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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尤四姐
郭贵人见她神色凝重,发现自己这回真的不知死活了,顿时有些害怕,抓着她的胳膊说:“小佟总管,你能替我守住吗?”
颂银叹了口气,“您放心,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从景祺阁辞出来,赶紧强迫自己忘了,秘密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她也怕自己一个闪失说漏了嘴,到时候小命难保。
站住了定定神,放眼眺望,夹道狭长,两面红墙笔直地分割开了天幕,只看见窄窄的一溜蔚蓝。还有好些事儿要等着她干呢,她晃晃脑袋,提袍过了景运门。刚上乾清宫天街,正碰上容实从后左门出来,看见她就笑了。宫里不得喧哗,他抬手挥了挥,举止热络,像多年没见的老友乍然相逢。
他的笑容能感染人,带着点儿痞气,但是纯真自然,不像豫亲王似的,让人不得不心存提防。两个人商议定了要在人前装样子,于是没有半点抵触的情绪,颂银上前和他打招呼,“忙什么呢?”
他说:“过两天万岁爷要巡视西山,沿路的警跸要提前筹备起来,光忙这个了。你打哪儿来?”
她往东六宫方向指了指,“上四执库去了,皇后的朝珠要重串一盘,我去看看筹备妥当没有。”见他的乌纱下汗水氤氲,从袖里抽了帕子给他掖掖,“洗把脸再忙吧,大中午的,略歇一歇。”
容实却呆住了,他没想到她温柔起来是这样的,仿佛一只手在他心上挠了一下,他连喘气都快忘了,结结巴巴说:“妹……妹妹啊……”
她抬眼看他,居然含情脉脉。容实有点慌,心里突突跳起来。身后传来侍卫们的笑声,因值房就在后左门里,一探头就能看见他们。一大群光棍汉,发现上司有了艳遇,比他们自己娶媳妇还高兴,压着嗓子瞎起哄。容实晕陶陶的,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这就说明他也是有主的人了,终于和那帮混小子不一样了。
他刚想发表点诸如“你真好”、“真关心我”之类的看法,眼梢一瞥,隆宗门上闪过一个身影。他顿时又感到灰心了,原来她的体贴全是做给豫亲王看的。
“好了,走了。”他丧气地说。
她转头看一眼,轻轻嗯了声。
“你早看见他在那儿了?”
她点点头,“我出景运门就看见了,正愁找不着机会表现,这下可好,起码消停三五天。”
容实很不高兴,“今儿老太太想请你家去,一块儿吃顿饭。”
颂银思忖了下,“今儿没空,广储司盘库呢,夜里要值夜。”
“怎么老值夜啊?”他居然有了点哀怨的味道,“我找你,你总没空,那怎么处呢。”
颂银看他委委屈屈的样子觉得好笑,“处什么处,说好了装样子的,你别当真,回头着了人家的道儿,我可不管你。”
他愈发难过了,“你别这样,要装就装得像样,老把实话挂在嘴边上,人家可不傻,看得出来。”
煌煌的日头照得人眼晕,颂银手搭凉棚眯眼瞧他,人高马大的,有时候脾气还像个孩子。她叹了口气,“怎么办呢,我一直都这么忙。越是逢年过节,我越是脚不着地。你还和我处?将来独守空房也愿意?”
他说愿意,“没娶亲不也这么过吗。”
颂银斜了眼儿,说什么想和她发展,其实就是为了向家里交差,她心知肚明。也不和他打趣了,站在外头没遮没挡的,热得厉害。她拿手当扇子扇风,说了句“回见”,打算就此别过。
容实嗳了声,“过两天是你十九大寿啊,你做是不做?”
她有点不好意思,回身说:“别瞎喊,什么大寿啊,我忙着呢,没空过生日。”
“既然不大办,那我陪你过吧,我给你做好吃的。”他笑着说,“我会十八种长寿面,给你来一大碗。”
颂银倒觉得心里暖暖的了,也不忍心打击他,只说:“看吧,那天不知道得不得闲呢。”后左门里传出声音来,吵吵闹闹说得闲,“我们顶他的班儿。”颂银抿唇一笑,没再说什么,朝隆宗门上去了。
也许是头回和男的走得这么近吧,这男的又不加掩饰地表示想和你处,女孩子家,面上矜持着,心里还是有些小欢喜的。容实就跟他的名字似的,很实在的一个人,彼此说过几次话,就能判断他的性格,该直爽的时候直爽,该圆融的时候圆融。他在皇帝和豫亲王面前还有另一副练达的面孔,难怪老太太对他最大的评价就是聪明,说:“别看这二爷有时候神神叨叨的,他的脑子转得比别人快。老话说了,三岁看八十,小时候越顽劣,长大了越有出息。上回他做的灯台,手艺可太好了!看着是盏香炉,里头有个机簧,一摁蜡烛就蹦出来了。他那手木匠活儿,都赶上明熹宗啦。”能做木匠活也是优点,人要找些东西消遣就不会到处乱跑。京城里诱惑多,居家的爷们儿难得,汉人这点就比旗人强。
颂银回到内务府,坐在案前翻账册子,心情不错,笑容从嘴角泄漏出来,自己还没察觉。她阿玛在边上看了半天,“遇见什么好事儿了?”
