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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马伯庸
我仔细盘算了一下。目前我手里得到的,有“细柳营”“鬼谷子”和“三顾茅庐”的三句话。老朝奉手里,却不知道拿到了多少。但他既然提出交换,说明我至少有一个坐标是他未掌握的。
不过我没急着开口,等着他的下文。
他继续说道:“我对小许你,从来都实话实说。如今在我手里的,除了‘细柳营’和‘鬼谷子’之外,还有老郑家的‘西厢记’,这都要感谢郑教授。”
“郑教授……”
“不错,当年药来去长春的故事你也知道。其实‘西厢记’并没有失踪,被郑安国妥藏在了某处,只有他跟他儿子知道去处。多亏了郑教授记忆力好,这么多年一直没忘,把它献给了我。”
听老朝奉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西厢记”的下落,郑教授从小就知道,可竟然谁都没告诉,连药来都不知道。直到投靠老朝奉后,他才吐露出来——这老郑家的人,到底有多疯魔啊?!他爹为了件瓷器能把救命粮给舍了,他一个十岁的孩子,爹妈饿死在身边,自己奄奄一息,居然也死藏着秘密不肯说。即使被药来救下带回北京,他也只字不提,就这么隐忍了几十年。
郑家基因里的疯狂和固执,真是叹为观止。
可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大问题。
“没有尹银匠的‘飞桥登仙’,你怎么打开那罐子?”我问。
老朝奉呵呵一笑:“因为那个罐子,从来就没修补好嘛。”
“什么?”
“那五个青花人物罐,早在民国二十年就被打开过,随后重新修补好了四个。唯独‘西厢记’这罐子,却没来得及修补。”
我知道他没必要撒谎。药慎行既然有办法开罐,自然有办法补上。只不过修补极费时间,他只来得及补了四个,就失踪了,这不算离奇。我相信老朝奉对庆丰楼那件事,肯定还有更多情报。不过此时问他,他必然不会回答。我按捺住好奇,听他继续说道:
“总之,‘西厢记’如今在我手里,全世界独此一份。”
我反唇相讥:“‘三顾茅庐’在我手里,也是全世界独此一份。”老朝奉呵呵笑道:“所以啊,我们不妨互通有无。”
我大概明白他为何打电话来了。我与老朝奉各有三罐,其中分别有一罐为对方所无,我缺“西厢记”,他缺“三顾茅庐”。若是任何一方再得到“尉迟恭单骑救主”,都会占据主动优势。可这个罐子竟然惨遭不幸,两边都没得着。现在我们手里坐标残缺不全,两个人若不凑在一起,谁也别想搞清楚福公号的沉没位置。
这世事岂止是无常,简直就是讽刺!
难怪老朝奉立刻就打电话来,跟我这个大仇人交易,他别无选择。
他没有,但我有选择啊。
我冷笑道:“坐标的事,我可不急。我又不急着捞出福公号,只要让你捞不到就够了。”
老朝奉似乎对此早有成算:“呵呵,小许,你还是太小看现代的海洋勘测技术了。我实话告诉你,凭现在日本的技术实力,只要锁定大致区域,就一定能找到沉船位置,只是时间花费多少而已。现在你跟我交换坐标,我呢,能省点麻烦;你呢,能争取到和我同一个起跑线。咱们各握四个坐标,公平竞争,各自凭本事去捞——再这么拖下去,只会对你越发不利。”
我沉默不语。他果然是只老狐狸,句句都砸在了关键之处,逼着我按他划下的路走。
“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坐标是真是假?”我问。
“这五个坐标,彼此之间都有关联。如果其中一个坐标是假的,跟其他几个根本对不上榫头。你身边想必也有高人通晓牵星术。交换之时,让这些专业人士去验证就是了。”
老朝奉几乎要把我给说服了,我忽然觉得对面有动静,略一抬头,看到药不是举着一张白纸,上面有他匆匆写的四个字:“三顾茅庐”,旁边还加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略一思忖,便知道他是什么用意,遂对着电话开口问道:“既然‘三顾茅庐’对你也有用,当初为何要在杭州把它毁了?”
