白莲教一事外,还有何事让紫英挂心?”
“涵仲兄你来了一样得操心,不过李大人来出任府尹,这事儿就该是他为主才是,就是这两路大军南下收复山东的后勤保障问题,当下夏粮尚未收下来,但顺天府今年也是歉收,但是我之前让部分州县种植了一些土豆和番薯,预计在一些旱情不算太严重的地方小有丰收,这些也可以用于军中后勤保障,这样一来也能腾出一些余地来,否则顺天府今年别想完成朝廷交付的任务。”
冯紫英简单把土豆番薯的种植情况介绍了一下,王洽这才知道冯紫英这个府丞居然还要管种粮水利这些本该是通判做的活儿。
这就有些超出职权范围了,但是之前吴道南也好,没人也好,府尹的职责要履职尽责,冯紫英自然责无旁贷,所以也没有计较那么多,但对于王洽来说,这等事情就不该他这个府丞来管,有治中,有通判,自己就不该插手。
见王洽的表情,冯紫英就知道对方有些不以为然,但他又不得不提醒对方,这也关系到西北军的军粮保障。
“紫英,这不该是我的事儿。”王洽断然拒绝。
“涵仲兄,顺天府丞和其他府的同知不一样,既然是京畿首善之地,就有特殊之处,出格之事作了也就做了,府尹据说是邹大人来做,可邹大人做学问没的说,人品公正,但是顺天府这些庶务,他做得下来么?”冯紫英反问。
选来选去,选了邹元标来作顺天府尹,这让冯紫英也很无语,但是邹元标是江右士人表率,人品忠直,经义诗赋造诣皆高,出任顺天府尹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任命,但冯紫英却不认为这位邹大人能做好。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八十二节 逼上梁山,以恶惩恶
王洽瞪了一眼冯紫英,“紫英,你这是要让我学你对付吴道南一般么?邹公可不比吴道南。”
“具体如何做,涵仲兄肯定心里有数,无需我来提醒,我只提醒涵仲兄一点,顺天府地处京畿中枢,非其他地方可比,一旦有事,全国震动,利害攸关,所以还请涵仲兄丢弃繁文缛节和一些不必要的个人名声,一切以朝廷大局为重。”
冯紫英的话中正平和,但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意义,让王洽也忍不住心中暗叹。
人家二十出头就能使自己的前任,没点儿水平不行,单单是这份魄力和霸气,就不是寻常士人能有的,便是自诩硬骨头的自己,比起对方来都要稍逊一筹,而且这家伙还极富手腕,让吴道南心甘情愿地配合对方,二人合作一年多,甚至没传出多少龃龉之事,让朝廷都能保持缄默。
这可是在朝廷眼皮子地下的京畿啊,府尹府丞能做到这般,可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紫英,你可是给我开了一个好头啊。”王洽大为头疼,恨恨地道:“我这一来就被你拿捏住了,丢给我一堆问题,然后还说这是要顾全大局,这是把我往与邹公对立的路上推啊。”
“涵仲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大局,邹公若是能看清局面,我相信不会因此而和涵仲兄生分闹不愉快,他若是真有那本事,便是交予他做便是,就怕他做得差了,日后还要涵仲兄来收拾残局,那岂不是贻误大局?所以涵仲兄若真的觉得求稳妥,可以先行放风试探,看看邹公意愿,这样总成了吧?”
冯紫英笑眯眯地提出自己建议,让王洽只能狠狠地睖了对方一眼,不再说话。
两桩大事儿说清楚,接下来就是日常事务,冯紫英也和王洽谈了可能傅试和宋宪会晋升,加上邹元标和王洽的到任,整个顺天府衙会迎来一波大变局。
王洽也是一个能做事儿的,许多问题也都问到了关键,不过冯紫英也感觉得到,王洽不像自己那般喜欢统揽全局面面俱到,而更愿意把属于府丞的分内事儿做好。
这可能和他以前的工作领域有很大关系,兵备道和分守道,而且他只是参议,上边的左右布政使都能直接管到他头上,所以他虽然做事作风硬朗,但却更讲规矩,不像自己这般放肆。
冯紫英也把府内的官吏人员情况做了一个大概介绍,包括六房人员,特别是吏房和刑房,这是他的基本盘,自己既然要走,那么和盘托出交给王洽,既能让王洽迅速适应接受,同时也能为这帮人找个好的新主子。
这些事情安排妥帖,也能为冯紫英留下一个好的口碑,日后真要有什么需要,这帮人在不损及自身利益时,也会倾力相助。
三班衙役是冯紫英和吴耀青当初下了大力气整顿的地盘,现在实力充盈,不过考虑到自己要远赴陕西,亲兵和护卫队伍急需充实,所以少不了要从其中选一些愿意去且可靠的人选。
这里边出身顺天府和北直隶本地的江湖人士可能就未必愿意去了,但是那些长期在外晃荡的角色却都跃跃欲试,希望能得到更大的机会,尤其是一些对冯紫英未来前途十分看好,肩负着门派光大重任的江湖人士,那就更是愿意去为此搏一把。
在离开之前,冯紫英听闻可能练国事的职务也会有所变动。
作为接替自己去永平府担任的同知,理论上才该是永隆五年这一科所有士人的领袖,只不过他被后来大放异彩的自己所遮掩了光芒,但实际上练国事做事沉稳精细,在永平府深得知府魏广微的信任,在朝中诸公那里的口碑也极好。
冯紫英很清楚若是自己继续留在永平府,恐怕都很难得到魏广微的那般看重,自己和练国事的性子是截然两样,与魏广微并不投缘。
练国事的下一个去处可能是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当然,肯定会兼任某个兵备道或者分守道,这也是朝廷在为日后山西一旦局面有变做准备,而自己的老岳父沈珫据说要调任河南。
