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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归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擒年





风雨归舟 第53章 笼头套烈马
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喝了一盏内侍奉上的杏仁露,冰里镇过的,沁心凉,喝过后他缓过来了,猛然想起来刚才沈文昭似乎表演了不得了的一手。那几个巴掌过后,他沈文昭和二皇子算是彻底成了冤家,本来以为这人是个三棍子敲不出个闷屁的货色,没曾想——够胆啊他!
沈文昭本人倒是波澜不兴的,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没露爪子挠了谁,他还是那个四平八稳的太子伴读。
“你刚才……做什么要扇那跟班的耳光?”
明明可以站干岸,夹着尾巴跟着我就好,我来出头,不好过你?
沈文昭从鼻孔喷出一个笑,有点儿懒洋洋的无赖劲头,反正爪牙已经见了天日,是猛虎就不必扮乖猫了,“殿下,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不扇难不成您来?成体统么?!”
“怎的就不成体统了?!”太子脸一虎,瞪大了眼诘问他,“又不是没动过手!”
“是——”沈文昭拖长了腔应他,从哪看都是针锋相对的态度,“您动过手了,动出了什么好了么?堂堂一个太子,连替打架的都没有,您不觉着寒碜?”
他心里百般瞧不上这个心事挂满脸的太子,可皇帝一道圣旨,沈家就和太子绑在了一起,除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然太子一倒,沈家必受牵连。要么把这头暴驴训成乖骡子,扶他上墙。要么看着他趵蹄子四处甩人,还没上墙就摔死了,然后沈家跟着一同赔进去。选哪个?还有得他选么?他还没活腻歪呢!
“你!”太子殿下又被人冒犯了一回,头回好歹是他挂名的师父,二回呢,一个伴读也敢蹬鼻子上脸,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大胆!”太子一拍桌,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跳,熊孩子毕竟文武双修,不算力拔山兮,但凭着一股怒气,也有一巴掌呼死谁的魄力。
几个月来,太子每回一说谁谁“大胆!”,内侍们或是伴读们就要下跪让他耍威风,谁曾想今儿竟不管用,沈文昭烂泥似的赖在了下首,纹丝不动,他要耍光棍,“殿下还是省点儿力气吧,出了这东宫,不,就说这东宫,有多少人是您使唤得动的?又有多少人是和您一条心的?对着使唤不动的、还有和您不是一条心的,您耍哪门子的威风?耍得着么?”
熊孩子简直就要倒仰了,他还不消停:“您当我愿意攀这门高哇?不是迫不得已,谁来蹚这池子浑水?!奴才劝您一句,少说少蹦少惹事,一门心思长您的心眼儿,玩命攒十年八年的心眼儿,那可能差不多能扛住您四周这群虎狼!”
沈文昭这几月来的表现,除了唯唯就是诺诺,说话之乎者也引经据典,整个一本馊烂的《礼记》,路过谁身边谁都能闻见一股子酸味儿,东宫上下都把他当戏看。这出戏今儿演出了额外的水准,太子连气带恨,也不要素来披着的那张少年老成的皮了,从上首直直飞身下来,揪住他提起拳头就要暴揍!
谁想此人露相以后,从变成了泥鳅,溜溜滑,太子一抓抓不住,二抓抓不住,一时动了真怒,直接缠身上去,死也要扑住他!
沈家本是燕赵旧族,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沈文昭此人,若是不入朝堂,势必要做一个浪荡江湖的豪侠,打马纵横,快意恩仇,对酒当歌,千金散尽,一死酬知己。他是沈家嫡枝的老幺,本不该卷进朝堂里来的,就因为皇帝一道旨意,他的豪侠梦做到头了,从此入了九重宫门,雀儿似的圈住了,和一个不知会长成暴驴还是长成乖骡子的熊孩子绑在了一起。要说心里一点不平没有,那不对,只是自己比这熊孩子虚长了五岁,不好当面撒泼泄愤,故而装蒜,引而不发,他们把他当戏看,他也把他们当戏看,看足了,耐性也用尽了。
刚好,二皇子一帮人过来挑事,他有机会露了爪牙。刚好,熊孩子扑上来要打一场。一切都刚刚好,于是十五的和十岁的打成了一团。都是真火,非得真打一场才能真解气。
太子的娘是大秦人,皇帝有点儿鲜卑人的血统,两厢一混,太子本人就是正宗的蛮子种,牛高马大,足吃足喝的,十岁的身量已经很够瞧了。沈文昭十五的个头也只和他平齐,两人打起来以后,他到底顾虑对方是太子,下手不好太重。他顾虑,太子不顾虑,太子只想一顿把这个表里两层皮的酸书生揍老实了,完全就是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揍法,没有章程可循,拉架的几乎无处下手,正闹得不可开交,他们的挂名师父来了,一手一个,都拎着后脖颈子,拎起来左右一甩,两人都趴地上大喘气。
萧煜等着这俩在地上喘匀了气,拖泥带水地站起来,一个虎视眈眈盯着对手瞧,另一个盯着自己撕了的衣衫下摆瞧,都像是没打痛快。
“怎么?外边还没打进来,自己先和自己打上了?”
