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凡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一叶苇
这几个人在京都都和毛建勇见过面,今天去接人的时候,在关家窑那边又跟他说了半天,现在对他一点不见外。
毛建勇有气无力地又趴回了窗台上:“好吧,现在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等你们哪天去我家了,咱们一起算总账。”
几个小的呼呼噜噜调头,从门里跑了过来。
小雲对黒德清,小雷对毛建勇:“挺好,俺给您按摩一会儿,明儿腿就没恁酸了。”
小萱最后一个过来,看见两个小阎王哥哥要给别人捶腿按摩,他马上把柳侠的左边裤腿给捋上去:“小叔,我给你按。”
柳侠舒服地靠在炕头上,让小家伙给自己按摩。
小萱给毛建勇骑儿童车的事,柳侠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他知道毛建勇是在逗着玩呢,大家都没觉得他的身高有什么问题,是他自己每次一到老杨树胡同见到柳凌和柳葳,就要自我摧残一把,时间长了,大家就把这个拿来当梗调戏他,他心里其实根本就没当回事。
事业爱情双丰收,马上又要迎来一个小宝贝,成功如毛老板,哪会在乎那几厘米的身高。
只有在其他方面毫无建树的男人,才会对自己的外貌念念不忘,这话是毛老板自己说的。
黑领导和毛老板被捶得很舒服,哼哼唧唧,一看就受用得不行,毛建勇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开眼对柳侠说:“云健五一跟着五哥他们回来,他那事正到关键期,好多手续在等着批,他天天都要去跑,五一各单位放假,他才有时间出来。”
柳侠说:“你们不都看见了?我早好了,过了五一我就出去干活,你们俩回去后告诉他,让他别在路上来回跑了,他那事要紧。”
黒德清说:“他想来就让他来吧,正好让他看看,什么叫艰苦,什么叫困境,免得他以后再有一点什么不顺,又揽镜自照泪洒青衫什么的。”
柳侠咧嘴:“老黑你就别损云健了,他一个老爷们,哭就哭了,还对着镜子哭,缺心眼啊?”
他说着踢了踢毛建勇的腿:“哎,云健跟了你一个多月,你觉得他能成吗?”
毛建勇闭着眼快睡着了,口齿不清地说:“成不成的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要是再玩一次林妹妹,我和老黑就把他开出出兄弟行列了。”
一路凡尘 534|黑、毛二先生的第二职业
柳侠对毛建勇的判断出现失误。
他以为毛建勇在柳家岭呆的极限是三天, 现在,已经第六天了, 毛老板还一副戢鳞潜翼忘情山水的世外高人模样, 天天躺在凤戏河边的老杏树下,老神在在地跟柳瓜瓜讲生意经, 把柳瓜瓜讲睡了, 他也跟着睡。
他这几天唯二的运动, 就是和黒德清一起, 跟着柳茂、小萱和柳若虹去了两趟柳家岭小学。
星期二那次, 他给一二年级的混合班讲了一节社会课, 从八点二十讲到十一点半, 从他小时候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收音机, 讲到他即将上市的公司,把柳家岭一群连望宁都没去过几次的孩子听成了二傻子。
据后来柳成宾讲,毛老板讲课颇有天分, 他还似模似样地让同学们举手提问来着, 可惜,他讲的很多名词连柳成宾都听不懂,柳家岭的小土豆们就更不用说, 每次听到毛老师的提问, 都集体被吓成木鸡,但又舍不得移开目光,只怕少看了一眼外面来的活神仙太吃亏。
毛建勇给一二年级吹牛的时候,黒德清在给三、四、五年级混合班讲……混合课, 对,就是混合课。
本来柳成宾跟黒德清约好的是讲数学课,因为杨柳是中学数学老师,结果黒德清临时发挥,从数学扩展到物理,又从物理扩展到建筑,从建筑又扩展到测绘,最后从测绘扩展到了柳侠的大学和柳家的窑洞。
星期二的下午放学后,柳长青家的矮石墙上,趴了一圈脑袋,一半在打量柳家窑洞的拱形门,一半在对着躺椅上的毛大师膜拜。
星期四,两位临时特聘教师的岗位互换了一下,黒德清给一二年级讲,毛建勇给三四五年级讲。
毛神仙不需要备课,照着前面的思路又临时发挥了三个小时,只是中间添加了很多英语单词和短句,毛老板还把几个最常用的单词和短语领读了几遍,算是上了一大节别开生面的励志英语课。
黒德清苦哈哈地又临时备了个课,把黑阳阳的《世界著名童话故事选》用掉了多半本。
虽然他已经尽力把世界名著中国化了,《灰姑娘》的男女主角改成了李雷和韩梅梅,《海的女儿》的主人公变成了林涛和丽丽,可多年后,柳家岭仍然出现了牛玛丽、关白雪和张丽丝。
以后,柳侠到柳家岭大街去的时候,经常就会从某个犄角旮旯里忽然钻出一句“猫佞”或“西游来特”来,“嫂瑞”“三克油”和“拜拜”那就更不稀罕了,几十年后,太爷家那个小姑姑还嘎嘎大笑着突然袭击给他来了句“i love you”呢。
小萱对毛建勇的评价是:“俺毛叔叔可真会喷啊,俺班哩同学都叫他喷迷瞪了。”
柳若虹则说:“毛叔叔可帅呀,都快跟俺爸爸一样帅了,他还会开厂咧。”
对于黒德清,柳若虹的评价重点有点偏,他问黒德清:“你咋不早点来俺家讲故事咧?你要是早点来,我就能叫柳爱丽丝了。”
黒德清说:“可是,我觉得柳若虹最好听啊。”
柳若虹看柳侠和家里人。
毛建勇和黒德清的课堂上,小叔柳侠都是英雄一般的存在,柳若虹觉得他在起名字上应该也值得信任。
柳侠举手:“柳若虹好听,爱丽丝是个啥鬼?”
