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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凡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一叶苇
地下停车场的车位是固定的,柳侠的车位就在28号楼的下面,当时觉得四条白线圈一个方框就要两千块简直是抢劫,现在倒觉得这个做法真不错,当初买得起这个小区的都是暴发户,现在这些人都更有钱了,很多家不止一辆车,如果车位不固定,每次停车都是个麻烦。
地下一层除了是停车场,周围还有一圈单独出售的储藏室,相当于煤棚,当时要价从五千到一万不等,柳侠和售楼部的经理磨了半天,也没能搞掉一分钱,心里十分不乐意,却还是选了一间他觉得位置最好、同时也是面积最大的。
因为这套房子当初是为和周晓云结婚买的,柳侠过去的几年都不愿意想起这套房子,不过做为主人,柳川把房子装修好以后,还是把钥匙给了他,只是柳侠从来记不住要带,今天也一样。
柳侠站在空旷的底下停车场,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他当初狠下心买这套房子,就是为了结婚后柳岸还能理直气壮地继续和自己住在一起,可柳岸到现在都还没见过这套房子,而且因为自己的婚姻和这套房子,柳岸在他背后,一个人的时候,会难过成什么样呢?柳侠现在都不敢想象猫儿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就是因为这些,他才会突然得那样严重的病吧?
柳侠看了看那辆漂亮威风到无法描述的大越野,又看了看自己买的大储藏室,心想,还好,现在都是你的了。
记得去年一次他回来,曾广同给了他几箱好酒,说自己喝不完,让他带回来给柳川应酬用,其中有两箱是法国葡萄酒,柳侠好像在什么杂志上看过一个保健知识,说适当喝点葡萄酒可以助眠,他就想进储藏室给柳长青拿一瓶,走到门口,才想起自己没带这里的钥匙。
好在,家里也有葡萄酒,柳川在原城的战友来家里玩的时候带的,两个人劝着柳长青喝了一杯,说这样容易入眠,睡一觉起来,晕车应该就能好了。
柳长青现在真上了年纪,没什么脾气了,孩子们让喝葡萄酒他就喝了,喝完就去卧室躺着等瞌睡降临。
柳川刚才在电话里已经知道柳侠今天来是干什么,就让他先分别打电话,他知道的其中有两个人好像这周都不在原城。
柳侠看了看好像十分疲惫的柳长青,出去坐在沙发上,开始挨着打电话。
第一个是发改委的郑主任。
这个郑主任最早是由何清明电话帮柳侠引荐的,见了面后,郑主任对柳侠很不错,第一次就给了他原城环城高速的工程,就是去年年前孙连朝和浩宁他们干的那个。
去年国庆节后,柳侠回了一趟京都,带了点土产去家里看望杜远鹏,两个人正说话的时候,杜远鹏接到郑主任的电话,他和郑主任说了几句公事,就说柳侠正好在他家里玩,把电话给了柳侠,让他和郑主任聊几句,从那以后,郑主任对柳侠就更关照了,柳侠正在准备签的几个中原省的大工程,都是郑主任从中间给牵的线。
去年春节前,柳侠本来计划从中南省回来后去拜访郑主任,送些节礼的,可是腿意外受伤,就没去成。
后来柳岸要求代替柳侠去,可柳岸太年轻,柳侠怕郑主任觉得被轻慢,就由三哥柳川代劳了,春节后,因为柳家岭不通电话,柳侠和郑主任之间的联系也一直是又柳川在来回转达。
柳侠上次来原城,郑主任去海都了,这次来,他必须当面拜访一次,否则就太失礼了。
打了三次都没人接,柳侠忽然想起来,自己换了新手机,号码也换了,赶紧又用柳川的电话打过去,这次,响了一下就被接起来了。
听说柳侠在原城,郑主任挺高兴,不过他今天一天都有会,没时间和柳侠见面。
有杜远鹏这一层关系在,郑主任和柳侠之间一直处的比较实在,郑主任如果说有事,那肯定就是真有事,而不是在故意抻着柳侠,所以柳侠并不担心,他和郑主任说好了,有时间大家再约。
接下来的两个电话果然如柳川所说,两个甲方负责人都不在原城,一个在京都,一个在春城,不过,京都的这个明天就回来了,柳侠和他约了明晚上的饭局。
春城的周五中午的飞机,柳侠和他约了周五晚上吃火锅,这位说过自己可以一天三顿吃火锅都不带烦的。
这个高局长最后才跟柳侠说,他正想给柳侠打电话呢,合同可以签了,他让柳侠现在就可以去他单位,他给马上单位的分管领导打电话,柳侠非常高兴,说他四十分钟左右到。
刚把电话还给柳川,柳侠自己的电话又响了,是楚凤河,他刚才去王君禹那里拿药,知道柳侠出来了,想和柳侠见个面,柳侠和他约了星期六。
结束了和楚凤河的电话,柳侠进主卧看了看,柳长青已经睡着了,柳川靠在父亲身边,也在打盹。
他昨晚上值班,被两个打110报警的电话弄得一夜没睡,而那两个电话最后被证明都是恶作剧,柳侠今天早上打电话时,柳川就是正在外面劝导几个愤怒的干警,没听到手机响。
柳侠一进来,柳川就睁开了眼。
柳侠指了指柳长青,用口型问柳川:高局长叫我现在过去签合同,咱伯咋弄?
