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裁决官

    其之濒死之际，心中最为记挂的居然是这件事。

    章琳不禁想起此前为抓黑夜侠而做的那些事情，想起为抓黑夜侠居然对秦悦拔枪相向……她的心里最是清楚不过，她抓黑夜侠根本就不是因为法律不容，而是一己私欲。

    只是，她刻意不去想。

    只要她不去想，罪恶感便不会滋生。

    她是这样认为，也这样去做了，但眼前的情况却是从未想到过的。

    她怎么会想到秦悦会因为救他而性命垂危，即便秦悦要她不必自责，可事实的确……若不是她因为私欲一意孤行，今天这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即便如此，秦悦还在要她不必自责，还在为她着想。

    章琳悲呼一声，自己到底还有什么颜面在她面前哭泣。

    秦悦承受着无比巨大的痛苦，却直到现在也从未责怪过她。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在秦悦终于渐渐暗淡下去的视线中，章琳放声大哭着，不住地重复着同样的话，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欣慰地笑了，在心里。

    看来死亡，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啊。

    以前听爸爸说，人死后会化作星星。

    无论好人还是坏人，都会化作星星。

    只不过，坏人化成的星星比较黯淡，好人则会非常明亮，因为好人死后也会继续行善，用他们的光辉照亮一些身陷迷途中的人，为其指引正确的方向。

    可人性两面，如光与暗、如好与坏、如对于错、如正与邪、如善与恶、如真与假、如实与虚，所有的事物都是相对存在于世上。

    好人与坏人，又到底该如何界定它们真正的区别呢？

    我这辈子，二十五年的时光，做了多少正确的事，又做了多少错误的事。正确的事能帮助我赢得美名，自我肯定；错误的事能令我被他人责骂，深陷自省。

    那么我到底属于好人，还是坏人？

    我化作的那颗星星……

    它的光辉……会是明亮？还是黯淡？

    哈哈……

    真像一个小姑娘的想法呢。

    琳琳，别哭了。

    我不后悔替你挡下那颗子弹，只可惜这个伤势恶化的太快，我还有好多话没能对你说。

    还有原夜，我真的很想见你一面，真的很想再听听你的声音。虽然这已经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在每个夜晚出行，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你是我从小到大最为憧憬和仰慕的英雄形象。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在猜你的身份了，而确定你就是黑夜侠的那一瞬间我简直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了。

    只是你和我想象中的好像有那么一些不同，人很冷酷，话也很少，还有一点拽拽的感觉，好像天下间就没什么东西能入了你的眼，有点让人不爽呢。

    但后来我发现，你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即便你对邪恶不留情面毫不手软，但内心，实际上也还保有柔和的一面，真的是很棒的人呢。

    还有很多……

    ……

    ……唔……

    时间，好像不多了……

    夜空开始召唤我了。

    总之……

    希望以后没有我的道路，所有我珍爱的朋友，依然能继续好好地走下去，我祝福你们。

    我爱你们。

    啊……

    那个约定……

    嘀————

    嘀————

    “喂、喂……”

    “悦、悦悦……”

    “不、不要吓我啊。”

    “秦悦、秦悦……”

    “秦悦！”

    “秦悦！！！”

    嘭！

    内室的门被推开，以刘医生领头的一队医护人员怀着沉痛的心情走了进来。他们在秦悦的床边排成一圈站开，纷纷做着默哀的手势。

    方绵在他们之后进来，看到一边拼命摇晃秦悦已经趋于冰凉的身体，一边嚎啕大哭的章琳，本来已经平淡下去的心情渐渐地又有了些波澜。

    是啊……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骨肉。

    即使自己竭力压制，但这层至亲关系带来的本能是丢不掉的。

    “琳琳，起来吧。她已经走了。”方绵来到章琳身边，手掌在她不住抖动的肩膀上轻轻落下，用更是轻柔的口气说道。

    “阿姨、阿姨！对不起，对不起啊！”章琳听到秦悦母亲的声音，崩得更是厉害。她转身冲方绵跪下，哭嚎中透露着无尽的绝望与悲痛，嗓音亦是嘶哑得让人心疼。

    方绵叹了口气，轻抚着章琳的头：“可能这就是她的命吧。孩子，你起来吧。”

    章琳抹着泪起身，却是不敢看方绵一眼。

    方绵语带怜惜地说道：“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阿姨……我……”

    章琳还想说些什么，但接触到方绵悲哀的眼神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她在这里已经待了足够久的时间了，现在也该退出来，给别人一些空间了。

    “对不起……那、那我先走了。”章琳一边道歉一边往后退，直至门边的时候，她思考再三，还是说道：“悦悦出殡的时候，希望您能准许我来送她最后一程……”

    方绵沉默了几秒，后还是冲章琳点了下头。

    “我会同她父亲讲的。”

    “谢谢您……”

    章琳彻底退出了内室。

    而来到外面的她，一眼就瞥到了那部正躺在桌子上，显示充电中的手机。她灵魂出窍般地走近，对着挚友的遗物发呆。

    “呜……………”

    她刚出一声，就被手掌捂住嘴强行止住哭泣。

    她拿起手机去往卫生间，一路垂头沉默不语。

    “哗——”

    水声落下，她捧起一朵又一朵水花往自己一片狼藉的脸上尽情冲洒，洗净所有的尘埃。

    她关掉水龙头，抬头望着镜子中两眼发红的自己。

    她一手紧紧地捏住手机，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抹去脸上所有的水痕，按下了开机键。




