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水族物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兮绿猗
更重要的是,苏家老爷以一个优秀锦鲤师的眼力,看出这个儿子在饲养锦鲤方面所具备的特殊天赋。兴许是被忽略得太久,苏七自小就喜欢偷偷藏在锦鲤池子边,看那些美丽的鱼儿自在地游来游去,与它们说些听不懂的悄悄话。
苏老爷发现,自己养的鱼反倒和这个老七更加亲近,于是他尝试着让他亲手操作。养鱼,尤其是锦鲤饲育在栖凤国是一项高雅的艺术,所以苏老爷这个举动遭到苏家其他人的一致反对,苏七出身卑贱,在苏家几乎与下人等同,怎么可以学习这种贵族圈子里的技艺呢?
但为了苏家的前程,苏老爷还是决定赌一把,他坚持给了苏七一尾不错的鱼苗,代表专属于他的第一条锦鲤,也就是后来的“夜蝶”。
苏七喜欢看它在夜月之下游动的样子,那红白的花纹就像摇曳的蝴蝶羽翼,美好得宛如梦境一般,所以苏七为它取名夜蝶。
他亲手养大的,第一尾绝品锦鲤,差一点就被送进宫去的夜蝶,因为被苏七的哥哥们用石头砸伤,而不得不放弃了入宫成为御品的资格。
其时已经十八岁成年的苏七,默默承受兄长的奚落与笑骂,默默为夜蝶治愈伤残的身体,默默看着父亲将他所养的另一条锦鲤以大哥苏元昌的名义进贡到御前……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心疼他的夜蝶,所以他悄悄将它托付给了孟青云,孟家是苏家的邻居,孟青云生性不喜拘束,经常偷偷钻墙洞过来找苏七,陪苏七说话,两个孩子从小便结下了深情厚谊。
苏于溪在影像中看见孟青云的影子,不由感慨万千,恐怕在整个栖凤国,真正对他好的人,除了花燃就只有孟青云了罢!
脑中恍惚浮现出那个明黄的身影,苏于溪却只有苦笑。
几乎就在他想到那个人的同时,眼前的画面一转,金碧辉煌的皇宫整个朝他压迫而来,苏于溪心头蓦地一紧,就见金銮大殿正中端正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眉目间的英俊,耀眼得令人不可逼视。
他是栖凤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帝王,程方远。
无论苏于溪多么不愿意想起他,这画面还是一帧接着一帧,像是要将他心中的一切都映射出来,逼迫他面对现实。
苏家鱼池边,彼时还是皇子的程方远,因为怀疑苏元昌进贡锦鲤一事,微服潜入苏府暗中查探,初次见到苏七。
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苏七想了想,答道,“我叫苏于溪,得一锦鲤,放之于溪的‘于溪’。”
苏于溪永远记得,那时他说出自己名字时的心情,紧张中带着一丝难言的激动,头一次被人问到名字,他问,他就答。就连孟青云也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因为孟青云第一次见到他,是跟随父母来苏家拜访,当时苏家的几个儿子远远指着他,告诉孟青云他叫苏七,所以孟青云也只叫他小七。
这是苏于溪第一次,对人说出一直深藏心底的名字。
之后,程方远就走了。
虽然他甚至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但是苏于溪记住了那张脸,时隔一年,当他莫名其妙被召入宫,金銮殿上,他再次见到那张脸。
他才知道,原来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苏于溪心头苦笑,他羡慕孟青云,可以随性寄情山水,他以为自己默默无闻地在苏家,等父亲将他利用够了,他便可以换取一个自由之身,学着孟青云的样子潇洒于世,再无忧愁。
只可惜世事难料,他避无可避,还是被置身于皇宫高墙之内,牵扯进御花园偌大锦鲤池里的那些勾心斗角。
苏元昌嫉妒他,他其实知道。张宗宪想拉拢他,他也明白。但他只想安分守己地养自己的鱼,挣自己的俸禄,有朝一日他老了,最多留下一页青史,一个名字,他虽然不想过这种生活,但他始终最懂随遇而安。
只是万万没想到,那皇座之上坐拥一切的帝王,偏偏要来搅乱他这一池春水。
栖凤国的锦鲤不是凡俗之物,它们被赋予太多神秘的含义,有太多双眼睛流连觊觎。张宗宪想要楼兰的血脉,借以换取更多财富和荣耀,可惜楼兰的年龄还不够,所以苏于溪果断拒绝了他的要求。但是张宗宪不死心,他与苏元昌沆瀣一气勾结在一起。
本来花燃提醒苏于溪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他以为苏元昌顶多嫉妒自己,却还是当自己是弟弟的。所以当苏元昌过来,提出想在他的住处呆几日,兄弟俩共同交流一下养鱼技巧的时候,他虽然觉得奇怪,却一点也没有怀疑。