萧煜也不横眉也不立目,眉目安稳平静,那张狐媚兮兮的脸上凭空多了一抹悲悯。这两个人都值得他可怜,然而他自己也可怜,所以可怜不起谁。
“沈文昭,你身为伴读,不知劝谏辅弼,反倒掺和进来瞎闹!不记得你的本分了?!好,那就罚到你记得为止!”身为太子傅,最多只能罚到奴才身上,主子只能留给主子他爹去收拾了。
沈文昭在东宫最冷最黑的边角跪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讨饶,肩背挺直,从头到尾不打弯,铮铮铁骨,生生吓怕了其余几位伴读。伴读们怕他跪死了,到底有一点稀薄的情份,几人商量一场,决定找太子说情。不敢找太子傅,太子傅铁石心肠,求了也不管用,太子年岁尚少,心肠尚软,容易活动,多求几句说不定就成了。
太子这边其实老早就心软了,他其实没真的想这么整治沈文昭——罚跪,不给吃不给喝,直跪到认错为止。那要是不认呢?跪到死为止?这么一想,太子心里发毛了,他想找萧煜说情,可又觉得抹不开这个面子,找自己的爹,他不敢,原本就不占理,皇帝没狠罚他就不错了,还想讨人情?
一犹豫,半天过去了,他看着那个酸书生被毒日头晒得发红,头一回觉得芒刺在背,扎得他一刻都不得安宁。起来坐下坐下起来,上课走神,吃饭没味,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偏还不知该找谁商量。几个伴读见他团团转着,面色不善,又不知他心内所想,本想上前为沈文昭说两句好话,这下话塞嘴里出不来,直接成了锯嘴的葫芦。两边都在犹豫,都在心内煎熬,然而就是不说,日头西落了,白日热,夜里凉,凉热交杂,又是季节交替之时,这么跪着,跪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几个伴读颇有点儿兔死狐悲的凄凉,他们偷着从窗缝瞄了一眼,瞄到了沈文昭绷得死紧的背,不约而同,都想到了一张就快绷断的弓。
不能再等了,几个伴读当中年龄最长的那位领头,其余几位帮腔,三下五除二,把求情的话说得入情入理入骨,说完了忐忑着等太子的应答。太子正愁没人和他商量,好,有人了,法不责众,一起去吧!
去找太子傅,运道不好,太子傅不像往常一样到宫中点卯,他出城去了,要转天才回。没法子,去和东宫的内侍官长说,看看能不能搭上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这一活动,太子才真正明白沈文昭说的话是事实。内侍官长左推右搪,总不肯去传这个话,滑不留手的老油条,脸上笑得又谦恭又热切,伸手不打笑脸人,太子不能对着他发飙。一群人转了一圈,竟找不到一个能带话的。太子热出了汗的后背慢慢凉下来——是啊,这个东宫,他差遣得动谁呢?
忍着心火等到了第二天,等到了萧煜入宫点卯,一群人这时都被煎熬得顾不得许多了,说情就是说情,认错就是认错,情往死里说,错往死里认。萧煜看看火候差不多了,禀过皇帝,这才放了沈文昭。
沈文昭跪了两天两夜,跪出了一场大病,跪出了太子些微的自知之明——打那以后,再不轻易和异母弟弟们动手了,学会了人前人后两张脸了,也有点儿储君的模样了。勉强都算在好事里边。
太子萧恒与伴读沈文昭似乎是一对天生的冤家,不打不相识,打了以后一位憋着劲要“上进”,要有所作为,要用作为来打另一位的脸;另一位嘛,反正已经露了相,也不扮傻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是我行我素,还有时不时用一用激将法,刺激一把太子,省得他日子过得太/安闲了,止不住想惹事。
萧煜静观东宫态势,深觉自己走对了这步棋,烈马不是不能驯,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笼头。沈文昭之于萧恒,就好比对的笼头之于烈马。烈马哪怕再烈,再爱扬蹄子踢人,有了笼头,总也出不了圈。
朝堂上的事有了下落,萧煜便放松了心情一心一意地和廖秋离过起了小日子。




风雨归舟 第54章 萧将军撒娇
万万想不到,挂名的徒儿会找到菊儿胡同来。那时候离罚跪已经过了一年了,挂名的徒儿心内堵着的不平和难受终于慢慢散掉,长了一岁,人情练达几分,多少知道了师父的苦心,有心上门来套个近乎,又不大拉得下脸,磨蹭许久,选定今日上门。
廖秋离听见有人敲门,直觉稀奇,家里人一般不会到这儿来找他,有事他直接回廖家台口商量。萧煜那边的故旧么,也甚少上这儿来,因萧将军为人骚情,而且好吃独食,不愿意将人领来家里看他的心肝儿。
那是谁呢?