柳川慢慢地下了床,拉着柳侠出来:“我跟你去吧。”
柳侠看柳川:你去干啥?
柳川说:“你出去,咱伯不放心,我跟着,回来给你做证嘛。”
柳侠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点了点头。
柳川把一套家里的钥匙放在客厅茶几最显眼的地方,又写了张条子压在下面,告诉柳长青柳侠要去签合同,自己陪着他一起出去了,才跟着柳侠出来。
双方都是懂行的人,重要的细节问题提前又已经沟通过,所以合同签的非常顺利,柳侠拿着合同书出来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
柳川问:“咋不请人家吃个饭?”
柳侠说:“人家说中午已经和其他人约好饭局了。”
柳川说:“那正好,咱回去陪着咱伯吃饭。”
他话音未落,手机响了,是一个不认识的座机号,柳川疑惑地接起来:“喂,哪位?”
柳长青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我孩儿,您伯,我这儿搁街上闲转咧,怕您回来找不着我,就给您打个电话,我想再转会儿,您俩找个地方吃饭吧,不用管我。”
柳侠一听柳长青在外面,有点急了,趴在柳川肩上对着电话说:“伯,你,你没走老远吧?你可别摸丢了啊。”
柳长青笑起来:“幺儿,您伯虽说老了,还不至于恁没成色,找不着地方,大不了打的回去,哪儿就能丢了咧。你跟您哥吃饭去吧孩儿,待见吃啥就吃啥,不用惦记我。”
“哦,那中,那你一会儿早点回去,三哥俺俩吃完饭也早点回去。”
看着柳川合起了电话,柳侠还是不放心:“咱伯不会丢吧?”
柳川把他往车里推:“咱伯去过哩地方比你多,你丢了咱伯都丢不了,走吧,带你去吃点好哩。”
二十分钟后,柳侠看着原城市邮电局的大标牌,有点懵。
柳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个信球孩儿,还楞啥咧?你不想猫儿是不是?”
柳侠撒腿就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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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侠和柳川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三点出头了,柳长青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里的唐僧师徒打盹儿。
柳川给这个房子买的是一套非常宽大的真皮转角沙发,此时,不知道是因为柳长青坐的姿势不对,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柳侠和柳川同时感觉,父亲居然那么苍老瘦小。
早上在车上时的感觉再次涌上了心头,柳侠刚刚振作的心情忽然又沉了下去,他偷偷深呼吸了一口,过去坐在柳长青身边。
柳长青睁开眼睛,短暂的迷蒙之后,问柳侠:“合同签了了幺儿?”
柳侠点头:“嗯。”
柳长青问:“那,人家叫啥时候开工?能腾出人手不能?”
柳侠说:“这个工程能,孙工那个小队手里的工程马上就完成了,正好接上这个,我再给他抽个人过来就中。
就是那个公路桥,原来说的是七一以后进驻工地,将我给甲方打电话,他们说可能得提前,五一以后就得开始作业,这个工程就沈工、卜工、苌工跟我能干,他仨现在都过不来,可能我得上。”
他刚才和柳川吃饭中间,又给公路桥项目的甲方打了个电话,他就担心对方会工期有变,结果还真被他猜了个正着,对方说他们正想打电话找他呢。
柳长青闻言点了点头:“工作是大事,要真人手不够,你就干吧,不过你哩腿还不敢使着,到时候尽量小心。”
柳侠说:“我知,我就是设计指挥协调,重活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柳川端着两杯水过来,坐在柳长青另一边:“伯,你晌午吃哩啥?”