至少,他觉得苏元昌只是看他不顺眼,但他毕竟是父亲亲手带大的养鱼师,对锦鲤必定也是惜之如命的。却直到楼兰濒死,苏于溪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傻得可以。
原来苏元昌竟然利用这几日时机,暗中对楼兰进行了人工取卵,或许他本意是想盗取楼兰的卵子,自己回去培育更优质的锦鲤,却没想到操作不当,引发了楼兰伤口感染。
由于楼兰是御品神鱼,每月只在苏于溪的小池边停留一天,以供养护,再加上苏元昌对伤口进行了特殊处理,所以还没等苏于溪发现异样,它就已经被顺水推入了御花园的大池塘。
七日之后,楼兰浮出水面,回天乏术。
苏于溪毫无悬念地背上这个黑锅,他一眼看见楼兰的尸体,其实就已经明白过来。张宗宪想要楼兰的卵子,他没有答允,后来张宗宪和苏元昌走得很近,苏元昌前不久又突然来找他,这些事情现在串起来想,才知不过如此。
不是没有试图抗争过的,但苏于溪并没有选择去御前禀明一切,只因为太过清楚明白,明白他无法自圆其说,一则没有切实的证据,楼兰一直是他亲自照顾,在旁人眼中除了他再没有人有机会亲近楼兰;二则整个苏氏家族都不会允许苏家长子背负害死神鱼这样严重的罪名,所以只会是无足轻重的苏七去当那个替罪羊。
而且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对这皇宫的愚昧无知,对那些阴谋阳谋的刻意忽视,害死了楼兰。
苏于溪看着影像中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自己”,所有画面都好似定格在这一瞬间,连时间也同时静止下来。苏于溪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明明是亲身经历过的故事,现在却仿佛隔着镜花水月,在看一个过分遥远的、遗落在光阴流年里的传说。
传说里的花燃、孟青云、程方远,传说里的苏元昌、张宗宪、周喜,甚至于富庶强大沃野千里的栖凤国,都已经消散为历史长空的浩淼星辰,无迹可寻。
苏于溪想不通一件事,但他也没有再多的心力思索这件事,苏于溪觉得自己仿佛在时间的长廊里走过整整一辈子,浑身疲累不堪,令他只想倒地一睡不起。可是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牵引他,苏于溪不得不勉强往前走,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水蓝色异常刺目的亮光。
下意识抬手遮住双眼,胸口却蓦地袭过剧痛,还未等他看清前方的发光物,大脑里的影像就突然化作一片空白。失去意识前,苏于溪突然又想起他所不明白的那件事。
为什么,整个栖凤国都不在了,却偏偏是他苏于溪,仍旧活着呢?
重生之水族物语 第6章 坦白
“程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程奕下意识看一眼被苏母紧紧抓住的右手臂,冷漠的神色略微有些松动,他能感觉到这个中年妇女心头正在承受的紧张,因为她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就连他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本来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来,程奕只是淡道,“请放心,病人生命体征正常,手术也很顺利,麻醉药效过后很快就能清醒过来。”
“好!太好了!谢谢程医生!”苏母连声道谢,转而坐到病床边,小心拉起苏于溪的手,轻轻握住。
程奕转身,在走过苏父身边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点了点头,苏父会过意来,先是瞥见苏母并没有注意他们,这才轻声跟在程奕后面走出了病房。苏爷爷和苏乐看见这情形,心里不约而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苏父再回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虽然刻意掩饰着,但苏乐还是看出了父亲看向苏于溪眼神里浓浓的心疼。“小乐,你先跟爷爷回去吧,你明天还得上学,我和你妈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苏乐强忍住想哭的冲动,挨近苏爷爷挽住他的胳膊,苏爷爷抬手拍拍孙女的手背,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你们俩轮换着照顾小溪儿,医院里还有护士呢,别都累垮了!”
