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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骁骑校
赵家勇说:“我叫赵家勇,十六岁,家住雍和宫炮局胡同,现在交通部护路军当勤务兵。”虽然刚见面时已经介绍过一次,但他还是又说了一遍。
“我叫陈子锟,关外来的,家里没什么人了。”陈子锟干巴巴的说道,眼神有些黯然,因为他连自己的具体年龄都不清楚。
小顺子眨眨眼,最后说道:“我叫李耀庭,十七岁,也住柳树胡同儿。”
赵大海端起酒碗:“我比你们虚长了七八岁,就是你们的老大哥了,今儿高兴,以后咱哥几个要好好处,别的不多说,喝酒!”
喝酒吃菜,好不快活,唯独陈子锟面带愁容,赵大海开解他道:“兄弟,别当回事,马二那样的货我见多了,打了就打了,没事。”
陈子锟心道别说打了他,就是宰了我也不怕啊,他惦记的却是另外一档子事。
“大海哥,你说那卖艺的父女俩,会不会混不下去啊?”他想了想还是问道。
赵大海哑然失笑:“我以为你想啥呢,原来是惦记他们,兄弟你真有意思,打起架来心狠手辣,却有一副慈悲心肠,你放心,跑江湖的不在乎这个,大不了换个地方继续卖艺,北京又不是只有天桥一个地方啊。”
这样一说,陈子锟才放下心来。
大酒缸就是个喝酒闲聊的地方,待多久都没关系,兄弟五个吃吃喝喝,不大工夫三斤白干就见底了,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二斤半烩饼拿进来,连汤一起吃了,浑身冒汗,赵大海又点了三斤白干,切了一盘熟牛肉,兄弟们细细聊天。
“宝庆,小顺儿,你俩也老大不小的了,得找个正经营生干干了。”赵大海略带醉意,苦口婆心。
“大海哥,我爹都帮我筹划好了,先给有钱人家拉包月去,一个月怎么也能余下几块钱,年把就能买新车了。”宝庆略带自豪地说道。
李耀庭也不甘示弱:“大海哥,开春儿我就去六国饭店当服务生,穿西装打领结,有时候光小费一天就好几块呢。”
赵大海点头道:“不错。”
陈子锟有些茫然,每个人都有出路,自己却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子锟,你身手不错,打架虽然看不出套路,但速度和力量都可以,关键是够狠,我看你这一身功夫要不吃粮都可惜了,要不这样,等保定的陆军第三师招兵的时候,你去试试,兴许几年下来就扛上金肩章了。”
赵家勇对这个提议很是赞同:“没错,陈大哥吃粮当兵再合适不过了,干别的都是屈才。”
一场酒喝的天昏地暗,赵家勇扶着墙狂吐一气,陈子锟肚里也翻江倒海,硬忍着不想丢人,大海哥拍拍他的后背说:“吐出来好受点。”他这才哇的一口喷了出来。
宝庆最能撑得住,一口没吐,趴在缸盖上人事不省,赵大海出门叫了辆洋车,给车夫一毛钱,兄弟几个把赵家勇架到车上,吩咐车夫拉到炮局胡同,这才挥手离去。
宝庆鼾声如雷,怎么晃都不醒,没辙,只好让陈子锟背着他回去。
回大杂院的路上,赵大海看到粮铺正在上门板,这才想起没给家里买嚼谷,赶紧买了二斤白面,五斤棒子面,顺道又买了颗大白菜抱着,一路唱着戏文回家,到家后少不得要被媳妇好一顿骂。
刚进大杂院就听到杏儿家传来男人的喝骂声和女人的抽泣声,赵大海眉头一皱:“他叔又发酒疯了。”
忽然一声脆响,是陶盆摔碎的声音,女人的抽泣也变成惊恐的大哭,陈子锟怒从心头起:“妈了个巴子!”把宝庆撂在地上,疾步上前一脚踹开了杏儿家的门。





国士无双 第十一章 干娘
杏儿家的房门被一脚踹开,屋里油灯昏黄,一个胡子拉茬的中年汉子醉醺醺的站着,手里拎着一条皮带,地上是绿陶盆的碎片,杏儿姐弟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里屋炕上传来大婶的哀求:“给你钱,别打孩子。”
那汉子瞪着醉眼,歪着头看了门口的陈子锟一会,喝道:“你谁呀?有你什么事儿!”说着又挥起了皮带,杏儿大叫一声,扑在弟弟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果儿。
皮带没有抡下来,那只手被陈子锟牢牢抓住了。
“小子,叫板是吧,让你尝尝陈大爷的厉害!” 汉子正待发飙,就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被人抓住衣领子提了起来,然后随着耳畔的一声“走你!”整个人便飞了出去,院子里的土地冻得挺硬,屁股都能摔成两瓣。
幸亏冬天穿的棉袄棉裤厚实,要不然这一个屁股墩就能把人摔得死过去,那汉子咝咝吸着凉气,爬起来骂道:“你他妈谁啊,私闯民宅小心我告你!”