柳长青说:“热干面,还要了一盘小菜,幺儿以前成天说热干面好吃,今儿正好看见个店,我就尝了尝。”
柳侠问:“好吃么?”
柳长青说:“好吃,您妈要是出来,我就带着她也来吃一次,就是我不会开车,每回出来都得叫您来回接送,老麻烦。”
柳川说:“这有啥麻烦咧?俺妈您俩要是愿意来原城,我天天带着您俩吃新鲜。哎,不过,伯,你也能学开车啊,国家规定哩学驾照年龄是七十岁,你还能学咧。”
柳长青连连摇头:“老啦,不中了,我就算学会,您妈也不敢坐了,要是早十年咱有车还差不多。”
柳侠扒着柳长青的肩膀晃:“学呗学呗伯,我教你。”
“我就是说笑话咧,您俩咋就当真了。”柳长青笑着说,然后忽然转了话题,“哎,川儿,这都三点多了,你不去上班?”
柳川说:“夜儿黑值了一夜班,今儿稍微放松一点没事,我一会儿就去。”
柳长青说:“公家哩差事,还是经心点好,你去吧孩儿,小侠俺俩搁家咧,没事。”
柳川听话地站起来,走过柳侠身边的时候摸了他脑袋一把:“搁家听话哦,敢气咱伯回来腿打折。”
柳侠本来是坐着的,被他一摸就秃噜着躺了下去:“我这么好,咋会气人?”
柳川笑着摇摇头,拎起外套出去了。
柳长青看看跟小孩儿一样趴在沙发上、偏着脸看他的柳侠,拍着他的头说:“出去跑了一大晌,睡会儿吧孩儿。”
柳侠来回扭动着身体,挪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头抵着柳长青的腿:“我不瞌睡,伯,你跟我说说话吧?”
柳长青问:“说啥?”
“啥都中。”柳侠说,“你小时候,俺小时候,你搁开城哩时候,你当兵哩时候,或者俺妈您俩谈恋爱哩时候,你随便说。”
柳长青无声地笑了一下:“叫我想想,嗯,那我就跟你说说我咋认识您妈哩吧。”
柳侠点点头:“中。”
他又往柳长青的腿上扒了扒,好奇地睁大眼睛,等着倾听父母的爱情故事。





一路凡尘 530|柳钰的糟心事
柳侠跟着柳长青离开望宁, 在荣泽的家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留在望宁的柳钰也难得地失眠了, 他是被气的。
当初柳钰决定回望宁自己开厂时, 马德英曾经给过他一个忠告:“千万别用亲戚朋友或乡亲邻居,最后不光落不下好, 还得把自己给气死。”
柳钰知道马德英这话有道理, 因为他亲眼见证了马德英被差点气死的过程。
可是, 柳钰的厂子最后用的, 还都是柳家岭大队和附近几个村子的人, 因为柳钰想到, 这几个村子里的人普遍文化水平低, 到外面打工肯定没人愿意用, 如果连他这个从同样困境中走出来的乡亲邻居都不用他们,那这些人岂不是要世世代代都只能被困在大山沟里,世世代代过着那样近乎原始的生活?
他还想到三太爷当年带走了大伯柳长青, 想到大伯这些年帮助村子里那么多人过上了相对好的日子, 最近几年,大伯更是和关淑萍、柳成宾他们说定,附近村子有孩子愿意到柳家岭上学的, 来者不拒。
同样是大山沟, 柳家岭其实离外面是最远的,可现在,柳家岭大队几个自然村的生活比弯河和石板沟、上窑好了太多太多,石板沟真的快成原始社会了。
当然, 即便大伯帮了那么多人,村子里还是有人背后说他坏话,但那又能怎样?尊敬爱戴大伯一家的更多。
太爷因为一句玩笑话把大伯带到了开城,帮了大伯一个人,大伯回报了太爷一家几代人几十年。
还有自己家,虽然从父亲柳长春到他都没有什么大本事,可他们都是在用心对大伯一家好,他和哥哥柳茂现在把大伯和大娘当亲父母对待,让大哥他们能安心在外面打拼。
这世上,还是有良心的人多吧?