等到苏爷爷和苏乐都走了,苏父打开病床旁的大衣柜,里面有一张陪护用的折叠床,苏父将床打开,好在这是间单人病房,病床旁的空间比较宽敞,苏父将床和床铺简单整理好,转而对苏母道,“你休息吧,我看会儿。”
苏母呆呆瞅着苏于溪发愣,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苏父又走近些拍了拍她肩膀。苏母身子轻轻一颤,突然抬头看向他,“医生跟你说了什么?”
苏父一愣,就看见苏母双眼眼眶微微泛红,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告诉她,知子莫如母,他不必试图隐瞒她任何事。
“秀琴……”苏父为难地看一眼病床上的苏于溪,少年正沉静地熟睡着,白净的面庞神态安然,苏父不忍地别过头,对苏母低声道,“过来说吧。”
苏父将苏母领到病房门口的角落。
病房的窗户外,冬夜的寒风还在凛冽地吹着,高大漆黑的树影剧烈摇晃,倒映在窗玻璃上,宛如魑魅妖魔,张牙舞爪意图扑向房间里孤零零的病床。
病床上,少年双眼仍旧紧闭着,只有隐藏在被子里的左手紧紧攥起,悄无声息泄露了一切。
苏于溪几乎是在难以言喻的煎熬里度过这一整夜,第二天天才微微亮苏父就走了,他还需要上班,可是苏于溪仍旧不敢睁开眼,因为苏母请了假,几乎寸步不离守在他床前,直到又过了一个白日,苏母才终于被劝回了家,苏乐放学先暂时替她看着,她得回去准备晚饭。
虽然买一份晚饭很容易,但是苏母坚持认为苏于溪现在身体不好,必须吃点有营养又安全的食物,她必须亲自动手才能放心。若在前两天,苏于溪对于苏母这份心意必定是感慨万千,可是现在,他觉得他根本消受不起。
苏乐正在床边剥香蕉,忽然她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叹息,抬头一看原来苏于溪已经醒了,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
她试探地唤了一声,苏于溪偏过头来看见她,先是勾了勾唇,却在即将形成一个笑容的时候突然僵住,万分苦涩的样子。
苏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知道什么了?转念一想又不可能,父母肯定不会舍得让苏于溪难过,再说连她也不知道昨天那程医生到底跟父亲说了什么话。
“哥你醒了,饿不饿?咱先喝点水吧?妈妈回家做饭去了,一会儿就给你带好吃的来。”
“……”苏于溪沉默,他能说什么呢?
苏乐却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跟她说,“哥你等一下,我去叫护士阿姨过来!”
苏于溪正要拉住她,苏乐行动迅速,已经先一步小跑出了病房。过了几分钟,两名护士就进来了,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身形高大的医生。
“哥,这是程医生,你的主治医生。”
苏于溪闻言看向程奕,礼貌地点了点头。程奕这是第一次见他清醒的样子,少年眉目如画,有着令人一眼忘俗的精致面庞,可能是年纪尚小,再加上病重,裹在宽大病号服里的他看起来有种不辨性别的羸弱感。
“觉得不舒服?”
程奕不觉放缓了语气,声音透过口罩传递出来,低沉却十分好听。
苏于溪下意识就要摇头,他觉得他身体并没什么不适,可是一看医生护士那阵势,还有一边睁大眼睛关切看向自己的苏乐,苏于溪只好认命地点了点头,来都来了,他总不好再将人都轰出去。
“我看看。”
程奕伸来一只手,苏于溪起先没察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胸前已然一凉,一个金属圆饼已经通过程奕的手贴上他心口的位置。条件反射地,苏于溪几乎是立刻挺直脊背,正襟危坐。
一旁的护士见状,抿嘴笑道,“放松,别紧张,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程奕闻言眉梢上扬,似有若无瞥了苏于溪一眼。因为他现在戴着医用口罩,大半脸都被遮住了,苏于溪只能看见他那双眼睛。由于两人此时距离很近,苏于溪几乎能清晰地看清他眼睛的形状和颜色,漂亮的修长眼,双眼皮,漆黑的瞳孔里隐约可见一抹深棕色的流彩……
脑中几乎是毫无防备地,猛然撞进一个人来,苏于溪面色倏忽剧变,蓦地窜上一片惨白,他立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这个动作也成功地拉远了他与程奕的距离。
听诊器脱离了依托,空荡荡悬停在半空。
不知是否错觉,苏乐觉得周遭突然凝聚起一股可疑的低气压,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却又觉得莫名其妙。
程奕皱眉,握着听诊器的手僵了僵,两秒钟后果断收回。将听诊器放回上衣口袋,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旁边的护士见势不好,连忙跟上去。程奕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后面跟着的两个小护士差点没刹住车直接撞到他身上。
“你们留下,给他看看。”
说完再不回头,推门离去,留下两个小护士面面相觑。她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来大牌到让人咬牙切齿的程大医师,居然在被惹恼以后还能仍旧保留医生的天性,破天荒为病人着想起来?