我原来就隐隐有这个疑问。老朝奉拼命搜集坐标,每一个青花罐都很重要。可他在杭州的架势,真可称得上是处心积虑,又是曾小哥布置家具机关,又是郑教授买通小孩,似乎不砸碎瓷罐誓不罢休。
老朝奉哈哈大笑起来:“我来问你,这么大一罐子摔在地上,碎成几百片,结果恰好藏有坐标的那部分,碎成一整块,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我愣住了。
对啊,一个罐子摔碎,哪有那么巧,把坐标摔成一块,不多也不少。我之前觉得是有点巧合,可并没往深里去琢磨。
“小许,你金石专业不错,瓷器还是了解得太少哇。”老朝奉语重心长,“你没注意过那青花罐的开片纹路吧?”
老朝奉说的没错,我确实只关注那些青花罐的纹饰,寻找釉囊衣,还真没注意过釉面开片的形态。
开片是烧制瓷器时釉面开裂的裂痕,最初是技术缺憾,后来反成了瓷器魅力的一部分,还细分成诸如网形纹、梅花纹、蛇纹、蟹爪纹、百圾碎等等。后人烧制瓷器,有时还故意烧出开片。我一直觉得这个只有鉴赏上的价值,所以并未过多关注,也没认真研究过。
经老朝奉这么一提醒,我连忙把木户加奈的那套老照片翻出来,仔细去看。那个三顾茅庐罐上,釉面呈鱼子纹状,但在诸葛亮胳膊周围有一圈不太起眼的细缝纹,恰好围着衣袖转了一圈,其围成的形状,恰好是药不是捡到的那枚碎片形状。
我想起来了,《玄瓷成鉴》明明提到过这个现象,可惜我只是草草翻过这一段。书里说过,自然开片,浮于釉面,不及胎骨,若隐若现。若是刻意开片者,则会深入瓷胎,边缘分明。
“三顾茅庐”罐这一圈开片纹路清晰明白,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这种深入胎内的开片手法,可以控制开片的走向和形状,外面还会多涂一层釉胶。当瓷器摔碎时,它就像是钢化玻璃一样,允许罐体沿开片方向碎裂,保留特定形状的整块碎片。《玄瓷成鉴》把这种手法称为“摔云”,水平高的人,可以保证想保留哪部分瓷面,就能让哪片不碎。
现在回想起来,在绍兴的教堂里,尹银匠观察碎片边缘时曾说了一句:“不像是摔出来的,更像切出来的。”我早应该注意到!
老朝奉略带遗憾地说道:“本来呢,我是想制造一场意外,把它摔碎,然后不引人注意地取回碎片。没想到准备了半天,反而给你做了嫁衣。”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我冷然道。
老朝奉道:“好了,三天之后,晚上十点,北京城老地方见,我等着你。”
他不待我是否同意,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把大哥大放下,看向药不是。他全程都听完了,却没急着发表意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柜面,似乎在沉思这意外的变化。
“先旨声明,木户小姐我无论如何,都得去救。”我先表明自己的态度。以药不是的狠劲,说不定会很干脆地牺牲掉木户加奈,这是不能接受的。
药不是似笑非笑:“我记得你跟她曾经有婚约?”我连忙辩解道:“这与那个无关。木户小姐有恩于我们许家,这次又特意来中国通报重要情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药不是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从我的感觉来说,老朝奉这次提出的交易,似乎很公平。我们各自得到四个坐标,凭本事去打捞,挺好。”
“可是如果他说谎呢?”
药不是摇摇头:“老朝奉应该没撒谎。”
“你怎么知道?”
“简单的逻辑推断罢了。如果他手里牌特别差或特别好,都不会跟我们交换。博弈学的原理,是让每一个人都在削弱对手和壮大自己之间取得纳什均衡。如果你手握四个坐标,会和掌握三个坐标的对手谈判交换吗?”
我摇摇头,当然不会,这是显而易见的。戴海燕说过,掌握至少四个坐标是出海捕捞的先决条件。我自己若已经达成这个条件,何必再帮助敌人跨过门槛呢?
药不是继续说:“‘尉迟恭单骑救主’被毁掉之后,他主动打电话要求交易,说明他的压力比我们还大。你想,细柳营和鬼谷子元气大伤,警方顺着这个链条已经发起了数轮打击,五脉内部也开始搞起清查整顿。他急需取得一场胜利,来挽救之前的损失,恢复组织士气。说不定日本方面,也在对他施压,毕竟一支打捞沉船的考察队的维持费用非常昂贵,不可能无限期地等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答应这次交易?”