她说没有,“我忙着呢,没好事儿。”
“没好事儿你傻乐什么?”
她愕然说:“我乐了吗?我天生就是这笑模样。”
她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述明咳嗽了一声,“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突然想起来,哦了声说:“先前六爷打发人传话,说明儿他府里要唱堂会,让你过去支应。”
她一听就不乐意了,“我当着差呢,上他府里支应什么?又没有婚丧大事,堂会也要用上我,他们家没管事的?没长史?”
述明咂了砸嘴,“让你去你就去吧,哪儿那么多话呢!你和我抱怨有什么用,我也不愿意你去。可人家是旗主子,别说你现在是从四品的衔儿,就说成亲王旗下的茂祥,察哈尔总督,一品的大章京,成亲王薨了,他还不是披麻戴孝做吹鼓手!”
旗人就是这点和汉人不一样,等级非常严明。哪怕是旗主子家没落了,官衔没你高了,你在路上见了人家还得打千儿,恭恭敬敬叫人一声主子;上亲戚朋友家吃席遇上了,你不能坐下,得搭着手巾在旁边伺候着,这是规矩,一不小心触犯了,就等着被千万人唾骂吧。因此豫亲王真有传唤,她哪怕再不情愿也得去,主子发话谁敢不从?
她低头盯着账面,嘴角往下耷拉,“那得回皇上一声,就这么不声不响去了,万一皇上怪罪,到时候担待不起。”
述明点头,背着手叹气,“咱们家上回不是收了一帮小戏儿吗,你带上,就说给主子助兴的。要是能够,最好把人留下。里头有两个长得好的,十五六了,搁在家里也要放出去的,不如送给豫亲王,好歹是个人情。”
颂银无可奈何,“这种事儿也要我办吗?这和拉皮条的什么差别?”
述明瞪她一眼,“你就和你阿玛唱反调吧,不知好歹的东西!是把自己填进去,还是送两个戏子把自己换出来,你琢磨去吧!”
这下子颂银不吭声了,原来阿玛什么都知道,他这是在想法子捞人。但凡真正疼爱闺女的人家,都不怎么愿意和宗室攀亲。这帮人权力太大,别说是个偏房了,就是个正室又怎么样?哪天瞧你不顺眼了,可能就让你无声无息地“病死”了,连冤都没处申。
她垂头丧气说知道了,“就照您说的办还不成吗。”
“你这个犟脾气,早晚要吃大亏!”她阿玛像算命先生似的给她断好了命格,见她翻着眼睛看他,又一喝,“你眼巴巴瞧我干什么?还不是为你好!”
她捂住了耳朵,“成了,我知道是为我好。那我明儿不来了,您自己盘库吧。”
述明嘀嘀咕咕说:“盘库有什么了不起,没你的时候我还不干了?”可是细一想,打从她进内务府,这两年的库都是交由她盘的,自己闲久了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
反正老父的威严不能扫地,他趾高气扬地抬抬下巴,背着手溜达开了。颂银坐在案后长叹,又得上养心殿去,又是有关豫亲王的事儿。她觉得挺烦闷的,整天来来回回这么跑,整个内务府最忙的就是她。也许等她阿玛致仕,自己当上大总管吧,底下有了员外郎,她就可以像阿玛一样了。谁见过衙门一把手累死累活的,最辛苦的从来都是二把手。
好在万岁爷没有像豫亲王似的,给她布置什么艰巨的任务。他听了十分稀松平常,嘱咐她好好办差,就把她打发出去了。
陆润送她到养心门上,她有点纳闷,“万岁爷不叫我留心听堂会的都有谁?”