难道是因为这个病人的心脏病着实太严重,还是熟人托关系进来的,所以程大医师到底担心砸了自己的招牌?似乎这个解释十分合理,两名小护士满意地重新回到病床跟前,对苏于溪进行了仔细检查。
苏于溪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直到护士都走了,苏乐再看苏于溪,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哥,那个程医生是不是特别讨厌?要不是爷爷非说他医术高超,我才不愿意让他给你看病呢,一副自大狂的样子!”
苏于溪这才回过神来,先前他还没注意,那个医生,他也姓程?
“……他叫什么名字?”
“谁?”苏乐没反应过来。
苏于溪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那个程医生。”
苏乐想了想,不确定道,“听爷爷说过,好像是叫什么程奕的,嗯,应该没记错吧。”
苏于溪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是什么名字,总之不是那三个字就好,末了又觉可笑,即便是那三个字又如何?这个时代早已经变了,他这样疑神疑鬼实在是庸人自扰,苏于溪无奈地摇了摇头。
“哥,你很介意程医生?不然我跟爸妈说说,咱换个医生,不让他给看了,我觉得他也看不出什么来。”苏乐一想起父亲昨天被叫过去回来之后的那表情,就愤愤不平,说什么医术高超,看不好苏于溪的病那也是白搭。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倒不是对程奕有多么膈应,现在通过苏乐的话,苏于溪只联想到一件事,他这一天一夜一直纠结于心的事。这副身体的病很严重,比他所料想的还要严重太多,昨晚苏家父母的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但同在一个房间,他又清醒着,所以那些内容他几乎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
“秀琴,程医生刚刚告诉我,小溪的病怕是难治了。”
“什么叫难治?以前那么多医生说过相同的话,不也是一样过来了!难道……程医生还说了什么?”
“这……”
“你倒是说啊!我是孩子他妈,我有权利知道!”
“哎!罢了!程医生说,小溪恐怕……最多活不过二十五岁。”
“什……么?”
“程医生还说,现在这种保守治疗,只是白费……白费功夫,也不能抱太大希望,不如让小溪在家好好静养……”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他说的白费功夫,还是你这当爹的心疼钱?小溪的病不治了是不是?再多钱也抵不上我一个儿子!”
“秀琴你——我也是小溪的亲爸,人家医生是好心提醒我们,怕我们走弯路,你怎么这么……哎!你光想着小溪,还有小乐呢?她现在读高中,眼看还要上大学,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得为你们三个的未来着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
“秀琴,我话说得是有些重了,小溪的病肯定要治,但不能像现在这么盲目地治,程医生是爸的学生,也只有他才跟我们说这些,虽然难听,但都是大实话……”
“什么大实话?就算小溪活不过二十五岁,就算他马上就要死了,他也是我儿子!我哪怕拼上我下半辈子,我也一定要救他!什么走弯路?路那么多我就不信走不出一条来!你什么也不要再说了,不就是医药费吗?我自己想办法。小溪还睡着,你先休息吧,我再待会儿。”
“秀琴……”
“求你别说了……”
然后就是低低的呜咽声,隐忍地,却仿佛一声一声重重敲击在苏于溪心尖上,令他本就不健全的心脏痛苦得仿佛即将爆裂一般。
在这一刻,苏于溪终于明白,这几天令他裹足不前的究竟是什么了,那是某种害怕失去的恐惧。
他明明不是这副身体的主人,明明不属于这个家庭,这些人所给予他的关心和希冀,明明都不是给他本人的,他不过是顶替着一个陌生的身份,贪婪地窃取了一份原本不属于他的幸福。
这行为说穿了是多么的不道德,苏于溪无数次感到愧疚,可他又忍不住侥幸地以为,等他找到回去的办法,他就能令一切重返既定的轨迹,他就能无愧于心。
却没想到,这种刻意的逃避,终究还是被严酷的事实给生生打破。
老天爷真正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在他即将沉溺于虚幻中难以自拔的时候,残忍地告诉他,栖凤国早已灭亡。而他苏于溪,对这个世界而言,根本就是一个本该死去五百年的人!
