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潇湘碧影
徐景昌问:“求什么情?”
福王道:“还有什么,免了他们家的哭灵呗。至少叶郎中家的得搁家里,不然她跟着没了多不好。”说完就掉头往南书房去了。
圣上正为私自打了阁老不自在,朝臣看他的眼神忒怪。自己也知道那样迁怒老臣有些过,只当时心情不好,就发作了出来。心里早后悔了。此刻福王又进来求情,圣上更同情叶阁老了,忙问福王:“叫了太医不曾?”
福王道:“已是叫太医跟着去了。我瞧着叶郎中的夫人不大好,才来同父皇说此事。母后她……前些日子教导我,叫我既是交了朋友,就要待人真心。我想着那臭丫头凶归凶,可毕竟还小,要是没了娘,怪可怜的。”
圣上有些哀伤:“你是物伤其类了。”
福王低落的道:“是。她娘和我娘一样疼孩子。”
圣上忽然想起往日太子跟他戏说叶府阁老夫人与郎中夫人如何比着惯孩子,又看着瘦了一圈的福王,道:“罢了,免了他们家的人进宫吧。叶郎中与叶编修都回家去侍疾,赏两个太医在他们家住几日。从上到下都看看。”
求完情,福王还立在一边。圣上又问:“怎么了?”
福王的眼泪吧嗒吧嗒掉:“爹,我想我娘了。”
圣上哪里听得这话,把福王搂住,父子两个抱头痛哭,太监宫女劝都劝不住,只得飞奔去找太子了。
陈氏等人还在来家的路上。叶家几乎炸了营,从陈谦起,全集中在了上房。几个小的茫然不知所措,看叶阁老以及庭瑶庭芳哭,也跟着哭。唯有陈谦还算冷静,悄悄对自己的小厮吩咐:“着人去问,东院今日有哪些人走动,有哪些人进出。此事透着蹊跷。”
看着小厮悄悄退了出去,庭芜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姨娘,她姨娘……趁着家里乱,在院子里窜了几天。只说散心,会不会被怀疑?会不会跟她有关?
老太太等人马上就要回来,庭芳稍微冷静了一点,沉声吩咐:“给我搜!从厨房到东院,所有地方都搜一遍,不可能好端端的就出事,一定有人趁机喂了什么!”
庭芜几乎惊的撅过去,若是她姨娘……是她姨娘……整个周家都要偿命。姨娘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叶家的下人吓的寒毛都炸了,没头苍蝇一般乱窜。在东厢与大厨房之间来回翻找。所有人都只能配合,连平时最磨牙的孙姨娘都乖乖的单身站在院子里,任凭仆妇四下乱翻。却是什么都没有。小八还在吃奶,谁有供他吃其它的?小八的一应动用之物,齐齐查过,皆无可疑。庭芳依旧觉得不对,可没有任何线索。
庭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跟着难过起来。虽然她很少去逗小八,但那毕竟是亲弟弟。忽然间就这样了!她今天溜去看周姨娘时,小八还好好的趴在窗口玩,还朝她笑。眼泪扑扑的掉,祈求着上天放过小八一回。
小八身体滚烫如烙铁,庭瑶等人心急如焚。好容易郎中被安儿拉扯的跌跌撞撞进门,还没站稳,就急忙拿手伸到小八的脖子上,却是已经无力回天。
郎中登时吓的魂飞魄散,慌张的道:“不关我的事,他他他是……关格之症!”看了一眼小八,解释道,“是肾气没了,老天爷要收的。”
庭芳难以置信的道:“急性肾衰竭?”怎么……可能……是因为早产的缘故么?
郎中听不懂,跳着脚道:“总之这个病……嗳!都是命!”