全家人,包括毛建勇,纷纷举手附议:“柳若虹比柳爱丽丝好听。”
柳若虹还是有点遗憾:“叫柳若虹就碰不见王子了呀。”
柳侠怒视黒德清:“你到底给俺这儿哩孩儿们都讲了点啥?”
“《睡美人》啊。”黒德清有点心虚地说,“主人公要是没个名字,故事不是不好讲嘛,我只好临时给公主借了个名字。”
柳侠无奈,他隐隐约约知道点《睡美人》的故事,就用手比划了个比正常的纺锤大十倍左右、纺锤的尖比手指还粗的形状问柳若虹:“叫爱丽丝就得叫纺锤扎,纺锤这么大,它的尖这么粗,你想叫扎?”
柳若虹哆嗦了一下,头摇成了拨浪鼓:“嗯~,我不想,我还叫柳若虹咧。”
小萱对黒德清说:“黑叔叔,我觉得,你只能当大学生哩老师,不能当小学生哩老师。”
黒德清老怀大慰:“你说的太好了小萱,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其实最适合的工作是大学教授。”
毛建勇翻白眼:“柳家岭小学的大学生,跟大学教授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黒德清:“去去去,牛皮大王,学了三句常用英语,真给自己当外语专家了还。”
两位精英的课虽然有点副作用,但总的来看算是百利一害,柳侠觉得如果以后有机会,再来几次这样的活动,学不学知识倒在其次,关键是让孩子们多了解点外面的世界,洒下一粒向往更高远更广阔的目标的种子。
心里有方向了,身体才能长出翅膀。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了,这次的两个特聘教师任务已经完成,应该让他们自由活动了。
现在,是星期五的午后。
毛建勇躺在躺椅上,肚子上坐着柳瓜瓜,毛建勇在给柳瓜瓜讲胎教故事《三字经》。
今天讲到“昔孟母,择邻处”,毛老板正一点都不精英地教柳瓜瓜,怎么趁月黑风高去西邻居家的坡口拉粑粑,把那个“恶邻”逼走,然后再迎来一户“徳邻”。
原因是两天前,牛三妮儿不知道从哪来听说了柳垚被柳钰赶走的事,坐在院子里呼天抢地指桑骂槐说柳钰冤枉了他老实憨厚的好儿子,要遭天打雷劈,孙嫦娥和玉芳忍无可忍,上门去骂了牛三妮儿一顿。
毛家和黑家都是做大生意的,听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比直接被抢了钱还恶心,柳家人看见柳福来还能保持平常心呢,毛建勇和黒德清看见他却都不假颜色,让柳侠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对于牛三妮儿,219的时候柳侠就没少说她的坏话,现在终于当面见证了她的胡搅蛮缠,毛建勇这个大老板也想不出什么高大上的主意来对付她,就教唆起柳瓜瓜来了。
黒德清光着脚,裤腿挽到腿弯,站在凤戏河中间一块石头上,一会儿跳进河水里跑两圈,然后赶紧再跳上来,现在才四月,河水还冰冰凉呢。
柳侠中午的大包子吃的有点饱,躺在毛建勇身边的一张躺椅上跟黒德清聊天。
黒德清过了“五一”就要升职了,杨柳已经决定暑假后就辞去现在的工作,带着黑阳阳到京都上学。
学校已经找好了,曾广同帮忙找的,就是胖虫儿的那所小学,离小柳巷很近,黒德清正在考虑在附近再买套房子,而柳侠在嫉妒暴发户的任性。
黒德清说:“我爸说他拿钱,算是送给阳阳上学的礼物。”
柳侠心里嫉妒得滴血,上个小学都要送几十万的房子做礼物,暴发户们这是要上天啊!