柳钰到目前为止,用到的人也绝大多数都是有良心的,可出现一个狼心狗肺的,就够把人气个半死。
不过这件事能把柳钰气成这样,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羔子,是他的客户帮他揪出来的,这可真是丢死人了。
柳垚最早也是柳钰带去马寨的,他的技术虽然比不上柳淼和建宾,但也算可以,可他在马寨的一年多,换了三个厂,这让柳钰有点膈应,所以柳钰回望宁办厂的时候,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要用柳垚。
正好,柳垚当时被马寨一家人看上,想招他当上门女婿,柳垚自己也愿意,这样一来,柳钰办厂,带回了好几个柳家岭的人,却没带柳垚这个关系比较好的邻居,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快。
可四年前,柳垚来找柳钰,说他想回望宁跟着柳钰干,柳钰就找了个人手已经够用的借口推脱。
柳垚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柳钰对自己过去频繁更换东家有看法,就跟柳钰解释,他只是想结婚的时候手里能多攒几个钱,不让岳家那边小看,柳福来和牛三妮还指望着他们三兄弟养活呢,肯定什么都帮不了他,他总不能赖在大哥大嫂身上吧?
而他现在,就因为家里穷,虽然他非常努力,挣的也是全家最多的,仍然被岳父看得很低,对他经常是张嘴就骂,从来没有好好和他说过一句话,他已经决定要离婚了。
柳垚的这番话打动了柳钰。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
他们柳家岭这么多年了没有计划生育过,为啥人口一直没有增加?除了贫穷落后,出生死亡率高,最重要的原因是光棍儿多,柳家岭五个自然村,因为娶不上媳妇最后绝户的,不是十家八家。
就这样,柳垚继两个哥哥之后,也来到了柳钰的厂子,并且因为他头脑灵活,见人不怯场,两年前,成了厂子里的业务员,平日在厂里,他是除柳淼和建宾之外,跟柳钰走得最近的人。
因为业务员有提成,柳垚的收入在厂子里也属于最高的一拨人,当然,老板柳钰和两个办厂元老柳淼、建宾除外。
柳淼和建宾在当初柳钰办厂的时候一人拿了五百块钱,虽然几百块钱在柳钰办厂的两万多块钱里所占比例微乎其微,但柳钰非常感激两个好朋友的信任,厂子盈利后,他没有把这些钱还给柳淼和建宾,而是当成了股份,每年给柳淼和建宾分红——这也是他有事的时候,敢放心地把厂子交给柳淼和建宾的原因。
他没想到,柳垚居然因为这个原因对他心生不满,背地里跟他耍手脚。
五天前,柳钰在京都边当监工边等柳岸的电话,忽然接到东海省老客户胡老板的电话,胡老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是不是厂子现在办大了,牛气了,看不上他这个小客户了。
柳钰当时一头雾水,问胡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胡老板是柳钰最早的客户之一,前几年,他那里的货都是柳钰亲自去送,他对柳钰还是比较了解的,觉得柳钰的无辜不像是装的,胡老板就直说了。
他说柳钰厂子里的业务员,和他的一个手下联合搞鬼,把胡老板年前向英雄阀门厂订的货,瞒天过海转给了别人,胡老板也是因为客户反映阀门质量有问题,亲自过去跟人家掰扯,才发现这件事的,他的那个手下已经承认了,代替的这批阀门比柳钰的价格低20%,那个手下吃了四千多块钱的差价。
柳钰当时快给气昏了,却没有给柳垚打电话兴师问罪,他知道柳垚心眼儿多,不把铁证砸在他的脸上,他肯定不会认。
不过,这事再大,当下大不过柳侠和猫儿、柳凌和陈震北的事。
柳钰不想让家里人跟着生气,这件事他连柳凌都没有说,回到家把京都几个家人和柳岸的情况都汇报清楚后,他才开始办柳垚的事。
昨天送走柳长青和柳侠,他就去了三道河,找到一个叫卢春生的人。
个体小厂,一般不养活专职财会人员,都是请人代做账,这个卢春生在市税务局有门路,代着马寨七八个小厂的账,其中也包括柳垚让柳钰李代桃僵的这家。
卢春生跟柳钰也面熟,知道三道河的同行都很给柳钰面子,所以柳钰问他柳垚的事,他虽然也知道自己说出来不合适,但他更不耻柳垚这种吃里扒外的做派,所以最后还是帮柳钰查了一下。
现在,柳钰把柳淼、建宾都叫到办公室,然后让金宝去叫柳垚——平时柳钰不爱使唤别人,可今天,他觉得自己去叫太给柳垚脸,他不值。
柳淼和建宾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面面相觑,他们和柳钰认识三十多年,柳钰在办厂之初拿不到一张订单都没这么不高兴过,今天脸色却阴沉的吓人,两个人都不习惯和柳钰之间有这种气氛,干脆就之间问了:“咱哩阀门出啥毛病了?”