叶阁老看着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小八,摸着他的脸蛋道:“是爷爷惊着了你么?”说完,又趴在床.上痛哭。整个上房压抑的可怕。
陈氏是徐景昌背进来的,她早就走不动了。被徐景昌放下来后,软倒在小八跟前,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儿子抱在怀里。小八似是感觉到了母亲的味道,呜咽了两声,就再没了声息。
不计其庶 第177章 喵喵喵
陈氏初抱小八时,是滚烫的。可是抱着抱着,小八就开始变凉。陈氏还高兴的对大伙儿说:“他退烧了!是不是要好了?”
叶俊文蹲到地上,把妻子搂在怀里,含.着泪,嘴唇抖的发不出声音。人生三大悲就有中年丧子,叶俊文心中的痛并不比陈氏少。他虽然带的不多,因外头事多繁杂,没空逗弄是真的,可并不是不疼小八。他对于唯一的嫡子,充满了期盼与希望。不喜欢陈氏,可是不得不承认陈氏教出来的孩子确实各有所长;讨厌庭芳张扬的性格,更不能否认庭芳个人素质之卓绝。所以小八将来一定很可爱,一定很聪明,一定……叶俊文胳膊收紧,把陈氏以及死去的小八都圈到怀里,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上房登时哭做一团。粉.嫩的小团子,跟谁都无冤无仇。叶家最小的孩子,殒命归天。在婴幼儿夭折率极高的古代,叶家强悍的基因保证了十四个孩子的存活,十五去一,已是极高的概率了。可是对没有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叶家来说,这样的打击,足以让人崩溃。
怀中的婴儿逐渐变的冰凉,陈氏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小八没气了。软倒在丈夫的怀中,只剩下木然。杨安琴见状不好,用力掐了一把陈氏,厉声喝道:“阿满!醒来!”
剧痛刺激着陈氏的神经,陈氏被拉回了一点点神思,眼睛开始蓄水。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倾泻。老太太赶紧把小八抱走,叶俊文将陈氏调转了个方向,死死的抱紧。
太医简直不忍再看,此时叶阁老的长随请回来的刘太医也来了,两位太医加一位民间郎中,彼此对望,都只能叹气。早产儿原就难养,赶上这样的病症,只能说天命。郎中朝两位太医行了礼,也不忍心要诊金,悄悄走了。两位太医则尽责的守着,等众人哭声渐歇时,悄悄给叶阁老看了一回,就一左一右蹲在地上,等着瞧陈氏。
叶俊文到底冷静些,看到陈氏已是半昏迷状态,忙请太医整治。丧子之痛,还有什么好诊的?摸了脉,低声在边上商议药方。不多时,刘太医把药方交给了越氏——死侄子跟死儿子不同,越氏肯定是最镇定那个。果然越氏接过药方,就擦了泪,一路小跑去外头吩咐人煎药了。
越氏回来时,陈氏彻底晕了。便劝道:“还是扶回床.上吧。大姑娘和四姑娘,你们都守着娘,寸步不离。”时下妇人丧子,怕她们撑不过,都是叫其余的孩子跟着。妇人看到还活着的孩子,不舍得丢开,就能活命了。否则死了独子,半数儿都是要跟着去的。
叶俊文闻言,亲自抱起陈氏,回去东院。大房的孩子们也跟着往回走。到陈氏卧室,庭瑶抬头看到杨安琴画的小八与庭芳,哭着寻了条凳子,爬上把画摘下。一点点卷好,不能让她娘看见。卷好后不舍得撒手,抱着画卷缩在角落里,泪流成河。
庭芳无能为力的跪坐在陈氏身边。陈氏哪怕在昏迷中,也不时有泪水流下。庭芳拿着帕子,一点点擦着。心被揪着痛,痛死去的小八,也痛陈氏的命运。
庭芜趁人不注意,溜到东厢。见周姨娘趴在窗子逢上看正房的动静,脸上掩盖不住的得意。登时火起,冷笑道:“倘或将来我被人欺负,您老去夫家打门?”