毛建勇发现瓜瓜听课听得有点瞌睡,就把小家伙放下去,让他跑着消消食。
他喜欢瓜瓜,一吃完饭就抱着,小家伙这几天的活动量明显不够,柳侠已经抗议了好几次了。
正好听到黒德清那句话,毛老板十分不屑:“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有点出息,买那么多破房子干什么?你们就不能投资做点实业吗?”
柳侠和黒德清异口同声:“不能,我们又不是奸商。”
毛建勇跳下躺椅,去追往河边跑的瓜瓜:“不跟你们说了,小农意识。”
柳侠也站了起来,看看孙嫦娥不在院子里,他想上去摘几个青杏玩:“小农意识就小农意识,你现在过的比你当初在学校卖磁带更快活吗?”
柳侠以前对上市公司之类的没有什么概念。
毛家的公司经过两年多的艰苦努力,马上要在港城上市,他知道毛建勇忙,但毛建勇也是个做的多说的少的人,柳侠并不知道他真正忙成什么样子,因为毛建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在玩。
直到去年让云健跟着毛建勇去劳动改造。
柳侠在原城住院时,接到云健的电话,称自己快顶不住了,担心自己会过劳死,柳侠就说,如果他真吃不住,就跟毛建勇请假休息一天半天的缓缓。
结果云健说:“我哪好意思张嘴请假?毛建勇和他爸比我忙多了,我还只是体力劳动,写写记记跑跑腿,不负责动脑子呢。”
柳侠问他:“那他还有时间打电话笑话我?”
云健说:“给你打电话对他来说就是休息,连我现在都只能靠你的电话放松几分钟了。”
这个周三,毛建勇让柳钰帮他给他爸打个电话,说自己要在中原多呆几天,柳侠以为毛爸爸会大发雷霆呢,结果晚上柳钰回来说,毛爸爸听柳钰一说完,连声允诺,还让柳钰给柳侠带话,让他尽可能挽留毛建勇多住几天,并且让毛建勇多睡觉,多休息。
柳侠知道毛爸爸是个事业狂,如果连他都觉得毛建勇需要放松休息了,那毛建勇肯定是到了极限。
柳侠觉得钱这东西没个够,毛建勇家的钱一般人家八辈子都花不完了,他还这么辛苦,完全没必要,他个人感觉,毛建勇现在做成一件大事后,还没有他在219卖光一皮包牛仔裤得到的快乐多呢。
毛建勇抱着瓜瓜又跳到了河边的石头上,把刚准备上来的黒德清又给挤回了河水里:“那不一样,等公司完成上市,我就能跟以前那样了。”
“屁。”柳侠爬上了那棵横着长的老杏树,“到时候你就又生出更高的目标了,一年几百个亿,世界几百强什么的。”
“你不也一样嘛。”毛建勇蹲下,给瓜瓜洗手,“你现在是个体户的运作模式,我觉得你现在也没以前开心了啊。”
他又扭头问黒德清:“你说是不是?尤其是这次,我觉七儿好像压力重重。”
黒德清又跳到中间的石头上,看着柳侠:“有点吧,原来不明显,这次来比较明显,不过总体来说,我觉得七儿还是很快活的,至少比老毛你快活多了。”
柳侠坐在杏树上,摸了下脸:“不会吧?我有什么好不快活的?我的腿已经好了。”
黒德清说:“对啊,我也觉得你没根本不可能有不开心的事,柳岸都能挣钱给你买那么好的车了,你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柳侠听到这句话,不但没有高兴,心反倒微微有点沉。
上次和柳岸通过电话后,他的心情本来就放松了很多,回家后,感受到柳长青的苍老忧愁,他下决心改变自己,不管心里为了他和柳岸的未来多担忧,都不能让父母和家人为他的身体担心。
孙嫦娥难受成那样,都没说过他一句,还每天为他操持吃喝,在所有人面前强颜欢笑,他有什么理由在父母面前伤春悲秋,让他们因为自己的心情更加忧愁难过呢?