药不是竖起一根指头,目光沉静:“还记得我第一次见面跟你说过吗?永远不要信任主动送上门的线索。”
我又一次来到通惠河旁的那间老宅。老宅子没什么变化,门口还坐着两个蹲虎石墩,门楣上的缠花纹路依旧清晰。不过因为已经晚上十点了,院子里那半棵槐树看着比白天狰狞得多,跟个妖精似的张牙舞爪。
我一个人迈入院子,里面早已有人等待。树下站着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头发和眉毛被剃了个精光,但那张惨白的脸色,想认错了都难。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居然还敢现身?”
柳成绦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如利剑一样刺向我的胸口,仿佛要把我的心脏搅得稀巴烂。他压低了嗓子道:“我一定会亲手把你烧成瓷器,一定!”
这家伙被我搞得失去了一切,为了躲避警方通缉,连头发眉头都给剃光了。原来那副风雅模样荡然无存,连那种说话风格都变了。
现在全国最恨我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我懒得跟他在口舌上计较,开门见山:“我现在已经如约来了,老朝奉呢?”柳成绦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舔了舔舌头:“收拾你,有我就够了。”他一脸狞笑着向我靠近。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后面的厢房中传出来:“成绦,别胡闹。”
柳成绦停下脚步,嘴角抽搐了一下,强抑住自己的怒火。我朝那边的黑暗中望去,一个老人和一名女子慢慢走了过来。
木户加奈面色惊慌,头发散乱,双手被捆缚在身后。而站在她身后的,居然是郑教授。
我有些失望,不过也不算太失望。指望老朝奉在这时候现身,不太现实。他派了柳成绦和郑教授来代表,多少让我松了一口气。万一来的是药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郑教授深深看了我一眼:“小许,我在烟台看见你了,可惜没时间打招呼。”
我恍然大悟。老朝奉派去烟台的人,居然是郑教授!难怪那个馆长那么痛快地答应交易,难怪梁冀会反抗得那么绝望。郑教授也算是考古圈里的名人,他出面,和别人的效果可大不相同。梁冀搞不好还是他的学生,见到尊敬的老师暗中搞这么龌龊的事,难免情绪崩溃。
郑教授看到我面露冷笑,不禁有些赧然。他目光略有躲闪,喃喃说着那博物馆管理混乱,好东西搁那实在浪费云云。他给自己找借口的本事,早在塘王庙里我就见识过了。
“郑教授,您居然把‘西厢记’罐献给了老朝奉,难道他是您爹?”我讽刺道。
郑教授一点愧疚也没有,胸口一挺:“如果我父亲在世的话,他会作出同样的选择。牺牲一件万历苏料青花,可以换回十件柴器。那可是柴窑啊!多少瓷人梦寐以求的柴器!哪怕用我的命去换,也心甘情愿。”
柳成绦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瓷器课就上到这里。赶快交换吧。”
我一挥手:“我现在已经来了,她作为人质已无意义。你们先放她离开,交易才正式开始。”
郑教授倒没耍花样,给木户加奈解开绳子。她身子往前一倾,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见状快走两步,把木户加奈扶住。她抬头一看是我,把头埋到我胸口,放声大哭。她从小生活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惊吓。我满是愧疚地连声说:“真对不起,连累你了,现在没事了,没事了……”木户加奈哭了好一阵,才止住抽泣。
“他们有没有虐待你?有没有受伤?”我关切地问道。木户加奈摇摇头,表示没有。我对她低声道:“你快离开这里,外面有人接应。”她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我表示没问题。
木户加奈这才飞快地离开院子,消失在夜幕里。
我确定她脱离了危险,才开口道:“你们想要如何交易?”