他开了门一瞧,嚯!一个半大小子在门口四平八稳地站着,身后是一辆车,车上是一车徒良(榴莲)!徒良有的半生不熟,有的已经熟透,那股味儿冲得很,吃不惯的人闻见了都要头晕!
“您、您找哪位?”
廖秋离实在不认识这位,也实在拿不定主意,这位推着一车徒良过来,究竟算是送礼还是找烦。
“廖先生好”,半大小子毕恭毕敬地称他做先生,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
“沈文昭上门向师父赔罪。”
他不说“太子傅”,单说师父,在这儿论起了师徒,见了这架势,廖秋离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师娘”。转过来想想,又觉得这小子老练,既没有涎脸油嘴地叫自己“师娘”,又用举动说明了自己今天这份礼,不单是冲着师父来的,还是冲着“师娘”来的。
廖秋离迟疑了一会儿,总不好让人在门外站着,于是把他让了进去,烧水沏茶,摆果子摆点心。半大的小子,到底该用对大人的礼数,还是该用对孩子的法子?廖秋离还是拿不准,于是上了茶之后,又罢了果子和点心,茶是对大人的,果子和点心是对孩子的。
沈文昭象征性地啜了两口茶,吃了两块点心,这就要走。廖秋离留他吃午饭,他也十分谦恭地推辞了。让他把那车徒良带回去,他说他家里还多着呢,这东西闻着难闻,吃起来不赖,廖先生尝尝鲜吧。
从来到去,不过是半个时辰,弄得廖秋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心要找萧煜问一问,他又有事要忙,夜里才能回。
夜里萧煜一进家门,立马闻到一股惊天动地的臭味,臭得新奇,臭出了干屎与稀粪杂合的刺激,萧将军当时就被刺激得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及至进了内院,看见了靠着院子边角的一车徒良,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鼻子,问迎出来的廖秋离:“谁来了?”
“太子伴读。”
“……沈文昭?”
“嗯。”
这孩子铁定是个实心眼儿,自己把徒良当宝,以为别人也和他一路嗜好,自以为是地推了一车过来献宝。
一车呢!得有二三十个?吃得完么?!
萧将军默默想辙,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一条辙——把徒良带进宫里去,让太子和伴读们吃。夫子们若是吃得惯,也可以消化一二,可这东西大热,夫子们都上了年纪,估计受不了热,吃多了要上火。反正还有东宫的内侍和宫女,那么些人,还怕吃不完二三十个徒良?
“吃不吃,庆之?”萧将军在朝堂上正经完了,下了朝堂常常没正经,廖秋离听他把吃放在前边,庆之放在后边,听得耳根一颤,鸡皮从胳膊长到了大腿。就知道此人要骚情了。
两人处了十好几年,萧煜吹个风,他这边的草也跟着动。
“庆之”不敢接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院子边角,拿了一个徒良就往灶房走。忍着臭料理完了,放在盘子里端过去,“你吃吧,我不爱这个。”
萧将军也不问了,自己拈起一块来不由分说缠上去,硬要塞进庆之的嘴里去。庆之已经不扭捏了,但不习惯的事一辈子也难习惯,青天白日逮住了就要亲亲摸摸,也属于不习惯的一种。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锅勺碰碗沿是常事,且得忍着,两人之间相互容让,庆之忍着萧将军的白日肉麻,萧将军忍着尽量别肉麻到床上去。不容易。
庆之喘吁吁任他亲亲摸摸,过了一阵,估摸着他过了瘾了,才开口说话:“过两天我要出趟门。”
“哪去?”。
“出趟活计,大概要去个四五天的,就在城郊,不去远。”
“有好些天没空回来了,今儿刚回来,你明儿就要走!”