周姨娘回过头,没好气的道:“你个傻.子,跟四丫头耍几日就被她哄了。一个奶娃娃,你又知道他能替你出头了!你不是还有亲.哥哥么?”
庭芜心中的万般道理都被堵在心中,她发觉自己没办法跟周姨娘解释那么许多,因为周姨娘根本不可能听的明白。便怄气道:“你以为小八没了,大哥就能出头?”
周姨娘道:“不然呢?太太还能生不成?”
庭芜用手指了指西厢:“你觉得夏姑娘如何?”
周姨娘脸色变了变。
庭芜又道:“二哥哥已在外书房议事了。”
周姨娘不懂:“外书房议事?”
庭芜漠然道:“四姐姐荐的,四姐姐不喜欢大哥哥,大哥哥就到不了老太爷跟前。姨娘是觉得爹爹比老太爷还厉害么?”
周姨娘嗤笑:“你四姐姐一个姑娘家,又能如何?过几年就嫁出去啦。”
庭芜冷笑:“二房三个嫡出,干不过大哥哥一个?长房又如何?咱们抱团都来不及,小八没了你好意思笑!”说着就怒气上涌,“好,我不说那些。我只问你,你高兴的都不消掩饰,是真觉着太太奈何不得你?你可别忘了,除了亲生,她还可以过继!现二房三个嫡出,出个小的挑大房的血脉不行么?还可以叫夏姑娘生了,把夏姑娘打发走,赔爹爹一个更好的,自家亲自抚养。你就这么胜券在握?”
周姨娘的脸色开始发白。
庭芜快气死了,她就知道周姨娘会幸灾乐祸。损失一个男丁,对谁家都不是好事。你还高兴!你还笑的出来!作死呢?八成还要挑唆亲儿子什么大房又只有你一根独苗了,别叫太太哄了去之类的话。叶阁老可是亲口说过要留庭芳在家,逼急了庭瑶庭芳出手干掉庭树,让庭芳坐产招夫,不!行!么!?
周姨娘不确定的道:“太太没有这么厉害吧?”
庭芜严肃的道:“你觉得大姐姐是善茬儿?还是觉得四姐姐很好惹?”
周姨娘撇嘴:“两个姑娘,也把你吓成那样。”
“呵呵,”庭芜道,“不提两个姑娘,还想周家被砸一次么?”
周姨娘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脸上还是充满了不忿之色。良久,又转了颜色:“反正现在大房就只有你大哥哥了,我就高兴!”
庭芜听到这话,只觉得气血上涌,怒火抑制不住的往外飚:“你高兴个屁啊!我和大哥哥兄弟没了!没了!你再笑一声儿,别怪我不认你这个亲娘!”说完自己气的差点呕血,一甩帘子跑了。边跑边拿袖子抹眼泪,大哥怂亲娘蠢,嫡母当她不存在,四姐姐将来不知嫁到何方,她将来靠哪个去啊!你们就不能争气一点么?一点都好!混蛋!都是混蛋!!!
宫里出来了个太监,传圣上口谕,叫叶家人不必进宫哭丧,在家伺候阁老。回去时,带了小八亡故的消息。圣上一听,动了恻隐之心,又愧对叶阁老,便道:“叶典仪本该打死,如今且饶他一命,罢了他的官职,叫他回去好好伺候叶阁老,学学什么叫忠孝之义!”
左右领命而去,到了诏狱,也不为难叶叶俊民,只把已受过两回刑的他提出来,随便喊了几个兵丁,扔回了叶家。
叶家正一片愁云惨雾,门房忽见浑身是血的叶俊民被丢进来,唬了一跳。来不及询问,就对着送来的人连番作揖:“几位大.爷辛苦了,劳你们走一趟,小的没什么好东西孝敬,且请大.爷们喝点子酒。”说着,往领头的那位手里塞了一块金子。门房是个肥差,尤其是大门口的,常有官客来往。像叶家门第,几乎每日都能捞到打赏。可做门房的最要紧是得有眼力介儿,该吐出去的时候吐的干净利落,哪怕回头报账都行。
一块金子非常值钱,兵丁抛了抛,觉得不轻,冲门房笑了一个,带着人跑了。门房才指挥着众人把叶俊民往里抬,又着人去回老太太。
老太太心情非常糟,才被人劝的止了哭,此刻听到叶俊民被送回来,连连冷笑:“小八倒成就了他!”