他觉得自己这些天表现得很成功,看来,事实并不是这样。
毛建勇耸肩:“可能,是我自己最近压力大,看什么都不……”
“啊,小叔,你居然敢上树?”小萱的声音突然从西边传来,打断了毛建勇的话。
紧跟着是柳若虹:“小叔你咋还敢淘力咧?你想给奶奶吓死是不是?”
柳侠吓得赶紧往树下秃噜:“别吆喝,我就是想摘俩杏,又没往高处上。”
跟在小萱和柳若虹身边的柳茂吆喝起来:“幺儿你慢点,绊住咋弄?”
小萱已经跳下了河沿,飞奔过来,跑到柳侠跟前,停都没停,猴子一般就爬到了树上:“小叔你想要哪个?你指,我给你摘。黑叔叔毛叔叔,您俩想吃不想?”
黒德清吸溜了一下口水:“太酸了,再过几天黄了再摘吧。”
毛建勇说:“你给我拣两个发黄的。”他也嫌酸,可酸完了又觉得很痛快。
柳茂和柳若虹也来到河边,柳茂抱起瓜瓜,过来接小萱扔下来的杏,瓜瓜急得流口水。
小萱摘了十来个就跳了下来:“叔叔,您先吃着,俺大伯娘娘跟哥哥姐姐快回来了,我去接他们。”
小家伙因为长了个胖乎脸,感觉上整个人都是胖乎乎的,行动却特别灵活敏捷,说着话已经跳过了河。
柳若虹拣了几个杏,随手在裤子上一擦就装进了口袋,跟着小萱就跑了:“我也去。”
柳侠在后面喊:“哎,现在还不到五点,您大伯他们到家得快八点咧。”
小萱跟柳若虹同时喊:“俺去等俺哥俺姐。”
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家伙跑回家,很快,一人骑着一辆山地车冲下了坡口,对他们随便挥了下手,很快就没影了。
柳侠他们搬着躺椅回家,又等了三个小时,才看到山路上几点闪烁的灯光。
柳侠和在家的所有人一起到坡口迎接晚归的家人,手电筒模糊的光晕里,他觉得大哥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太寻常。
他心里有点不安。
柳魁回自己的窑洞换外套时,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了进去。
一路凡尘 535|些微的改变
柳魁看柳侠跟进来, 一边脱衣服一边问:“人家俩搁堂屋咧,你不陪着人家, 跟着我干啥?”
柳侠殷勤地接过大哥的外套挂在衣架上:“他俩又不是外人, 不用我一直陪着。”
柳魁把湿透的秋衣也脱了,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走到门后的脸盆架跟前, 准备擦背:“人家最多再搁咱家两三天, 你还是过去吧孩儿。”
柳侠不接那个话头, 抢了大哥手里的毛巾扔进洗脸盆里:“大哥, 我给你擦脊梁。”
柳魁叹了口气, 转过身。
柳侠拧干了毛巾铺在柳魁的背上, 慢慢地擦:“大哥, 你,你是不是有啥事啊?”
柳魁干脆地说:“没。”
柳侠才不怕这一手,他肯定地说:“有。”
柳魁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快点, 要不我就自个儿擦。”
柳侠就不快:“你给我说啥事儿, 要不就不叫你穿衣裳。”
柳魁被气笑了:“孩儿,我真没事儿。”
柳侠不信,但他没有真的不让大哥穿衣裳, 四月份, 山里的夜晚还很冷,他让柳魁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后,挡着门不让大哥出去。
柳魁跟他对峙了半分钟,无奈妥协, 拉着他来到里间,把他摁在炕沿上:“幺儿,大哥不知该咋跟你说,你只要记住,您几个,不管是谁,不管做错了啥,大哥可能会打您,可是心里不会嫌弃您,您啥时候都是咱家哩孩儿,搁我心里头还都是好孩儿,只是那一件事我觉得不对,想叫您改过来,知不知?”