萧将军苦着脸对着庆之耍可怜,庆之摸了摸他的头,跟安慰一头吃不着饱肉的狼似的,“就四五天,四五天就回。”
“将军府也要描墙画!”
萧将军忽不拉的蹦出这一句,庆之没跟上,傻傻问他:“什么?”
“我说将军府也是个空坯,也要描墙画的么!旁的人家你描那么起劲,自己家里倒好意思空着!”
“……”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将军府居然是个空坯,居然还等着他描,先皇赐宅第的时候,居然好意思赐座半拉子的,等着将军自己找画匠完工?
“……你不是都不过去住的么?”庆之试探着说了一句,意思是你都大了,还这么闹,我都替你臊得慌。
“那也是将军府!门面总还是要的!”
萧将军就有那强行拉扯的本事,说得着说不着的,都拉到一块儿给他当枪使。
庆之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撒硬娇的萧尚文,多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叹气。
“那我出完这趟活儿就到将军府画去?”
“不要!不许出外活儿!不许一走走四五天!”
庆之哑口无言,对着撒硬娇的萧尚文继续发愣,他闹不清楚这位祖宗怎么忽然就黏糊上了,还不依不饶的,而且还不好哄。
“这活儿……早半个月就应承人家了……这时候才改口,说了又不算,信誉在哪?”
“哼!”萧尚文脸上气哼哼的,心里却想着到哪一步收手,才算是见好就收。
“要去也行,除非你……”
说到这儿,萧将军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有点儿不自在,像是准备要诈谁,但又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做了个手势,要庆之到他这儿来,他有悄悄话要说。庆之心里难免发毛,然而还是不能不过去,过去把耳朵送上,方便萧将军递悄悄话。
萧将军叽叽咕咕一顿说完,庆之唬着了,庆之没过脑子,身子已经退出了一射开外,瞪着眼上下扫了扫萧将军,想:原来人的不要脸是分阶段分境界的,过一段时日丢一点脸皮,士别三日,刮了眼睛也不敢认了。
萧将军到底有没有干成那桩不要脸皮的事不知道,反正转天廖秋离早早就离家,去了京郊了。
早晨起来不见了心肝儿,萧将军对着满院子新奇的臭味,喟叹一声,他上朝去了。
料理完正事,他照例到东宫点个卯,顺便让人把那一车的徒良送过来,借花献佛了。
除了沈文昭之外,其余几个伴读都没吃过,夫子们也没吃过,忍着恶心拈起一块放嘴里,滋味意料之外的不算坏。沈文昭吃得尤其凶,他自己就打扫了一大半,吃完了一个还预备开第二个,太子斜着眼睛瞄他,鼻孔喷气:“臭不拉几的东西,你们也吃得这么起劲!”
沈文昭对着对胃口的吃食向来不计较他人的贬损,反正太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况且这东西的味儿确实不好闻,不好这口的能活活熏死过去。这回沈家大老远的送来一车徒良,他想着这东西算是个新鲜物,自己又刚惹了事,少不得要和替他们擦屁股的挂名师父套套近乎,送一两个太少,不好看,干脆把一车都送过去,虽然肉痛,但也是个赔礼。还以为吃不着了,谁知挂名师父隔了一天又如数奉还,失而复得,十五岁的半大小子不能免俗的吃了个不亦乐乎。
这么样凶猛的吃了一阵,吃出了后果来了——他流鼻血了……
鼻血很稠,刚开始是一滴,接着又一滴,滴在了不显眼处,反正也不疼也不痒的,他也不知道,还在斯文地狼吞虎咽,直到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伴读失声惊叫:“啊!子虞!你流鼻血了!!”
流鼻血就流鼻血,男子汉大丈夫,流几滴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把开了一半的徒良放到一边,昂头冲天,然后抬手一招,招过门边站着的内侍,说道:“劳驾,帮我拧一条凉毛巾过来。”。内侍见他鼻子底下拖着两管汹涌的鲜血,模样甚是吓人,不敢怠慢,赶紧拧了一条凉毛巾过来递给他。
太子见了也是蹙眉,嘴巴上还是不饶人,还是要挖苦:“吃两口新鲜还吃出血来了,也是个福薄的!”,挖苦完了又忙忙的差人去请太医,不过让沈文昭拦下了,他说,流点儿鼻血也要请太医,太医又不是街边游医,招来挥去的,人家心里也烦!
徒良本就是大热之物,沈文昭是个热性身格,热上加热,每回没节制的吃一通,都要淌两管鼻血,他是见怪不怪,应付惯了,太子没见过,当然要大惊小怪。
“不请?不请旁人又有话说了,说我对待身边的人都这样小气!”