柳钰在厂里唯一发过脾气的就是质量问题了。
柳钰说:“一会儿等柳垚过来,您俩问他吧。”
他又对柳淼说:“一会儿我对柳垚说话不会老好听,还有,柳淼,你一会儿可能得做个选择,我提前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准备。”
柳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不着头脑:“柳钰,这到底是啥意思啊?我跟永芳俺俩好好哩,我又没找小三儿,你叫我我选择啥咧?”
他话音刚落,帘子一响,柳垚进来了,他梳着大背头,意气风发满面春风:“柳钰叔,找我有事?咦,大哥,您咋都搁这儿咧?”
柳钰坐在老板椅后头,动也没动:“我叫他们来咧,来看你表演咋装纯洁无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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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夕阳本就自带慵懒的味道,再携带着草木花香一起洒落在舒适的房间,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醉人的氛围,陷入到仿若沉醉的春眠里。
柳长青慢慢地伸出手,从沙发背上拿下一条格子薄被,小心地打开,轻轻地盖在柳侠身上。
柳侠嘴巴动了动,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头换了个方向偏到另一边,很快就又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柳长青又拿过一个靠垫塞在自己身后,坐好,低头看着熟睡的柳侠,手轻轻覆盖在他的头上。
只是一个电话,一个隔着上万里的声音,就能叫你欢欢喜喜,安然入睡,你的要求真不高孩儿,我跟您妈不是故意要难为你,是这世人容不下两个男人搁一堆儿,俺答应了您,您高兴一时,这一辈子就毁了。
柳长青收回自己的手,看着窗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少年时期为了识字,不放过能看到的任何书籍,他从一本前后都缺了很多页的破书上,就看到过两个男人的故事,不止一个,是好几个,后来他知道,那些人,还造就了不少的典故成语,可那些听上去很美的成语典故背后,都是凄惨悲凉的人生。
而那些时代,同性之爱还不像现在这样被视为罪不可赦的行为。
不错,中国几年前在法律上已经不再把同性恋当成犯罪了,但在世人心目中,它却比任何一种罪行都更罪孽深重,强.奸犯都能让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同性恋却是连说出口都会被世人忌讳的东西。
不需要法律的判决,世人用眼神和心照不宣的微笑,就可以判处同性恋者比凌迟还要厉害的惩罚。
程新庭的父母还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呢,程新庭也曾经是他们的骄傲,可就因为程新庭喜欢男人,大学没毕业就被家人单方面断绝了关系,听说父亲生病,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回家去看望,却被自己的父亲砸得差点成个聋子,被母亲哭着乞求“你能不能不要再来祸害我们,让我们干干净净过个晚年。”
他的孩子都正直善良,勤勉努力,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应该过那样悲惨的人生。
柳长青温和柔软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那么多为了爱情要生要死的痴情男女,受家人祝福被身边人羡慕,爱情尚有褪色的时候,小侠他们在过去现在的新鲜和冲动后,应该也能回归平淡,恢复理智,应该……能……
他眼前忽然闪过柳凌的脸庞。
在洛城,他看到了柳凌唇角和脖颈上的浅淡痕迹,而柳凌是和陈震北一起去的双山……
十年过去了,他们的爱情还没有褪色。
柳长青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小凌三十五了,他一生最美好的年华在孤单的等待中度过,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那么好的儿子,就因为喜欢的是和自己一样的男人,便只能一个人固守寂寞,连自己的父母兄弟都不能吐露一丝一毫。
他再次睁开眼睛,手再次覆上柳侠的脸颊。
你以后的十年,也得那样过吗?
……
柳侠一场好眠,一觉醒来,连房间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揉揉眼,才发现窗帘已经拉上,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来自于外面的路灯。
他翻身坐起来,一时有点搞不清自己在哪里,一阵食物的香味传来,他又听到两个人的低语:“伯,你只管先吃吧,孩儿一会儿醒了,我再给他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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