叶阁老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老三是他儿子,却不是老太太的。为了老三个庶子,叶家好悬没被翻了个儿,心里怎能不恨?没有老三那一遭儿,小八未必会死。老太太焉能不恨?连他自己都恨!怎么就养出这样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把后院库房里腾出间屋子,关进去。”
老太太犹不解恨,冷哼一声。
叶阁老道:“圣上都饶了他,我们家不好喊打喊杀的。关好了他,叫他在里头发疯去。”又吩咐下人,“只许给他正经书或佛经,叫他闲了就给我抄书!一日三餐也不消给好了,旬月一回肉,好生吃几年素败败火。”
老太太阴测测的补充了一句:“不许跟他说话儿,谁要跟他说话,就叫他同他叶俊民作伴去!”憋不死你丫的!不弄死你,行!叫你没肉没女人坐一辈子牢!好色是吧?对着墙去色吧你!你.妈x!
上头正乌云罩顶,谁也不敢触霉头。麻溜的在库房角落腾出一间朝北的角落。库房是五大间结构,但因要放东西,就隔了几个小间。不到一丈的长度,只有三尺宽的门脸儿,又狭小又阴暗,极不利于养伤。可有什么办法呢?叶俊民的生.母刘姨娘半个字都不敢说,同李姨娘缩在角落,当自己就是柱子家具。
把叶俊民丢进隔间,下人来回事时,老太太又补了一句:“把窗子都钉死了,只留个送吃的洞,并马桶能出来。”
刘姨娘差点哭出来,被李姨娘拉了一把,硬忍了。叶阁老闭着眼,良久,才说了一句:“把庭琇挪到我们院里来吧。”
不计其庶 第178章 喵喵喵
陈氏才睁开眼,庭芳就发现了,轻轻唤了声:“娘。”
陈氏艰难的爬起来,沙哑着嗓子问:“小八呢?”
庭芳有些摸不准陈氏的神智是否清醒,含混着说:“在老太太屋里。”
陈氏无力的倒回床.上,抱着一丝希望问:“神仙……有没有跟你提过小八?”
庭芳道:“只跟我说过你会受磨难,会长命百岁。”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么?”陈氏想起小八出生后,庭芳就得神仙点拨教她神仙操之事,“我命里无子,对吧?”
庭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氏又道:“既然注定没有,何必又来一遭?”
庭芳只得劝道:“我以前听人说过,总有些犯了小错的童子,叫罚到凡间来。或是上头觉得惩治够了,叫他回去了也未可知。”这个说法流传已久,不过是安慰之词,但很多孩子夭折了的父母选择相信,以告慰自己的心灵。
陈氏呜呜哭着:“四丫头,你替我问问神仙好不好?问问小八去了哪儿?问问他过的还习惯?”
庭芳替陈氏擦着泪道:“好,改明儿我遇着了问问她。”肯信有神仙就好!庭芳悄悄松了口气,过两天再编个看着靠谱的谎话来哄陈氏吧。
陈氏哭了一阵,又问:“什么时间了?”
庭芳答:“卯时了。爹要点卯,故已经出门。圣上许了他们的假,今日点个卯做个交接就回来。”
“你怎么不去睡?”
庭芳道:“我跟大姐姐排了班,她白天我晚上。”又朝炕上努嘴,“小七跟着我,二姐姐跟着大姐姐。我看她实在困了,才放到炕上。”
陈氏又问:“我仿佛一直听到有人在哭,是你在哭么?”