沈文昭昂着头,鼻血流得汩汩,懒得和他搭话,直直倒身往后头的矮桌上一靠,又卷了个纸条子塞进鼻孔里,这就闭目养神去了。
太子见他不搭理自己,罕见的没有追上去咬几口。眼睛却是管不住的,一眼一眼溜到那人因为朝后仰而亮出的脖颈弧度上。脖子好白,弧度很利落,有点儿招摇。不知怎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竟走了过去,不顾那人挣动,硬要把他的头颈搬到自己大腿上枕着。
“殿下,奴才不敢当!”
这话的意思其实是说:都说了不用你了,你还巴巴的凑上来作甚?!




风雨归舟 第55章 徒儿们上门做客来了
太子不懂听话,尤其听不懂沈文昭的语带双关,他只听出来表层的意思,还当他是真的不敢当呢,别别扭扭哼一声,斥他:“老实呆着!流血流得青面獠牙的还不消停!”
两人平日里掐得鸡飞狗跳,三天两头的斗嘴,逢三六九兴许还大吵一场,太子忽不拉的软了下来,沈文昭简直疑心他要弄鬼。
当然,沈文昭身为奴才却对主子蹬鼻子上脸,就这还没招来罚酒吃,全是因为皇帝和太子傅还有众位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黄鹤楼上看翻船,都袖着手看太子和“笼头”斗,归根结底,还是太子早年间做的孽,太疯了,都没人弄得过他,这会儿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卤水上阵练练嘴皮子,松泛松泛硬豆腐时不时要痒一痒的惹事骨头,大家太平,何乐不为?
“我说殿下,您的好意奴才心领了,奴才惶恐得很,再这么枕下去,奴才这鼻血不定几时才能止得住呢,您还是放奴才自个儿呆着得了!”
沈文昭一口一个奴才地贬损自己,两边鼻孔插纸条,堵得嗓音瓮声瓮气的,听在谁的耳朵里都不是好话。
“孤不和你一般见识!”就是要让你不自在,怎么着?!
太子过了四月就十三了,虚岁十四,骨架身条已经长成了大个人的样子,而且还在往上蹿,大有超越乃父,长成帝王家内头一号大个子的趋势。相比之下,沈文昭的身量就远远落在了后头,他倒有心别落那么后,暗地里寻来了牛乳大灌特灌,谁知这偏方竟也是看人的,对萧将军管用,到了他身上就收效甚微,太子一天一个样,他几个月都一样,没进展,再过几年,几乎不用再使劲了,赶死也赶不上了!
这么大的个头看了就碍眼!偏偏还听不懂人话,一个劲往人眼前凑,讨人嫌!
沈文昭几番挣扎起不来,太子别扭着消受了一回冤家的后脑勺。
这些景象看在其余人等的眼里,那是寻常景,萧煜却从寻常景里看出了蹊跷。
太子看沈文昭的眼神不对,太像当年的自己了,懵懵懂懂,情窦刚刚开了一道小缝,杂花生树,影影绰绰,看不明、除不掉、理还乱。
这蹊跷,或许,是他的一条退路?
太子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虽说谈不上睚眦必报,也是以牙还牙的性子,萧煜老早就把他得罪透了,有朝一日他上了台面,他的下场不会太好。能安安生生回他那江南桃林,便就是大造化了,更多的可能,则是丢官罢爵,生死不知。他老早就铺了一条不那么好的退路,这条退路上他自己没了退路,但廖秋离可以走,走得远远的,他要他活出去,连他们俩的份一同活,好好的活。
然而今天眼见的蹊跷,让他灵光闪现,想起了另外一条退路——沈文昭虽则是个学儒的出身,骨子里却是豪侠性子,一旦搭上了他,他必定会竭尽全力让他全身而退。
想了想,又觉得这路子邪门——为了让自己全身而退,就要把别人扯进来,放任太子去开情窦,甚至放任他去摘一颗强扭的瓜?不好。走不得。
一瞬情动,眼角眉梢忍不住随着那人走,心里时不时烧起一把阴火,情绪大起大落,忽而狂喜忽而狂怒忽而心酸心伤心痛,之后呢?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求之不得,任性而为?
罢。最好还是别去火上浇油了,太造孽,还是让它自生自灭的好。
几天之后,萧煜寻了时机,旁敲侧击说了一通话,也不管沈文昭听没听懂,领没领会,他说完了就走。他也为难,才露了头的事,又没见光,要他怎么说?说悠着点儿,太子似乎瞧上你了?扯淡!只能旁敲侧击,只能半遮半掩,余下的,就看那小子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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