柳侠看着柳魁,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大哥,你,是不是看了我搁双山给你写哩信?硬纸板上那个。”
柳魁的手放在柳侠的头上,抚摸他头发的力度有点重:“幺儿,大哥知你给猫儿当成了命,你放心孩儿,俺都不会嫌弃孩儿,不管因为啥原因,你今儿非问我,那大哥就跟你说我心里咋想哩。
我没法想您俩咋搁一堆儿跟夫妻样过一辈子,可是,大哥就算一辈子都想不通您俩哩事儿,却还是想叫您俩都高高兴兴过一辈子,我知这听着可矛盾,可大哥就是这样想哩,咱妈咱伯,还有您大嫂他们也都一样。”
柳侠难受得把头扎在柳魁的胸前,一声不吭。
他知道,这已经是家人尽最大的努力说服自己的结果,接受一件被主流大众极端排斥的事情已经非常不容易,何况同性恋在不久之前在法律上都是一件极其恶劣的犯罪。
同性恋是一种见不得人的罪恶,这样的观念多年来在普罗大众心里根深蒂固。
人的情绪和感受是一种本能反应,不是你用理智强迫自己就能改变的,即便能改变,也需要有一个相当长的过程。
在自己和柳岸的事情上,自家人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一种了,他不能因为家人平时的通情达理和对他的爱,就苛求他们马上做出超出自己的经验和认知、超越这个时代的共同认知的理解与判断,圣人也做不到这样。
柳侠在这几个月里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不是担心柳岸的身体,怕他不能承受来自于自己的压力,当初自己听到柳岸是同性恋的时候,还能表现得那么克制吗?
结论是:不能。
过去了最初的震惊与慌乱,通过对同性恋知识的了解,他可能会慢慢地接受,但最初的抗拒是一定避免不了的,他当时在柳岸面前表现出的镇定,也只是表面的,在没有确定柳岸喜欢的是他自己之前,他一直在抗拒柳岸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自己正好也喜欢柳岸,能够接受柳岸身为一个男人的爱情,柳侠不敢保证,自己能比父母和哥哥嫂子们做的更好。
道理柳侠都明白,大哥的话从另外一个层面给了他一个保证,可柳侠的心里还是很难受。
猫儿才二十岁,柳侠希望他能过的无忧无虑,可现在,他在外面一个人打拼。
面临毕业,要考试,要考虑就业,要管理农场,还要忙代孕的事。
这么多的事,他不知道柳岸怎么应付,除了考试是柳岸必须自己独立解决的,其他几件事,对任何人来说,其中每一件都算是非常大的事,足以占据一个人大部分的精力,而且这几件事,都需要来自家人和朋友的建议或帮助。
柳岸现在却只有一个人。
柳魁好像知道柳侠心里在想什么,他扒拉着柳侠的头发说:“您五哥跟小葳经常跟猫儿通电话,孩儿搁那边可好,你别担心。”
柳侠抬起头:“孩儿决定毕业后咋办了吗?”
拿到毕业证后回国还是先留在美国,上次两个人通电话时仍然没有达成共识,柳侠一团乱麻中相对比较突出的想法是留在美国,先不找工作,顾着柳石和农场的事就好,要不就继续读书深造;柳岸不和柳侠犟嘴,但也不肯说不回国这个话,柳侠知道他还是想回来。
柳魁说:“这个,还没有,您五哥跟小葳一直在劝他,小葳想叫猫儿也读个博士。”
柳侠马上坐直了:“不读博士,最多硕士。”博士太难读了,时间那么长,任何有压力的事他都不想让猫儿干。
柳魁看到柳侠好不遮掩的关切,心里苦笑,脸上平静地说:“猫儿连硕士都没答应咧,你不用瞎操心。”
柳侠的眼神闪烁了两下,又颓了回去:“哦。”
柳魁拍了两下柳侠的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柳侠从小到大,和他无话不谈,一般小孩子在外面惹了祸,都是想办法瞒着家里人,免得受到责骂,柳侠在他跟前却从来没有过,惹祸被柳长青和孙嫦娥揍了,捂着屁股还能跟他分享惹祸时快乐的心情,和他炫耀没有被柳长青和孙嫦娥发现的更严重的坏事。
和柳岸的事被发现后,是柳侠第一次躲他,这让柳魁非常非常难受。
柳侠的信里,除了对家人的不舍,都是在请求家人在以后的岁月里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都要善待猫儿,没有对他自己的任何要求,也就是说,他当时认定了自己不可能活下来,那么他和猫儿之间的感情便永远不可能实现,也就不存在他因为喜欢男人而被嫌弃的问题,只有猫儿的性向终将有一天必然暴露。
而现在,他活下来了,他就和猫儿面临同样的问题,他觉得家人也有可能在心里嫌弃他。
柳魁永远不可能嫌弃自己的弟弟和侄子,相反,他因为知道这种感情的严重后果,对他们更加心疼,可是,他不能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他和父母一样,希望柳侠和猫儿知难而退,选择一条更平稳安全的人生之路,任何疑似纵容的做法都可能给柳侠和猫儿造成这种事情并不严重的错觉,所以,这三个月,柳魁硬着心肠不和柳侠谈论跟他和猫儿的感情有关的一个字,但现在,因为自己的一个表情,柳侠马上就收回了自己的话,恐怕在自己面前讨嫌,这让柳魁不能忍受。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