庭芳道:“都哭,爹还哭了好一阵呢。”庭芳想了想,觉得对于古代女人而言,丈夫非常重要,便又替大老爷说话,“爹难过的饭都吃不下,一直抱着你哭。”
陈氏的心里果然受用了一丝丝。只是想着儿子,依旧难过。自己抹了泪,就对庭芳道:“你去睡吧,我没事了。”
庭芳哪里敢走,她和庭瑶,至少得一个寸步不离,不然陈氏一个想不开就没了。
陈氏摸了摸庭芳的头发,道:“你别怕,我不会死的。上回生小八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有后娘就有后爹,小八都没了,我再死了,你们姐妹到夫家,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你爹只疼儿子,我知道。”
庭芳好悬又哭出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忍住了。
“去吧,我真没事。”
庭芳缓了好一阵儿,脱掉鞋子,爬上了陈氏的床。缩在最里头,抱着陈氏的胳膊道:“我跟娘睡。”
陈氏一方面心疼庭芳熬夜,另一方面希望庭芳睡着了能遇着神仙,横竖自己睡不着,便又坐起来,靠在床头,轻轻的拍着庭芳,哄她入睡。
庭芳这几日确实累的太狠,沾枕即眠。庭瑶说是跟庭芳交班,回到房里哪里睡的着?枯坐到天亮,先去叶阁老处看了看,又回到陈氏卧房,正好与坐在床头的陈氏眼神相对。
庭瑶忙到陈氏跟前问道:“娘……你还好吧?”
陈氏点点头,指着墙上空白一处:“画呢?”
庭瑶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陈氏道:“我想看看。”
庭瑶犹豫了好久,拗不过陈氏的坚持,只得把画翻出来,递到陈氏手中。陈氏拉开画卷,伸手在小八的画像上来回抚摸,很久很久,才道:“你四妹妹说,小八或许回天上了。你说,是真的?还是她胡说呢?”
庭瑶只得忍痛道:“娘还记得她写的那两本书么?”
陈氏点头。
“我先前就想说,只混忘了。”庭瑶道,“只怕四丫头不是遇着神仙,她原就是神仙,不知什么缘故下凡。既她说小八回去了,那便是回去了。”
陈氏心中猛的一跳,声线都抖了:“那她也是要回的?”
庭瑶忙道:“都说状元公是文曲星下凡,长命百岁的状元也是有的。或是老天派她来传道授业的,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想……”庭瑶编着瞎话,“小八没准儿就是看她下来办事,跟着凑热闹。结果被发现了,便拎回去了。陈恭不也常常背着舅母淘气,被拎回去了么?”
庭芳睡的很不安稳,只起不来。迷迷糊糊听到陈氏与庭瑶的对话,觉得庭瑶说的太对了。索性闭上眼,翻个身继续睡。只待醒来后,装作遇到神仙,陈氏听到她说的跟庭瑶说的对景儿,就想开了。毕竟陈氏对孩子的疼爱不含任何杂质,不像很多父母总想在孩子身上图些什么。单纯如她,骗她小八过的好,也就差不离了。
未时二刻,庭芳揉着眼睛醒来,就看到老太太并杨安琴都坐在炕上,气氛很压抑。杨安琴看到庭芳冒了头,勉强扯出个笑模样:“你醒了?”
庭芳还有些迷糊,心里只记得要骗陈氏的事,忍着剧烈的头痛,用尽理智说了句状似没头没脑的话:“小八回去了。”
陈氏一惊非同小可,忙问:“回哪里了?”真的是天上的童子么?真的不是死……了么?
庭芳勉强编着谎言:“被揪回去的。”说完,只觉得心中疼痛难忍。她可以骗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她知道没有什么回天上,小八就是死了而已。她的弟弟病死了,她却无能为力。
古人还是迷信的,他们相信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连老太太都追问:“谁揪回去的?”