我们对彼此都没有信任可言,必须得有一个双方都放心的流程才成。柳城绦阴狠地看着我,若不是郑教授主事,他有可能直接出手把我弄死,再搜尸体。
郑教授道:“张松献图。”
张松献图是一种古老的古董交易方式,一般用于双方实力不平等的情报交换。不像古董或金钱那样,价值与物件本身固定,情报的价值,别人看一眼可能就全没了。比如说我有张藏宝图,你拿一百两银子来换,我若先把图给你,你看一眼全记住了,然后反悔不交易。你比我强,我想把钱讨回来都没办法,血本无归。
张松献图,就是为了这种情况而设,让弱者先挑,以图安心。强者也不亏,因为他们强势,不怕弱者反悔。说白了,就是通过偏袒弱者的交易方式,让双方毁约成本的承受力达到平衡。
具体到这次交易上来,他们先给我“西厢记”的坐标,我验证无误后,再把“三顾茅庐”给他们。依循这个流程,他们即使给我假的,我也不怕,因为我的坐标还没给他们。他们也不用担心我给他们假的,因为这院里他们场面占优,就算发现作假,再问我要便是。
我满意地点点头,郑教授这么安排,也算是有诚意了。这个交易方式看似简单,却也下了一番心思。
郑教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西边看狮子星一指半。”虽然我看不懂,但风格和我手里的三份如出一辙。
我看了他一眼,后退两步,拿起大哥大拨号。柳成绦则悄无声息地站到我身后,只要我有要跑的企图,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电话对面,戴海燕已经恭候多时。她已经预约了复旦大学的海事计算机,可以迅速验证其准确性。她听我报完,噼里啪啦地开始敲击键盘。整个计算过程,不超过五分钟,很快她就告诉我,这个坐标的真实性超过80%。
我本以为她会告诉我是或不是,没想到她会报出一个百分比。
戴海燕说:“我只能确定这个坐标和目前已知的三个坐标不矛盾,至于是不是真的,无法判断。”我说:“那你能否确认一下,那个地点是否在明代的中日航线附近?”
明代的中日航线是从长崎到澳门以及福建,戴海燕那边忙活了一阵,说没错,确实在这条航线上。我说行了,这就够了。于是对郑教授点了点头,表示收到。
“现在轮到你了。”
我掏出一支笔和笔记本,撕下一张,哗哗写下几笔。郑教授接过去,也拿起一个大哥大,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走到另外一个角落。柳成绦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舔着嘴唇,跟一只亮着绿眼的藏獒似的,随时可能挣脱绳索扑上来。
“你为什么会跟着老朝奉?”我忽然发问。柳成绦一怔,他没想到我还敢主动跟他搭话。我笑道:“反正郑教授的验证还得等一会儿,你又不能对我动手,干吗不聊聊?”
柳成绦“哼”了一声,把脸转了过去。我主动凑过去,笑眯眯地说:“谟问斋公私合营之后,你们柳家南下,本与古董这个圈子再无瓜葛。父辈本来已经断掉了念想,你又何苦掺和进来?”
“关你屁事?!”他把匕首狠狠一捏。
“闲聊嘛。我听说你小时候不爱出去玩,就在家待着,生生磨炼出了一手鉴古的手法?啧,这么好的条件,干吗不走正道?”
柳成绦勃然大怒,拿刀就刺了过来:“你没得过白化病,哪能知道我的痛苦?”他满怀怒气,刺得根本没有准头,我轻轻躲过去,继续道:“别把自己的遭遇归罪给环境,没人能逼你选择,除了你自己。”
“我可没得选!”柳成绦恶狠狠地又刺了过来。我知道已经刺痛他的弱点了。一个白化病少年,在家庭、学校和社会上会遭遇什么样的压力,可想而知。他变得如此残忍、极端,恐怕都源自于此。柳成绦对老朝奉如此死心塌地,大概是因为老朝奉给了他正常社会所不能给予的东西吧!
“你觉得只有在老朝奉这里,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把人烧成瓷器,你才觉得内心得到认同?”我喋喋不休,柳成绦越来越恼怒,刀子挥得越来越快。好在他因为愤怒,手腕抖得厉害,我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勉强能躲开攻击。院子很小,我们俩只能绕着那棵大槐树你追我赶。
“你知道吗?这棵槐树是被雷活活劈死的,最能惹来怨气。你身上的那些人命,现在都吊在树上,朝下看着你呢。”我大声喊着。
柳成绦压根不信,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内心有鬼的人,总会有着莫名的恐惧。我趁机跑远了几步,高声数着:“你看,这是你的女友,那个是你的助理,挂在树梢尖上的胖子,是你那个合作伙伴吧?看到眼珠在转了吗?他们都想拽着你一起进窑去烧呢……”
也不知道柳成绦是根本不信,还是为了遮掩内心的惊慌,他大吼了一声,把匕首朝我丢过来。我头一偏,刀刃“扑哧”正刺入槐树干内。
“成绦,住手!”