陈子锟从屋里钻出来,油灯的光芒给他的身影镶上了一层橙红色的边,杏儿姐弟躲在他身后,怨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子锟!”说着他向前迈了两步,吓得杏儿爹慌忙往后退,嘴里依然强硬:“你是哪里来的野种,敢踹我们家门,还敢打我,街坊们都看看啊,土匪进城了!”
陈子锟喝道:“打你算轻的,谁敢欺负我干娘,我就活刮了他!”
那汉子愣了愣,忽然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杏儿娘的干儿子啊,那我就是你干爹了。”
“你他妈的也配!”陈子锟上前揪住那汉子的棉袄前襟,单手把他提起来拉进了屋,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在自家门口默默看热闹的邻居们兴奋起来,纷纷走过来蹲在墙角下偷听,杏儿爹叫陈白皮,是个出名的酒鬼,喝上二两黄汤就要发酒疯,打老婆,打孩子,砸东西,好好一个家就败在他手里,起初邻居们还劝劝,后来这家伙连邻居都骂,大家便都不敢管了。
“陈子锟的性子比我还烈啊。”赵大海感慨着,扶起被撂在地上的宝庆,进屋安置去了,小顺子却跟着大伙儿一块去听墙角了。
屋里,陈子锟把陈白皮提进来,像扔死狗一样掼在地上,没说话,先抽出刺刀甩在桌子上,锋利的刺刀扎进去一寸多深,刀柄还在晃动,吓得杏儿爹肝儿都颤抖了。
“给我干娘跪下,磕头赔礼!”炸雷一般的吼声传出,邻居们不禁窃笑,白皮这回有人治了。
陈白皮脖子一梗:“跪就跪,我还怕你不成!”
说着两腿一软跪在地上,给杏儿娘磕了个头,低三下四说:“孩她娘,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杏儿娘哭笑不得,叹气道:“算了,起来吧。”
陈子锟问杏儿:“他为什么要打人闹事?”
杏儿说:“还不是喝酒闹得,年关快到了,酒馆收账,他就回家要钱,非逼着娘把买药的钱给他还账,果儿说了两句,就挨了一嘴巴。”
看看果儿,脸上果然五道指痕,眼角还挂着泪珠。
“欠多少酒钱?”陈子锟问。
“不多,五毛钱。”陈白皮有些扭捏起来,他平时喝的都是最劣质的地瓜烧,五毛钱能喝两个月。
陈子锟掏出两枚银元丢在桌子上,陈白皮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这可是两块钱啊,能喝上几坛子好酒!
“杏儿,这钱你拿着,给你爹还帐,给我干娘再买几只鸡炖汤喝,开了刀伤了元气,得补补。”
杏儿迟疑着不敢拿,陈白皮吞了一口涎水:“我替孩子收着。”伸手想去拿钱,却瞥见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子,手又缩回去了。
“杏儿,拿着吧,你兄弟的一片孝心。”杏儿娘说,这句话等于承认了陈子锟认的干亲了。
“男人不赚钱养家就够丢人的了,还向家里伸手要钱,下回让我看见,照死里打!”陈子锟拔出钉在桌子上的刺刀,冷冷看了陈白皮一眼。
陈白皮打了个冷战,目送这个凶巴巴的小子出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杏儿娘说:“你哪里认得干儿子,连干爹都打?”
果儿忍不住说:“人家陈大哥可没认你。”
陈白皮瞪了儿子一眼,向女儿伸出了手:“钱拿来。”
“不给!”杏儿把手藏在了身后。
陈白皮刚要动手抢,忽然听到门口一声干咳,赶紧偃旗息鼓,找个旮旯猫着去了。
……
今夜陈子锟又搬回小顺子家住,因为昨夜实在是太闹腾了,根本睡不好。
进了屋,小顺子正盘腿坐在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是他的洋铁桶,他嘻嘻笑道:“你啥时候认了陈大婶当干娘啊,我咋不知道。”
陈子锟说:“不那么说,我怎么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杏儿爹怎么那个德性?”