庭芳才反应过来,合着屋里不止陈氏。稍微顿了顿,才道:“什么揪回去?”
陈氏见庭芳清醒了,越发信的实诚,她本就宁愿相信小八有来历,谁又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没了呢?见庭芳说的与庭瑶的猜测合上了,心里满是怅然,到底没那么伤心了。
老太太孙子多,打击比陈氏略小一点,见陈氏缓了过来,跟着松了口气。心里还惦记着叶阁老,嘱咐了几句就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越氏再能干一个人也处置不了。譬如把庭琇挪出来,以及把秦氏关在屋里的事。家里没说苗秦氏的处置,但苗秦氏是个明白人,不敢出去叫人看见,主动自己把自己关了,果然叶家忙起来就把她忘的干干净净。
待老太太走后,就只剩屋里几个人对望无言。能说什么呢?所以的安慰都是苍白。有些常规的劝法,例如加把劲再生个哥儿的话语,道理是那个道理,至亲之人感同身受下,根本说不出口。庭芳只得趴到陈氏的身上,再次沉默。
杨安琴才从外头回来,圣上免了叶家的哭灵,但没提杨安琴——估计是想不起来。既然没提,她就得去。这会子有些撑不住,就在炕上歪着了,也不说话,就静静的陪着。好一会儿,陈氏才道:“罢了,嫂嫂先去睡吧。四丫头你还睡不?”
庭芳摇头。
陈氏道:“都不用担心我,既然小八要回家,咱们也不好拦着不是?”忽又想起庭瑶的那个比喻,竟是觉得有些好笑,“调皮的孩子,被揪回去不会挨打吧?”
庭芳可笑不出来,蔫儿吧唧的趴着。
杨安琴干笑道:“何止,二十藤条,妥妥的。”
陈氏又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庭瑶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粥和几个小菜,后面跟的仆妇手里还提着个大食盒。庭瑶对庭芳招招手:“来,吃饭。”这货饭量大,她吃的香,能勾着陈氏多吃点。
庭芳没什么胃口,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床.上滑下来,又爬到炕上,乖乖的坐在炕桌上。庭瑶放下托盘,又把陈氏扶到炕桌的另一边,她自己和杨安琴坐了剩下的两边。食不言。
饭毕,陈氏放下筷子,对庭瑶道:“方才你妹妹梦见小八了。”
庭瑶怔了怔。
陈氏道:“她说小八回去了。”
庭瑶有些恍惚,她随口编的话,竟是真的么?不免又问庭芳:“小八有说什么没有?”
庭芳道:“我没梦见啊!”
庭瑶又看陈氏。
陈氏道:“你醒来的时候说小八回去了。”
庭芳故意道:“我不记得。”
杨安琴忙劝道:“都是托小孩儿传个话,未必就让她记着了。”
庭芳就是知道猜的比听的更让人相信,才装忘了的。尤其是她当时不甚清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更容易取信于人。方才陈氏就信了,现在的重点是让她坚信不疑。见庭芳死活不承认自己梦见了小八,陈氏在不断的心里暗示下,终是彻底信了庭瑶编的话,影响到庭瑶和杨安琴也信了。唯有庭芳,还是很低落。气氛渐渐松弛,陈氏待撤了饭桌,就对胡妈妈道:“小八的那幅画儿,该挂着还挂着。我.日日看着他,心里好受些。”
小八的画像又挂回了原处,疲倦的陈氏带着同样疲倦的女儿们睡了。杨安琴自回房,陈氏正房又安静下来。
大老爷原是在家的,只是不好意思跟舅嫂共处一室。见杨安琴走了,便从夏波光屋里出来走进了陈氏卧室。抬头望见小八的画像,目光便不舍得移开。眼睛一直盯着画,脚步慢慢移到椅子上坐定,烛光摇曳中,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画,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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