陆润还是那样,笑的时候温暖深达眼底,“堂会不就是做给大家瞧的吗,要紧人不会公然出席。”
颂银哦了声,想起郭贵人先前说的话,再看他,顿感难以言表的别扭。
陆润因为自身的原因,太监总比寻常人更敏感。她略有异象他就察觉了,谨慎地低头看看自己,“佟大人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颂银很自然地微笑,“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能不认识。话说回来,每回我来陆总管都在,天天当值,比我辛苦。”
他脸上淡淡的,“咱们只伺候万岁爷,您要管着整个紫禁城上万口人,咱们的辛苦能和您比?”言罢一笑,“我听说您和容大人走得近,想是那天主子的话起了效果。”
她说是啊,“要单是六爷牵线,我还真没打算往心里去。可万岁爷有了示下,我还这么装聋作哑,主子跟前不好交代。眼下先和容实走动走动,至于成不成的,看缘分吧!”
他点了点头,“人心最重要,佟大人机敏,不会看走眼的。”
颂银又和他寒暄两句,见天色不早了,回去换了身衣裳准备出宫。





凤髓 第68章
【防盗章,明天7点前更换】容实今晚当值,她临走往东看了眼,那么大的一片区域都要他负责,他并不是一直在乾清宫,所以看不见也正常。她有时候想,两口子都在宫里当值,其实真不好。纵然相距不远,也是聚少离多,这地方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回家碰头,万一休沐错开了,一个下值一个上夜,那整年恐怕也见不上几回。所以她还是应该找个作息正常的,起码不需要整宿值夜。她回家的时候男人在,自己忙,指着另一个人有空闲,照顾家里,带带孩子什么的,容实显然不合适。
不合适……她抬起头眺望远处,在暮色里轻轻吁了口气,合适的人又在哪里呢?
小轿停在筒子河旁,她坐进去,天将黑不黑的时候蚊虫嗡嗡在耳边回旋,她拿扇子扇着,挥之不去。索性把帘子卷上,跑动起来轿厢里有风穿过,反倒不用喂蚊子了。
到了家,嬷儿们在门上迎她,进垂花门以为要开饭了,结果这么晚了,花厅里空无一人,一家子都在老太太房里,听二太太摇山振岳般的哭诉。
颂银进去先见过长辈,纳福说我下值啦。老太太示意二太太住嘴,先要同孙女说两句话,问:“今儿顺不顺利?主子一切都好?”
颂银道是,“都好着呢!”一面说着,转过头看二太太,“二婶子怎么了?常格媳妇又闹了?”
二太太不经问,提起伤心事,又掖着帕子呜呜哭起来,“二婶子命不好,遇见这么个魔星……”
颂银看老太太,老太太皱着眉头说:“常格媳妇愈发的不成话了,回娘家的时候非把孩子带走,见这里人不理会了,心里不自在,把孩子送到常格衙门去了。吃奶的娃娃,一件换洗衣裳没有,也没个奶妈子,扔下就走了,心真够硬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常格一个爷们儿不会看顾,急得和孩子一块儿哭。哪家娶的媳妇这么大主意,只有我们佟家!传出去是个笑柄,叫别人怎么看?”真是给气着了,老太太抚着胸口直喘气。颂银忙帮着顺气,才听她又说,“不要了,就说我的意思,叫常格写休书,请她娘家来人,把她的嫁妆全拉回去。着人看着,多一根线也不许带走,要是再撒泼就告官,请顺天府来断案。”
把孩子送给常格,这事确实是过了。常格在怀来,距离北京两三百里路,不送佟府偏要舍近求远,可见是有意刁难常格。颂银听得来气,心疼孩子也心疼常格。这么远的路,又是大热的天,难为谁也不能难为奶娃娃。做娘的真有这么狠心的,那么皇太后的所作所为就不足为奇了。
二太太这时候反倒不哭了,抽抽搭搭说:“这么丢人的事儿,闹出来怕不好看。”
老太太一听把炕桌拍得通通响,“都到这份上了,还要好看,早干嘛去了?就是你窝囊,半点婆婆的威仪都没有,才惯得她爬到头顶上来。这么一大家子,哪一房像你们似的鸡犬不宁?婆婆不像个婆婆,媳妇又是个上眼药、穿小鞋的积年,怎么不闹笑话让人瞧?这会子还不一气儿办了,等弄出人命官司来才踏实?你是要叫人笑一时,还是要叫人笑一世?”
二太太像淋了雨的泥胎,期期艾艾说:“我是心疼那些钱呐,娶这个媳妇儿真耗费了不老少,如今人财两空,怎么甘愿。”
“舍不得钱财,叫她套一辈子不成?是钱要紧,是命要紧?她年轻轻儿的有这份心力,我单是听着就受不住。”老太太挥了挥手,“你们两口子要忍得了,且在你们门子里解决,别闹到我这儿来,我烦听!瞧瞧这满屋子女孩儿,都没出阁,叫你媳妇弄得惶惶的,给她脸了!”