小顺子说:“陈大叔以前挺好的,后来有次干活被人诬陷偷钱,打了个半死,后来就这样了,整天喝酒耍钱打老婆孩子。”
陈子锟说:“以后他再敢撒野,我就弄死他,丢永定河里喂王八。”
小顺子说:“你真狠,还没娶亲就把老丈人弄死。”
陈子锟一楞:“谁是我老丈人?”
“你没看出杏儿对你有意思么,啧啧,你真有福,宝庆喜欢杏儿可有年头了,一心想讨杏儿当媳妇,看来没戏了。”小顺子一边满嘴跑着火车,一边把洋铁桶里的烟蒂全倒在炕桌上,又从炕头拿出一包卷烟纸来,把烟蒂一一拆开,烟丝聚成一堆,用卷烟纸重新卷成一根根纸烟,他双手灵巧无比,卷出的香烟笔直浑圆,简直像是机器生产出来的。
杏儿看上老子了?陈子锟眨眨眼睛,杏儿长的是不错,鹅蛋脸大眼睛,大辫子长长的,平时总是打扮的干干净净的,不过比起林小姐来,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嗯,这大概就是二柜他老人家说的气质吧。
见陈子锟发傻,小顺子又笑道:“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杏儿跟了你也不吃亏。”
“不,我心里已经有人了。”陈子锟正色道,他心里有数的很,就算自己心里没有林小姐,也不能抢宝庆兄弟的媳妇啊,挖墙脚的事情咱双枪快腿小白龙可不干。
“哦,许是家里给订了亲吧。”小顺子道,刚出口就后悔了,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子锟可是孤儿啊,哪来的家里人。
好在陈子锟并不在意,拿起桌上的卷烟说:“你捡烟头就是干这个?”
“是啊,我的大顺牌卷烟啊。价格便宜份量足,比老刀牌还过瘾呢。”小顺子大大咧咧的说道。
“这才能赚几个大子儿。”陈子锟打了个酒嗝,忽然奇道:“小顺子,你今天喝的不少啊,怎么没醉?”
小顺子得意地说:“我们李家以前可是开酒坊的,我从小就喝酒,没有二斤也有一斤半的酒量……唉,不提了,睡觉。”
说罢倒头便睡,陈子锟见他似乎不愿意提自家当年的事情,也不便追问,躺下也睡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笼罩着一层薄雾,陈子锟一骨碌爬起来,心说糟了,七点半要赶到林府上工的,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不知道晚了没有,要是耽误了媳妇儿上学迟到,那就罪过大了。
穿衣下炕来到院子里,赵大海已经起了,正趴在地上做伏地挺身运动,陈子锟嚷道:“大海哥,几点了?”
赵大海说:“怀表在衣服兜里,你自己看。”
陈子锟过去掏出了赵大海的银壳怀表,看到时针指在六点上,才松了口气,银壳怀表精致无比,表盖上雕着火车头图样,还刻着几个字:京张铁路纪念,詹天佑赠。
“大海哥,你这表不赖啊。”陈子锟掂了掂怀表,心想我要是有块表能掌握时间就好了。
赵大海从地上爬起来,拿白毛巾擦了把汗说:“那可是,正经美国货,汉米尔顿铁路怀表,詹总工送给我的。”
陈子锟把怀表还给赵大海,问道:“大海哥,你刚才做的什么运动。”
赵大海说:“那是俯卧撑,洋派的锻炼方式,比举石锁耍关刀什么的科学又文明,我教你做吧。”
陈子锟说:“我以前练过这个,不过和你不一样。”说着他也趴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两只胳膊在地上猛力一撑,迅速在头上击掌一次,在身体还未落下之际,复而撑在了地上。
赵大海笑道:“谁教你的,这一手很高,不过你要是以为我就那一招,就太小瞧大海哥了。”说着也趴在地上,用两只手指代替手掌支撑身体做了起来。
墙头上的大公鸡引吭高歌,赵老头披衣出来,看到他们一起一伏的做着俯卧撑,开口骂道:“大清早的日地球呢,还不爬起来劈柴烧水喂孩子去。”
赵大海被爹骂了一顿,赶紧爬起来干活去了,陈子锟也用冰冷的井水洗了脸,早饭也没吃就直奔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去了。
来到林宅后,在下人房等了一会儿,小姐和少爷便出来了,少爷穿一身崭新的花格呢子西装,外面罩着人字呢大衣,打扮的像个小大人,林小姐穿的第一次见面时那件阴丹士林蓝布棉袍,姐弟俩上了洋车,陈子锟先把少爷送到了一条街外的幼儿园,然后拉着林文静往北大方向去了。
终于找到了单独相处的机会,陈子锟拉着洋车屁颠屁颠的跑着,正准备把酝酿许久的搭讪词儿说出来,忽然旁边胡同里钻出一辆洋车,王月琪坐在车上嚷道:“林文静,这么巧啊。”
“巧你妹啊!”陈子锟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王月琪的聒噪声中一路拉到北京大学,目送两个姑娘蹦蹦跳跳进了红楼,陈子锟正要拉着洋车回去,忽然旁边有人招呼他:“伙计。”
扭头一看,正是徐大学长家的车夫。
“刚才进去的是你们家小姐?”那人搭讪道。
“是啊。”陈子锟说,心中暗道过不了多久就是我媳妇了。
“我叫徐二,你叫什么?”那车夫似乎攀谈的兴致。
“我叫陈子锟,字昆吾。”陈子锟终于有了一次显摆的机会,颇为骄傲的卖弄道。
徐二愣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吃瘪的样子,随即不服气的问道:“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么?”