冯紫英估计练国事多半是要驻蒲州的分守道和兵备道,以应对一旦陕西局面糜烂,可能向山西蔓延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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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齐永泰背负双手,望向窗外,语气平淡。
“都差不多了,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冯紫英恭敬地站在门内,“这两日里弟子和吏部、兵部、户部以及刑部都做了交涉,涵仲兄那边进入角色很快,稍加点拨就已经上路了,我也把几件紧要事情交待给了他,应该问题不大。”
“嗯,顺天府这边我不担心,我也知道你有安排,傅试去保安州,房可壮去了广平府,我知道你肯定有深意,尔瞻(邹元标字)不是会甫(吴道南字)可比,纵然庶务上略微生疏一些,但是他是能做事的,不要小看,涵仲协助,顺天府不会出大乱子。”
齐永泰叹了一口气,“我更担心的是陕西那边,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情况都很不好,特别是这几日的消息都是坏消息。”
冯紫英没有作声。
这些情况他有预料。
朝廷的精力都放在山东上了,现在是真腾不出手来过问陕西。
陕西毕竟还隔着陕西和河南,黄河天堑阻断,好歹也好有圆转之机,就算是真的不可收拾,那也还能将其遏制在陕西和河南这个包围圈内,等到山东和江南局面平定下来,西北军和蓟镇军腾出手来,一切都不是问题,顶多也就是损失大一些,慢慢来恢复就是。
现在朝廷就是打得这个主意,以空间换时间,所以冯紫英在户部那里只要到区区三十万两银子作为开拔陕西的费用,这包括整个陕西的赈济和三边四镇驻军的调动所需,这让冯紫英也是哭笑不得。
三十万两银子能做什么?
按照冯紫英从汪文言源源不断发回来的消息估测,整个陕西若是没有三百万两银子来购买粮食赈济,根本别想让这些乱军放下武器,三十万两银子要想把以榆林军为主的三边四镇军队调动起来,一样不够。
连贾家修个大观园还要四十万两银子呢,这解决偌大一个陕西问题,就只给三十万两银子,冯紫英也不知道朝廷户部是怎么想的。
或许朝廷根本就没打算要用赈济这一出,就是要用镇卫军队拖垮乱军,或者就将这些乱军彻底绞杀,这样也能解决人多粮少人多地少的困境。
“这都在其次,我相信你父亲在三边军中有人脉影响力,你也能用上,三十万两银子不过是应急一用,你要依此为仗恃,未免可笑了。”齐永泰继续道:“我最担心的还是陕西地方士绅和官员,当年云光在担任巡抚的时候就酿成了大祸,我不希望你去之后又走上老路。”
云光是山西人,担任陕西巡抚期间最初也是和地方官员与士绅相处不和睦,所以做事四处都受掣肘。
都察院也经常收到来自陕西这边的检举,都察院也查过两回,但好在云光在朝中有北地士人的支持,所以不了了之。
后来云光也意识到了自己要想升迁,离不了这些同僚和地方士绅支持,所以开始有意识地与这些人同流合污。
有了这些人的支持,云光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走私贩私,徇私枉法,贪污克扣,与陕西地方豪强沆瀣一气,所以地方上倒是弄好了,但是没想到却栽在了宁夏叛乱带来的问题上。
“齐师,弟子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乱军势头方兴未艾,成燎原之势,和云光在的时候又不一样了,要平定下来,如果想要按照惯例依靠士绅,恐怕有些难度了,因为乱军基本上已经把乡野间的中小士绅地主席卷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么是躲在城市中的商贾士绅,要么就是自身也有一定自保能力的豪强,但他们没有能力解决乱军问题。”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略感讶异之后更多的还是欣慰,“嗯,你倒是看得准,但如果这种情形,你打算如何应对?”
“如果朝廷给我足够钱粮,我原本是打算招安为主的,但现在……”冯紫英苦笑。
“朝廷恐怕很难满足,三十万的确太少,但是就算是给你一百万两百万,你能把这些乱军都招抚下来么?流民灾民这个祸患源头解决不了,那就是治标不治本,所以你得另辟蹊径。”齐永泰盯着冯紫英,“我想从你口里听到一个可行的方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现在我就要你就地取材,别指望朝廷,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紫英,你有这个把握么?”
冯紫英心中暗叹,终归还是要用自己一直不太想用的这种套路上来,齐师其实已经暗示了,或者说是默许了这种有些暴烈阴暗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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