二太太被一顿数落,心里也憋着气,横下心道:“就依老太太的意思办。我也看开了,横竖落了个孙子,不算亏。”
一场婚姻,一拍两散,谁也不是赢家。老太太抱怨着:“赛家那姑奶奶是泥鳅托生的,这么爱搅浑水。咱们佟家的日子她过不惯,请她上别家受用。”转头吩咐三老爷,“你再给踅摸个好亲家,咱们常格人才好,又有出息,回头另续一房,叫她哭去吧!”
三老爷是玩家,遛鸟、养金鱼,四九□□门遍布他的足迹。他朋友多,路子也野,要找个把亲家不在话下,现说现就有,竖着大拇哥摇了摇,“二嫂子,你门儿里能清理干净,我立马给常格说一家。正红旗他他拉氏,山西布政使善泰家的小姐,识文断墨,长得比赛家姑奶奶漂亮多了。”
二太太来劲了,前头怕常格婚姻失败,走上邪路子。既然马上能有人填补,那再好不过了。
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也就是唱高调,哪个当爹妈的能撒手不管?好了,既然事儿都说定了,吃饭吧,不能为个外人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一行人往花厅去,老太太携着颂银问:“原说今儿要上夜的,怎么又回来了?”
颂银伺候她坐下,应道:“豫亲王传话给阿玛,说明儿他府上有堂会,要我过去帮着料理。”
老太太嗯了一声,“怎么个意思?堂会怎么还要你帮衬,他王府没人了?”
颂银心说自己也纳闷呢,只是不敢在老太太跟前提起宫里发生的事,怕她担心。横竖这回叫上她,应该没什么好事儿,她自己要警醒。再不济带上什么防防身,应该不要紧的。
她宽慰老太太,“人家是旗主子,叫了就得去。想是豫亲王府没有当家福晋,来了客人侍妾不方便出面。我既然在内务府,帮着料理也没什么。我自己会留神的,老太太放心。”
“去是应当的,可你到底是个女孩儿,随意登别人的门不方便。”说起这个又想到容家,嘟嘟囔囔抱怨着,“上回钱粮胡同偏让你留宿我就不高兴,我虽喜欢容实,奈何他家老太太是个鬼见愁。一大把年纪了,也没个成算。你住在他们家,他们是没什么,儿子不怕坏名声。你呢,姑娘家的多吃亏呀。”
颂银笑了笑,“那回真是病得不成,不怪容老太太,人家是好心。”
既然她不计较,老太太也就不说什么了,转而问:“你和容实是不是有什么说头了?”
旁边的让玉听见了,横插一嘴说:“瞧好了,别让人骗了。那人是个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
她说完就被老太太一顿呵斥,“小孩儿家的,懂个什么?管好你自己就是造化了。”
颂银很难把自己的境况说清楚,便含糊道:“也没怎么,就是一块儿下值,我犯了病,他救了我一把。”
老太太笑了,灯下的皱纹里都装着满意,“这挺好,一点儿一点儿来吧,越处越亲近。容家稀罕你,我看得出来,既这么,咱们要更矜重,不能让人看轻了。至于豫亲王那里,你阿玛上回和我提过,说他有意让你跟他?这个得好好想想,照我的意思是公侯王府,能不进就不进。豫亲王将来不知是个什么成就,万一……你困在后宫,一辈子就毁了。我们佟家不指望出贵妃、出皇后,只要个个嫁得妥帖,日子受用,就成了。”
她应个是,“我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自己心里也有数,您别担心我。”
一家子又热热闹闹吃喝上了,老太太不知道她心里的事,她也不能胡乱找人倾吐。第二天起来收拾停当,就往东角楼宽街去了。补儿胡同因和豫亲王府都在镶黄旗,因此离得并不远,出胡同口斜插过去,两盏茶时候就到了。
这天下雨,一早起来就阴雨绵绵。她坐在轿子里打帘看,巴望着堂会就此取消,可惜没有。到了王府前,正中间三扇大门开着,太监和戈什哈络绎往来,只不见豫亲王。
门房很快迎上来,就地打一千儿,“给佟大人请安。主子叫候着您,奴才们等您半天啦。”
她是女官,身上有官衔,所受的待遇自然和一般旗奴不一样。门房前面引路,她问:“王爷人呢?”