“你会么?”陈子锟反问道。
徐二捡了根枯枝,在地上画了“徐二”两个歪扭七八的字,拍拍手,得意洋洋地看着陈子锟。
陈子锟拿了枯枝,在地上先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写下“北京大学”,“图书馆” ,“东安市场”等字。
徐二不服气,道:“我会背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你会么?”
陈子锟说:“我不但会,还会写。”说着在地上写出了这些字。
徐二一张脸憋得通红,不忿道:“我们家老爷是陆军部徐次长,你们家老爷在哪里高就?”
陈子锟说:“比写字就比写字,比老爷算什么本事,你家老爷再牛逼,也不是你牛逼。”
徐二正要反驳,忽然后面传来喝彩声:“这位工友说得好啊。”
两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黄毛凹眼的老头站在那里,枣红色宁绸大袖方马褂,瓜皮小帽,手里提着一根旱烟袋,胸前别着北大的校徽,正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位比学问的车夫。
“小子,你以前上过私塾?”老头拿旱烟袋戳了戳陈子锟。
“没有,我就是把他背出来的写出来而已。”陈子锟道。
“我正缺一个教具,就是你了,跟我进来吧。”老头说。
陈子锟略有迟疑,老头掏出一个大洋丢过去:“不白干,给钱的。”
“好嘞。”陈子锟一把抄住大洋,跟着老头就进了红楼。
徐二咽了口唾沫,羡慕的盯着他们的背影,老头脑后垂着一根黄毛小辫,在北大校园里分外扎眼。




国士无双 第十二章 辜鸿铭打赌
当陈子锟跟着老头走进教室的时候,早已等候许久的学生们立刻爆发出一阵笑声,北大历来是进步文化的摇篮,讲台上出现一位长袍马褂、猪尾小辫的教授,自然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教室里人满为患,连过道里都坐满了人,后面更是站了一大堆人,北大学子们颇具绅士风度,把前排居中最佳的位置都让给了女学生们,林文静和王月琪也在其中,看到自家车夫跟着教授进来,林文静满脸的诧异,陈子锟朝她挤挤眼睛,心中得意万分。
老头指示陈子锟坐在前排,自己走上讲台,慢条斯理的说:“外国人说,来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但是不可不看辜鸿铭,诸位北大学子,想必也是来看我这位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活在民国却还留着辫子的怪老头吧?”