第三十七章 无力的回应
    “嘟嘟嘟——”

    躺在破旧棉被上的男人听闻铃声响起，拿起一看发现来电显示为“秦悦”，微微蹙眉后便直接挂掉。

    随后他打开微信，给秦悦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忘记我们先前说好不通电话的了？有什么事直接微信讲吧。

    李原夜，我是章琳。

    “嗯？”男人眉毛蹙得更紧了。

    他坐起身，手指快速在荧幕上敲击，但还没等他敲出一段完整的话，对方又发来信息——我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现在来双月桥，我在桥洞底下等你。

    ……不明情况的男人盯着屏幕迟疑了好一会儿，又发了一条信息——秦悦呢？为什么会是你在用她的手机。

    秦悦死了。

    章琳回复的很快。

    男人的眼神凝滞了。

    本以为对方要花一点工夫思考一个能不被他怀疑的回答，眼下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同时令他震惊非常，有那么一瞬间是真想什么都不考虑地去赴约。

    可转念一想，根本没可能啊。

    而且不排除是章琳想出来逼他露面的阴谋，毕竟以那个女人先前的所作所为，为了抓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拿去赌，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

    尤其如今这个对他十分不利的局势下，一旦他赴约，等待他的不止是天罗地网，即便他能逃脱，但后续带来的麻烦可能越发无穷无尽。

    想到这里，男人便放下手机不想再理会。

    他不想被章琳编造出来的事情扰乱心神，但那女人也真是什么都敢编，秦悦到底为什么会跟那种人成为朋友……

    他翻了个身，想要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心里却是怎么也放不下刚刚的那句话。感觉总有一个声音在质问着自己的大脑，不知从何处来，却是深深地揪着他的心——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呢？

    “啧……”

    他烦闷地抓了抓头发，将脑袋埋在手臂里。

    ···

    ···

    章琳原以为自己会很难敲出那四个字，但当真正触及之时，其实也不困难，尽管手指在颤抖，却丝毫没有影响大脑。

    秦悦死了。

    她很顺利地按下了发送键，那几个拼音似乎都变得非常简单。

    李原夜没有再回话了。

    但她也没有再关注手机上的动态了。

    从桥洞中将目光送出去，天空仿佛变得更加蔚蓝，阳光在湖面波光粼粼，美好宁静的感觉遍布全身……

    往昔的岁月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跳跃而事实是，她以后都只能一个人享受这份温馨了。

    如果他不来，那就自己干吧。

    “……”

    “……”

    章琳望着湖面叹了口气，眼角还留有一丝红肿的她差点没止住莫名涌上来的悲伤。她不敢再哭，怕一旦眼泪再次流出来，就会真的一蹶不振了……

    而且，也害怕哭的时候刚好被李原夜撞到。

    她可不想被那个家伙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

    只不过那家伙他……真的会来吗？

    章琳可不会选择性的忽略掉以前对李原夜所做的种种，倒不如说越是这种关键时刻，她反而记得越加深刻——

    “章琳，你听着，从今以后，无论你遇到任何麻烦，记住，是任何麻烦。我都不会再理会。我的救援名单上，不会再有你的名字。”

    天蛇山上，李原夜临走前满面怨怒留下的这句话，此刻反反复复地在章琳的脑子里出现。

    “唉……”

    其实换做是她，想必也是不愿再与这种阴险之人再有所往来。

    她真的悔悟了。

    就像先前所想，如果她早点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秦悦不会死……而现在，悔悟还来得及吗？

    她不可遏制地将事情往最糟糕的那面想去，曾经火爆泼辣的女警察，现在就像是一个心烦意乱的小女孩，不停地来回踱步，紧张又担忧地走走停停。

    时间渐渐地流逝，太阳悄然之中又往右边迈了几步。

    正当章琳的耐心终于快消磨殆尽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声音终于在她身后响起——

    “看来，真的只有你一个人。”

    章琳猛地回过头，眼里是十分清晰的惊喜。

    “你、你真的来了……！”

    李原夜是确认了这周边没有埋伏才敢现身的，然而此刻他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他发现女警察的神色里除去惊喜，还写着更加明了的悲痛。

    这代表……她在微信里所说并非虚假。

    “秦悦她……”即便大概率地猜测到真相，李原夜仍是不敢，或者说不愿说出那个字，不愿说出那个代表着天人永隔的字眼。

    而章琳就像是一个不慎溺水的路人，在河里挣扎许久后终于抓住救命稻草那般，一瞬之间，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晓为何，竟将这段等待的时间里被压抑住的苦楚、哀伤、委屈以及埋怨全部对着李原夜释放了出来。

    李原夜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面对着这个冲他一边哭骂，一边拳打脚踢的女警察，他满脑子此时想的全是那个女法医的面容，深深的愧疚几乎令他无从反应。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么厉害，却保护不好悦悦啊！”

    “为什么你这么厉害却对付不了那个组织啊！”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

    悲愤又无助的哭喊仿佛一把利剑，不断地戳着李原夜的双耳，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切割着他的心脏。

    “对不起……”

    他还能说些什么出来呢？

    他又怎么想得到秦悦会为了帮他沉冤昭雪而死，如果早知如此，他必然不会同意的啊。

    “呜呜呜呜呜……”章琳似乎累了，徒留着啜泣的声音，从李原夜的胸膛滑落：“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