门房说:“后边钓鱼呢,说等佟大人来了请到园子里去。”
她回头看了那六个小戏儿一眼,“跟着来吧。”
豫亲王是和硕亲王,宗室黄带子中最高的一等。他的府邸是先帝在时赏赐的,地方很大,把镶黄旗的东北角都占完了。府后头有个池子,原先不在王府范围内,后来太后发话,说王府格局不好,处在火位上,该引水平衡。于是豫亲王上疏奏请,皇帝碍于面子点了头,其后池子便圈进了围墙里,成了王府花园的一部分。
皇城根下的都知道,富户可以叠假山,可以开挖鱼池,但没谁把天然小湖泊圈成自留地的。颂银是头一回见识王府,王府的规格之高,也令人乍舌。黑柱灰墙,上覆绿琉璃瓦,檐下是五踩斗栱、和玺彩画。她见到的不过是后寝殿,据说正殿设宝座,更加雄伟气派。她在宫里遇上豫亲王时,对他一直只有个大概的认识,就知道这人是他们的旗主子,身份尊贵。但到了宅邸才真正明白,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雨势缠绵,奇怪夏天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天气,没有电闪雷鸣,就那样不大不小地下着。她跟随门房进花园,这里一树紫薇,那里一丛扶桑,这个花园是生机勃勃的,打点得十分繁茂。沿着堤岸走,岸边的兰花叶子打湿了她的裙角。抬头看,远处有个人站着,一手打伞一手垂钓,办堂会的当天还有空在这儿消遣,难怪用得上她。
她回头张望,几个小戏儿列着队,规规矩矩跟在她身后。她领她们上前,钓鱼的人偏过头来看,白净的脸上眼眸深沉,没有说话,唇角紧抿。
钓鱼忌讳边上有动静,会吓得鱼不肯上钩的。颂银小心翼翼蹲了个安,只动嘴不出声儿,“给主子请安啦。”
豫亲王看明白了,点了点头。
她往后指了指,“我带了六个小戏儿来,是我三叔上回买的,嗓子不错,能唱。回头让她们唱一出,给爷助兴。”
这回说得有点长,他没弄懂,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做口型,“什么?”
颂银又重复了一遍,把六个女孩儿拉过来,比划着说:“这个……小戏儿,给爷解闷。”
这豫亲王不知道真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装傻,只管摇头。颂银没办法了,站在那里发愣。结果他把一个耳朵递了过来,她赶紧又说:“我门家买的几个女孩子,会唱戏,唱得可好了。我阿玛叮嘱我,主子办堂会不能空手来,要把她们带来,请主子过目。主子回头听听,要觉得还行就留下吧!市井里出来的孩子,能进王府是她们的福气。”
这回他听全了,视线在那几个女戏子中间游走。一个一个地看过来,身段不错,脸盘儿也长得标致。再看二银一眼,她虽卑躬屈膝着,气度和这些人是不一样的。女孩家贵重的就是这个,这是娇养和贱养的区别,深入骨髓里,然后在岁月中慢慢挥发的的一种态度,会伴随一生。
小家子气不惹人喜爱,因为越无能,越爱斤斤计较。颂银这样的呢,什么都不在乎,又什么都办得好,这才是本事。他对她确实刮目相看,反正见了她,心情会变得好一点。虽然她对他这个主子表面恭顺,背地里恨得牙有八丈长。
他别开了脸,“用不着,我府里不缺人伺候。”
颂银眨了眨眼睛,“不是伺候的,是让她们唱戏给您听的。”
他轻轻一笑,戏子除了会唱戏,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女人。述明的用意他知道,古来戏子就是供人玩乐的,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对男人的了解还不够深入。
至于颂银这里呢,其实她什么都懂,但必要的时候就得装一装。太精通世故了不好,会把自己的后路给绝了,反倒是不怎么开窍的样子,人家对你的容忍性也会大一点。
她留神避讳,所以笑得很纯真。他也没有点破,含糊着,让门房把人带下去了。
他继续钓鱼,颂银看了看他身后的银盆,盆里装水,养了两尾小鲫鱼,是他之前的成果。她是来支应堂会的,可他不发话,也没人领她上戏台去,她只有在这里干等着。
细雨沙沙,落在湖面上,激起万千涟漪。天闷热极了,鱼会浮上来换气。她踮足看,水面上出现了两摊黑脑袋和鱼嘴,为数还不少。可都光顾着喘气了,还有兴致咬钩吗?她觉得纳闷,摸了摸鼻子,忽然打了个喷嚏,回神一看,把满湖的鱼都给吓跑了。
湖面上转眼空空如也,豫亲王气恼地调过视线瞪她,她哎呀了声,“一个没忍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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