这时郑教授回返过来,见柳成绦正挥刀乱舞,赶紧大声喝止。柳成绦却恍若未闻,仍旧朝我扑过来。郑教授一把死死拽住他胳膊,才勉强按住这个快疯的家伙。我背靠着槐树,微微喘着气,如果郑教授再晚点回来,说不定我就真挂在这儿了。
柳成绦刻意背对着槐树,脊背弓起,似乎在微微发抖。郑教授皱了皱眉头,不知我对他干了什么。不过他没有问详情,还是先说正事:“验证过了,小许你给的坐标没有问题。”
“很好,这样我们就处于同一条起跑线了。”我平静地说,“那么祝两位晚安,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说完之后,我轻鞠一躬,朝院外走去。
郑教授没拦着我,交易已经结束,现在即使他们发难把我弄死,也没任何意义。
柳成绦轻轻喘着气,怒视着我,却没有再冲过来。





古董局中局 第十一章 海上争锋
此时的天气状况非常好,天空几乎一丝云都没有。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在海面上。这一片深蓝色的辽阔海域波光粼粼,宛如海底隐藏着无数的珍宝,可以任君采撷。可惜的是,无论朝什么方向看过去,都是完全一样的风景。初看时令人兴奋、雀跃,可时间一长,会让人产生视觉疲劳,仿佛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再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药不是脸色惨白地扶着船舷边的栏杆,身子随着船身轻轻摇摆。我从他身后走过来,递去一瓶水和一粒晕船药,拍拍他的肩膀。药不是一言不发地把药接过去,和水吞下。昨天晚上这条船摇晃得很厉害,他是吐得最惨的一个。
“实在撑不住就先回舱室吧,躺着能感觉好点。”我说。药不是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甘心:“你怎么不晕船?以前出过海?”
我笑眯眯地拍了拍脑袋,说我这是天赋异禀。这我可是一点没吹牛,从小我就不怕摇摆和旋转,能自己原地转上二三十圈,然后走路还是一条直线。若不是家里出了变故,我的体质够格去当飞行员。
听到这话,药不是“哼”了一声,努力抿住嘴唇,估计胃里又开始翻腾。
“你从前出过海没有?”我问。
“没有。我一直尽量避免坐船,尤其是海船。我总觉得一到海上,就失去了对周围事物的控制,是好是坏,听天由命。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药不是试图解释自己的窘态。
归根到底,还是这家伙的控制欲太强了,难怪高兴受不了他。我反问道:“那你这次干吗勉强跟过来?这不自己找罪受吗?”
“我总有种直觉,福公号不只与你们许家有关系,跟我们药家也有牵连。那条沉船,隐藏的不只是历史,我必须得在场。”
“是啊,现在老朝奉的势力风雨飘摇,福公号恐怕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拿到那十件柴瓷,老朝奉还有机会号令群雄,若再失手,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搞定福公号,回去之后就可以直接把老朝奉揪出来!”
我信心十足地说道。话音刚落,一阵带着腥味的海风轻吹,把海面吹起一片片白色褶皱,有如野马在原野上奔驰时飘起的鬃毛。只有在这个时候,大海才会变得生动起来。我把胳膊搭在栏杆上,身体朝前弯去,和他并肩而立。我们俩就这么眯着眼睛,望着远方的海平线。碧蓝的天空和深蓝海面在那里交汇,我们的目的地,应该就在那条线上的某一个点。
我们的船是两天前出海的。这是一条船龄超过二十五年的老船,隶属于交通运输部上海打捞局。本来刘局与黄克武想调配一艘五千吨级的拖轮,但有关部门认为现阶段资料太少,水文不明,派遣大船有点浪费,最后只批了这么一条又老又小的船。
这条船的编号是打捞08号,吨位只有一千吨,巡航航速二十节,最高航速二十五节。它的分类属于海事打捞船,但并不具备打捞功能,因为没有大型起吊设备,只在舰尾设置了一个抓斗。潜水配套设备在船上有那么几套,但不能进行水下电焊和水下切割作业。船上最值钱的一台设备,是瑞典产的海底主动声呐探测仪,用来搜寻沉船残骸。
换句话说,这次出海,我们只能进行沉船的定位和船内打捞工作,想把福公号整体捞起来,是绝无可能的。对此我挺无奈,不过这已是在仓促时间内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因为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日本人的考察船也已出海,再拖延下去就会被他们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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