台下又是一阵会心的笑声,辜鸿铭摘下瓜皮帽,原地转了一圈,戴上帽子悠然道:“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
笑声戛然而止,北大学子们到底都是人中翘楚,辜教授的话让他们猛醒,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怪老头。
辜鸿铭说:“承蒙蔡校长看得起,聘辜某来北大教授拉丁语,学西学必学拉丁文,正如学汉学必学文言文一般无二。”
忽然台下站起一人,大声道:“辜教授,我不同意您的话。”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这位俊朗的青年身上,王月琪趴在林文静耳畔说:“徐大学长好胆量,竟然敢和辜教授辩论,我真佩服他。”
“嗯,学长很有胆略。”林文静也一脸崇拜地看着徐庭戈,陈子锟瞅见,心中打翻了醋瓶子。
教室里几乎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庭戈身上,他大受鼓励,侃侃而谈
道:“当今世界,乃是列强的世界,列强之中,又以英法美德为先,我辈中华学子若想学以致用,富国强民,必然要摒弃一些陈腐的落后的东西,比如文言文,比如拉丁文此类晦涩难懂的语言文字,欧战过后,百废待兴,我中华学子更应奋起直追,哪有闲工夫学这些欧洲贵族用来附庸风雅的文字,我认为,学校里应该废除拉丁文和文言文课程,国文提倡白话文,外语提倡英法语,我记得胡适先生说过一句话……”
“胡适之的英文粗鄙不堪,也配谈文字么?”辜鸿铭的山羊胡子一撅,不屑地打断了徐庭戈的发言,“我以为你有什么新意,原来还是胡适之的那一套玩意。”
徐庭戈还想辩驳,辜鸿铭根本不给他机会,“放着醇酒不喝,反而去喝勾兑的劣酒,是什么道理,学文言文和学拉丁文一样,是民族精华的传承,外国人尚且知道学拉丁文,胡适之他们却要搞什么文字革命,抛弃文言文,实乃贻害百年之大祸患。”
徐庭戈大声疾呼:“辜教授,请容我一言,胡适之先生提倡白话文,是为四万万同胞着想,文言文晦涩难懂,于提高民智方面大为不利,同理,拉丁文亦是如此,德国诗人海涅曾因不能熟记,感叹“要是罗马人得先学好拉丁文,他们大概没剩多少时间征服世界,我想说的是,如果不以研究文化为目的,大学还是以学习英法语为重要课程。”
台下一片掌声响起,同学们看着徐庭戈的眼神更加热切了,连林文静也不住点头,想必她对文言文也有着切肤之痛。
辜鸿铭早已料到这个回答,他鄙夷道:“海涅一腐儒而已,如何能当成范例来说,文言文乃是国学的底子,学好之后,白话文自然不在话下,正如拉丁文是日耳曼诸语言的鼻祖和雏形,学会拉丁文,英语法语西班牙语都不在话下,天下没有学不会的课程,只有不努力的学生,这位同学,我敢和你打一个赌,只要愿意学,就算是没文化的苦力也能学会拉丁文。”
说着他一指陈子锟:“小子,你上来。”
陈子锟走上讲台,向大家鞠了一个躬。
台下哗然,不知道辜鸿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人,是我在门口找的车夫,此前并不认识,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我准备用过年这段时间,教他学会拉丁文,至少达到不亚于诸位的水准,谁敢和我打赌?”
教室里一片嗡嗡之声,今天是寒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来听辜鸿铭讲课的有北大预科和本科的学生,还有旁听生和试读生,男男女女,欢聚一堂,年轻人性子冲动,这种场合焉有退缩之理,徐庭戈昂然道:“我押一百块,赌他学不会?”
辜鸿铭捻着山羊胡子笑了:“还有跟的么,买定离手啊。”
一片胳膊举起,
“我押十块!”
“我押两块!”
“五毛!”
教室变成了赌场,学生老师乐此不疲,辜鸿铭还特地找了个人把所有下注人的姓名和赌注都记录下来。
“呵呵,全部都是押老朽输得啊。”辜鸿铭拿着清单啧啧连声,忽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叫道:“哟,居然有个女娃娃押老朽赢,林文静,两角钱,这位同学,请你站起来。”
林文静应声站了起来,羞答答的低着头,手捏着衣角。
“林同学,可以说说你为何相信老朽能赢么?”辜鸿铭笑问道。
林文静羞红了脸,声音低的像是蚊子,王月琪帮她说道:“她说并不相信辜教授您能赢,只是因为那是她们家车夫,所以才押您这边。”
一片哄堂大笑,辜鸿铭更是爽朗大笑:“小姑娘倒是个真性情,哈哈,那么你为何只押两角钱呢?”
“因为她每月零花钱只有两角!”王月琪大声做着解释。
一直没说话的陈子锟感动的眼泪哗哗的,心说媳妇有你的支持,别说是拉丁文了,就是天书我都要学会。
辜鸿铭说:“一共是二百一十三块赌老朽输,两角赌老朽赢,这赔率可真够大的,如若输了,老朽照单全赔,若是赢了,这些钱老朽不留,全部都给这位车夫,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陈子锟,字昆吾。”
这是陈子锟的名字第一次被北大所铭记。
这节课真叫热闹,老师学生辩论,下注赌博,同学们玩的不亦乐乎,下课后,辜鸿铭拿出名片给陈子锟:“想赚钱的话,就来东华门椿树胡同找老朽。”
“先生放心,这钱我一定赚到。”陈子锟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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