他没有资格眷恋现世的一切,尤其在听到苏家父母的谈话后,那种排山倒海的羞愧感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一次他是彻底动摇了。
这个世界的这副身体还能活几年?五年?三年?抑或是更短?可如此短暂的生命,如此宝贵的时间,却被他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无端占据了这么久。
只消这样想一想,苏于溪就无法再心安理得地享受,无法像从前那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居然曾经试图“假扮”这副身体的主人,融入这个家庭,如今想来真是可耻之极。
就算不是他自愿的,但他到底是纵容这一切发生了不是么?他甚至没有多么努力要去改变什么,就私自放任自己取代了另一个人。
这件事听起来很邪乎,像他这样的孤魂野鬼,若在栖凤国,恐怕是要被当做妖邪之物处死的,不知现在这个国家,是否也有这样的忌讳?
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经下定决心。哪怕会被当做妖怪,他还是得跟人坦白,如果说曾经在栖凤国落得被赐死的下场,就是因为他不愿意说出事实,不愿意做出任何争取,那么现在他就要改变,这一次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对他而言其实毫无关系的家庭。
因为他曾反复考虑过,这具身体本来的灵魂也许也跟他一样,流落在另外的某个地方,或者根本就徘徊在外,因为他的鸠占鹊巢而找不到归宿……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无法平静。
既然冥冥中有某种力量能将他带到这里,那必然也有办法能让他离开,他虽然自己无能为力,但也许说出来,就有人可以帮他办到。
现在,他急需一个熟悉这个世界的人,知道真相后,那个人或许能以激进的办法驱赶他,或者另一种可能,成为他的盟友,帮他寻找离开的办法。
对于这件事,他已经想了一天一夜,他在权衡该跟谁说明一切。首先,苏家父母是绝对不行的,他们正为苏于溪的病情操心,他怕他们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其次,苏爷爷年纪大了,他也不是合适的人选。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苏于溪看向病床边正笑嘻嘻将香蕉递给自己的苏乐。
“给,吃根香蕉先垫吧垫吧,妈妈刚打电话问你想吃什么,你都出神好一阵儿了,没办法我只能擅作主张,给你点了小鸡炖蘑菇、清炒西兰花和西红柿蛋汤!”
苏乐掰着手指数菜谱,抬头看见苏于溪盯着她瞧,眼神深得她看不明白,苏乐先是疑惑,后来猛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忘了,哥哥你肯定还想吃烧茄子,快快,我这就给妈妈打电话!”
“你……”
苏于溪猛然发现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他居然还不知道女孩的名字,只是听过苏家人叫她“小乐”,而不仅仅是女孩,她的父母、爷爷,他们的名字他一个都叫不出来。
这个认知让苏于溪更加难过,他早就有觉悟了不是么?这一家子不管是谁,对他而言都只是陌生的过客,是本该属于别人的亲人。
强压下心头酸涩,苏于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淡漠,“……对不起,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这件事可能会让你觉得匪夷所思,但我想请你相信,我下面要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可以么?”
“好啊!”
苏乐不明白苏于溪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但她仅仅是小小疑惑了一下,望向苏于溪的大眼睛里始终笑意满满,显然她并不觉得自己的亲哥哥能说出什么吓她一跳的话。
苏于溪凝视她,虽然有些不忍心,但他却不得不在这一家人中选择她作为那个被迫的倾听者。
苏于溪深吸一口气,继续一字一顿说得清楚明白,“我不是你的哥哥,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但是前几天从你家里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你哥哥了……”
苏乐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苏于溪停了一下,又接着道,“我是因为某种奇怪的原因,进到了你哥哥的身体里,我叫苏于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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